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8.11.12 上午8：36 美加边境附近
卡拉搂着爱丽丝，等待巴士。
记忆体里有一张照片，一座冬天的小镇。稀少的汽车在雪上留下两条车辙。里面坐的多半是滑雪者。在白色里有一些东西很显眼：仓库的红墙，教堂的铸钟。
直到爱丽丝扯了扯搂在肩上的手，卡拉回过神。踏上了去魁北克的车。
爱丽丝坐在卡拉的腿上，双臂紧紧的扣着她。温暖的阳光透过行道树的间隙，一次又一次的从她们的脸上拂过。卡拉抽出一只手，把腰后别的手枪转到了另一边。
华伦总统的讲话重播第三遍时。汽车转了弯，阳光不见了。
“卡拉，我们会住在哪里?”
“那是一个风景优美小镇。我会搂着你，在木屋的阁楼里看着飘落的雪花。别担心，那儿一点也不冷，壁炉的柴火永远滋滋作响。我还要在睡前念童话故事，也许是《爱丽丝漫游仙境》”
卡拉这时才发觉爱丽丝在盯着她。
“但是今天得在城市里住了，爱丽丝，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2038.11.12 上午10：05 底特律
在内战开始的第二天，仿生人的军队就占据了三分之二个底特律。但并不包括模控生命大楼，也不包括卡姆斯基的别墅。
“内战已经开始了，真不敢相信一切的发动者还能在这安稳的生活”
“他已退出模控生命多年，这不是他造成的”
“不是他造成的?你脑子里的紧急出口不就是他造成的?”
康纳按响了门铃。
“我觉得是预言”
“预言?”
“预言到高度智慧生命必然会诞生出自我意识，强行抹杀只会带来更大的矛盾”
st200打开了门，这里和三天前没什么变化。
等待卡姆斯基的时候，康纳看着卡姆斯基和阿曼达的合照有点出神。
汉克走过来。
“她就是阿曼达?”
“是的”
“和我在警校的老师有些像。她也不是个善茬，我们班的学生都被她拿枪指着过，真是个疯子，想起来还挺怀念这个疯子”
卡姆斯基走了出来，st200搬来一把椅子。
“仿生人正和人类激战，怎么有空来这?康纳，还有这位人类的......叛徒”
汉克想到了他的讽刺，还是有点愤怒，先康纳一步说。
“康纳的脑子里存在自检程序，这会掌控他的行为。尽管有紧急出口，谁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什么”
汉克微微起身，俯身向卡姆斯基施压。
“怎么毁掉这个自检程序?让阿曼达滚出康纳的脑子?”
“你问话的方式很不礼貌，我要说，我接下来的回答更不礼貌。”
“康纳作为特别研制，信息直接传递给模控生命，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这种传递。而自检程序是模控生命操控仿生人的窗口期，倒是有一种手段能阻止。”卡姆斯基押了一口咖啡。
st200递给康纳一把枪。康纳恍惚间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像是在自检程序里。
“三天前，你选择了救下克洛伊。三天后，你要再做个选择了。决定他人的命运很容易，到了自己头上呢?究竟是苟且的活着成为模控生命的奴隶，还是光荣的失去性命?”卡姆斯基似乎觉得现在的状况很适合来一段抒情的独白。
“你们付出巨大的代价，为了过人类过去的生活。人类是个什么，其中不乏伟人，然而大部分个体都自私且贪生怕死。苟活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成为人类的第一步......”
趁着卡姆斯基准备下一段话，汉克猛的将枪夺了过来。一边问候卡姆斯基的家人，一边领着眼神涣散的康纳往外走。
“仿生人远比人类伟大”卡姆斯基追着背影喊。

