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新得了一只唤“阿昶”的顽宠，闲来读书时任它慵懒伏于膝上，倒也不吝垂手予其几记极轻柔的爱抚，末了只听得呼噜声渐起，竟是睡着了。伸手掀开碧青色的帘栊，见阿晋头一点一点，埋在新誊抄的《治水》间，半晌没起得来，想是温书无趣】
阿晋，【扬声一唤后，与他同时惊醒的，还有懒洋洋蜷身的猫奴，觑见他两颊墨痕，想是适才沾染】今日难得有些闲暇，书也温完了，便去箭亭罢？
【漫无边际地闲谈几句，临到出门前，回身示意】洗一洗再走。

@扬佳伏溯

【初夏午后，天穹是温润可爱的浅青色，而我的眼前笔下，唯有乏味的黑白，也难免会教一名总角稚子昏昏欲睡。昨日先生留的诗文极简单，我念过一遍便挽剑去了，以致今日点诵时误了一字，领“抄三遍”之罚，待终于龙飞凤舞地写毕最后一行，便再也支撑不住僵沉的眼皮】
【我是不愿做伴读的，只因贞裕公主府的天光很暖、糖水很甜，但爹爹对我说：禁宫中有更多新奇物什，譬如三足的鸟、千目的鱼、七色的蛙。当我欢喜地应了，除了满纸枯燥的诗文，便再也没见过其他】
好！【闻言来了精神，立即抛下手中半涸的墨笔，方起身，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这...何时染上的，行颐，快给我打水！

【伸指在其颊边蹭过，却无狎戏之意，仅是长久为伴的友人间极稀松平常的往来。椿萱的宠爱与优容以血缘为由，阿晋同我的情谊却更似与生俱来，他待我总是毫无保留的诚悫，坦荡如一池镜湖】
【铭感情怀不过倏尔，便彻底弥散在四所至箭亭这一段路程里了。日光大盛，映得舒展的飞甍、错落的青瓦也流光照彩，但此处却总是有风的，它或许来自燕山北麓的某个不知名的内海，或许只是禁宫中最寻常不过的等闲平地起波澜。沉吟少晌，颀长如玉的手指掠过数柄秦弓，最终择选了十分不起眼的一柄，慢条斯理地引来羽箭，侧首道】
不必相让。【扬佳世代忠勇、多出悍将，其父山海关都统更可称满洲第一勇士，而我早被养出娇懒品格，骑射上仅可敷衍地充充场面，并不值一提】今日有飞盘，正是你练手的时候了——汗父前日新赏了我一柄金弓，你若胜过我，我便赠你。

【我虽厌倦经史，却爱重所侍的小小的“君”，这名比我年长几龄、聪慧至极的帝子，会琅琅成文，会酿香甜的石榴浆，甚至，与他角力时，连我也鲜少猜中他的后招】
【我自幼畏热，纵一路寻着荫凉走，却仍沾了几分溽气。此刻着薄衫，立在树荫下的兵器架前，不急着选定佳弓，而是先缓慢消磨暑意】陛下赏的金弓么...我才不敢夺爱，还是要你帮我抄几遍罚文更实惠。
不过，飞盘太简单，“娇贵”如显昭哥哥你，尚可矢无虚发，实在无味，【取来一张团镌云纹的长弓，任行颐系紧箭囊的革束，劲服窄袖，腰间一握错银锦带流光生辉，望向显昭，干净清爽的眉一扬，伸出三根手指】
再加三倍之数，比谁射落的多，如何？

【阿晋年岁较我小些，虎口、指节处却已有颇多厚茧，想是积年承重弓、握长剑磨砺的痕迹，这与其世家勋贵的身份有些相悖之处，却并无损其清隽风致——在某年宴上，遥望自山海关归来的将军，原来他们父子是这样相似】
好罢，左右近来无事，功课尚能应付，替你抄一抄书亦无不可。【为那声极亲昵的“显昭哥哥”稍一轩眉，加在弓矢上的气力随之松弛，偏首唤人加靶、起令，只一声长啸后，羽箭挟千钧之势破开日色天光，向半空飞扬的红心靶而去】
【看似毫无章法的少年取乐，实则二人张弓搭箭颇为有序，瞬息之间靶雨渐小，待风吹动廊下铁铎时，又是新一轮起势交锋】

