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
我一直以为，死亡和你我从不相干；我一直以为，你会与我一同笑看。--------题记
01
雪皇已死去多时。她宣扬的善和爱，随着她的身躯一起消散，甚至她的名字也鲜有人知。
起初，圣界一些老人训斥族中热衷打扮的姑娘时，会提到那个古老的名字：“臭美什么！再涂再抹你也比不上雪皇！”
可问及那个女子的模样，老人只能摇头回答：“蒙着面纱，谁能看清！”
姑娘闻言，立刻反唇相讥：“怕不是个满脸雀斑的老婆子，不敢被人瞧吧？”
老人虽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你敢说雪皇！要是当年，小心你这话被风耀将军听见！”
姑娘翻个白眼：“风耀是谁？”
至此，老人只是摸摸姑娘的头，微微叹息：“那年头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久而久之，老人们也不再提及雪皇风耀这类人的名字，只是在老友相聚，茶余饭后，偶尔聊一聊那遥远的圣辉星云，玄冥黑洞和超兽战士，短暂地让思绪飘回狼烟四起的战争年代。
02
那时候，白虎族因雪皇之死而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家家户户收拾行李，逃离圣界，生怕狼族入侵。
事实上，狼族的确这么做了。
一霎时，整个圣界硝烟弥漫，一片死寂。
可就当狼族占领了圣界的半壁江山，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时；就当白虎族人绝望地准备向冥王缴械投降，俯首称臣时，狼族撤军了。
一夜之间，狼族竟退回了冥界。
众人狂喜之余，也感到莫名其妙--------谁都能看出来，再战下去，胜利的天平会向哪一方倾斜。
为什么？为什么狼族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众说纷纭。
有人说，凤凰族前来助阵，狼族忌惮凤凰族的势力；也有人说，风耀用一记闪灵诀，击中了冥王的实原体，冥王死后，狼族就成了乌合之众。
人们更倾向于后一种说法，因为后来，据狼族士兵透露，最后那场战役打完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看到过冥王。照这么说，冥王大概真的死了。
其实还有一个说法：闪灵诀击中的不是冥王，是他的护法------夜凌云。
但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死了一个部下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这点很快被否决了。
渐渐地，人们皆认为冥王雪皇已死，任由两者淡出自己的记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安宁。
03
无人会想到，冥王至今仍活着，他没有死。无人会想到，如今清冷的月光下，披着宽大的斗篷，站在破败的冥界大殿外的人，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冥王。
这冥界大殿，早已无人看守，常年失修；早已剥蚀了古殿檐头精致的琉璃，坍圮了一面面宏伟的高墙，淡褪了门壁上霸气的深漆。
以前尚有孩童前来玩耍，随着野草荒藤愈发繁茂，鸟兽逼人，殿堂竟显得阴森可怖。
又有好事者造谣，传言晚上听见殿堂里有人窃窃私语：“东西，拿回来了吗？”“血债，到了该收回的时候了。”
……
三人成虎，风声鹤唳，搞得众人以为大殿里真的有鬼魂，宁可绕路也不经过这里。
昔时庄严奢华的冥界殿堂，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04
冥王无声地伫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片衰败和荒芜。
约一晌后，他走进大殿。
空气中弥散着尘灰，无人欢迎他，欢迎他这个王者的归来。
皎皎月光，通过古殿屋顶的破洞洒了进来，给所见之物笼了一层薄纱，似梦，又似回忆，冥王突然有了不真切的感觉。
我老了。
冥王自嘲地笑笑，扯下层层蛛网，来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王座前，拂去灰尘，坐了下来。
生为强者，我拥有更长久的寿命，可我的生命历程大部分是黑白的，是单调乏味的，历经了所谓的七重孤独，到头来发现，我远不及常人幸福。
那些在我漫长而枯燥的生命中激起涟漪的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冥王仰头，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望见夜空中的那轮圆月，黄澄澄的，寓意着美满和团圆。
