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甲辰年，戊子日。喜神东南。
　　清明，是踏青扫墓的好日子。
　　杏花微雨里，却有一列接亲的车队举着火把而来。
　　行人们停下脚步，自觉让出一条通道。只见黑漆婚车上坐着一袭红衣的新妇，以扇遮面。
　　虽看不真切面容，然仪容端庄，气度不凡，料想定然是大家闺秀。众人窃窃私语时，有一人神色淡然，视若无睹——穿过举火把的人群，经过两辆从车，与婚车迎面时仍目不斜视。
　　当他即将与婚车擦肩而过时，腰间的灯盏似有感应，发出微弱的光芒。如同一滴水
　　他猛然回头，周围的一切像雾气一样散去，只留下一抹红，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是你吗？
　　白凤向着那个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身影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收回的手掌上是触目惊心的红，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他睁大双眼，低头看向胸口，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一袭红衣的女子确实站在面前，不过不是弄玉，而是一个不可置信的人。
　　白凤倒在地上，拼着最后一口气取下魂灯。原本黯淡的三颗宝石已经亮了两颗，他马上就能找回完整的她。重逢指日可待，为何偏偏……冰蓝色的眸子浮起一层水雾，心如刀绞。
　　身为杀手，他本不该惜命。
　　可死在见到她之前，他，死不瞑目。

呀，终于更文了

好难得，是新的饭饭！！！

章一 孟婆汤
　　简易茶棚下，白衣女子舀起一勺茶汤。
　　她优雅地嗅了嗅茶汤的香气，忽的抬起头看向远方。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
　　旗幡飞舞，尘土飞扬。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步履匆匆。身后不远处追着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一黑一白，面带煞气。
　　“客官，坐下喝杯茶吧。”女子热情迎上，且压低了声音，“那两个家伙，我替你招呼。”
　　见客人有些犹豫，女子将他拉至身后，一副护犊子的姿态，秀美的脸庞上隐有一丝怒意，喝道：“你们两个短命鬼，我的客人也敢动？”
　　两名恶徒对视一眼，似乎有所忌惮，颇为不甘地离开了。
　　这边厢，香气四溢的茶汤倒进白瓷碗里，送至客人唇边。茶摊主人似笑非笑，玉指纤纤：“客官，请安心用茶。”
　　赶了许久路，确实有些口渴。客人接过茶碗，惯常先付茶钱。取银钱时先摸到怀里一个精巧沉甸之物，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霎时神智清醒，打翻了手中茶碗。
　　他已经死了，怎会好端端坐在这里。
　　白凤站起身，只觉心惊肉跳。
　　脑海中闪过自己倒在血泊里的画面，鲜血染红他爱穿的白衣，体温一点点流失，身体变得僵硬。
　　他亲眼看到，却无法挽回，只能带走魂灯——也幸亏魂灯非凡物，否则他会陷入绝望。
　　白凤盯着茶摊女主人，冷冷道：“我只是一介孤魂，你又是谁？”
　　他死不瞑目，怨气冲天。追了他一路的两个家伙，一个身材高瘦，一个身宽体胖，正是有名的索魂鬼差黑白无常。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柔弱女子，却能喝退他们，恐怕更非善茬。
　　茶摊主人一脸无辜，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一个卖茶汤的弱女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白凤不再浪费唇舌，多说无益，走为上策。他刚一转身，便见来时路漫目皆是朱红。龙爪一般的彼岸花张扬似火，花丝一缕缕吐息着诡异的美丽。
　　而茶摊旁飞扬的旗幡，赫然是一面招魂幡。
　　白凤脸色突变，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茶摊，不顾可能会撞见黑白无常的风险，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跑啊跑，他感觉不到累，可一直看不到彼岸花的尽头，这让他觉得害怕。耳畔传来女子的低语：“一入黄泉，再无归处。”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肩上，那女子柔声劝慰：“客人，喝了这碗茶汤，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白凤停下脚步，想叹气，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气了。才从黑白无常手下逃出生天，又栽在这个小女子身上。
