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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曲
有的记忆时间带不走，像金在中之于郑允浩，郑允浩之于金在中。那些掺杂着彼此的记忆与时间扭打，精疲力竭后沉淀，坠得整颗心生疼。
“你爱她么？”
金在中闻罢看着郑允浩的脸，笑得不知是嘲笑还是自嘲。
“爱。”
郑允浩知道，他不爱说谎。


[1]
三十五岁的郑允浩在一家日企里工作，收入还算不错，度日绰绰有余，每月都能存下来一笔。人生没有毁掉，他已经很是开心，能混到现在这个份上，他已经很是心满意足。
要说真的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那就是他人生里那个缺口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周末郑智律从学校回来，买回来了许多水果，刚一到家就去厨房洗，端了一盘子放在郑允浩面前，又拿出刀子开始削皮。
“爸你看看你这皮肤，才三十多，怎么都不知道多吃水果保养保养！”
郑允浩笑了，摸了摸后脑，那表情仍旧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爸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吃水果，还要我每周回来提醒你，真是笨！”
郑允浩依旧是笑，爱抚着郑智律的发，一瞬间感慨良多。女儿已经大了，已经这么高这么漂亮了，已经…快要离开他了。
也是，做过那么错误的事，不该让他过得太幸福的。
“爸你又在想什么？”
郑允浩低垂下眼帘，郑智律认命地放下水果刀，随便找地方抹了抹手，试图很成熟地双手环胸。
“爸我还要开导你多少遍，过去就过去了，你这样子妈在天堂也不回好受！就算是你错了，可你对我很好，这么多年…你付出这么多，为什么还是不能心安？那么多年以前的事，谁还会特意记得？”
郑允浩猛地抬头，眼圈慢慢染上一圈红，一句话哽在嗓子眼。
他记得，他一定记得。
晚上又失眠了，吃了几片安眠药才有点睡意。然而安眠药不保安只保眠，郑允浩夜里的梦让他痛苦万分。
金在中等在机场几欲流泪的样子，那晚她羞涩又主动的样子，醒来后她迷茫的样子，金在中离开时淋着太阳雨的样子，走马灯一样。郑允浩依旧是郑允浩，十六岁少年不见，如今这个壮年男子的心却比当年还要脆弱。