就是在这圆月下，凤凰告诉自己，为了避免战争，她想去和谈；就是在这圆月下，狮王对自己许下承诺，誓死保护夫人；也就是在这圆月下，自己告诉龙戬，这个世界还有另一面，需要闭着眼睛才能看见；也就是在这圆月下，狼族进军圣界，自己失去了最后的护法……
不知此刻，第四平行宇宙的月，是否也这么圆，这么大，这么明亮？
转念一想，第四平行宇宙自那时起，早就荒无人烟，云蝠殿，估计也和现今自己所处之地差不多吧。
寒气入骨。
冥王耳畔似乎真的响起那铿锵有力的言语：“无人可以阻挡冥王的复苏！”
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端坐在王座上，冷眼看着底下的他，毫不迟疑地迎上去，接下对方的重拳。
夜凌云，他好像本身就是守护冥王的剑和盾，从不在意起因，也不畏惧后果。
冥王好像也习惯了，习惯他寒来暑往的陪伴，习惯他死心塌地的忠诚，习惯他一腔孤勇，替自己挡下所有的进攻，所有的锋芒……
05
可那夜，那黑得使人毛骨悚然的夜里，一切都到头了。
伴着狼嗥，亮紫色的图腾华丽地展开，他像往常一样召唤超兽，冥王却丝毫没有留意，如果冥王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召唤，最后一次守护，最后一次为自己血洒长空，他一定会把那一抹高贵而神秘的紫色深深地刻进脑海，让那独特的色彩挥之不去，抹之不改。
和之前每次杀伐一样，云蝠腾空，狠戾地冲进敌阵，撕裂一只又一只战虎，还没正式开战就吸引众人的注意，成为敌军所有人的标靶。
它从不胆怯，战虎每每反啖，它灵巧地振翅躲开，游刃有余。
军团在时，众星捧月，为其增色；军团覆灭，形单影只的它亦是天空的主宰。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强大，冥王只是率领狼族，在腥风血雨中大肆屠戮，不曾关注过他的打斗。若干年后，冥王时不时遗憾，他竟从来没有见过夜凌云的招式------听说那记亡月劫划出来的紫光，形如弯月，异常绝美，敌人往往在他那飒爽的身姿，夺目的光芒和磅礴的能量面前短时间内怔住，忘了抵抗和逃跑。
那场战斗中，冥王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若抬头看一看夜凌云的亡月劫，或许，他会喜欢上残月。
厮杀中，远处传来辽远的凤啼，紧接着一批大鸟占据了夜空。
冥王蓦然皱紧眉头。
是你吗，凤凰族！
为首的红色凤凰体型比其余的大一倍，高亢的声音里满是挑衅：“冥王，我们又见面了。”
呵，我不去讨伐你，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杀妻之恨使冥王忍不住想把头顶密密麻麻，乱飞乱叫的大鸟打下来，一把火烧了，让它们也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
那日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烧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楚涌上心头，冥王周身燃烧着独属狼族的异能量，热血喷涌，一声怒喝，便释放了星云体。
这次威力再不似断崖和谈之时，项羽一看势头不好，心里明白被风耀所骗-------冥王的实力岂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进步甚微！
亟待下令撤退，攻击已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凤凰族还未转身，还未发出一丝呻吟，就纷纷葬身在这排山倒海的黑色能量之下，转眼之间，化为灰烬。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今天就让你们自食其果！
可冥王尚未从复仇中回过神，一道划破黑夜，蕴含雷霆万钧之势，如闪电般迅猛的白光让他猛地清醒过来---------风耀的闪灵诀！
冥王情知中计，来不及了！
星云体还未收回，攻击已至。
06
冥王看不清那只云蝠是怎样扑到自己面前挡下闪灵诀，只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冥王”，可就是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冥王心里安定了许多。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刚刚完成复仇心愿的冥王措手不及；赶不上展开云蝠盾的夜凌云措手不及；积蓄全力，打算一招消灭冥王实原体的风耀措手不及。
那个时候，恐怕也只有夜凌云有足够快的速度，闪到冥王面前，救下他。
冥王望着因巨大冲击力而摔出去好远的云蝠，看着机甲渐渐消散，那个人倒在满是污血的土地上，一时愣住了，甚至没想到去搀扶。
