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雁一向南去远，适逢金秋九月，佳节又重阳，然我那对无良的爹娘却无情地将他们英俊的长子，送回了富察府上，美其名曰合该与同族亲朋亲近一些，实则怕是觉着儿子大了，郊游总跟着属实碍眼】
【但我并不计较，谁让这对无良夫妇，毕竟是我亲生的爹娘呢。加之富察府上，也确实有那几位我个人十分欣赏的最同族亲长，譬如我的小姑姑，抛开旁的不提，只这张脸瞅着，就能让人多吃两碗饭】
【是以虽是秋乏困倦，但小姑姑发了话，少爷我自然只有跟上的道理，只是落叶遮了眼，再抬头只能追上人的半片衣角】
小姑姑【正色道】男人是不喝菊花酒的，只有你们这种娇小姐，才喝甜腻腻的东西。

“谁说的，（一双远山自尽处挑起）这是去岁重阳时咱们府里专为今年酿下的菊花酒，老祖宗疼你、我跟着沾光，头一瓮便叫我俩占了先，族中长辈们一个还未尝过。被你这样嫌弃，倘叫我玛法听去——”
（靖节先生有诗道酒能祛百病、菊解制颓龄，然而假若与他引经据典，言陈如荆楚岁时记、遵生八笺云云，恐他亦不甚解，惟有搬出尊长名头，望他晓得我携他攀山饮酒这一番苦心。但神思稍转，旋又松下话头：）
“不过，（说之了了）他老人家多半也不会同你顶真就是了......”
（茂则系四哥与靖章公主嫂嫂所出，身份既矜贵，且是富察氏二十三代头一个子嗣，自然极得长辈看重。）
“那么你倒说说看，男人该喝甚么酒？”
（实在也不想当面揭破——适才登高，这位自诩男人的小儿郎，足下还不及我快！）

【眼下我虽只同小姑姑的肩膀一般高，就是丰嘉小子也高我一整个脑袋，然则也敢大言不惭称自己为“男人”了，原因无他，这男子的包袱与生俱来，丢不得。是以虽然她口中之物确实有那么回事儿，却为了好好做这个“男人”只能压下心头痒痒，不得不先丢了】
嘿，老祖宗疼我，小姑姑莫非便不疼我了？如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叫旁人知了，那就是土地公偷听，这只扑棱蛾子成了精，他俩一块嚼舌根子，总归不是小姑姑故意看她英俊的大侄儿倒大霉！
【嬉闹两句，复而又往人身边凑】前两日赫舍里家的小子并杭津家的大哥，约我一道去泡澡，哦，还有讨人厌的丰嘉。杭津大哥不知哪儿掏出来个酒葫芦，跟讨人厌比谁更“爷们”，他俩那脸【一顿，直勾勾地往人脸上盯了片刻】大概比小姑姑你抹两盒胭脂还红！

“小姑姑当然也是疼你的，否则能亲手给你缝新衫子吗？”
（我生得晚，序齿也后，孤零零地承教富家胡同列位尊长跟前足有六七载，好容易才等来了同样叫椿萱托付到祖宅教养的茂则。元也有一点遗憾这非是一位小侄女，不好教我梳头打扮、亦不能慢论胭脂水粉，但拿他试手针黹功课总还没有问题。）
“真不晓得你这嘴皮子是同谁学来的，我甚么时候往脸上抹过两盒胭脂？”
（长眉一轩，闻他提及素日走得近的那群小辈，不免失笑：）
“我看丰嘉这孩子勤学上进，颇有诗礼门风，来日入朝兴许还能帮衬着叔伯兄长他们，怎么就得罪你了？（又问）所以呢，杭津家小子的酒葫芦里装的是......？”

“好啊，你这话我记下了，来日等你绘像紫光阁，我便也有谈资啦——瞧见那位团龙补服的大人没？他衣襟上正数第三枚扣子可是我缝的......”
（只是不知那时我该在何处了。眸光一飘，眼底又望进一片偶然彳亍而过的流云。）
“——对了，我能瞧见这天的吧？”
（偏过半张玉靥去，再陈后言：）
“那你不去御史台，却要去天桥底下说书？亏你想得出，（摇摇首，耳垂下的两枚玉珠子便轻轻地晃）这三条胡同，我看你阿玛是追定了。”

【前两年我尚且不曾偷学着喝酒，看话本子时，常溜出府去，往天桥底下听人说书，他所描绘的北京城与我现下截然不同，有八面玲珑的丐帮，一水儿女弟子的峨眉，太极宗师武当，还有无数穿白衣的大侠，他们汇集于此，参加一场滔天盛事，譬如我们这般家世尚且不错的八旗子弟，一般不是强抢民女，就是欺负老人，最后被大侠斩于马下。简直荒诞，却又叫人心痒痒的。北京城外，真的是这样吗？】
【现下我的书读得多了些，也算明白这些不过是编撰出来的故事，尽是些博人眼球的噱头，可我仍偶尔去想——或许呢，真的有那些有血有肉的大侠，一定比我活得精彩。】
【念此，原本嬉笑的面上竟也难道多了几分怅然，顺手揪了根枯草，叹道】
难道我便只能去御史台，做得好了有朝一日封侯拜相，再尚一位公主，好延续我镶黄富察的百年荣光吗【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枯草，只正色道】若我只是个说书的，小姑姑，你还会给我缝扣子吗

“御史台固然好，不过你若的确喜欢去天桥下说书，那也没甚么不能的。”
（观小子面上生惘，倒不由寥寥安慰他几句。忆及垂髫时岁，我常也与书徵怀想过有朝一日可跋山涉水，好将书卷上方看得到的景致一一遍看——但是哪里有这样轻易呢，数百载内也只得一个徐宏祖而已。）
“只消你是你，是我最俊俏的大侄儿（便借他前话），小姑姑都会给你缝扣子。”
（终于又笑一笑：）
“走吧，再不快一点儿，你又要落下我好远——好远了！”
（琅琅清音还留在风里，双履已又踏在阶上，朝先刻所指的仙枕石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