[2]
郑允浩拽着她的手得意的看着金在中，可是心里的快意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多。
的确，金在中看起来很是失落，可是分明跟自己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郑允浩以为，以金在中的性子，定会火爆地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扔出去然后对她把自己所有的缺点和恶劣统统抖落出来，然而金在中安静地看着他，这样的金在中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一起吃饭吧？”
金在中对于郑允浩一脸刻意的表情提出的建议皱了皱眉，然而还是点头应了下来。怪了，真是怪了，金在中哪里出了问题，郑允浩百思不得其解。
学校食堂布局很不错，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楼后的小花坛，虽然现在已经秋天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又刮着大风，却也算是惬意。郑允浩和她坐在一边，亲昵地搂着她的腰，她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不时小心地打量几眼金在中。
金在中只是笑，他颇为无奈地坐在郑允浩对面的位置稍加掩饰的看着他，眼前的食物放进嘴里味同嚼蜡，然而他还是笑。
“在中你不要总这么看，她不好意思了。”
金在中听了立马收回所有笑容，低头自顾自的吃饭。他在看谁郑允浩都分不清，更别说他在想着谁了。郑允浩会意错了的事情太多，所以，之后毁掉的事情也太多。
“允浩，别喂我了，我有手啊。”
“我乐意，你受不了？”
“不是，不是啊，允浩…”
她又瞟了几眼金在中，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便不再推拒郑允浩的热情。
金在中知道郑允浩在看他，而且那眼神要多故意有多故意，十足的挑衅。
罢了，不去理他，这电灯泡当得他浑身发热，刚好天气凉了下来，他求之不得。
饭吃到一半郑允浩的热情便退了下来。他赌气地把餐具弄出挺大的声响，却也没见金在中抬头再看看他。
好吧，郑允浩承认，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感觉金在中不喜欢自己和她在一起，感觉金在中好像喜欢她，所以气急，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让金在中吃瘪。好吧，郑允浩承认，这很幼稚。
可是金在中今天的表现不像他，奇怪得很。那双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我很受伤，却也有平时鲜有的隐忍。郑允浩想到这里竟然有些动容，难不成是金在中太看重他这个兄弟，不忍心出手破坏？这倒让郑允浩歉疚起来，这下才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瞥一眼身边的她感到一阵无力。
平时的饭后时间郑允浩会拖着金在中去学校机房玩，要么就是去图书馆装模作样看会书，可今天绝不算是平时。
“我吃饱了，”金在中利落地抬起头脸上是无瑕疵的笑容，“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余下二人的反应径自离开。郑允浩筷子指着金在中快步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喊些什么又吞了回去，看了看她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讪讪笑了。
“在中他就是这样，没事，继续吃。”
**********
秋天风大尘土又多，学校里春夏绿得很漂亮，到了秋天落叶却是一个问题。
金在中脱了校服的小西装往地上一扔，没三秒就被吹到了篮球场的旮旯角里，和一堆落叶搅在一起。天气难得这么糟糕，原本湛蓝的天色目前是一片灰败，阴沉的颜色里连偶尔夹杂的白都染了一点忧郁。
金在中脱掉外套后哆嗦了几下，扒拉过来都要被吹走的那颗篮球，没心思管他已经被吹得纷乱的发，胡乱运起球来。
风呼呼作响，裤子被吹得狠狠黏在腿上，金在中迈开步子上篮，动作远没有平时那般利落。球砸到篮筐弹回来，险些砸到他的脑袋，他张嘴想骂一声，刚好一片小叶子飞来粘到他嘴边惹得他好不心烦。
疯子一样地折腾了一中午，终于在快上课时郑允浩找了来，二话不说脱掉自己的衣服给那个已经看不出来人样的家伙披上。
“你这是干嘛呢？你衣服呢？”
金在中甩了甩头，刚服贴一点的发又被风吹乱了。
“没看见么，我在玩球，一起玩么？”
“别闹了，你衣服呢？”
郑允浩此刻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金在中这家伙今天实在不正常。
金在中看了看身上郑允浩的校服，狠狠扯了下来，扔给郑允浩，自己蹭去角落里捞出那件已经脏了的校服。
“这么大风都有那股香水味。”
郑允浩拿着衣服愣了几秒，然后便跟在灰头土脸的金在中身后回丨教室了。
“在中，你怎么这么大风都跑去玩，你也不怕感冒！”
“我说，在中你刚吃完饭，那样玩也不怕胃下垂。”
金在中回过头白了他一眼，额前的发还保留着翘飞的状态，好不有趣。郑允浩难以自持地笑了，跟过去揽住金在中的脖子，另一只手轻柔地理顺着金在中不听话的头发。
“在中，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郑允浩摊了摊手，一撇嘴。就这样都还没生气，生气了火星该被他拽来撞地球了。
“在中你喜欢她？”
金在中闻言脸色铁青，拍下郑允浩绕在他脖子上的手，快步走进楼道拐角的洗手间。
“在中你…”
“你要是对她没意思就别这样下去了。”金在中皱着眉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他发红的手上让他感到一阵麻木。
本已经有所悔悟的郑允浩听了这句却又好像得逞了一般，“谁说的？”
金在中捧起些水洗去脸上的尘土，捎带上了额前耳畔的几缕黑发。
“就你，我还不知道。”
金在中那仿佛了解一切的语气让郑允浩怕了，这恐惧转化成了愤怒，让他暴躁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你觉得你知道什么？”
脸和发依旧湿答答的金在中被郑允浩强迫着转过身子，郑允浩的表情有点僵，看得出来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我哪里做错了你爱收拾我就收拾我，非扯上女生干什么，你骗她的感情有意思？”
郑允浩忽然有点痛心。虽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金在中说成是不让他好过，着实伤了郑允浩。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瞬间变得蔫了。