他会自己站起来的，他只是受伤了，即便是重伤，只要不致命，修养一阵就会痊愈的。
这么多次刀刃舔血，你都活下来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创伤，最终不是都好了吗？
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相信哪怕没有使用云蝠盾，哪怕来不及运用能量护体，哪怕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血肉之躯承受一记闪灵诀……
冥王不愿想下去了，他清楚这些都是自欺欺人，换作是谁，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夜凌云依旧一动不动，冥王赶忙上前，将他上半身扶起。
夜凌云整个身体都软软的，似乎抽去了骨架，任由冥王摆布，再无往日的阳刚和倔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平日不肯低下的头颅此时无力地贴在冥王的胸口，竟显得极乖顺，仿佛偌大天地间，冥王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看见他这模样，冥王感到心里有什么破碎了。
冥王尝试开口，却发觉如鲠在喉：“夜凌云。”
唤了几声，夜凌云的手才微微动了动，头尽力抬起一点，眼睛勉强睁开，清澈如水的双眸中映出冥王的面庞。
他费劲地勾起嘴角，给了冥王一个歉意的微笑，这个笑容让冥王内心燃起一丝希望：或许自己不会失去他？
可下一刻，夜凌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一阵痛苦的抽搐，吐出一大口淋漓的鲜血。
血落在冥王冰冷的铠甲上，绽开朵朵妖冶的红莲。
低头呕血时，夜凌云的右手顺势扳住冥王的左肩，死死地抓住，力道之大让冥王惊奇。
他望着夜凌云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紫光，明白夜凌云目的的同时，心沉入谷底-----夜凌云即将和狮王一样离开自己了。
狮王临终前，已偿还了夫人的命，和自己两不相欠，他做到了不辱使命，这一世再无牵挂，可以放心地进入下一个轮回。
但夜凌云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他在苦苦挣扎，在和死神争分夺秒。
夜凌云，你还有什么执念吗？
他紧紧地抓着冥王的肩膀，眼神中掺杂了太多的感情。冥王注视着他泛白的双唇，希望能听出些什么。怎奈血堵咽喉，无法言语。
你能懂吗？你能懂吗！
夜凌云的目光越发迷离，也越发焦急。冥王知道，他此刻痛苦至极，期待着自己的答复。
冥王却避开了他暗含质询的灼灼目光，只淡淡吐出三个字：“放手吧。”
我不愿你至死还要忍受这份折磨，我不愿你因情义上的纠葛而无法安然离去，所以，请你放手，放下这一切，君臣一场，好聚好散。
夜凌云原本越发黯淡的眼中因冥王开口而明亮，听完这简短的答复后闪过一丝惊疑。
显然，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盯着冥王的脸，等待着冥王接下来的话语。
一瞬间，冥王感到天地间变得很安静。
战骑互斗的虎啸狼嗥，士兵奋战的激情呐喊，刀剑相碰的刺耳声音似乎全部远去，与自己毫不相关了。
这场仗打下去会占领圣界多少疆土，能否一鼓作气拿下七大平行宇宙，这些都没有自己此刻的回答重要。
冥王手心已是汗涔涔了。他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竟看不懂夜凌云眼中包含的思绪，他甚至没有明白夜凌云给自己的问题是什么，夜凌云想得到的回应是什么。
冥王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夜凌云，自己从来没有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认识他，自己和他的交流是如此之少，因为他往往通过一个眼神示意就可以做到心领神会，再无需自己多言。
他的存在宛如空气，平日毫不察觉，失去时才知珍惜。
可笑的是，以前冥王考虑到狮族内部事务繁忙，为了减轻狮王的负担，冥界的一些事宜直接落在夜凌云的肩上。夜凌云也要管理整个第四平行宇宙啊，更何况，狮王还有替他解忧的部下，夜凌云呢，身边只有时刻准备着叛变的夜枭子和一个随时可以换主，与墙头草无异的军团！
这些，夜凌云不说，他也从没想过。
每当冥王想到什么事情，随口询问，夜凌云的回答总能让自己满意。
而现在……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冥王发问。
冥王望着不远处的一滩暗红的血，一句话也没说，他也不愿或是不敢与夜凌云对视。