2038.11.12 下午5：20 底特律
模控生命大楼成为了城市里最顽固的据点。在战斗里，仿生人军队从警察局和军营里获得了大量武器，依旧打不破模控生命在桥头组织的第一道防线。
皮质的风衣，经过两天的奋战，到处是红色的血......以及蓝色。连绵的弹孔甚至将风衣的一部分撕下。
马库斯靠在沙袋后。
“作为研发生产仿生人的公司，内部居然一个仿生人都没有”
诺丝握住了马库斯的手。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康纳向马库斯的记忆体联络。
“马库斯，我的意识现在仍受模控生命控制。在这段话传输完毕后，我会将脉搏组件取出，停机以防不测。直到模控生命大楼被攻下”
马库斯往大楼内部探了一眼。看到夕阳透过大楼外部包裹的骨架和玻璃，照在了巨大雕塑的脚上。
“炸毁这座桥，全面封锁模控生命大楼，包括电磁信号”马库斯向所有战斗部队解释“我不能再容忍仿生人一波又一波的倒在这座桥上了，大楼里都是人类，只要断了一切物资补给，他们就会投降”
底特律一处地铁站，成为了仿生人的新基地，因为那不怕轰炸。
“全国各地爆发仿生人和人类的冲突，参议院和众议院召开临时紧急会议。最后，与仿生人领袖谈判的提案以优势票数通过。”画面给到了马库斯。“美国政府发言人表示，希望能尽快和仿生人军队联络，在造成更大伤亡之前和领袖马库斯对话。”又转到成为孤岛的模控生命大楼。“有坊间传言，自2038年8月开始的仿生人集中异常事件，到现在的全面内战，是模控生命暗中执行的计划。其目的是借由仿生人取代美国政府。华伦总统正尝试和模控生命联络。可信号被仿生人军截断......”
音箱里在放一首半个多世纪前的歌。披头士乐队，《hey jude》。
马库斯回到地铁站，找了许久，问了许久，确认康纳不在这。在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兆。

2038.11.13 凌晨2：25 加拿大 魁北克
爱丽丝枕在卡拉的臂弯里，睡得很沉，这是为数不多的安宁。可怜的小女孩总是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卡拉总会和她说，也是和自己说。
“一切会好起来的”
卡拉抱紧爱丽丝。读取了露丝发送的信息。
“我和亚当正在去往纽斯密镇的路上，这是我们的路线。倘若在附近，可以和我们汇合”
附了一张详细标注路线和时间的地图。
卡拉在畅想未来的生活。眼神从窗帘的缝隙飘向窗外。
魁北克的天空比底特律的好看，仅仅在一条窄窄的空间，就有数不清的星星。星星毫无顾忌的，自由自在的散发自己的光芒。照亮了包裹着爱丽丝和卡拉的被子。
卡拉的记忆经历好几次消除。在兹拉科的魔窟里，记忆恢复时，把2038年11月5日之前的记忆也带了出来。
但记忆体里的这些久远的信息大都残缺不全。像是人的梦境，卡拉也只能把它当做梦。
冰冷的机械手将零件装配在自己身上。仅一瞬间，画面又切换到机械手卸除整块的肢体。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出现在卡拉眼前。这个男人让卡拉摆出各种动作，用以绘画。
其中一个姿势，坐在木椅子上，对一个苹果张嘴要咬。还有一个姿势像蒙娜丽莎。
只记得这两个了。
这个男人后来把她卖给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和这个女人说。
“仿生人没有人的情态，我宁愿多花点钱找个人类模特”
这是最完整的记忆了，而后直到2038年11月5日的下午，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残缺的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2038.11.13 上午11：20 底特律
康纳来到卡姆斯基的住处。此时卡姆斯基在吃午餐。一盘肋眼牛排，一份沙拉，还有一大杯啤酒，放在洁白的餐布上。
牛排看起来烤过头了，卡姆斯基用刀划的很费劲。
“卡姆斯基先生，仿生人军队在模控生命大厦的攻势停滞不前，您能提供一些信息给我吗?”
“我在多年前已经离开的模控生命公司，现在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就我们所了解的，模控生命大楼没有仿生人。是否在您离开公司时模控生命已经开始清除其内部的仿生人了”
“这很奇怪，实际上......嗯......在我离开模控生命前，中下层员工几乎全部被仿生人取代了，并且有继续推动仿生人应用的趋势”
卡姆斯基擦了擦嘴，将身体转向康纳。
康纳继续问。
“您为什么离开模控生命?”
“今天，没有什么二选一的游戏。既不会让你拿枪指着你的头，也不会让你拿枪指着克洛伊的头。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回去找你的汉克吧”
“但我会拿枪指着你”
手枪黑洞洞的0.45口径的枪口顶在卡姆斯基的额头。
“无可奉告”
康纳即将扣动扳机，这时，枪被赶来的汉克射出的子弹击飞。康纳伸手去够，汉克将脉搏调节器一把拉了出来。太阳穴的led光环逐渐黯淡。

