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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镇:唢呐王与画家(小说)【民族团结在漾濞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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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王与画家(小说)【民族团结在漾濞征文】
  文/阮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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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唢呐王一进到画家的卧室,就闻到了淡雅的清香。
  “女人的卧室就是特别。”他想。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对男女接吻的小瓷人,他感到很新鲜,捧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老女人还摆这玩意,嘻嘻。”
  他放下接吻的小瓷人,拿起旁边的小相框,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一对青年男女。那是一张半身照,那年轻女子就是阿满的外婆,瓜子脸,长发辫,一对浅浅的酒窝。那年轻男子就是花花的爸爸,长得也帅气。可惜英年早逝,无福享受这美好时光。
  “她还有这么一张照片摆着,我连这么一张也没有。”他多少生出一丝羡慕。当年,他的女人弃他而去时,他一气之下,把结婚证给剁成了碎片。从此,就没有了女人的照片,更闻不到女人的气息。
  他对屋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不觉把自己幻化成了屋子的男主人。吻在一起的小瓷人,那女的是画家,那男的就是他唢呐王。照片上花花的爸,原本应该是他唢呐王。枕头边刚起针的毛线活,他也想像是画家为他正在编织的毛衣或者什么……
  他做梦了,梦见娶媳妇了,娶的谁?新娘子背对着他,他没有看到新娘子的脸。他伸手想把新娘子转过来,突然,孙子阿满冲进新房来,一声不吭,拽起他的手,就往山沟里跑。跑着跑着,阿满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啦,阿满是独生子,是全家人的希望,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急得他扯着嗓子喊:“孙——子——阿——满——孙——子——”
  这一喊,自己把自己喊醒了。他拉开电灯,看到身边的阿满,抱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哩。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看看表,三点过一刻。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起身到卫生间撒了一泡热尿,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机,正巧看到电视剧里的迎亲场面,那唢呐吹得真带劲。他不仅把音量开足,还抄起自己的唢呐,卯足劲吹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后山村自己的独家小院里,想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谁也管不着。可是,这是县城里的小区,半夜三更,唢呐吹得震天响,这不是梳着油头钻剌窝,自找麻烦吗?
  唢呐王吹的是《核桃引凤》,他一吹奏这首唢呐曲,就如痴如醉,以至门铃响了好一阵,也没听到。
  “开门开门快开门……”
  他在停顿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粗野的吼叫和拍门的声响,他最讨厌有人打扰他的吹奏,他极不耐烦地拉开了门。
  “你聋了吗?这半天才来开门。”来人是小区一高一矮两个保安,二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他见过那高个子保安,正想套近乎,不料那高个子保安厉声质问道,“你不就是白天随地吐痰的那老倌吗?深更半夜的,你吹什么吊唢呐?吵得人们不得安宁。你真是不懂规矩的……”高个子保安把到嘴边的“乡巴佬”三个字咽回肚里去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不懂。”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扰民了,知道不知道?”高个子保安在他眼前挥着手叫道。