　　他根本走不出这片彼岸花海，甚至连这个茶摊都走不远！
　　“这茶汤，还有另一个名字吧？”白凤老老实实回来，大大方方坐下，“是孟婆汤。”
　　“猜对了，可惜没什么奖励。”
　　白衣女子眨眨眼，盛了一碗新的给他。
　　白凤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孟婆汤对于尚未投胎的亡魂具有极强的诱惑力。他忍住了，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影子，声音有些疲惫：“那么，你就是孟婆？”
　　

那女子谆谆善诱道：“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白凤端起汤递至唇边，瞧见她一脸紧张期待，心中了然。他就地躺在长凳上，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想喝。”
“你…”女子愠怒道，“我这就把黑白无常叫回来。”
白凤浑不在意，翻了个身。“随意。”
奔波一路，他是真累了。后脑勺隐隐作痛，好像受过重击一般，连带着记忆也模糊了许多。
他眯着眼睛睡着了，半梦半醒间，眼前有一个人影晃来晃去，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黄泉路上，忘川河旁。
一年轻女子每日为经过亡魂供应茶汤，茶汤是免费的，不需要花一文钱。需要支付的不过是自己此世的记忆与所有爱恨。
白凤坐在屋顶上眺望远方，他不肯喝孟婆汤，便不得入轮回，只能逗留此处，和一个看不惯的人朝夕相处。
女子招呼完客人，随手将一枚玉符丢进竹篓里。
“喂，你下来！”
见白凤充耳不闻，她微蹙眉头，足尖轻点，轻飘飘飞上屋顶。
白凤别过头，“我说了，我不喝。”
“我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女子叉起腰，“可赖在我的地盘上，总要帮我做点事吧。”
于是白凤便背起竹篓，跟在女子身后，他们穿过火红的曼珠沙华。一前一后，像两只玉色蝴蝶翩然飞过花丛。
一条暗无声息的河流从不远处淌过，上有一座石桥。桥宽仅四尺许，两侧护以雕花石栏，桥面略呈弧形，用青石铺砌，两端各有两级踏道。
影影绰绰的行人们经过石桥，全都去往同一个方向。
白凤稍一留神，脚步慢了下来。他本该也是其中的一员……
可身处无间，心在红尘，还有未竟之事。
这般想着，他大踏步跟上前面的孟婆——尽管她并不承认，“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孟婆不答，两人一路西行，直至一处水池。
水池中砌起一座圆形石台，中植巨木，亭亭如盖，然无叶亦无花。只是树干上系了许多红绳，满满悬挂着玉符。
孟婆招呼白凤把竹篓里的玉符倒出来，白凤照办了，他这才发现每一枚玉符上都有一个名字。
“你先走吧。”
孟婆拿起一枚玉符，她的眼神失去了平时的狡黠灵动，而变得淡漠。
白凤还想再问点什么，看到她神色不善，识趣地背起竹篓原路返回。
他转身时，孟婆身上的白衣一点点被曼珠沙华的绯色染红，在风中摇曳成艳丽无俦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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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寿已尽之人，皆需经过忘川渡，饮一碗孟婆汤。
忘却前尘过往，方能心无挂碍地走上奈何桥，否则便会被冥河中无数小鬼拉入无间。
“嚯，汤快见底了。”
白凤正坐在长凳上歇息，感觉到一道和善的目光，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位惯好压榨他的白衣孟婆笑的眉眼弯弯，“帮我个忙吧。”
“收集八滴眼泪？”白凤皱起眉头，一个洋葱就能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普通的眼泪。
孟婆汤八泪为引，每一种眼泪都需要因缘际会才能遇到。
运气不好的话可能需要上百年才能收集完整，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所以也曾有倦怠的孟婆往汤里掺水来应对孟婆汤不够的境遇。