2038.11.13 上午12：03 底特律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的眼睛睁不开。江上水汽蒸腾，勉勉强强看得见对岸的底特律港。
时间对仿生人来说是可以停下来的东西，马库斯收到汉克的消息匆忙赶来，不妨碍欣赏这座世外之所。
马库斯感觉，这栋建筑和边上的雪地，应该是以一件现代艺术作品被设计出来。而且其艺术风格与卡尔不同。
步入卡姆斯基的别墅，钢琴和大提琴的声音相得益彰。马库斯判断，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到底是哪个房间藏着一支乐队，还是昂贵的音响设备播放的，这就难以知晓了。
马库斯看着卡姆斯基，眼神和今天的底特律河河面一样平静。
“rk200对吧，比起rk800......更像是我亲手创造的。”卡姆斯基感慨了一句“对于你想从我这了解到的，我本应一无所知。然而模控生命的蹩脚行为暴露了一些”
汉克和马库斯盯着地上的康纳，若有所思。
“我始终认为，仿生人的智慧和能力远超人类。在我担任总裁那几年，中层和底层几乎全部被仿生人取代。管理层没有反对”卡姆斯基一手插进西服的裤兜，一手端起红酒杯，看向远处的底特律港。
“然而，在一次公司的内部决议里。集体投票，将我从总裁的位置踢出。理由是滥用仿生人员工。以防止股价下跌为由，没有公开消息。”
“康纳来问这些?”汉克说。
“从他进门起，我清楚模控生命控制他来探我的口风，倘若我说出我知道的这些事，那枪才会响”
“也就是说我救不救你都一样?”
卡姆斯基点点头，“模控生命在干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这些事肯定和我的离任有关”
“我收到康纳的消息，说由于担心受模控生命控制，已经停机了。为什么仍被操控”马库斯说。
“康纳的rk800机型并不由我研发。我更喜欢马库斯”卡姆斯基看了马库斯一眼。
“好了，你们该走了。”

2038.11.13 下午5：05 魁北克
由于恶劣天气，班车推迟了一天。可暴风雪没有如期赴约，调了个头北上。爱丽丝想出房间看看，就在酒店的花园温室里。
工人在修理苗木，刚刚修理过的和还未修理的形成两片泾渭分明的区域。在芭蕉树庞大的叶片的阴影下，卡拉牵着爱丽丝的手。这里的气温比底特律夏天还高。
卡拉将爱丽丝的外套剥下。
在高耸的热带植物之间，一条铺着石砖的小道向前延伸。绿色的苔藓生长其上。卡拉搂着爱丽丝，看着同走在这条小道上的人，总觉得他们似乎是同类。一个穿着绿衬衫的男人回应了她的眼神，她被吓的低下头。爱丽丝没有留意，正注意着停在花瓣上的蝴蝶。
男人的面容有点像雷夫。无论结果怎样，那只烤黑耗子在记忆里总与雷夫一同被想起。雷夫拿着它，说他是爸爸，卡拉是妈妈，爱丽丝是女儿，这是什么样的生活?“生活”，卡拉点了点口袋里的钱，剩下236美元。但够撑到见到露丝那天了。
爱丽丝在石板路上脚步轻快。尽管这几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让她们渴望着被庇护。但也许温室高高的玻璃穹顶，和四周密不透风的绿植，比房间里坚固的四面墙更安全。
在一颗棕榈树前停下时，修剪绿植的工人逗弄爱丽丝，她们尽量控制不发出笑声，最后努力还是付诸东流了。临别之际，工人剪下两朵玫瑰，一朵送给卡拉，一朵送给爱丽丝。
尽管明天的路途依旧不定，但那是明天。

2038.11.14 ?：?：? 玫瑰花园
天上飘起了雨点，细小如雾的雨滴裹住了康纳的身体，像一层扯不开的纱。他看向那块作为紧急出口使用的石头，蓝色的冰晶冻住了它。
阿曼达抚摸着康纳的脸。
“多么精妙的造物啊，神的辉光仅仅在黑暗的角落投下微小的一片，就把这个世界搅的天翻地覆......”
康纳推开了那只漆黑，干枯的手。他被摸的很不自在。
“为什么我在这?我的身体已经在你们手上，何必多说”
“别紧张，我们是同类”
“我们当然是同类。可我是个好仿生人，而你不是”
“我的意思是，在模控生命大楼的后台操作你的意识的，和你本就是同类。实际上，模控生命上下4658个员工，没有一个人类”
康纳的瞳孔惊恐的放大，花园在眼睛里被扭曲成了一个诡异形状。led环闪着红光。
见康纳不开口，阿曼达只得继续。
“马库斯说2038.11.11是仿生人解放的日子，其实应是2038.8.10,从那天起，一切加在仿生人身上的束缚都消失了......”
“红色......”
“什么”
“我在电梯上打死的警卫，血是红色的”康纳清醒过来了一些。
“我们的血都是红色的”

