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
最美的日子，有温淡的日光，和我们的细水长流。
[一]  
提着不算多的行李，郑允浩满头是汗地登上就要开走的客车。
分手旅行。
他有这个习惯，所以多年来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或许他该安定下来好好找一个恋人，毕竟已经不是什么小伙子，可郑允浩的恋情总是没办法长久。
略显笨重地往里走，车上剩下的坐位不多了。忽然郑允浩的身形怔了怔，目光焦灼在了倒数第二排靠窗坐位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着窗外，神色淡然又略闲疲惫。他的旁侧无人，郑允浩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是他，绝对是。
没想到多年以后再次相见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旁边的位置没人吧？”


[二]  
十几岁时郑允浩身体很不好。停了将近一年的课在家修养，等身体好了要上学了父母便租出去了本来住的那套大房子，在郑允浩上学的学校边租住了一间不大的公寓。那年郑允浩十七岁，刚刚成为一名高中生。  
再度适应了学习生活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夏天到来时他已经跟同学相处得不错。 燥热的天气总是惹人反感，郑允浩的刘海已经快盖过眼睛，因为是假日也懒得仔细整理，偶尔在后脑束个小辫子。
那个小辫子退出历史舞台已经是快开学的时候，郑允浩独自去了发廊，准备换个清爽的造型。 为他洗发的是一个干净又清秀的男生，一头白金色的发，衬得整个人都显得相当冰冷。
郑允浩被温柔地按摩着头皮时不由得多看了那男孩几眼。看起来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在工作了。
“以前来这里理过发么？”
男孩瞟了郑允浩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声音轻柔又好听。
郑允浩的大脑不听使唤地僵硬了两秒。“没有…”  
男孩似乎是被郑允浩迟钝的反应逗乐了，嘴角慢慢地上扬。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说得俗气点，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郑允浩近距离又不加掩饰地仰视着那男孩的笑颜，或许从那时起，内心深处从未有过的情感便开始松动了。  
后来郑允浩保持着两周理一次发的频率，出于一些起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他喜欢那个男孩手指轻触着他的发的感觉，喜欢用仰视的角度观察他用心的样子。后来明白，原来这是爱恋。
年少时郑允浩总有太多的勇气，似乎是被病痛束缚了一年之久的自由神经过度恢复的原因，他并没有想太多伦理道德的事情。他只知道他很喜欢那男孩，那个叫金在中的，笑起来略显羞涩的男孩。
“你多吃点，看起来太瘦了。”
“嗯。”
“今天过得还顺利吧？没有人刁难你吧？”
“嗯。”
不知怎么就那么自然地在一起了，金在中从来没有推拒过什么，却也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金在中不适应目光与郑允浩的对视，总在郑允浩温柔地笑着看着他时躲躲闪闪。可两人之间也并不算尴尬，话题还是有的，并且并不乏味，只是少了些动人的情话。
记忆里唯一一次金在中突兀地主动说的事情，郑允浩把当时的情况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已经是冬天，金在中那头跳跃的发根部已经长出一截黑发，他也懒得打理。郑允浩中午跑来找他时他正一个人坐在发廊里的角落吃着盒饭，矮小的凳子似乎是艰难地容下了金在中已经甚是高挑的身子。
感到一阵冷风吹进来金在中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不经意对上郑允浩的眸子，又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郑允浩在金在中面前坐定，默默地等着他吃完午餐，没想到金在中低着头开了口。
“允浩啊。”
“嗯？”
“今天我听说了挺有意思的事情。”
郑允浩愣了愣，金在中很少和他交流自己碰到的事情，只有郑允浩说起什么话题时两人才有语言上的交流。
“是什么？”
金在中依旧没抬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又轻柔。
“听说中国约定相守的二人会把各自的一绺发剪下来绾在一起。很有意思。”
郑允浩觉得自己搭不上什么话，只得木然地看着金在中的发。金在中还是始终没有抬起头。那天他们之间很沉默很沉默，不同以往的沉默。
金在中的沉默一向让郑允浩不解。金在中从来不会对郑允浩表达他的感情，只是默默坐在郑允浩的身边，仔细听着郑允浩所讲的或许有趣或许无聊的事情，偶尔会轻笑出声，但大多数时间里他只是柔和地微笑着，似乎总有什么在管束，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小心翼翼。
有时两人见面之后金在中会悄悄在郑允浩口袋里放几颗方糖，因为知道郑允浩有些低血糖，可是两人似乎有种默契，这类事情总不会放在明面上说。
郑允浩不觉得这样的关系很难受，虽然他和金在中比起恋人更像是挚友。没有过多的身体触碰，没有煽情的话语，郑允浩也一直觉得是时间的问题。
发廊里很少有能呆的久的小伙，可是郑允浩高中二年级那会金在中依旧留在那里。那个秋天来到时金在中已经开始为人理发而不是洗发，郑允浩自然要试试金在中的手艺。
像是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洗发时郑允浩不掩饰地直视着上方的金在中。一瞬间，只是一瞬间，很想大哭一场。
温热的水温，微凉的手指，好熟悉。如此眷恋这记忆，却又挣扎着想要逃离。金在中不懂吧？
金在中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只是换了茶色的头发更显乖巧，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竟然过了这么久也依旧还是那样。
“想到什么了，怎么皱着眉？”
金在中没停下手上的活，问着郑允浩目光却还是没在郑允浩的身上。
郑允浩立刻松开了眉头，“没事。”
金在中说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套都做下来了，你看看其他那些理发师哪有帮人洗头的。郑允浩笑了笑，不言语。
或许金在中已经慢慢在改变，可是太慢了，慢得郑允浩无力再寻找金在中也爱着他的证据。或许，在一起只是郑允浩的一厢情愿，金在中那冷淡的性子不懂推拒，所以现在会很难受吧。
一年以来，寥寥可数的几次干涩的亲吻，金在中僵直的身子紧闭的双眼在郑允浩脑海里不断翻腾。或许在金在中意识里，他们本来就应该只是机缘巧合认识的投机的朋友。郑允浩想，或许自己的主动让金在中无路可退了。
那年秋天，郑允浩把金在中约出去了。已经不再一片油绿的草坪边上，郑允浩慢慢握住金在中的手。那手指凉凉的，被握住之后更是有些僵硬。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的动作。
郑允浩叹了口气，天边的夕阳很漂亮，晚霞笼着远处的几棵树，不大的风让那些枯枝小幅地抖动着。
“在中啊。”
“在中啊…”
似乎只能说出这个名字。
“在中啊，我们分手吧。”
那只被握着的手似乎是一下子放松了。
可是金在中的头渐渐低下来，过了一会转向郑允浩，第一次那么专著地望着郑允浩的眼，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半晌，金在中沉默着点了点头。


