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潋，字照玉。
黄昏消散去，风雨赴江河。

岁是鸣蜩。
殿里湃着冰，金鼎爇柑，八年倥偬，只在弹指间飞逝而去，而兴衰更迭，也不过是盏茶须臾。江月自箧底寻出一绺坠穗，瑙珠粗滥，赤绦也已褪色，说是我自秦地带回。
彼时我和衣临窗，掌间扣着本《桯史》。数月前，我曾与霍寒涉风履霜，却不知我心竟非在明堂、而在穹庐生炭的秦州么。
眼见漫天芦花里，我携着柄断了的锈剑，尘灰泥血，浸透粗麻，而牧女笑若铃漾。她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分明斛珠落盏，凭叫我心府震痛。许是死期将至、又或是去日无多，竟要由这等蛮荒女子相送？
我回神，银蜡烧尽，已逾夜半。

“黄初八年正月雨，而北风飘寒，园果堕冰，枝干摧折。”
——曹植《慰情赋》

假装有和霍寒的合照。

简朴入住。

我咋还是看不见你的头。

【儿子，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俟日，雪后初霁。
炭炉烧栗，小侍掂火箸，取来一碟滚烫，将将摆在案头。
探手拎其怀中卷册，扯到掌中，随手翻了两页。
“看得如何？我来考一考还记得几成。”
阖书，随手弃到一边。懒踞榻前，抬眼睇之。
“战国策齐三，孟尝君将入秦，止者千数而弗听。苏秦如何劝说？”

-
雪后天凝地闭，教冷风消去困倦。
整衣落座，便聆问，顿默须臾，徐然诵来。
“引土偶人与桃梗例。桃梗谓土偶人西岸之土，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将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吾残，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
至句末，声渐轻。迎其目光。
“殿下择此篇，是在告诫我么？”

几屑栗壳落到盘底，应了一声，喜怒弗形。
“站着，到门边上去。”
懒撑案沿，踱到檀柜前，信手翻出一柄戒尺，握在掌心稍弯，试其韧度。
“手。”
令其双手平伸，尺木覆其上，缓压掌肤。
“背得是一字不差，可惜少了点东西。只今，我叫你来，是要考诵书吗？”
抬腕重笞，尺木落其掌心，击出两三沉响。
“再答。”

-
依言起身，未有迟疑。于门边顿步，北风透过门缝侵入丝缕，杏木冷硬，直直地贴着脊背。
见他缓步踱至近前，戒尺重落。掌间钝痛，不由轻蜷指尖。
“秦国关山四塞，状如虎口，孟尝君于秦并无任何根基，恰似木偶随波而去，前途未卜。”
敛目，低声。
“好高骛远则身如飘萍，难经风浪，脚踏实地、徐徐而图方是上策。”

尺端正合其手心，令其摊掌来承。
“你是读懂了，也知孟尝君元不该赴秦。”令他抬高，木尺再次笞落，徐然开口。“我适才问的是，苏秦如何劝说。”
“世人皆知此去凶吉未卜，止者千数，而孟尝弗听。独苏秦以鬼事相劝，孟尝君乃止。”揉了揉腕骨，垂目睐去，声容寡薄。“你认为，我是借此告诫于你？”

-
静默直立，双掌平摊。
颈后渗出薄汗，几已僵直，任屋内炭火分明燃烧暖融，犹觉一片冰冷。
掌心业已泛起薄红，至戒尺再落下时，指骨愈蜷，牙关骤然咬紧。片刻，轻呼出口气，似喟然叹。
“我愚钝。”
耳畔只闻言语清冷，嘴唇翕动再三，终无话答。始低下头去。
“聆听殿下赐教。”

“非我诫你。乃是古人诫你。”弃尺在侧，闭了闭目，眉间已有怠色。“孔孟重儒，老庄重无为，而战国策则是纵横之道。”
“不必出口成诵，过目不忘。里边捭阖之术，言谈，离间，筹谋……你得沉心慢悟。”
“我只随手择了一篇，你疑我借此隐喻，说明你根基未稳。”捏其掌腕，拉到眼前慢观，倏尔又问。“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