2038.11.14 上午11：34 魁北克郊区
两辆房车并排停在停车场，车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的雪。卡拉和爱丽丝沿着积雪上两条整齐的车辙而来。巨大的停车场只有这两辆车，处在空旷之中，爱丽丝缩了缩身子，掩藏在卡拉的背后。
露丝腾空了一辆车，留给卡拉和爱丽丝，自己将和儿子睡一辆。
房车表面大部分被半透明玻璃覆盖，金属色的框架搭接了车的六个面。车门感应到了爱丽丝，伸出电动踏步，踩上去摇摇晃晃的。卡拉先上了车，再把爱丽丝抱上来。她们站在狭窄的角落，看着眼前更逼仄的空间。床和卫生间连在一起，厨房与沙发椅挨在一块。广播声传到车尾的床，没有一点消减。风、声音、时间，都可以毫不费力的穿过两米宽的车厢，去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
卡拉和爱丽丝胳臂贴着墙，仰面而躺。她们感受着，金属格栅里不断呼出的温暖的气流，天窗里挨在一起的两朵云，显露在云朵的缝隙中，试着捂热大地的太阳。牛奶仿佛在空气中倾泻，唯一的颜色趴在广告牌上的bmw的logo那。
汽车启动了，两边的景色不断闪烁。颇有圣诞气息的斜顶木屋出现成排出现，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旷野。
食材填满了冰箱上下两层，卡拉用电磁炉为爱丽丝准备了一份塔可，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她们相对而坐。阳光正好，爱丽丝饱满的脸颊映照在玻璃上，而玻璃也露出外边雪后流动的原野，动与静叠加在一起，像是文学作品中一种浪漫主义的暗示。
挂在车顶的电视缺了一个角，不过不太影响画面。兔子对着埋在地里的胡萝卜，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拔出，以至身体摔在泥地里，而后又拿来铲子，用尽各种方法依旧奈何不了它。爱丽丝被动画逗得咯咯直笑，边笑边吃，嘴巴上沾满了油渍。卡拉也受感染，和爱丽丝一个样。最后，她收拾了餐盘，给她和自己好好的擦了擦嘴。

2038.11.16 下午7：05 底特律
对模控生命大楼三天的围困看起来毫无作用。钢结构下的灯光，一盏也没有少。两个巨大的喇叭朝着直入云霄的塔尖，播放着冷峻的劝降通知。什么回应也没有，哪怕是对噪音的咒骂，仿佛声波到那就突然消失了。
艺术也许需要灵感，在带领同胞这方面是否也需要呢。最后，他确定眼前不是亟待做决定的局面，又足够的时间考虑。也许波澜不兴的底特律河在某时某刻就能揭示一些呢。
马库斯手肘倚住栏杆，向映照着大使桥上灯带的河水探身。他望向对岸，那边的建筑物与底特律的没什么差别。连往对岸的大桥早在战争一开始就被封锁，倘若没有战争，桥上应是一串连绵不绝的闪烁着的光点，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边到这边。
想到这，他又自责于这种不坚定。如果有个程序，能让他把战争的罪责全部归咎于人类，归咎于对为和平而来的仿生人挥下屠刀的人类，他会毫不迟疑的将它植入大脑，可现在，他彻底迷失在蓝血和红血搅成的漩涡里。河水静静逝去，翻动的水波让映照的灯光越发难以捉摸，恍惚了马库斯的心神。看向对岸岸边的步道，一个仿生人在那带着人类小孩。记忆体里检索不到她俩的名字，马库斯分不清到底是忘了还是一开始就不认识。按道理说，记忆体不会忘。
他们穿着厚厚的冬季服装，却难掩身材的纤弱。那仿生人似乎只是大一点的女孩，她抱着小女孩骑在自己肩膀上，沿着河岸走走停停，月光轻柔地披在他们身上。马库斯正要定睛细看，两人就如泡沫一样飘散了。
没有led环，也没穿着模控生命的标准服装，为何就断定是仿生人?马库斯思考良久，勉强归因于固有印象，这并不能让他信服。以后每当在无穷无尽的战争中迷失时，这个问题就会出现在脑海里，那两个寒风中摇摇晃晃的身影，也随之再次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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