“如果你能妥善完成这件事，我也会帮你一个忙。”
利诱之下，白凤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
忘川渡多了一个耐心听新鬼絮絮叨叨的摆渡人，他一身白衣，手持净瓶，无论是多么枯燥或者狗血的故事都会听的无比认真，最后柔声问出一个问题“想哭吗？马上就要入轮回了，不必憋着。”
这番循循善诱，确实收获不小。
不少鬼魂被这位俊秀又和善的摆渡人所打动，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他干净的衣袖上，然后心满意足地踏上奈何桥。
虽然八泪尚无头绪，但这番人性化服务得到了不错的反馈，不久后黑白无常送来地府的奖赏。
恰好是人间的春节，忘川渡也冷清了片刻，这刚好让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凤用彼岸花染红的纸糊了盏灯笼，孟婆煮了饺子和汤圆。
尽管已经品不出什么味道，两人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收拾碗筷的时候白凤瞥了一眼奖赏的信纸，奇道：“一张纸有何珍贵？”
“这可不是普通的纸。”孟婆笑的很神秘，却没有解释更多。
这问灵纸取自上古神木，知无不言，可解众生百惑。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写出一行字：“我的名字。”
白凤不知其中关窍，随口问道，“你不是孟婆吗？”
“孟婆只是一个职位，一个身份，在成为孟婆之前，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话音刚落，问灵纸上浮现出两个清晰的字迹。
白凤亦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个名字……
好像在哪里听过。

章二 生泪
这大概是白凤遇到年纪最小的客人。
他伸手捞了一把，那小婴儿大小的魂灵才够得到桌面，水灵灵的眼睛里有种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喂，要听个故事吗？”
小魂灵似乎憋了很久，一张口还带着稚嫩的奶音。
“洗耳恭听。”
白凤将一碗孟婆汤放在他面前，正襟危坐以示尊重。
莫邪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修罗，本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形神俱灭，却有一仙君向冥王说情，最终他入了畜生道。
绝对是公报私仇！
他在那位仙君地盘上造了不少杀孽，那厮倒是假仁假义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还不如给个痛快。六道轮回，他带着记忆骂骂咧咧为猪为牛为狗……昔日被他视若敝履的凡人摇身一变成为主宰他生死的主人，其中憋屈难言。
第一世他是一条狗，运气还不错，因模样好看被养在深宅，但他不爱摇尾乞怜，更不喜欢发出“汪汪”的叫声，旁人皆以为他是个哑巴。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仆妇准备将一孩童推入池塘，这才出声示警。
结果孩童被狗叫惊吓，还是跌入池塘，所幸他会游泳。
小女孩生了一场病，但没有性命之忧。
被打断好事的人暗中报复，用馊饭来喂他。
他饿晕的时候，有一双小手温柔地替她顺毛，睁眼后换了主人，那个小女孩成为他的新主人。
新主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待他极好。
他虽不能人言，却有一双眼，眼看着宅子里的勾心斗角，以及暗流之下宝贵的温热良善，有时甚想咬断那些小人的脖子，可他不能，只敢怒目而视或是狂吠几声，毕竟人有太多种方法来对付一条狗。
后来他的主人出嫁了，他也老了。
有一次主人回来探亲，一人一狗相对无言，他看见她的眼泪，知道她过得并不好，那双手温柔地替他顺毛，低声道：“狗儿，我想你了。”他被带走，见到她的夫君。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个与前世自己臭味相投的家伙。
她被冷落，有新的姬妾迎入府中。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她的吃食油水渐渐少了，可她总会分给他一些。
他夜间时偶尔会跳出院墙自由游荡，可她却不能，尽管她四肢健全。
