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那个背影——算不得熟悉，却也不陌生。蹴鞠场上的匆匆几眼不曾确认，这会儿正是半场小歇，我这才将将看了清楚。
——我这位便宜表弟，竟去了肃王之列。
这个恍然的事实令我猝不及防，他肩上、衣上同我所着的文样太过不同，明明白白的晃了我的眼。一时有些怔愣，水壶拿在手里也忘了“豪饮”，侃阳在一旁的碎碎念也无暇顾及。盖因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纵朝局复杂，教当局者看不分明，但这些东西，和他一个连紫禁城都没出去过的毛孩子，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想着，膺中便蹿出一团火气来，水也没喝一口，随手丢回给了侃阳，紧着两步出了凉棚，烈阳晃眼，有一瞬的花杂，定了定神，目光逡巡一圈才瞅见人，三两步并齐急急过去，捞过了人肩顺着往旁边带。
“臭小子，怎么回事你？”
也是毫不客气，綦靴就碰到了他的衣裳，这会儿倒是人在眼前，且四周无人偏僻的时候，相比之责问，我倒是更多了些好奇——难不成还能是手腕虚浮，握力丢失，笔头一偏，便成了和自己老子对立的一方？
说实话，这我都不信。
“早说寻机会见见你，今天到真是个绝妙的会面。朱存治，姑母不是说你甚聪慧吗？我怎么觉着这话全是编的？”

（我还陷在方才的莫名其妙里，周遭的欢呼雀跃好似因我而起又与我毫不相关，就在刚才，脚下发力的瞬间腾飞的圆鞠变成了一个无心之失的错误，它带着我的错愕和惶恐直冲向风流眼的正当中，在霍将军已然赢得一球的局面下，又把燕皇叔戴上桂冠之路，铺垫的更加结实牢靠。）
（这要怎么说呢？）
（头顶的红巾下压着已然叫汗水尽数濡湿的发，细碎的扎着微眯的眼，对襟罩甲下探出一臂揩走脑门上的晶莹，也不要帕子来拭，刚刚生出的一点豪气叫莫名挨到身上的一脚踢飞，彻底变成了被人揭露的窘迫。）
（硬着头皮上前，对上我这锦衣卫出身的表哥，期期艾艾的开口时，狼狈并不尽然是因为我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表,表哥.....
（我疑心台州的郦氏生来就自带孔武有力的血脉，所以娘揍我时也毫不费力，对上眼前人方才毫不客气的一脚我也不敢吱声，左右不是他就是他声声唤姑母的人，要用皮肉之苦，来诘问我今日的行径。）
我选错了，那会儿走得急，没仔细看...
（后话近乎要吞在我的尾音里，拖到地上，掘地三尺的埋进方才黄土纷飞的泥土场子再难以被人发掘，才能掩盖我此时的仓皇与落魄。）
（402）

抱臂斜倚一旁不知做什么用的围栏，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这会儿我倒是没了什么情绪，一张脸挂着似笑非笑地神情，耳听着他的话倒是愈发小了起来，我带着十二分的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一句走的急没仔细看的理由不足以令我信服，但他神色却又似做不得假。
于是我只能非常无语的猜测，他是不是真的笨。莫非姑母从前所言的，当真都是假的——可不对，没道理骗我这种事情。
“走的急？没仔细看？”面上白眼翻上了天，我实在不愿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庙堂里的事情诚然我也未算看得清楚，可是泾渭分明的二人日日喧嚣，那些不见尘烟的战火日日皆有，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烈阳像是正贴心意的挪了挪位置，明晃晃的刺入眼中——一如方才朱存治的一脚球，越过风流眼的时候，划过了无痕迹的烟尘，一瞬晃了眼。
“那你方才也没看清？你是帝胤，你老子是谁得看清楚。”
末了也不过叹了口气，人面上的模样还是稚嫩，他尚未擢封，养在宫闱的孩子罢了。烈阳照射之下，太阳穴冒起突突的痛。场上蹴鞠砸过来的痛这会儿也似乎在叫嚣，顿时也少了气焰，颇为无奈地落下一句。
“得了，反正都这样儿了，方才你的表现啊，可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417】

