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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
　　昏暗的长廊，空无一人，硬物碰撞的闷响显得格外寂寥。
　　终于，关上了那扇边缘坑坑洼洼的铁门。
　　看着昔日室友空荡荡的床位，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铁窗外的风声，以及，手表指针的答滴声。
　　一年啊，比意料中快出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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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吃吗？来，给你。”
　　课间，一袋皱巴巴的红枣糕递至面前。
　　“不用了，谢谢。”
　　我轻轻摆手，闭上双眼，回头。
　　即便如此，仍会不自觉地在脑中浮现出他的面容，黑灰色短发，骨骼分明，蜡黄的面颊上是失神的双眼，一身灰，布鞋...这种奇妙的组合使他有着难以言表的气场，越是朝你靠近便越是明显。
　　并不会让人感到愉悦...
　　高考失利，在亲友一阵叹息下，我选择了复读，转到新的学校，于是乎，开始了我学业生涯里最难忘的一年。
　　因为是复读，班级学校东拼西凑，我与他作为转校生分在同一宿舍，我的斜下即是他的床铺，铁门打开会遮住一小半床头的位置。宿管阿姨查寝时总会瞅一眼门后，确认人到齐方才安心离去。
　　新入寝室的第一个周末，由于平日熄灯后不允许聊天，憋了一周的话匣子也理所应当地打开——高考后的假期，大家都去了哪？
　　“我一人去了上海，很羡慕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啊，谢谢。”
　　我接过他替我拿的牛奶，插上吸管，继续说道：“虽然只有五天，但盘缠还是很快见底，最后一晚上沦落到被赶出地铁...睡在了陆家嘴街边的长椅上，隔壁也有个大叔和我一样，不过明显比我沧桑许多。”
　　“那时你有想过什么呢？”
　　他盘腿坐在自己的铺上，抬头毫不避讳地直视我的眼睛说道。
　　“可能，未来有一天我也会那样吧，我是说，为了梦中的生活，倒在灯红酒绿之下...”
　　眼睛不自觉地一斜，看向手中的牛奶，我不擅长眼神上的互动，曾经的经历使我不自觉地回避这些交流上的要素。
　　“不过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好厉害呀。”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虚伪，虽然我认为不值一提，但能感到这是真心的夸赞。
　　“哪里，很窝囊的。”
　　“我的话是去了西藏...”轮到他了。
　　“并且有幸看到了天葬...那场面...相当震撼，我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不过自那时起，我的梦想就是能生活在那里。”
　　“天葬？我觉得那可不是一般人说看就看的。”
　　“所以说是有幸...”
　　.....
　　那夜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正常地交流，具体的内容由于是闲谈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至少我知道了他有着对藏传佛教浓厚的兴趣，对于一个姑且还能算现代高中生的人来说，是个极其小众的爱好。
　　“你就拿着吧。”
　　那袋红枣糕又推了回来，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包装上的手印。
　　“可好吃了。”
　　“但我真的不想吃。”
　　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强行塞东西，我并不讨厌他对我这样，但仍会有莫名的反感。
　　直到上课铃响他才停止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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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吃么？”
　　“谢谢...”
　　这是开学的第二个月，一名女同学将一袋薯片递至他的面前。在这之前，也会收到各路同学的援助，他自称是来自单亲家庭，有很多不堪回首的过去，配合他与众不同的自卑口气，很难让人去怀疑他话中的真伪...
　　偶然看见他给同桌让位的样子，慢吞吞的，一副不知所措迷茫的表情。之后宿舍的大扫除他也经常一人立在寝室中央，呆呆地看着我们忙里忙外，问其说：“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
　　的确，没有人给他分配任何任务，不知何时起，再也没有人给他安排一切，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你应该做什么。
　　究竟何时开始，事情就成了这样？
　　“你们晓得不？方丈他真的是个人才。”
　　“方丈？方丈是哪个？”
　　下午食堂的时间会比中午漫长不少，离晚自习有足足近一个小时，不用急着排队。我和两个朋友喜欢故意晚点就餐，虽说饭菜不会有最初冒热气时可口，但着急清库存的食堂大妈越是到最后越是慷慨。
　　“就你斜下铺那个，你不觉得他就像一个和尚嘛？”
　　其中一个朋友兼室友说道：“午睡的时候，他还在床铺上打坐，那天我本来昏戳戳地要睡，见了他直接给我哈醒了。”
　　“虽然我知道他喜欢佛教..但那么牛逼的嘛。”我夹着回锅肉使劲刨饭，应付般回复着。
　　听见“方丈”的一瞬间，我其实已经清楚这个外号在形容的主人。总是慢人一拍的反应，超乎常识的行为，以及自己看似无辜的表情...
