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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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棕色的卷发扎成马尾,细挑的眼角抹上艳丽的眼影。两腮扑上脂粉,唇涂上唇釉。
她的瞳孔里跳动着烛火的剪影,她白嫩的手指端着白色的蜡烛。
刺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未知的恐惧攥紧了她有力的心脏。
叶灵瞳走在未知的路上,如盘桓在一座迷宫里,一遍寻找出口,一遍在黑暗和迷茫里耗尽所有的生命。
她转头回望刚刚走过的路,又抬头仰望看不清面容的天空。不知从哪里传来嘹亮的鸟叫,又是不知哪来的兽鸣。
她总感觉,有人在问她:
——你从哪里来?
叶灵瞳嗡动了嘴唇,舌尖舔了舔嘴唇,终于从不知名的恐惧中拔出了个不知道始末的自己。她的确很想回答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的问题,但她现在更在意怎么走出去。
她迈开步伐,走向一个她没试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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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仍旧一片漆黑,但叶灵瞳只觉得她快死了。
脚下的东西粘稠又恶臭,不知道腐烂了多久的白骨斜来森森白光。
她只觉得有人在看她,那个人躲在她心脏深处。把玩这破烂的匕首,在柔软的心脏肉上划上轻轻的一刀。
叶灵瞳忍住呕吐的冲动。
那白骨尽头是道城墙。借着橙黄的烛光,她摸索着推开这道大门,却被门后面握着长戟的白发女人下了一跳。
叶灵瞳在这地方能庆幸的是对方早就死了。
她勉强辨清对方的脸——清秀凌厉。
叶灵瞳似乎看到了对方生前的样子。她似乎活过来了,双手耍弄那把长戟,红缨猎猎如风,她睁开那双眼睛,高傲又怜悯的拔下插在敌人胸膛上的长戟。接着又冷漠的发出嗤笑,不羁的嘲弄无法攻破城门的弱者。
与她像极了。
叶灵瞳拼命压住喉咙里的尖叫,状若平静地把目光移开。
她想离开,但是却看到了墙上染血的字迹:
——你走对了。
陌生的声音在心里响亮得仿佛就在耳边,叶灵瞳安抚着狂跳的心脏,几番思索,脚步还是沿着这条血路。
一切的发展都像极了走马灯。
叶灵瞳显然没有想到这条路越走越宽。可依然一片漆黑。
她终于不再想吐了,可能是因为习惯了脚下那东西。
大风吹掉了破烂的门牌,因为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显然吓了叶灵瞳一跳。
她终于注意到了这家还算完好的戏院。挂在门框上花白的帐幔时起时落,里面大概还有点光,只可惜时有时无。
阴森。
风刮在她脸上,攥紧心脏的恐惧和人本性的好奇像在她心脏里的人,不停的叫嚣着去看看。
她自傲的依旧着自己被父亲调教的身手,兀自的走进这戏院的大门。
叶灵瞳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但她会永远记下此后的一幕幕。
那人影就淡淡的站在那里,烛光打在她身上,亮在叶灵瞳的瞳孔深处。
那人神色舒缓,唇瓣微张。面上绘着京剧独有的妆容,两手捏起水灵的水袖。她的眉角能掬起一汪烟波,那半眯的琥珀瞳孔更藏着一腔倨傲。
那倨傲称得她不再像个唱戏的花旦,更俏极丛林里孤高倨傲的猛虎。
叶灵瞳仿佛一梦还旧日,她仿佛在灯光乐声里瞧见一人。
那人在台上踩着咿咿呀呀的唱词,身姿翻飞水袖拂落。打在身上那明亮的光,还比不得她眼底的明亮。
叶灵瞳仿佛知道了什么是“帘未启已众目睽睽,唇未张已声势夺人”。
叶灵瞳忽的转身,一边狼狈一边倨傲的逃离那地方。但那倨傲如猛虎般的神情像是炮烙在她的心口上,令她每次呼吸每次停歇都能着魔般的在心里蹦出几个字。
——与她像极了。
这地方开始诡异了,叶灵瞳拼命压住内心那不知名的激动,又拼命遏制无能无力的颓然,她尝试冷静的在心里做出分析,妄图遏制心里如黑洞般的恐惧。
但是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到极致的颜色,与一人暖如太阳的卷发。
仿佛鼻尖已经萦绕起熟悉的消毒水味,身上已经插满输送各种药品的细管。她眼前的一切有漆黑变深沉,由恐惧变无边。
那感觉就好像出了深渊又被投入大海,更何况她现在连那深渊都没了逃离。
就好像她被人剥夺健康的精神空间,被人束缚,如同处在宽阔无边的大海,周围空无一物。叶灵瞳仿佛想起一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被人推进无边的苍白,终日被奇怪的药剂浸泡。她变得消瘦,变得怪诞,日日夜夜被两个人格斗争,时时刻刻或昏迷或清醒,有时候什么都记不得,有时候什么都看得透彻。
直到,在没有被人束缚的情况下自天台成为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
神经病的记忆,叶灵瞳终于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受着自幼的教育,叶灵瞳自认为她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她一向讨厌这种东西,特别是那种虚无缥缈的前世说。虽然眼前的东西很阴间,但叶灵瞳清醒的猜测,这只是梦。
叶灵瞳继续往前走,她忽视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把背挺直,步伐有力的踩着这条血路。她露出面上的不屑,不遮掩那与唱词人一般无二的魅力。
她仿佛用这样的神情为自己打气,说:这只是梦。
叶灵瞳又走了很久,直到天上不复先前漆黑,直到她手上的蜡烛消耗殆尽。叶灵瞳摸索着往前走,粗树枝敲打着地面。
蛰伏了一夜的萤火虫漂浮在周围,微小梦幻的生物光飘忽在道路两侧。
有人站在路边,穿着好看的白裙。
她好像有些笨拙的伸长自己的手臂,脚尖像芭蕾舞者那样轻轻点地。她的重心略微偏移,似乎要来一个笨拙的旋转,但粗大的锁链却束缚了她的手脚。
她脚下踩着的不是高大上的舞台,只是粗糙泥泞的路面。她也没有什么高超的技艺,甚至在暂停的静止物上都能瞧出她的笨拙。但是吸引人的是她的神情。
她孤傲的抬起自己的下巴,眼睛目视着漆黑的远方。叶灵瞳能从那与她相像的五官中瞧出一抹无所畏惧,她甚至能看出这个孤高舞者某些不屑一顾。
如果舞台没有崩塌,她会带着笨拙的技艺,一次又一次在那舞台上展现她不丢失的倔强和孤高。
——她会一边旋转一边说:我不想成为依附。
——往前走吧,你能看到你最想看的。
叶灵瞳的目光继续往前看,她依然挺直自己的背。步伐踩着唱词人的节奏,神情依着白发女人的倨傲,眼瞳带着苍白病人成为飞鸟那一刻的豁然,前方的光终于被那豁然和喜悦包裹,沉淀为代表喜悦的宝石。
脚下的东西不在泥泞恶臭,前方的路也不再漆黑。叶灵瞳激动着,飞奔着,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一旁微笑的人影。
女人穿着利落的军装,剪了干净的短发。她笔直的站在另一个人影的后面,双手撩起白色的发丝。
她的眼睛是低着的,欣慰的注视一切。
女孩扎着双马尾,面色平静。她的手摆着再见的手势,隐藏在黑暗的俏脸上带着怪异的满足。
叶灵瞳跑得太快,在离开的时候居然连那一声极轻的招呼都没有听进去。
小女孩依旧是按着那种再见的手势,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接着她张着嘴,轻轻的吐出一句,
——再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