那时他会觉得，原来人未必比狗过得更好，可偶尔也会心疼，毕竟她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希望她好好活着，除了她，还有谁会有一口肉便分他半口。
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他的夫君受了挑拨，酒后发狂，将她打的昏死过去，那天他从院墙上看见月亮，像一颗硕大的眼泪摇摇晃晃。
大夫说，“夫人死了，一尸两命。”
满府缟素，宴请宾客时有大鱼大肉，他却味同嚼蜡。
男人看见他：“这是她带来的狗，看着晦气。”
新纳的姬妾娇笑，附耳说了句什么。
当晚他被捉住，魂灵归天时看见男人和姬妾正吃着狗肉火锅，无比悔恨没早点咬死这家伙。
白凤一时无言，莫邪又絮絮叨叨说起来。
“有一世我是一头牛，那家主人恰是贫农，耕田犁地都需要我来，对我甚是宠爱。那年大旱，村子里闹了饥荒，我还真怕他们宰了我或是卖了我。”莫邪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你猜怎么着，主人把他媳妇卖掉，也没舍得动我。”
他忍辱负重，作为畜生目睹了凡人一生悲欢喜乐，自己也经历几多辛酸苦辣，起落荣辱。
“后来经过六道轮回，或许是看多了那些凡人有多可怜，我的戾气竟一点点磨灭。”莫邪眼神平和，“冥王说许我一世为人，也算不辜负那位仙君的善意。我托生成这个小娃娃。”
白凤似乎猜到了后续。
“我好不容易想好好当一回人，却是个短命鬼。”莫邪潇洒地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状似浑不在乎，眼角却闪过一滴晶莹。
与此同时，白凤腰间玉瓶有所感应。
生泪！

章三 苦泪
“收集的如何了？”
白凤腰间的玉瓶飘起来，被坐在架子上的孟婆……哦不，她有名字，弄玉拿着玉瓶，唇角微勾，“生泪和老泪已经收集，干的不错。”
她把瓶子丢给白凤，身姿轻盈地落下来，望向忘川渡外的黄泉道。
“有人来了。”
来者是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英武不凡。
弄玉动作麻利地将一碗孟婆汤放在他面前，然后冲白凤使了个眼色。
“马上就要入轮回了，此生可还有遗憾？”
白凤循循善诱，“喝下孟婆汤之前，可以说出所有想说的话。”
男子神色一顿，“我么，确实有很多想说的话。”
姬云燃出生时，紫微星动。
他出身尊贵，可童年却委实算不上幸福。
母亲重病在床，父亲威武王久居边关，母亲去世后，他与胞兄千里寻父，未能如愿，回程路上胞兄病死。他从医师口中得知，从娘胎里带的毒，注定他活不过35岁。
人生苦短，上天于他更加苛刻。
可他不是认命之人，偏要活的轰轰烈烈，搅动天下时局。
亲情淡薄，他便也不在意，后来威武王失踪，他成了王府继承人，手中权柄在握，这才感受到一些乐趣。
弄玉坐在板凳上，抓了一把瓜子，“观你气海，似乎是帝王之相。”
“不愧是忘川渡使者。”
“那些言官骂我是乱臣贼子。”姬云燃道，“可我的母亲是大夏姬青公主，大夏江山都是我父亲打下来的，太祖亲赐国姓，许诺共享天下共享。”
说到这里，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大概是怕我父当真分他江山，那人后来又反悔。”
打江山时，夏太祖诚心允诺，可天下既定，坐拥江山，威武王反倒成为他心头大患。
于是他将妹妹姬青嫁给威武王，在王府里埋下眼线，可他未曾料到，姬青真心爱上威武王，无法为他所用。
而他与姬青暗中联系之事也被发现，威武王性子直，接受不了心爱之人与好兄弟一同背叛，十多年未曾归家。
那瓶本该用来毒杀威武王的奇毒，阴差阳错被姬青服下，她勉强生下双胞胎，很快便香消玉殒。
姬云燃发现真相时，夏太祖已故去多年，一腔悲愤无处宣泄，他恨不得去王陵刨坟鞭尸，可悲剧早已酿成，他的仇恨化为对权力的渴望。
多年谋划，他赢了。
哀帝被毒杀，后继无人。
而姬云燃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还有兵权在手，尽管有一些反对声音，他还是顺利称帝。
大权在握，他开始暗中命人广寻奇人名医，终于找到解毒续命的机缘。
药引竟在于他利用过又弃如敝屣的一名女子，元夕。
“可悲的是，本以为是生机，可她才是我的死局。”
元夕正被举国通缉，罪名是毒杀先帝。
姬云燃下令，抓活的。
只要能找到她，她定然会心甘情愿为他续命，他那时这样想着，就算她不愿，他也会强迫她就范。
他一得到消息，便亲自带人寻了去，原来她已逃去别国，甚至还结识了他国皇子。
不知为何，看到她与其他男人形影不离，心中莫名酸涩，升起无边怒火。
白凤轻咳一声，“你动情了，而不自知。”
“没有人教我什么是喜欢，我知道的时候太晚了。”
姬云燃苦笑，“我找到她，她发现了药引的事情，不肯再相信我，把我所有付出都看作利用她活命的谋划。”