　　“不过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病，记得他课间有吃一盒叫帕罗什么什么的药，虽然不是很懂，但直觉上总感觉是精神上的...”
　　我将饭咽下，又喝了口菜汤，今天下着小雨，装汤的大桶又摆在室外，有股灰尘味。
　　“嗯...很难想象那些是有脑子的人干出的事，改手不冲厕所不说还撒在站台上，袜子也水泡一泡了事，我已经不敢在室内晾衣服了。”
　　“会不会他那边的习惯就是这样？”
　　“不不不，不是没家教就是有病，简直极品中的极品！！”
　　另一个朋友说道：“可我感觉他那样有些可怜...”
　　“我也是...”
　　【刷——刷——刷——】
　　一阵沉默。
　　“总之，我们已经够尊重他了，放在我以前的初中只有校园暴力的份，这种人可以理解，但没得必要同情，哪个不是这样来的？凭啥子我要绕着他转一年？都是复读，大家都恼火...”
　　室友说完，起身，我们也端起盘子走向洗碗池，晚自习还有考试，闲话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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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
　　熄灯前，大家忙着洗漱，一些要洗澡的男生也手忙脚乱地端着脸盆在浴室与寝室间来来回回，明明是高四，一天真正最忙的时刻竟是这不到10分钟的就寝准备。
　　方丈的大腿上有一条手指粗的疤，从胯直逼膝盖，甚是可怖。问其缘由，即使他再怎样渴望与人交流，对此他也从来支支吾吾，到最后总是一句“小时候磕到的，不要问下去了。”草草了事。
　　他有一个癖好，就是用小腿骨去踢宿舍铁门的边缘，一学期下来，铁门坑坑洼洼，他的小腿也是坑坑洼洼，老班（班主任）在无数次尝试后，也放弃了劝说。
　　我本以为方丈不去浴室抢淋浴的原因是怕他人看见自己惨不忍睹的大腿，但事实上也是匪夷所思，对他而言，接半盆自来水，倒在穿有拖鞋的脚上，轻踩几下，就叫洗脚；全身赤裸，走进阳台的厕所，拿起冲厕所的水管淋遍全身，再赤裸着走出来，便可称作洗澡；他不会使用毛巾与擦脚布，全凭呆立在阳台上风干，酷热的夏天倒还可以用消暑解释，但刺骨的寒冬也依然如此。
　　“方丈你给老子把衣服穿到起！！”某日有室友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行为，对他斥责。
　　即便我们是一楼，即便窗外路过的女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可这都不是他在意的点。一开始我们会起哄当做是玩笑，但日复一日的这样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便不再是好笑的事。
　　“可我没有毛巾，只能在窗边风干啊。”他很委屈地回答道。
　　“不晓得自己买一条？”
　　“没钱..”
　　“嘶——你就不觉得你这样很恶心吗？”
　　“请不要说伤人的话...”
　　室友哑口无言，咬嘴唇捏着拳头瞪了他一眼，回头长叹一口气，最终也无可奈何。
　　“那你也别做伤人的事啊，你有看见我们像你这样一丝不挂地给别人看的吗？我们是一楼，外面是可以看进来的，这样影响可不好。”
　　我很少会指责人，或者说我本恐惧以这样的立场讲话，但反应过来时这些话竟已脱口而出。
　　“可我没有影响任何人啊...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一起住了大半学期了，感情成熟..也...不用...”
　　我叹了口气，回头，闭上双眼，不再听他陈述属于他一个人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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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刷——刷——】
　　摩擦声响起的一瞬，我便知道是方丈走来，第一学期下半，他走路的方式就成了这样，不抬脚，任凭灰色的布鞋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摩擦，低着头，像一头悲哀，可怜而木讷的怪物..
　　在班级狭窄的过道与方丈错路是一种痛苦，倒不是其身上的怪味，而是他一脸无辜地朝你走来，以这般颓废的姿态，却丝毫没有侧身让行的意思，实话实说，一个弱小的无赖比蛮横的混混更让人束手无策。
　　同学们都躲着方丈，尤其是女生，几乎是尖叫着跳开，但凡有一丝擦碰，也会立刻用手擦拭接触部位。他在班级中已是瘟神般的存在。
　　...
