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清河。
我这一夜睡得颇为安稳,梦里有美酒,胡笳,圆月,佳人。诚然是梦来的太不真实,我很快就醒了,醒在微生府,住了二十载的后院。
一出门瞥见槐树时,我还有些恍惚。
梦到要醒的时候,到处都充满危险的气息,最先是墙角的小厮的议论,七拼八凑来,参悟一十成十貌。参透也不见得好,果真头疼欲裂,臂也挥不出刀,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死命叫嚣。
那柄剑是怎样到我手里的,那身板是怎样颤着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兴许是一向落跑惯了,这回操剑的人换了我也改不了输家命运。
掷地有声是我,溃不成军亦是我。
散下最后一两银钱,我抱着酒去找了微生屹,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比我好不到哪去。太师椅,破酒壶,文人画卷散了满地,哪有一点世家公子哥该有的样子。
我走上去,拨开他脸上砸着的书本,露出一双莹莹亮的星目,掀出洁白齿:“你来了,什么时候启程?”
我分明才来,他却能料到我要走。
他总是这样。
从前便早早洞悉我对阿岚的心思,潇潇洒洒甩下一句:“我愿意等你。”
后来又是小混账阿岘,那个傻阿岘。
五年又五年,竟连我也没有想过,他能耐得住这么久。
“明日,或者后日,总要看着她好好的才能安心。”又道:“戏演的不错。”
说完这一句,他又掩上书本,声音藏在底下闷闷的:“你明知道那样说只会惹她伤心,自己也…哎,又是何必。”
我懒得理他,掀了布盖饮下半坛酒,烈性极大,呛得人喉咙发紧。
“爹执意要以命偿还微生家的恩情,我不拦。那一桌子酒肉羹汤全当替我的怯懦做掩,我不悔。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难回头了。还要我如何呢?”
这话是在问他,也是问自己。
“我陪了她五年,又替她守了她妹妹五年,把她好好地送回身边去,我也算功德圆满。该放过我,做一回自己了吧。”
他又开口问道:“那阿岘呢?”
那阿岘呢。
良久,我答不上话。
握了握掌心的两双玉串,笑着道:“阿岘会好好的,没有我会更好的。”
谎话只能说一次,否则便骗不过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