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反诗案反诗又反施，思鸣录思鸣非思明】
时间：成光九年八月初一
地点：内金水桥
人物：鹤英3、鹤文5
京郊的夜半反诗并无稍减之势，鹤文读完孙玉成所著的《思鸣录》后，认为书中确无反迹，况且大清立国数百年，前明距今也已隔了几代人，要说孙玉成借文章缅怀故国，实在太牵强了一些。鹤英听后，认为《思鸣录》确如温庭筠《菩萨蛮》十二首，悉为感士不遇之作，但孙玉成本人是忠是奸已无需讨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将在密云、怀柔官衙外墙上浑水摸鱼题诗涂鸦的大逆之人抓获归案。

【荣王剧本第五幕】
【时至三伏，京中各处已俱是令人懊郁的暑热之象，就连京门外那一渺业已潺湲了千载的永定河水，如今似乎也在无限的升腾中停止了长久不休的斡流。当然，在京城密云不雨的局势面前，这等程度的郁热又着实不太够看，比起士林间翻袖即变的世浪与帝王显晦莫测的圣心，竟然还是眼下秩序至极的季候更替更能令人高枕。】
【与坤生再度会面时，已是暑气稍伏的申牌时分，二人沿内金水桥一路徐行至琼殿之后，即使炎官火伞未收，面上也依旧是傲岸踔厉的风发意气】
今人之诗，多为摹物述怀之作，其气象风骨早已不如前人，就连近日风头正盛的王殊、谢昌信之辈，也不过是借应制谄媚的拙作博点虚名而已。人说“下字贵响，造语贵圆”，真要论遣词造句的本事，还是工部那个效学陈维崧的张尤溪能尽得个中三昧。
【奔走苍龙十载，已鲜有附庸风雅、吟风弄月之心，更无观王谢咏叹花鸟、粉饰太平的余闲，在京师仍因江南笔祸而满城风雨的当下，这席可谓罕见的评议倒更像一段用意昭然的起兴。或因日色尚早，这条独立于雕栏玉砌之外的石路间仍屡有人迹，待二人转入下一道隐匿于金梁与重檐背后的荫蔽时，那无数阵令人陡然警觉的跫音才尽绝于稍显端倪的暮色之中】
不过，【颇谨慎的四顾之后，是一句惯见于往日的提醒】有人因著述名世，也有人因翰墨捐生。你我身在龙潭，即使是遣词造句这等雕虫末技，也不得不慎哪。
【江南笔祸案早成定局，但因《思鸣录》与秀士孙玉成之死而生的风波却仍旧不知凡几，比起连年苦于兼并的乡野粮农，这些不事稼穑、只谙雕虫的读书人才可谓是国朝的肘腋之患。余话说尽，在冗长的铺陈过后，终于神色温文地转入了正题】
圣驾不日便将回銮，怀柔、密云等地的反诗查得如何了？

【孙玉成虽身无功名，业已问斩，便是有朝一日可沉冤得雪，也无法令其起死回生；但于我而言，若他当真被污被冤，那便是在其过身后亦要还其清白，人活着无名无禄，难道死后仍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又怎能瞑目？是以自舅父府上取回《思鸣录》后，便彻夜苦读，终将全本看完，思虑如何将此事同哥哥说之际，他便已率先开口又问及反诗一事，眉头不由一皱。】
【此时便像孩提时未完成先生的功课一般，但明明《思鸣录》同反诗或有所关联，也并非一无所获。便忖思片刻，而后开口】
反诗之事已交由部下彻查，倒是我最近寻得了《思鸣录》，并仔细阅读，却并未发现孙玉成有什么反心。况且大清立国数百年，前明距今也已隔了几代人，要说孙玉成借文章缅怀故国，也实在太牵强了一些。

【坤生秉性端贞，凛然有淑世之志，这席不失率然任真之气的见地，固与他平日做派同出一辙，但在离娄分明的局势面前，那几句堪称事后诸葛的释解显然已无济于事——震动江南的“思明”案牵涉甚广，除却首犯孙玉成外，刻印、辑录其书的近百人也跟着成了刀下鬼。事态曲折如此，即使我等真能尽证其冤，于扑朔叆叇的宛平投书一案，又有什么助益？】
【当然，我二人既有棠棣并辔、手足同心的佳话在前，当下也不便再将那颗补天浴日的丹心抛诸脑后，目光越过丹殿繁复而秩序的重檐，随即应其话锋接道】
姜白石度《扬州慢》一曲，自忖有《黍离》之悲，故其见废池乔木、清角吹寒，皆能触景而生故国之思。孙玉成之作虽有双关“思明”之嫌，但遍观其文，也只能窥见身世之感。
【信手将腕边箭袖折齐，又顺势一掸袍角，语气从容如议闲事】
看来，这本《思鸣录》确如温庭筠那《菩萨蛮》十二篇，悉为感士不遇之作而已。