【一声清锣绕过演武场，风起，旌动，飞旋的靶盘铺天盖地而来，黑白错杂，如临空张开了一局珍珑棋。箭矢早已搭弓上，瞄准一个白盘，屏息释弦，飞盘应声碎裂，化为飞坠的尘烟】
【下一个瞬息，已再发一箭，射落中天另一白盘】
【片刻不停，弥天盖地的箭雨，教黑白两色的飞盘接连崩碎。稚子不知谦让为何物，二人凝神劲发，谁也不想做输家。眼看空中渐次飞来应接不暇的靶盘，速度愈快，其阵愈密，额前已沁出一层薄汗，忽记起爹爹与靖王舅舅教的并矢，来不及去看显昭的情状，立刻从负囊中抽出三矢，弯弓瞄准】
【三矢并发，乘风而散，全无虚发命中三靶】

【黑白分明的飞靶，好似闲时对弈手谈的棋子，只是棋盘上的输赢更像纸上谈兵，而白羽金弓的较量，便是将“兵卒已尽，将帅相逢”化为更为真实的意象。余光觑见他三矢连参，箭无虚发，心中一声沉石落地——倒也不急投子认负】
阿晋，你师承扬佳统领与靖亲王，在此道上我远逊于你，书是免不得抄了，可你漏算了，【话音极轻缓温和，箭矢却毫无留情地转开，击破他将将发出的一箭，虽无逞胜斗狠之意，却是极险的一着】兵不厌诈。
【由是接连破其箭阵，黑白飞靶沉沉坠地，与之同样零落尘土的，还有从中破开的、曾锐不可当的银矢。各自箭囊已空，方从容放下秦弓，示意小厮前来为我净手】
好了，去点一点。

【巧计得逞，俨然在输赢之间划清了泾渭。得意一笑，驾轻就熟地重施此计，再弯弓搭上三枚箭矢，谁知，箭未发，猎猎长风已送来显昭的话音，极缓，极轻，清淡的如一枚不起眼的碎石子，却在一池镜湖上激起了千万浪涛】
【银箭被从中劈裂，猛地一抖，坠落地面，与他那行走偏锋的箭“同归于尽”。微睁大了眼睛，修长的眉亦因讶异扬起】你...这是要玉石俱焚？
【我见惯他角力时陆离的花招，却没想到，如此偏门的诡计，竟无师自通般出现在此刻、此地。直至箭囊空空，这场“战役”才算平息，收弓垂手，袍摆一旋，飞速凑上前去审视点数。平素率性而为，虽笃定自己赢了，却仍不平地跺脚道】
显昭哥哥，下回你再使诈，我便不干了！

【胜负俨然已定，可满庭残零飞靶、箭矢无不昭示着惨胜结局。温湿的手帕缓将手指拭净——这是独属天潢贵胄的手，它尊贵、干净、毫无瑕疵，或可在将来执史书铁笔，掌天下生杀】
非我使诈，实则兵不厌诈。【对眼前胜负自然不在意，既非真正的孤注一掷，何来血色弥漫的玉石俱焚呢。好脾气地揽他过来，如哄幼弟般道】好了，我既应允为你抄书，自无推拒的道理，还用我生气么？
【我视所谓的兄弟亲缘淡薄如笑话，却从不吝哄这位友人高兴。至于博弈法门、人心谋算，原也不应用在他身上。是故各自卸下革束绦带、除去劲装骑服，又是一副意态闲淡的模样时，方笑着唤他过来】
出来时我叫容沛做了些梅子汤，现下应当镇在冰里了，咱们这便回罢。

【温风拂过演武场翠色的槐，沙沙簌簌，亦扬起束发的红绦，从脸颊上拨开那挠痒的带子，轻哼一声，却乖觉地点头应道】也对，此言甚是。
【显昭的策论学的好，机谋也多，平日总玉冠博带，作一副“尘外孤标”佳公子、良策士的模样，而我更爱轻简清贵的衣装，是以，青发高高束成马尾，常服也多用窄袖轻摆，更效爹爹似的将军。本就各司其业，自无争持难解一说。折妥袖口，抬起明亮的眼睛一笑】
好啊！【与他并肩走下石阶，忽拍手道】我记得，孙太医的侄女从岭南寄送来那一筐荔枝还未食完，若取来佐之，梅汤配冰果，岂不妙？
【对于稚子而言，习武学诗永远不比美食佳味诱人，二人加快了步伐，往四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