　　【刷——刷——刷——】
　　“那个...素菜就不用了，多打点肉吧，最近好累的。”
　　时至高考前的两个月，某天中午，方丈对食堂大妈说道。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够你们吃了。”
　　早已打好的餐盘递到他的面前。
　　“那...这次我可不可以不刷卡...今天饭卡没钱了..明天一定还回来...”
　　...
　　【刷——刷——刷——】
　　方丈端着自己的餐盘摩到人少的角落，独自用餐。
　　...
　　“话说，你以后想干什么？”
　　我则与朋友们在老地方吃饭。
　　“我想我会搞IT。”
　　我说道。
　　“你是嫌头发太多了吗？”
　　“没办法，毕竟有想做的事...必须要走这路，而且一定要做出些东西，我不想一辈子当个社畜...啊抱歉，我的意思是，只想看看上面的世界...”
　　我加了片回锅肉刨入口中，我们学校的回锅肉挺特别，是用卤肉、面皮配青椒炒的，虽说食堂将昨天的卤蹄重复使用的嫌疑很大，但总之味道不错。
　　“哼，我倒没那么复杂，我就想要钱，甚至想利用高考后的假期开一家餐馆试试。”
　　“那也很不错啊，有想法，以你性格肯定生意会很好...我可没和那么多人交流的能力。”
　　“欸？我觉得你不会吧？都是成年人了...平时交流也挺开心的呀。”
　　“哈哈，你是这么看我的么...咳咳。”
　　我打了个哈哈，呛了一下，其实我只是个不敢正视自己、懦弱的人罢了。
　　“总之...最后两个月，必须得拿出干劲了。”
　　“大家加油吧，为了梦想！”
　　饭后，朋友开朗地笑道，做了个鼓劲的手势，随后收拾起餐盘。
　　就这样，我们如往常一样，结伴回到了教室...
　　【刷——刷——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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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多了一条划伤，察觉时已染红半个手掌。
　　四处观察，地上是破碎的陶瓷杯，从隐隐约约的花纹来看，是室友常用的款式，或许是亲人赠送，或许是恋人的礼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总之这款天蓝色的马克杯对他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而如今，残骸摊在地上，摔得稀碎。
　　室友手持碎片愤愤地走出教室，随着垃圾桶处一声巨响与路过女生的尖叫外，再无其他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顺着室友座位方向望去，地上已是狼藉一片，高考冲刺的资料们，文具，眼镜盒，室友未收拾完的陶片...方丈倒在横七竖八的桌子堆中无法动弹，脑袋一侧有血渗出，但仍狠狠地瞪向面前将他摔倒的同学。
　　虽然只有一瞬，但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眼里流露出悲哀以外的情绪。
　　这场冲突，虽事发突然，但并不意外，积压快近一年的情绪终将爆发。
　　“他老是不让，我抱着一堆作业又恼火。”
　　据说在办公室，涉事同学是这样向老班形容当时情况的，“我侧身让他快点过，可他说这位置太小不够他过..明明他后退两步就可以出去了。”
　　“所以你就把他推到了课桌堆里？”老班问道。
　　“是的，天气热，太激动了...但我没使好大劲，是方丈他顺力自己倒过去...”
　　“别说那么多，既然事情发生了，那该承担的后果还是要承担，明白吧。”
　　班主任递过一张复印件与一些收据单。
　　“......”
　　那位同学的代价是700元的医疗检查费，向本人道歉，与一个记过处分，毕竟是校方白字黑字的规矩。不过对于一个仅剩两个月就要高考的学生来说，其实也只是个挂名，只要最后的冲刺不出幺蛾子，班主任也不会刻意为难学生。
　　我本以为会就这么过去，但薄冰一旦裂开，是无法停止蔓延的。
　　【刷——刷——刷——】
　　自那次事件之后，方丈走路拖地的声音更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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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消沉了一个星期，闷着头刷着手中的试卷。
　　马克杯换了个新的，款式完全不同，但颜色大体相近。
　　自那天后，同学间关于方丈的话题又回到了开学时的热度，不过是一边倒的负面评价，曾经的同情与怜悯完全成了反胃般的厌恶，男生们不断讲述着方丈在寝室的“光辉事迹”，从午休打坐，踢门到走廊裸奔，甚至添油加醋地口头撰写起他的故事，四处传播。而女生也很乐意拿此怪谈当做消遣，最后两个月，这是全班唯一放松时的乐子。
　　“哈哈哈哈，开学那天晚上聊天，我问方丈以前的学校有没有女朋友，你猜他怎么回答的？就两个字——搞过。”
　　“那么直接！？”前排两个女生回头，不可思议地惊呼。
　　“鬼知道他经历了啥，这种话也没什么信不信的必要。”同桌眉飞色舞，继续道：“不过方丈的身份证上的照片是真的帅，发型也潮，眼睛也有神...”