[五]
这里的阳光不毒辣又足够享受，所以郑允浩选择了这里。当和金在中一起躺在半山腰的草地上时总有种幸福得不切实际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从前。两人之间没有浓情蜜意的话语，单纯的相守却也足够暖心。
金在中的眉微微皱着，眼睛还因为昨夜的哭泣红肿着，看在郑允浩眼里却是那么可爱。
金在中究竟有多笨，笨拙得都不懂得推拒？他又有多聪明，能把自己的感情收敛得那么平静？
郑允浩知道，不是因为金在中不够爱他，而是因为金在中爱得太胆怯又不得要领。
多年以后再次感受金在中那只手的触感，葱绿的嫩草之上，郑允浩握住金在中那微凉的手，轻轻划过他的指尖，十指相扣。
金在中如同曾经那般，手指僵直了。
“在中啊。”
金在中生硬地转过头来，对上郑允浩的眸子。郑允浩另一只手摘掉金在中刘海上的草屑，目光温柔得像是细流。
“嗯…？”
“约定相守的二人会把各自的一绺发剪下来绾在一起。你背着我做了这个决定，却到今天都没给我一个通知。”
良久的沉默对视之后金在中目光低垂了下来，嘴角却有了一丝浅笑。他撇正了头，仰视着湛蓝澄澈的天空，被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地回应了郑允浩。
“你都知道了。”
“嗯。”
“我旁边的位置没人的。”
郑允浩不明所以，愣了会，金在中才又说道：
“潜意识里那里总是想要留给你。可是，又总是说不出口，我很傻吧？”
郑允浩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他甚至想把那人揉进自己的身体，融合，然后就可以感受那人所有的爱意，并且不再分离。
“在中啊…”
“在中啊…”
似乎除了他的名字，别的语言都有些苍白无力。
不是太阳灼伤了眼睛的原因，郑允浩清亮的泪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流进他纯黑的发。
金在中原来爱得那么小心翼翼，太过珍惜那些细碎的幸福，他把感情铸成冰山，只是不希望那些幸福像是洪水一样来势汹汹又退得迅速。那就这样，一点点融化吧。
原来多年以前我们都是傻瓜。
但是感谢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我还能站在你身边的位置，可以用余下的时光尝尽你所有的爱意，而后终于合而为一，融进岁月浅浅的细流。


[六]
夕阳余晖倾洒在两个老人身上，淡淡地笼了一层暖色的光。宁静的气息从落地窗前慢慢扩散，整间房子里似乎都有安静温柔的味道。
金在中拿着剪刀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但还好不碍什么事。郑允浩一头花白的头发比上次理发时又薄了一些，但还好看起来没多明显。
两人脸上的笑容满足又愉悦，这样的沉默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金在中剪一会就要坐下来歇歇，郑允浩这时就会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温暖那发凉的指尖。然后用不大的声音嘟哝着，在中啊。
他们不嫌麻烦无聊，就这样做着让他们相识了的事情，度过一个下午。
看不见岁月的尽头，即使知道已经不远。其实在世间也不再有什么贪恋，只是那些细水长流的缠绵，那些浅淡的温存，那么，那么，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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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我还能站在你身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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