弄玉吐出一个瓜子皮，忍不住插嘴，“难道不是吗？”
一开始是的，可姬云燃后知后觉发现，元夕——这个他赐予名字的女孩，不曾欺骗、背叛、利用过他一分一毫。
他的世界崩塌了，第一次发现世间真有毫无所图的感情，那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爱。
巫医说她的心头血能根治他的毒，若是以前的他，会毫不犹豫杀死她，可动心后他不舍得让她死。
他想活下来，可如果代价是她的命，他愿意换个折中的法子。
“我要我们都活着，让她成为我的皇后，我们同命相生，永不分离。”
姬云燃这般想着，只要她每月放一次血，两个人都能活下来，这很划算。
可元夕不肯，她甚至不愿同他回家。
那时他才发现，昨日之日不可留，那个喜欢他的元夕已经被他亲手杀死，现在的她心有所属，那个人不再是他。他几乎发疯，尤其是发现她与旁人私定终身。
他怎肯轻易放手，无论是为了续命还是为了得到她，他本不是正人君子，强取豪夺算不了什么。
白凤端详着姬云燃年轻而悲戚的面容，“你失败了。”
是的，姬云燃失败了，一败涂地。
他既无杀伐果断，狠不下心来取她心头血，又无法令她回心转意，即使想强取豪夺，她身边那个男人亦诸多碍事。
他回到皇城，后位空悬，听到远方传来她的消息，十里红妆，突然气血攻心，惊的宫人们纷纷跪下。
姬云燃微闭双眼，似乎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可他却将那当成别有用心的欺骗，反将她的真心狠狠践踏。
“元夕，若有来生……”
短命君王落下热泪，苦涩无边。
玉瓶闪烁，白凤抬眸与弄玉对视一眼。
苦泪！
姬云燃喝下孟婆汤去往奈何桥后，弄玉叹了口气，“那位元夕姑娘来生怕是不想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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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悔泪
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这日白凤又随弄玉去挂玉符，却遇到了点麻烦。
一只生锈的箭头沉在水池里，那沉默的铁片在弄玉靠近石台巨木时， 忽地腾空飞起。
白凤一向敏捷，他及时发现，一把抓住箭头，可那箭矢却有些古怪，一股力量拉扯着，黑气像雾气一样氤氲周身，生生磨破他的手掌。
见白凤剑眉紧蹙，掌心淌出一抹猩红，弄玉不由喝道：
“你且松手！看它拿我怎样。”
此话并非逞能，弄玉心知自己身世古怪，连问灵纸都不曾知晓来处，自然不怕这等邪物？
白凤咬紧牙关，仍不肯松手。
弄玉心急如焚，只得一掌击在他身上。脱力时箭矢趁机飞出，直冲弄玉飞去，在逼近弄玉心口时却被一道护体青光所阻，白凤松了口气。
但危机并没有结束，那箭矢仿佛有生命一般，见伤害不了弄玉又换了目标，一掉头便刺向白凤心口。
弄玉眼见箭矢穿透白凤的身体，眼前一黑，仿佛在记忆深处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白凤向后一仰，脚下一软五感顿失，低头看见伤口上氤氲着黑气。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霸道而陌生的神识暂时夺走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他还能看和听，嘴巴和身体却不听使唤。以至于当他发现自己疾步冲向弄玉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掐住脖子。
护体青光再次出现，弄玉看到白凤脸上冰冷陌生的表情，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被夺舍。
她冷冷一笑，凛冽如霜。
“若有仇怨冲着我来就是，他不过是我身边一个杂役。”
“白凤”松开手，淡淡道：“我们无仇无怨，只是有件小事需要劳烦孟婆姑娘。”
“你能先从我的杂役身上出来吗？”
“不能。他是我的人质。”
弄玉嗤笑一声，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霸道的求人方式。
“既然是小事，不妨先说说看。”
“白凤”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替我找一个人。”
白凤心中一动，这黄泉之中，除了鬼还是鬼，此人要找的是一个死人。