扳着左肩的手没有松开，夜凌云固执地等待着，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冥王的意愿。
两人僵持着，陷入未曾有过的沉默。
芒刺在背，冥王内心也是无比煎熬，他感受到怀中人的异能量在快速流失。这短短几秒钟，比封印在玄冥之棺的十万年还要漫长，他甚至希望夜凌云早点死--------如果结局注定惨烈，不如趁早结束，可是最初，又为何开始？
这么想着，冥王感到怀里的重量逐渐减轻，肩膀上那只紧抓着的手无力地松开，顺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滑下。
夜凌云的身体变得透明，一缕耀眼的紫光升腾而上，点点荧光围绕其旁，飞舞着，旋转着，慢慢凋零，在黑夜中显得悲怆而凄美。
就在这光芒中，冥王低头，目光交汇的瞬间，心下一寒。
夜凌云至死，仍看着冥王，看着自己追随一生的王。
但冥王看见，那双大睁着的眼里，分明表露出功名未成的遗恨，无人理解的落寞，不得回应的悲愤。
据说人死前，往事会一幕幕浮现。夜凌云，当你看到自己一生南征北战，鞠躬尽瘁时，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到头来发现自己错认了君主！
07
夜凌云什么都没留下，包括异能锁--------它掉落在地上，可冥王拾起端详时，那猩红的兽眼泛过一道嘲讽的冷光，主人已死，云蝠必当随之而去。异能锁化作一阵紫烟，永远地消散了。
那一夜，圆圆的月儿挂在云端，奇怪的是，那一夜，仍黑得可怕，黑得让人觉得，黎明再也不会到来。
那夜，狼族胜利了；那夜，圣界仅有两三人逃得性命，可被吓得疯疯癫癫，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夜之后，人们再没看见风耀，再没看见夜凌云，再没看见过冥王。
08
那都是陈年往事了。
此刻古殿里的冥王仰望着天上那一轮皎皎明月，百感交集。
失去夜凌云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凤凰，狮王，夜凌云……他们相继离去，只留下自己孤独地活着。
就算赢尽了这天下，也是毫无意义，那时候，世人只道自己是个穷兵黩武的君王，又和谁，诉我衷肠？
最后那次兴兵，本就瞒着天羽--------天羽知晓定会阻止。这孩子，性情温柔和顺，骨子里没有半点儿狼族的野心和嗜血。如今有个傻小子火麟飞护着她，自己也放心了，也算是给凤凰一个交代。
再上一次兴兵，让我想想，是刚解开玄冥之棺封印时，那时狮王和夜凌云还在自己身边。狮王早已制定了严密的作战计划，夜凌云，更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我们仍有足够的时间！就算是地球，也只能抵挡我们三个半小时的进攻！”
凤凰走后，只有他俩能理解自己身为强者的清高孤傲和雄心壮志。
那时，两人皆在自己身边，自己却不知足，尚还感叹“无人与我分享这份喜悦”。
现在呢，冥王环顾四周，一片破败萧条：现在我的身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罢了。想不通放不下忘不掉的人，就交由时间去处理吧。
黯然神伤之际，殿外传来动物撕咬，翻滚，互搏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夜，很是明显。
冥王起身，向外走去。
09
锋利的狼爪下，一只蝙蝠低声叫唤。它被死死地摁在地上，一只翅膀被咬去，另一只徒劳地扇动着。
野狼伸颈，狼唇即将触及蝙蝠的一刻，冥王一掌将野狼掀到一旁。
换作以前，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冥王必不会干涉，甚至会向这匹强壮勇猛的野狼投去赞赏的目光。
但是这一次，冥王忍不住出手了。
野狼眯了眯眼，盯着冥王，似在思考，末了，舔舔唇，掉头离开了。
救下这只蝙蝠，冥王莫名觉得对夜凌云少了一些愧疚之情。
不禁苦笑：好像这只蝙蝠和夜凌云有多大关系似的！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伸手准备察看它血肉模糊的伤口，蝙蝠却身体一抖，亮出獠牙，狠狠地咬了一口冥王的手指后，转身，拖拽着仅剩的那只翅膀跑远了。
跌跌撞撞，却再不回头。
它的血滴洒在路上，斑斑点点，在澄澈月光的照耀下，绽开朵朵凄美的红莲。
10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知下一场轮回何时开始，不知又会演绎什么样的故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倔强，乖戾，决绝，自伤的人们，他们，会再度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