【当日震动江南的思明案牵连了太多生命，如今，这本《思明录》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能够买到，如若不然，或许为孙玉成喊冤之人将会更多一些。诚然，再看过《思明录》后，难免不为孙玉成而感到慨然，虽则斯人已逝，仍然想要为其正名。所以当下哥哥的一席话入耳，便点首道】
若真如此，那么孙玉成的确被冤，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他在九泉之下也应该得到正名。
【一顿，看向对面的哥哥，接言】是否要将此事报给刑部？

【公忠体国如舅父，计谋深远如燕都，皆为社稷秉轴持钧之臣，但在凤池间辗转至此，也始终不见他们为一人之冤屈轻动思量。不错，自《思鸣录》事发以来，孙玉成所蒙之冤便多有显豁之处，但向来以致君尧舜自诩的满座朱紫，缘何无一人愿为孙玉成翻案湔冤？】
【在永无休止的庙堂攻伐面前，善良，真是最多余的东西。】
【袍下脚步一动，瑰玮挺拔如往日的身姿便被螭吻与狻猊构成的阴影吞没大半，而面上向来鲜见于人的轻慢神色，也早已随覆压而下的暮色一同沉入至无边的阴晦之中】
孙玉成非你所杀，也非因你而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替一个墓木将朽的秀士招魂，而是赶在皇父回京之前，将那些口称“荧惑入太微”的逆贼悉数擒拿归案。

【非我所杀，又非因我而死，句句入耳，竟一时有些恍惚：他是那个可以将孙玉成一条人命如此轻视的荣亲王，亦是那个沉着面色问我“三代以下，岂有见父母受辱而无动于衷的儿子？”的手足兄弟，但我却越发看不透他。】
【垂首低声一应，本要再提孙玉成一事，却在同哥哥目光相接之际化作了欲言又止，转了话锋】距皇父归京之日无多了，哥哥可有什么对策？

【其时天色渐深，丹殿外华表的倒影与来势极疾的暮景逐渐融合，浓重的断霞自天边的万痕游云间透射而出，便如一团行将烧彻荒原的野火。孙玉成等人之生死，不但与我无关，也与社稷、公族无关，坤生执着于此，显然又是一次囿于妇人之仁的抉择。】
怀柔、密云题诗的案子，如今早已是满城风雨。查不到真凶，不只是胡朔捷、谭汝玉这些人的顶戴难保，就连你我在皇父眼中的印象，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沈思片刻，终于再度望向了身后的青袍少年，语气殊为平淡】
实在不行，便只能用别的办法“交差”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竟是极无奈的一笑】我一生自诩光霁，做步人后尘的事，这还是头一回。

【哥哥所言不假，当前最要紧的是查清此次事情的始作俑者，否则圣驾归京之际若有流言传入汗父耳中，而彼时我二人亦未将此事摆平，自然会影响我与哥哥在汗父眼中的印象——抛去这一点，仅从孝道而言，也不得不将此事周全。】
【但闻其后话，倒挑眉抬首，“交差”二字哥哥说的不轻不重，但又能谙其意，可说到底，孙玉成一事本便是一桩冤案，自然不能再有冤案发生。沉默片刻，又开口】
不过，在京郊怀柔题诗之人若能缩小圈子，比对笔迹也不失为一记良策。

【浙江诸吏以孙玉成三族碧血补缀乾坤，此举固然令人不齿，但自亲见所谓“官成民光”的逆句以来，任我再有底定板荡、以血补天之心，也难免常怀负望铩羽之忧，唯恐见笑于朝野。至于此刻，那份迁延日久的忧惧早已悉数化作所谓“步人后尘”之心，在晦疑莫测的帝王之心面前，著《思鸣录》引火烧身的“孙玉成”等辈的生死，实在太不值一提。】
【玄穹间密云翻滚，大有风雨将来之势，但一线霞光自重重云絮后逸出时，竟也能将身前一座殿宇耀饰得有如玉楼。想及此处，再闻坤生后话，心中已有分辨】
不错，怀柔壁上题字颇有特点，或可由此破局。【恐他心怀惶惑，又着意宽解道】孙玉成坐西台之恸而死，我亦有痛惜之心。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自然不会另觅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