（我知晓这个理由实在是没有任何能让人信服的理由，但事实就是如此，大概人在烦闷焦躁之际总是会瞎打误撞的做出些愚蠢至极的事，更何况我还算不上什么心智成熟情绪稳定的大人。）
（可到底说来，于公他是正五品的锦衣卫指挥镇抚，是大明万千尽诚竭节的一员的，于私他是我同祖同根的表兄，所以即使他的白眼此时已如阮籍，我也不敢支出一个我本就没有的架子。）
我瞧见了，可是已经迟了，霍将军被罚了下场，我就被抓了上来，那我，我有什么办法嘛....
（这倒不是为自己辩解，顶多算是个事实的澄清，并非是我畏他戎马倥偬的历练，相反倒是视他为母家兄弟的亲近与依赖，也敢在他语意不明的四字之评之后，凑上前去，递上一个故作谄媚又讨好的笑。）
表兄是不是觉得我还行，有些天赋在身上？
（此时的后话倒是不沉，轻飘飘的掺了些孩童简单的洋洋得意，是又回忆起方才的壮举，颇有些自豪的问。）
是不是可以教我些拳脚功夫，叫我哪日也能战场杀敌去！
（这到不是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是早就郁结于心的一桩思忖，我于武艺一事上是在乏善可陈，显然台州郦氏的血脉流淌到我这里也不剩下些真正有用的，照葫芦画瓢的操练也很难学个惟妙惟肖，自然不提什么将身健体，报效家国的宏志，这实在是让我为难且发愁。）
（457）

“你离我，远点儿——”
手指点着朱存治额角，不消多力便把小少年推了远些。我听着他对我方才所言置若罔闻的话，一时竟也疑惑——不知他是当真的天真，听不懂话中的弦外之音，还是硬厚着一张脸皮，同我面前得意洋洋，是以刻意忽视了我话里的讥讽与咬牙切齿。但很显然，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人气结于心。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夸你？”终也没继续依在一旁做了个没骨头的模样，站直了身去瞧他，连衣襟都还是少年的尺寸，说到底，年岁还轻，仍是宫闱里无忧无虑之人罢了。但不知是他讨好的笑容还是方才那一番“故作”的天真，竟也叫我没了方才的气恼。说到底，我不过是提防他行差踏错，童言无忌这样的幌子，他也打不了几年了。
“就你细胳膊细腿儿的，还练武？你平时都不吃饭么？”
倒也并非我生了多强壮的体魄，只不过他实在是没叫我看出来什么武学的天赋。仅仅凭靠那一番战场杀敌的豪言不足以说明什么，这样的壮志大抵是每一个血气方刚之人都会有的肖想，可我并非武林高手，也没有画本子里一眼瞧出天赋的能耐，仅仅是如今，我看不出。
“宫门还没出，学什么学，先跟着宫里的师父扎两年马步再说这话。”
【408】

我就看着贮存知挨球

（他实在过于粗暴了。）
（身上挨一脚作罢，额间也因他动作戳出几个红痕，我被他掌风一扇，步子软了几步，便只得站在日头下去看，分明是一张与娘相似的眉眼，漂亮又精致，实在不像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将。）
（像什么？像画本里孱弱又貌美的少年。）
（但这话我可不敢说与面前人听，我还打不过他，甚至不及他高，只是暗暗在心里编排一会，面子上要做个委屈的小儿郎，不甘又执着的开口，毫不顾忌的挠着后脑勺的痒。）
表哥如何这般看不起人，我现在只是年纪小而已，长身体正抽条儿呢！
（严肃正经的为自己辩解，及时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像是机灵机警的猎人在野外捕捉到一只落单的野兔，这便是今日最大的猎物，断然不肯轻易放手。）
那我明白了，等我封王了，就去找表哥讨教武艺，一言为定！
（少年的执着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不管用什么方式，况且他本来就是自家亲戚，又当真能眼睁睁瞧着我因为武艺平平被众兄弟看低么？再不济，我还能搬出娘来施压于他，我就不信我娘眼一瞪，声一厉，他不怕？）
（沉浸在得逞的沾沾自喜里，对于下半场的蹴鞠大赛也去了些方才的怯意，到横生出些要干他一番作为的豪气来。）
（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