一
三更已过，夜凉如水。
文华殿西，三扇券门只开了中间一门，下面零碎的站了些人，那是殿内的皇城卫士。
夜里值班当差，原本就是个苦差事。如今已入深秋，天寒陶地冻，我在门下站了半
宿，只觉得膝盖以下僵硬麻木，探身用手摸去，竟是感觉不到，仿佛已经脱离了我的躯
体一般。
“赵大人，天冻了，您往里面站站。”
新调来的李三德声音尖细，我略回过头去，他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外面风大，您
当心身子骨。”
经他一说，我也觉得今夜的风特别的渗人，不由得拉紧身上裘衣的束带。李三德赶
紧走上来，半佝着身子把我拉进门楼里。
“小的打小在北面儿走镖，雪岭都走过无数次，也没见过今晚这么阴森的风……”
李三德话音未落，我耳边听见一声冷哼：“好体贴的话，当真是暖人心肺，就连我们
几个看着听着都热乎起来了。”
声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用回头
就知道又是图恩在挑事了。果然，李三德涨红了脸，沉着声音问道：“图恩，你这是什
么意思？”

清军入关已久有年月，在我们汉人的眼中，再不复当初那般一味蛮勇的形象，倒是
满人，时常视汉人懦弱胆怯。东华，西华二门侍卫总都统是正白旗的苏哈剌大人，我们
汉侍卫则是由武进士杨开基大人节制，两派历来不合，虽然还不至于势为水火，但平日
共事起来总有争端，前些日乾清门曾有械斗，就是一满一汉两个侍卫发生口角，气血上
涌之下刀兵相见，一死一伤。苏都统为此遭了侍卫内大臣的责罚，随后宫内严令禁止私
斗，违者廷杖。
“李三德，我跟我几个弟兄说话，你搭什么腔？赵大人，您说是吧？”
图恩脸上似笑非笑，反把话题转向了我。他平素傲气，不把我们汉人放在眼中，叫
我一声大人，也只是碍着我是他的直属上级。我们东华门宿卫共十四人，满人占了大半，虽是我属下，实际上都以图恩为瞻，和我这边几个汉人侍卫素不和睦。
“都少说两句。”
我没心情接他的话，压低声音喝斥了声，他们几人嘻嘻哈哈一会儿，也觉着无聊不
作声了。李三德大概余愤未消，还兀自在那里小声嘀咕。我哭笑不得，这个李三德，身
高八尺，壮有容姿，看上去威风八面，一手白鹭刀使得泼水不入，性格却和长舌妇人无
异，甚是惹人烦躁，若不是图恩挑衅在前，我倒要说他几句了。
宫墙外面传来几声梆子响，我竖起耳朵听，已经是寅时了。想到还有几个时辰才能
回房歇息，精神不免有些萎顿。

我在这里当值也有半月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每当夜色深沉，寒风吹在脸上的时候，似有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摸向自己，扼住我的喉咙一般……想到这里我喉中干涩，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皇城沉寂，月色恍然，渐渐的，原本几抹在月下寂寞流淌的云丝愈发浓厚，翻滚着
吞噬了如洗霁月。门墙上火把被风带动，我的影子被映得忽长忽短，撕扯着脚下的土地。
“嘤嘤……。”
一丝微不可辨的女人哭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原本疲惫不堪，急忙振作精神，手
也摸到了刀柄上面。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女人？看看旁边的李三德，他眼神涣散，靠
在墙上一顿一顿，显然是没有听见。
我自恃目力极好，眯起眼睛朝前方打量，朱雀官道上空空荡荡，角楼肃然屹立，上
面有几点火光，在夜色里闪烁。
“嘤嘤……。”
哭声由远及近，悲戚凄绝。旁边的李三德忽地立直身子，惶然失措道：“赵大人，你，
你听，好像有女人在哭？”
我没有说话，只把身体往火把下面靠了靠，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有些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