找人并不难，弄玉挂玉符的巨木名为“轮回树”，每一个往生轮回之人都会在喝完孟婆汤后留下自己的玉符。时至今日，轮回树上已经挂满了数不清的玉符，恐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若是旁人去寻，恐怕要历经白衣苍狗仍是一无所获。
但弄玉先前也曾经为阴曹地府调度过逝者的玉符，自有一套符咒。
她微闭双目，曲动食指，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阴风，参天巨木上的玉符开始随风拂动。
“白凤”仰起头，试图找出发光的那个。
可满树玉符，碧玉澄澈，竟无一感应发光。
弄玉察觉不对，神色尴尬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已经入了轮回？”
“白凤”眸中沉下一抹暗色，“当然，我们死于同一支箭矢。”
这是同归于尽还是同生共死？
白凤刚在心里表示疑问，占据自己身体的那人便回答了他。
“两者都是。”
白凤惊讶：“你能听到我的疑问？”
“自然。”那人冷哼一声，“我会把身体掌控权还给你，但我并没有离开。你们必须帮我找到人，否则……”
白凤只觉身体猛然一轻，五感回归，被占据身体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噩梦。
与此同时，弄玉惊呼一声，白凤的脸上多了一个暗青色的刺身，像是古老的图腾。
两人如常回去，只是各怀心事。
“轮回树上的玉符会不会有遗漏？”
弄玉沉吟片刻，“确实会有例外——比如不喝孟婆汤的那些人。”说到此处觑了白凤一眼。
白凤顿时打起精神，“还能不喝你的汤？”
弄玉轻轻一笑，“死去元知万事空，我这孟婆汤是最温柔的法子，若是不肯喝，只好教奈何桥下的怨灵拉下去，若能经得住抽筋拔骨之痛，也能活着爬过奈何桥，自去轮回。”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有些悲怆：“只是那冥河中的水，灌一口比孟婆汤还猛，下一世恐怕是个傻子。”
白凤不禁冷汗直流，原来即使不愿饮下孟婆汤，地府也有其他法子，只是弄玉为何不直接把他踹下奈何桥，总不至于是本性善良。她不遗余力向每一个路过的魂灵推销孟婆汤，倒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
想这些作甚，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人。
否则……否则当他脸上的刺青转为黑色，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时。

黄泉渡的小娘子是最年轻的孟婆女，生的花容月貌，温柔可亲。鬼差们皆有亲近之心，奈何她却是一朵带刺的花儿，呛起人来毫不客气。
所以黑白无常被邀请喝茶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尽管心生疑窦，可见那小娘子含笑端来香茶两盏，两人还是心甘情愿喝下这杯迷魂汤。
弄玉拍了拍刚被白无常揩油的手背，心里倒数1、2、3……
刚数完第三个数字，两个鬼差轰然倒下，酣睡如猪。
白凤从里间疾步而出，麻利地摸走鬼差身上的钥匙。
“就让他们先睡一会吧。”
弄玉瞥了一眼白凤脸上的刺青，脑筋一转，将他乔装成一个青面鬼怪，自己则是披散着头发，一身白衣，正符合女鬼的形象。
那箭头因残念而成为器灵，要想解开他对白凤的诅咒就必须帮他解开执念。
玉符里找不到他要寻的人，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人并未喝下孟婆汤，直接去了轮回镜。
两人带着黑白无常的钥匙，一路畅通无阻，直奔轮回镜。
身边踉踉跄跄经过一个遍体鳞伤的鬼魂，同向轮回镜的方向而去。
白凤看到那人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禁有些恻然。
弄玉幽幽开口：“那便是从冥河里挣扎出来，未曾饮下孟婆汤的鬼魂。能经受住抽筋拔骨之痛，心中必然有极为热切的希望。”
接近轮回镜之时，有机敏的小鬼察觉他俩人异样，高声道：“喂！你们两个站住。”
白凤心中一惊，他可不想被抓个现行，然后不分青红皂白送去轮回。一时顾不得许多，拉起弄玉便跑。
弄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得不拔腿跟上。
白凤本就敏捷，鬼魂之体更是身形飘忽，弄玉保持着伪装，白裙翩然，像一只被绑架的蝴蝶。
两人对地府并不熟悉，很快便走投无路。
这一番围困逃亡的场景，倒有些似曾相识。
白凤有些恍惚，心底触动，不禁握紧了掌心的柔夷。
弄玉脸上微红，低声道：“把我当人质，你先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