“这样？她和我在一起你会很不好过？”
金在中没回答，撇过头看向镜子，郑允浩低垂的侧颜看起来的确失落。
“你还真的喜欢她…”
郑允浩也不知道自己计较什么，他扔了一包纸巾给金在中之后就扭头出去了。
金在中无奈地缓缓蹲在墙角，把脑袋埋在膝盖间，蹲得腿都开始发麻，预备铃开始响。好在水房旁的厕所人多而这里不多，否则这个样子还真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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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金在中接到郑允浩电话的时候欲哭无泪。郑允浩的心思他懂那么一些，但又不能点破，只好将就着他。他怎么开心自己就怎么做吧，该让他自己后悔。
到了约定地点时郑允浩和她已经在等了，对于约会郑允浩和金在中都没什么经验，于是就顺从着她的意愿去看电影逛街。
她的表情很不自在，金在中趁机剜了郑允浩几眼，约个会居然都处心积虑地带上电灯泡。
废了死劲坐公交挤地铁跑到闹市区，三个人已经精疲力竭腹中空虚，于是打算先找地方吃点东西。毕竟只是十六岁高中生，没什么大钱吃大餐，几人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了下来。
“我先去趟洗手间。”
她暂时走开之后金在中使劲掐了郑允浩一把。
“你真有病！”
郑允浩先是吃痛地呲呲牙，而后又得意地笑了，一条胳膊搭在金在中肩上，脸庞靠近金在中的脸，鼻子蹭过他的面颊，亲昵的耳语。
“你这样子真有趣。”
“有多远死多远去。”
她回来后郑允浩迅速恢复了正经姿势，替她把凳子拉开，她却好一阵子没坐下。
郑允浩见她表情有些窘迫便靠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她立刻红了一张脸，附到郑允浩耳边说了什么，郑允浩的表情霎时也开始不自在。
“那…你先在这里等，我跟在中出去。”
郑允浩想了会这么说道，她乖巧的点点头，就站在桌旁看着红着脸的郑允浩拖起金在中往出走。
金在中感到莫名其妙，别扭地想甩开郑允浩，“喂，怎么了？”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
郑允浩窘得有些不耐烦，“得了得了，去了再说吧。”
云里雾里被拖着走了会就进了一家超市，郑允浩指了指一个柜台，“你去，拿一包。”
金在中近视，眯着眼看了会立马推了郑允浩一把，“凭什么我去！”
“你不是喜欢她！”
郑允浩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然而他决计做不到去买卫生巾这种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就是皮薄。
金在中瞪着他，那眼神可以理解为失望。
然而没有其他语言，金在中悠悠荡荡走过去挑挑拣拣，而后看似潇洒地去结账，又从收银台的架子上拿了些巧克力。
郑允浩后悔了。
收银的是个中年女人，看到金在中倒也没觉得奇怪，甚至还有点欣赏，就搭了两句话。
“女孩子啊，例假的时候吃些巧克力是很好。”
金在中皱了皱眉。
收银员拿起卫生巾扫码，“给女朋友买的吧？”
金在中瞥了一眼郑允浩，挠挠头。
“不是，是给他买的。”
收银员顺着金在中指的方向就看到了金在中身边面色铁青的少年，却也没当真，只是当做笑话乐了乐。
提着袋子出去，郑允浩五味杂陈，他还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回到快餐店一切妥当，吃完饭三人精力都充沛后便去了电影院。郑允浩只觉得约会是项太无聊的活动，而看电影更是无聊。
进了放映厅电影还没开始，起初金在中和郑允浩分别坐在她的左右手，可郑允浩坐下没几秒钟就觉得不行，愣是自己坐在了中间。
换好位置后就黑了下来，郑允浩便看不见金在中那无奈的表情。
金在中看不下去，便干脆眯上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你有病。
你约会还带上假想敌。
你误会我。
你用自己报复我。
你同时折磨三个人。
想着想着，自己到没那么纠结了，反正傻的不是他金在中，他没必要自己还跟自己过不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侧的手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不太舒服，有点硌，但很暖和。接下来脸侧有些痒，似乎是头发作祟，想要伸手弄开，可是又懒懒的不想动。直到嘴唇有些异样的触感。
金在中猛地张开眼，几乎是同时郑允浩的唇离开了，他坐回原位，之后没了下文。
“她呢？”
“突然有事，走了。”
对于金在中开口的询问不是那个吻而是她，郑允浩有说不出的气恼。然而他更气自己，居然那么没头没脑。
“那我们…”
“回去吧。”
金在中嗯了一声，表情和声音都没有任何异样，两个人的手也依旧在一起，自然地贴合着。
“允浩？”
“嗯。”
“你…你刚才…”
“哦我刚才也睡着了，你要问后面的情节？我也不知道。”
郑允浩说话的时候完全没看金在中的眼睛，金在中的心渐渐发凉。
“这样啊。”
他笑了笑。可这笑容又被郑允浩误解了。
太灿烂了，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的意思？

[6]
郑允浩微笑着将女儿的手递给另一个男子。此后他便没了罪责，也没了动力。
或许他可以用这么多年的积蓄去旅行，最好死在某个陌生的地方，没人知道他的过往，没人知道他的离去。
智律去度蜜月的时候他也开始了他的旅行。脸上是与一个四十多岁男子不相符的轻松笑容。
在中国转了半年之后又打算动身去日本，路线毫无头绪，似乎只是为了遗忘。飞机抵达日本的时候是深夜，取完行李之后郑允浩便拖着旅行箱在机场外等出租车。
夜色中不远处那个背着他等车的男子抽着一支烟，那身形和动作都很熟悉。
郑允浩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没有走过去。
有些事情他害怕失望，可有些事情他依旧相信。
如果是他，如果还有缘，那么会再见。
夜晚离开的时候郑允浩终于释然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及不上一个脱去了羁绊的背影。清晨的阳光摸进了城郊的屋子里，一切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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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愉快 欢迎留爪】

哦，这算不算是BE？

回复：11楼
算平平淡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