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甚妖，午夜吹一阵阴风，晌午吹一阵黄沙，吹出个高耸城墙，万法妙地。此地人声称有天人性，凡有大造化者死后升入此间，此地有持国天王镇守天火，二罗汉撑天，使三昧净光常洗善众，一腾蛇盘地，使西海之水不得侵奔覆城。此地人众，无老无幼，皆华衣正容，逼人富贵，信步宝珰，随意绫罗，为万邦称之善果地。而午夜纷纷化黑衣鬼，屠戮往来过客，将红黑心肝放入银盏金盘，捧上高台丽苑，人人竞之。）
（此地接天，传说中是神殿。殿外有两尊罗汉，一尊衣青，一尊衣紫，面忿怒状，以手撑天，天巍千尺，以膝支地，地陷十丈。我负剑从罗汉膝上登宝殿，栏干之下为十丈深渊，渊下有佛足，我跃上栏杆，盘腿而坐，眼见其下佛脚背皲裂深浅，凌乱纵横，宛如剑痕，以此推，此剑亦长三尺，四面，玄铁重剑，与龙泉类似。此时帘外人影一现，脚步轻如不曾及地。耳听八方，而鹰目不回，手在衣下按龙泉剑，小龙喑喑亦不鸣。）

不知何处，悠悠地吹起了一阵风，很轻，如胎儿于子宫中蠢动，要人用手、用眼、用呼吸才可得知。——月淡得像以枯墨画眉，不着色，笔尖裂出两撇微毫，他掌中有一把剑，藏锋，不知深浅，只剩黑铁一般的鞘。
这一端是剑柄，看过去，那一端不见剑尾。驻足细观，佛足下裂痕中生有几簇小花，绿意新鲜逼人，我抚着花闲道：”阁下做客，真是好没规矩，将主人家的阴私看尽，莫非不告罪吗？“——话间忽地又是一阵夜风，便将来时所点的那一盏灯吹熄了。
花一霎失去颜色，成了人影与佛影中的一团。我踱步至他身后，月明明照着石像，也照着他的剑：
”若不是诚心做客，主人若换一套规矩，恐也不为过吧？“

(罗汉撑天，凡生践地。身后玄靴踏其间，溅起步步声浪，饶是如他步履青萍，也在罗汉眉间冲开雷声幢幢，威鸣镇耳。我回首时，倏——正逢灯吹，恰看他片唇开合如吹雪，便以为他有呼风唤雨之能。)
“哦？莫非是下雨天留客不成。”
（信抬手掌遮额，分明无牛毫细雨针扎手背，只投下淡淡阴影于眉间，非花非叶，不痛不痒。）
“我惯没规矩的，这客留不如不留。只不过看了一桩郁单越城里绝伦好事，本来想告与城主知道，如此看来，城主并非不知道。您既知道，便不消我说，没用的话我是不记的，城主叫我忘，那我便已忘了——”
（抬眼斜看他眼角一汪月，里头明明萤萤，如有流光转，人说：像个痴情种。掀唇且笑，将剑从月中抽走入怀。）
“只可惜，城主不信，请随意招待便是。”

若要借风雨留客，倒显得我意不真（顺着月将他一绕，千万道银光流转，他这把宝剑铁青，没入了，令怀中衣袖一掩，欲说还休。）
我知道，阁下要说我郁单越城魑魅横行，恶鬼当道，夜取行人心肝，剖其血肉为食，亲眼目睹，铁证如山（一抬手，将那抱剑之五指一捺）别动（他那双眼睛漆黑，沉如古井，不见波澜，看进去，只见他他坦诚一幅心胸，大无所谓，我笑道）
我没有要抵赖（手向上，攀过小臂，肩膊，）此地乃修罗地狱，我便是群鬼之首
——鬼要留客，难道也由得天，由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