　　“欸——！？”
　　“简直和常人反着来的，莫非拍照时的摄像机是摄魂仪器，把方丈魂给吸走了？”
　　我接住同桌的话，随口一说。
　　“哈哈哈哈哈哈你戳中我笑点了——”女生们捂着肚子，四条胳膊抖动着，相互靠在一起以保平衡。
　　“哈哈哈...”
　　其实不是什么值得捧腹的笑话，但我还是附和着笑道。
　　“能别说那东西了吗？我觉得恶心。”
　　室友在身后冷冷地抛了一句。我们交换了下眼神，随后也转身，不再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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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也说不动，你们听着就好，当看表演。”
　　晚自习，班长的脸从前们支出来，向大家说道，虽所言如此，语气里却满是期待。
　　老师们常在这个时间段为高考前夕的安排开会，因此留下班长来管理秩序。
　　【滴，答，滴，答...】
　　为高考准备的石英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不知为何，我的耳边满是风声的呼啸。
　　表演么...也就是说这次我是在观众席呢。
　　“我听说...”
　　方丈终于将浑身丧气的身体拖至讲台，摇摇晃晃，眼神迷离。
　　“有人想让我死...我这一个星期都没睡好觉...”
　　此言一出，方才窃窃私语的观众们顿时安静下来，可我耳边的风声却愈发强劲。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对我这样？是不是只有我真的死了你们才会开心？”
　　“你先说清楚是谁想让你死？”
　　班长走向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方丈愣了一下，随后抬手。那灰色袖口对准的是——不久前推倒他的同学。
　　“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那天我交钱的时候他跑过来问我‘你那天是不是要我去死？’，然后不想理他，他还扭着问，我就回了句‘那你去死嘛关我屁事。’”那同学无奈地耸耸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自观众席中爆发，一些男生拍着桌子仰面大笑，女生则是捂住嘴硬憋，班长也转过身，肢体剧烈地抖动着。
　　“好了，好了，安静，听他继续。”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如果有人想杀死我的话，给你们时间，请在这里把我杀了吧。”方丈的语气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波动。
　　“***不想想你一年来都做了什么！？”
　　身为学生会的室友似乎刚执勤回来不久，关上前门，回头看见场面的一瞬，也明白了班级的现状，直接毫不顾忌地冲向讲台指向方丈的鼻子质问道。
　　“我做了什么？”
　　室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谁把袜子和我洗脸帕晾一起的？谁天天冲完澡裸奔的？你不知道我们寝室的怪味都是你身上的吗！！”
　　“你们说一声不就好了嘛，我又不是不会改....”
　　“***再说一遍不会改？老子提醒你少了吗？好声好气不听...还有那天，食堂打饭，是哪个卡都不刷就把饭端走的！？啊！？”
　　我第一次见室友火冒三丈的模样，在舞台上，用尽所有的情绪，与方丈对峙。
　　“我很饿嘛..不然我中午吃什么...而且我后来..”
　　“少在这说你后来还了钱，我这有资料，你这学期吃了300多块的霸王餐！！”
　　“简直就是人渣！！”
　　台下有同学不满地吼出了声，“那天我跟着朋友还有你去了医院，方丈你自己说，医生见你第一面时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只是破了点皮...”
　　“所以你又默默地去做了CT，彩超，核磁共振...一套下来本来才60块的急诊挂号你用了多少！？”
　　“可那时我头真的很痛嘛...而且想着反正是来体检，就做全面一点...”