  “我怎么扰民了?”他喊道,“我在自己家里,我扰谁的民了,我。”
  “看来,这老倌没受过文明教育,”矮个子保安更凶,一把夺过唢呐,“别跟他废话,天亮再说,我们走。”
  “还我唢呐。”他视唢呐为生命,他活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谁敢从他的手里抢夺过唢呐。“你们是强盗,竟敢抢老子的唢呐。”
  “谁是强盗?你是谁的老子?”高个子保安一把封住他的领口,“你嘴放干净点,别倚老卖老,小心摘下你的大板牙。”
  “你给老子松手,我日……”他还没有被人这么专政过,他被激怒了,他喊出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
  高个子保安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他感到气促。他忍无可忍,攥紧拳头,向高个子保安的下巴骨冲去,拳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半道上就被矮个子保安抓住了手。与此同时,高个子保安叫道“你还想动手”,使劲一搡,他站立不稳,退后一步,正巧踩在阿满乱丢的香蕉皮上,一时把握不住重心,身子往后一倒,后脑壳重重地撞在茶几边上,他“啊呀”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二
  唢呐王是后山彝族村寨的唢呐匠,那年,省里举办民乐演奏大赛,他荣获唢呐演奏二等奖,被后山村人称为唢呐王。
  唢呐王的儿子是村里核桃种植大户,儿子摸索总结出了一整套适合后山村核桃种植的技艺,并毫不保留地向村民们传授,取得了显著的成效,被后山村人誉为核桃王。
  脱贫致富,后山村过上了好日子。唢呐王常常想,如果当年的后山村也是这样的话,画家的妈一定会同意他和画家的婚事。可是,当年太穷,画家的妈寻死觅活,不准画家嫁进山里来。
  他只好认命,另娶了山里的彝族女人做妻子。儿子五岁时,妻子也耐不住山村穷困的生活,跟一位收山货的老男人远走高飞,一去就杳无音信。他没有再娶,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核桃王声名远播,时常被邀请到各地传经送宝。核桃王从城里娶回的漂亮媳妇花花,竟然就是画家的女儿。为此,唢呐王专门为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创作了唢呐曲《核桃引凤》。人们只知道这首唢呐曲好听,却不知道这其中蕴含着他多少的感慨啊。
  如今,百姓的小日子越来越宽裕。婚丧嫁娶,小儿过生,老人祝寿,金榜题名,乔迁之喜,就连昙花一现,也要奏乐庆贺,于是,请他吹唢呐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一进入冬季,办喜事的人家就多起来,由于他技艺超群,他成了唢呐行的首选。他的日程排得满当当的。
  可是,核桃王和花花一心扑在核桃种植的事业上,没有闲暇照管六岁的阿满。核桃王对他说,别去吹唢呐了,专门照管阿满得了。花花也说,以前吹唢呐是为了讨生活,现在,家里不缺钱,把阿满带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他知道,这是小俩口变着方式尽孝心,让他别奔波受累,与孙子好好呆在家中。可是,他是唢呐王,唢呐是他的事业,他怎么能够丢得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孙子也不能没有人照看啊。
  这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唢呐王只好求助于在县城住着的汉族画家了
  画家退休在家,每天除了和一群老男老女做做操,跳跳舞,唱唱歌,就养花、料理金鱼、上网、画画练书法。她还是县书画协会会员呢,他的书画作品《说变》,曾荣获州业余书画作品展三等奖,朋友们都称她为画家。她随身带着一个掌中宝,遇到感兴趣的景物就随手抓拍下来,自己刻成光盘,自娱自乐。她还做了一个什么“夕阳无限好”网站呢。这样一位有品位的外婆,让她来照管自己的外孙,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花花不同意,理由是,画家身体不好,又有洁癖,怎好让阿满去打扰她老人家的安宁呢。他嘴里不说,心想,阿满也是她的外孙,凭什么找理由搪塞?再说,身体不好,老年人的身体能好到哪里去?难道一句身体不好,就推脱带外孙的责任了吗?至于洁癖,见鬼去吧。花花三岁爸爸就病故了,画家怕后爹待不得花花,就没有再婚,一个人把花花拉扯大,那时咋不讲洁癖了?现在,退休金领着,吃穿不愁,倒惹上了什么洁癖,这不是瞎讲究吗?他不理这一套,背着小俩口,带着阿满驾着摩托车进城找画家来了。
  三
  画家住县城朝阳小区四单元八幢八楼。唢呐王只跟儿子儿媳一同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因为她规矩太多,单凭进门换拖鞋这一条,就让他受不了。山里人,泥一脚水一脚,根本就没有进屋要换鞋这一说。再说了,他是个散荡惯了的人,想笑就哈哈一阵大笑,想说就呱呱一通叫喊。喉咙一痒就要吐痰,肠子一扭就想放屁。这样的自由,在这里被她叫停了。要不是为了求她照管阿满,打死他,他也不会再跨进她那一尘不染的家。
