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穷奢极欲的大婚夜，织就来一个声色犬马的梦，我在光影缭乱的幻境里，与赵主交融，她要来作囚我的鞘，而我将疯魔与不臣悉数摊展予她。
那夜之后，多有察觉身侧伏藏的人渐多，他们隐于隅角，以目光为缚，她在妄图将我困作笼中鸟，辙中鳞。
我在无数双眼里坦然自若，在僻静的启明做着钟鸣鼎食的少爷，在盛世长安里与阔落厮混，便是前些日，闻得波斯邸店上了些新物件，便约来阔落陪我来瞧瞧。
只天有不测风云，未待我等欲离时，便天倾瓢泼大雨，我原多不在意这等雨势，只今身体境况到底不如昔时，我亦不敢再拿日作搏，便只能在店里将就一夜。
天光乍破时，便为稀碎的响动声惊醒，昨夜雨至三更，又身处陌生之地，我几近天亮才将将阖了眼。窗外动静未许我多眠，窸窣不断，间杂窃窃私语声。压着满腔火气，拂开窗棂，便见有一娘子，小心翼翼地接来露水，扭身抹在她身侧的郎君眼上，我听她娇娇一语，许那郎君眼明，来年高中。适才念起已是七夕时。
睡意已散，玩念忽起，亦自窗棂畔的花间接来几滴晨露，转身蹬开隔壁阔落的门，将沾来的晨露一点抹上他的眼，一点蹭在其掌背。

【自麟阁大婚，先时鲜再往永道，正如当时独明，既有女眷，便不多叨扰。而麟阁又与独明不同，以麟阁心性，已有乘风羽翼，无需青云为继。时有定约同游，左右自己无事，应允同行。七夕将至，为族中姊妹一并择来波斯珠宝，奈何夏雨骤来，便就此住下。】
【夏夜逢雨，凉风渡窗，正是惬意好眠。一夜去，朦胧之际，房门又开，步履声入耳，辩来是麟阁，又将陷混沌，却眼上倏尔湿冷，眉头一拢，手背又中一记时，已然张目去望，只犹是半醒。】
麟阁？你怎么醒这样早？

【抬指一抹眼尾，再于手背分来一嗅，是木叶清味，该是新露。顺人言辞，双臂一探。】
那来阿兄怀里，阿兄帮你捂耳朵。
【语调慵懒，尚有几分哑，话音未落，薄衾已然掀起，便半支起身，将指端露水一递。】
是这样的姻缘，可不敢是天长地久的姻缘。

“阿兄昨夜歇下时怎么不替我捂着，昨日那雨可是下到三更才停的。”
瞧他抬指沾过眼上晨露来嗅，又来闻手背上的湿意，险险地吊起眉梢，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他这是在怀疑什么？
“阿兄是在嗅什么？”

【薄衾既开，便不在委在枕前，筋骨一展，趿上单鞋。】
阿兄一夜不曾锁门，怎么不见你来？
【话虽如此，见他单薄，握住麟阁指节一试，起身先去阖窗】
自然是啊——
【又折身展自己外袍拢住人，失笑。】
来嗅一嗅有没有美人香。

“给来日的你一个把柄，笑我惧黑还畏雨声？”
虽早已清醒，但到底眠浅觉少，总有些许疲乏，懒懒地倚于床栏之上，目光追着他的身影，漫不经心地回嘴一句。
“哪有这么轻易起热，放宽心。”
自是明白他那一握要探知何事，只今朝仍在盛夏，且我昨夜闭门合窗，未许夜风有可乘之机，倒也不至于听半宿夜雨便要病上一病。
身上忽得一暖，是有外衫裹来，将我严丝合缝地罩入其中。我该要谢他贴心衬意，只惜这外衫是他昨日所着，尚不曾更洗。一时洁疾近犯，只眉峰轻动，兀自忍了忍心下不适，未将身上衣袍悉数抖落。
“那晨露可有美人香我不知，不过倒有说接来晨露抹于手眼，可使人眼明手快，你常年征伐在外，我多愿你比旁人眼明手快，可免伤祸。”深吸一口气，慢慢来道，“只贺云山，这外袍是你昨日所着。”

可此刻，我不也都知道了？
【阖窗时手上亦沾一二清露，闻声便反点在他眉目之间。】
那我却要还你一滴，借一借彩头。
【话不曾说明，但是也顾念他目疾之苦。见人面色不好，耸一耸肩。】
这地方，哪有什么娇儿给你我送新的？

“阿兄若是这般定论，他日再逢连夜阴雨，我便要来扰你清梦了。”
任其沾露而来，轻点于眉心，为我讨上一点彩头，目明与否于我而言多是无异，只要非是目盲，能瞧得见光，看得见景，我便能做来与常人无异的模样。
瞧他已然清醒，便起了身，径直将加身的两件外袍一并抖落，再是一股脑地塞入他怀中。
“快些洗漱，陪我去衣肆换一套新的。”

便不知，如今不也醒了？你只管来，我定然扫榻以待。
【见他更是不着外衫，尽数掷入怀中，知是洁症又起。】
好，你这就来，你先回房去，莫着了湿寒。
【自己行军在外，早与出尘公子无缘，摇一摇首，净面穿戴不提，与人同去衣肆。】

自阿姊长辞，除朝会应卯，便足不出户，启明更径直闭门谢客，便是阔落来寻，也被我命人挡了几回。大哥等似多惧我过度悲怆，总寻些闲扯淡的商议族事的由头，来扰我清净，便是阿姝亦常捎来阔落之言，以探我之心绪。我着实烦不胜烦，为抚他等忧虑，便邀引声一道去瞧瞧城西几家铺子所上的新款。
避开街巷上湍急的人流，长身立于巷口阴凉一侧，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的香囊，候人如约而至。我与引声相识于年少，未入仕攀高前，常与他一处玩闹，如今日一般相邀同游更是寻常。
自熙攘的人潮中瞥见一抹熟悉的影，稍一笑，扬声来唤。
“引声。”

亦拾步迎上，与人愈近，檀香渐浓，待近其身侧，是香火之味萦于鼻下，一朝恍惚，如置佛寺中。
“你这是去哪座庙里腌入味了？”
他与年少时不同了，不止抽条渐开的身形不若往昔，是那记忆里的少年意气，似在这浓郁的檀香中，沉淀作不染凡尘的通透。
且笑意吟吟地贴近他，欲与年少时一般与他挽臂同游，只手稍抬，未及触上他的袖口，又落了下去。我到底觉来一分陌生之感，似与他之间有雾山来挡，云海作隔。红尘凡俗再不得近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复抬眼笑来。
“东市新开了一家波斯邸店，陪我去瞧瞧？”

颔首应过，今天本就是来陪他行街访店的，自然他去哪里，我也随到哪里。见他抬手，早已半矜半傲地抬了抬袖，只等他来承了腕，似这街道坊间，身侧行过最普通的两个女子一般肩挨肩的走。
落了个空。
“寒山寺。”
音声缓缓，手也缓缓。潜去捉了他的腕抻直，勾了肘，也肩挨肩的才满意地平唇一笑，提步前行。
才出一步，忽然回首顾他，深乌的瞳仁定定地凝视他的眼。
“阿檀，你要来探我。”
“不高兴了，要告诉我。”
“谁欺你了，也要告诉我。”
他阿姐不在了，我来护着他。
“我叫云山捆了他。”
到底亲弟弟是好支使的。话到此处，又慢慢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