　　方丈依旧面不改色。
　　“你不是那么想死嘛！？怎么这里给我怕了！？”
　　“滚回去喂！不晓得你站讲台上搞啥子！！”
　　“讨人嫌，别以为世界都围了你转！！”
　　“浪费时间！！！爬喂！！！”
　　...窗外的风愈发猖獗，雨滴砸向玻璃窗，似乎有意作为伴奏配合大家的谩骂。
　　随着观众席不断的怒吼声，场面渐渐失去了控制，从一开始由方丈主持的节目，变成了集体的声讨，亦或是审判，他一年来做过的一切都被一一列出并大肆批判，许多原以为文静的女生也加入了这场狂欢。我则缩在教室一角的座位，大气不敢一出，伴随着窗外的暴风雨，喉咙里满是苦涩，心脏快到晕厥。
　　方丈默默地看着大家的表演，一根根手指对准自己，一张张嘴里吐着一年来积压下来难听的谩骂，作为一切情绪的根源，他依旧毫无波澜，沉默着接受一切。有那么一瞬，似乎瞥见了角落的我，毫秒的对视，这是我第二次感到那眼神悲哀外的感情。
　　无声狂啸。
　　“吱——”
　　前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全班也于一瞬鸦雀无声，踩在凳子上的同学也放下手指，缓缓坐了下去。
　　是老班来了，据说远在1楼的会议室也能听见自己班级的吵闹，他一脸黑线，环视全班，眉头紧锁。
　　“老师，他们骂我...”
　　仅不到3秒，方丈走下讲台，奔向老班，手朝后指向我们所有人，委屈地说着这六个字。
　　......
　　闹剧在全班再次爆发的笑声中完美收场，我也一辈子无法忘记这一幕。
　　“大家也知道黄同学（方丈的姓）的德行吧，我也毫无办法，最后两个月，大家把心思都放学习上吧。”
　　事后，趁着方丈去办公室问问题的间隙，老班向大家语重心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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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当天，有专用的公交车接送，方丈所在的车厢一路上都是女生的惊叫，男同学们起哄看着笑话，似乎紧张煎熬的氛围被冲淡了不少。
　　考试过程很顺利，一年的努力，倾注于这一刻，无怨无悔。
　　一年啊...比预料中快出不少。
　　由于我是外地生，父母在考试结束后不能立马赶到，因此当晚我只得留在寝室一宿。
　　【砰！砰！砰——】
　　昏暗的长廊，空无一人，硬物碰撞的闷响显得格外寂寥。
　　终于，关上了那扇边缘被方丈踢得坑坑洼洼的铁门。
　　看着昔日室友空荡荡的床位，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铁窗外的风声，以及，手表指针的滴答声。
　　想起不知是何时，或许是课间，或许是晚自习，我的钢笔掉在了方丈座位下...
　　“方丈，可以麻烦帮我捡下笔么？”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巴微张，眼里有什么东西颤抖着。
　　“好久...没人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了...”
　　他是这么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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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关于方丈的故事其实是说不完的，班里的每个同学都会有不同的版本。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他给同桌让座的姿势吧，磨磨蹭蹭的，之后发现，虽然相貌平平，但他的气质绝对很容易在人群中区分，一年的相处下来，光是那刷刷的脚步声我都听出条件反射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写他这个人...因为我从他的故事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在复读之前，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还是原来的高中，我一直都是班级的“特殊人物”，老师会为我头疼，同学不是疏远我就是欺负我，虽然有试过向同学递送零食的方式交朋友...但朋友可不是这么轻易到手的东西。【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开朗你就阴沉沉的？】【为什么别人就欺负你呢？】【为什么我就生了个这么懦弱的孩子呢？】【实在不行好好学习就可以了，别那么矫情。】从父母老师口中没少听过这些话。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我和方丈一样自虐过，那圆规扎手背；我和他一样被全班声讨过，那场班会原本是我争取向大家说明困境的机会，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那时我将一切责任归咎于自己，是我怪异孤僻的性格导致的后果，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不知何时，我学会了刻意包装自己，不是为了受人待见，而是为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但我自知，我真正恐惧的，是暴露真实的自己。我说话的方式也是以此为前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所以，我讨厌方丈吗？讨厌，但不是由于他不讨喜的言行，而是他的一言一动都无时不刻让我想起不好的回忆，他像一面甩不掉的镜子，不断让我看到那个我好不容易伪装起来，最讨厌最憎恶的自己。
　　同学们一开始待方丈是很好的，问候，关怀，就像是向奈落伸出援手，只要抓住，便是光明。可是对方丈而言，那只是一时的止痛药，就如同给予在监狱关押了50年的犯人自由一样，再光明的世界他也无法适应，止痛药用完之时，迎接他的便是更加深刻的痛苦。再善良的人，耐心也是有限的。
　　这种情况只能自救...我是这么认为的。
　　PS:最近关于他的消息，据说是去读了药学，差点和我那个室友又撞上同一所大学，只能希望他能找到属于他的世界吧。

好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