  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晓脸长。唢呐王只知道自己嫌弃画家,还不知道画家也嫌弃他呢。
  画家的好朋友张大姐曾建议画家“一合两扇瓢”。母女俩嫁父子俩,就叫一合两扇瓢。虽然后山村铺上了水泥路,唢呐王的小院也是水泥地,磁砖砌的花台,厨房用沼气,也安着太阳能热水器,看去也象模象样。再说,他俩也曾经恋爱过。可是,眼下,画家并不看好唢呐王。她受不了唢呐王的俗气,狭隘,粗野,邋遢。她到后山村去了一回,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唢呐王把摩托车寄存在小区的车棚里,背上布袋,里面装的是形影不离的唢呐。他抬头看看高高的八楼,心想,还是先给画家打个电话,看她在不在家里。果然,她回话说,她在花鸟市场买鱼食,让他爷俩在小区的花台边等一会,她马上就回来。
  他坐在花台边上,掏出草烟锅,边叭哒,边往地上吐口水。不大一会工夫,地上就湿了一圈。他把鼻涕吹在手上,随意一甩,往花台的磁砖上直抹。
  “干什么呀?你这老倌,”一位小区的保洁女人斥责道,“那边就有垃圾箱,你瞎了,真是乡巴佬。”那女人的手指几乎戳到了他的额头上。
  “你再敢指老子一下,小烂屎……”他哪里受过如此的管束,不禁叫起来。
  “你还敢骂姑奶奶,你这老流氓……”那女人立马反击。
  二人的争吵,引来了一位高个子的小区保安。
  高个子保安还没有把他二人劝平息,就围过来几位小区的男女。
  “瞧这老倌穿得毛光水滑的,却不讲卫生。”
  “山里人嘛,就这样,再富也就这样了。”
  他不甘心人们的嘲讽,就话答话,越吵越烈。他一人哪是众人的对手,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幸亏画家回来了。画家好说歹说,总算把那女人安抚走了。众人也相继离开了。
  四
  “唢呐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画家不顾正在气头上的唢呐王的情绪,半开玩笑地问。
  画家从来没有叫过他亲家公,只叫他唢呐王。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叫亲家公?她说,往事不堪回首,叫亲家公别扭,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不是味。她也不让他叫亲家母,他说,那就叫花花妈吧,她说,俗。什么花花妈,核桃爹的,俗不可耐。他想了想,说,那就叫你画家吧。她开心极了,点头应允,笑道,虽然名不符实,但听着儒雅。于是,他二人就这么“唢呐王”、“画家”地叫开了。
  她蹲下身,拍拍阿满胖乎乎的脸,高兴地说:“我的乖孙子,又长结实了。”
  阿满不吱声。
  “画家,”他说,“你带阿满上去吧,我这就走。哦,记着,给他爹妈打个电话,就说阿满在你这里,就可以了。”
  “唢呐王,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她急了,“走,上楼去,跟我说个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
  “楼上,我就不去了。”他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他小俩口忙事业,让我照管阿满,还说,让我放弃吹唢呐。你替我想想,老了老了,哪放得下自己热爱了一生的那点事……当然,算不得业。”
  “因此,你就把阿满往我这里推,是不是?”她放下阿满,口气变硬了,“你以为,我一天闲着没事做,是不是?”
  “画家,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就是没事做。”他板着脸说,“难道你脚做犁头,手做耙,一天忙得屁股不落地……”
  “你别这么说,我不爱听。老实告诉你,唢呐王,”她说变脸就变脸,“我闲是我的命好,你心理不平衡了,是不是?你爷俩在我这里住几天都行,可让我带阿满,嘴上搽石灰——白说。”
  “画家,有话好说,”他没料到,她会一口回绝。只好说,“好吧,在这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那就上楼再说吧。”
  “这还差不多,”她牵着阿满,白了他一眼,“走,上楼去。”
  电梯真快,喘口气的功夫就到八楼了。
  画家开了房门,阿满就要跑进去。她拉住阿满,斥责道:“慌张什么呀?换鞋,从小就要懂规矩。”
  “是呀,你外婆的规矩可多着呢,学着点。”他阴阳怪气地说。
  她并不理会,把阿满换好鞋后,阿满跑拢沙发,把拖鞋一蹬,就爬到沙发上去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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