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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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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简介:我是久居天宫的太子,却被玉帝逼娶不爱的魔族公主。婚宴当天,我盗取宝物琉璃盏,私自下凡,逍遥快活,并在思恩镇救下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儿。从此隐居山中,晴耕雨读,哀矜勿喜。终逃不过玉帝的千里眼顺风耳,东窗事发后,我被强逼带回天宫,随后被罚打入凡间历劫,消除罪业,方能重归仙位。三世的轮回过后,等待我的真相,又是那么意料之外……


IP属地:广东1楼2022-05-17 17:02回复
    尝试用散文般的笔触写小说故事,叙述和记录凡间晴耕雨读的平凡居家生活。本文为架空,无具体朝代背景。小说为《会有天使替我去爱你》的番外,灵感来源于沈复的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和WR在《夏沫·耀眼之恋》结尾的一段话——与正太弟弟在山中隐居、过晴耕雨读的生活,亦来源于我与几个弟弟的真实故事和情感。
    因原文错误矛盾太多,故出此修订版,删去第一部内容,直入主题,从主人公与男二相遇开始说起。余自知笔力浅薄,水平低下,情节枯燥,故事不吸引人,毫无文笔。权当自娱自乐。


    IP属地:广东2楼2022-05-17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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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3楼2022-05-17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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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二进朝南的精致小宅,我们主仆两人隐居,已经足够了。门口的围墙边种植了一排修竹,步入垂花门,便见一处点缀了假山、池塘、草地和奇花异草的精巧庭院,东西两面分别是两处厢房,沿着庭前小路直通正房,步入正房中,首先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客厅,厅上有一匾额,写着“清梦瑶华”四字,两边用草书写着:“小饮偶然邀水月,滴居扰得住蓬莱。”客厅当中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矮方桌,桌边四处有坐垫环绕,桌上放着几本书,分别是《黄庭经》《抱朴子》和《太平经》,四周摆放着一些盆栽,墙上挂着几张名家的字画。厅前墙上打开着一排窗户,走到窗边,可见后院竹影萧疏,传来几句悦耳的鸟鸣。
          客厅左侧,从屏风过去,是一处小门,门上坠着一排银丝制的帘子。我们两人走过去将帘子掀开,进得卧室里来。卧室靠墙是一张大床,上面放着锦织的被褥。卧室中央亦有一张大方桌,几只软垫,方桌为湘妃竹制成,表面光滑,四周有金色香炉一只,正飘着袅袅烟雾。两边有两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本,亦有不少凡间的话本。
          此地虽然比不上天宫的奢华,甚至比不过凡间的大户人家,却足够的精巧温馨,是我心中完美的家的模样,要是再有一位心爱的人和我一同住在此处,便更完美了。我走至房中角落,在一张小桌上摆上琉璃盏,对着它施了一道法诀,琉璃盏便亮了起来,已经开始发挥它的功用了。琉璃盏形成的结界刚好笼罩住缥缈峰和思恩镇,令外界的神仙都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哪怕是天上的千里眼顺风耳也发现不了我。
          我松了口气,扑到床上,在上面仰面躺倒,用手撑着头,对站在跟前的清玄道:“可算是安顿下来了,现在可以好好做个美梦,休息休息了。”
          清玄道:“殿下,还有一事您忘了。”
          “哦?”我问,“什么事?”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清玄道:“咱们此番是私自下凡,这山中的地仙可总是会遇上的,所以咱们得买通这些地仙,不能让他们上报天庭,并且今后做了邻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我道:“我可是天界的太子,是玉帝的儿子,他们哪里敢不听我的?”
          清玄道:“别忘了您上头还有玉帝王母呢,你说他们是先听殿下的,还是先听玉帝王母的?”
          我道:“这……说的也是。”
          稍作休息,又和清玄去了两处厢房参观了一下,我们这才腾起祥云,往山中而去。到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我在地上狠狠蹬了几下,一位身材矮小、胡子花白、举着拐杖的老头儿便从地上冒了出来,他愣愣地抬头看了我一身的蟒袍,又察觉出我身上强大的仙力,着实吓了一跳,反映过来后,当即跪下行礼道:“太……太子殿下,小仙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我笑道:“不打紧,你请起罢。”又顿了顿,道:“我此番来,其实是想请你来帮个小忙的。当然,也可是说是命令。”
          土地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尽管提,小仙定当赴汤蹈火。”
          我从袖中化出一些请帖,笑道:“这样吧,你对此地熟悉,今日你将这些帖子分发给居住此地的地仙们,酉时就到此地,届时我会宴请大家。”
          土地公公低头走上前来,接过请帖,笑道:“原来如此,这件事就包在小仙身上,殿下您尽管放心。”
          我带着清玄回到住处,下了几局棋,便到傍晚,将近酉时了。我和清玄回到那块空地,见土地公公独自一人守在那儿。
          我从云上跃下,问土地道:“土地公公,那些地仙们呢?”
          他道:“殿下别着急,他们到了时间自然会到。只是殿下您说要宴请大家,此地空空如也……”
          我笑道:“土地你也别急,你就看着罢。”
          说着,我命清玄在这块地上点上灯火,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太上老君做出来的锦袋,袋口朝下一抖,一股仙气便飘逸而出。旁边的空地上很快出现了桌案、糕点和酒水等物。糕点是集合了日月精华所制,香气扑鼻,酒水则是天庭上的百花仙子酿造,极为甘冽。
          果然,我们等了片刻,附近的地仙们都到了宴场。有空空道人、云山道人、孢子精、狐狸怪、鲤鱼精……他们见到我,都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看得我眼花缭乱。
          云山道人满脸堆笑地道:“太子殿下下凡,我等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我顿了顿,笑道:“实不相瞒,我此次下凡乃是为了避婚,你们万万不可告诉天庭,否则你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众人皆是一惊,道:“小仙们不敢,绝对听太子的话。”
          “好了,你们都落座罢,这些食物都是我准备的,你们不必拘礼,随便吃。”
          地仙们纷纷落座,此起彼伏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这世上最尊贵的仙,自然是住在天宫里的。地仙虽然道行高深,却只能待在人间。其中最卑微的还要数土地公公,长期坚守在固定的小地方,没有地位可言。我们之间的地位实在是相差悬殊,地仙们自然是对我又敬又怕的。所以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将我隐居在此的消息泄露。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一直喝到皓月当空,凉风夹杂着林中清新之气扑来,这秋日的山林真是十分舒坦。宴席散去后,我和清玄回到半山我们所居之处,恰是夜色正浓之际。我在院中点上数颗夜明珠,化了只躺椅摆在院中树下,躺在上面看着天上。黑色的夜空中,依稀飘着几朵云,不知金星、吴刚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第二日一早,我便带着清玄下山去。祥云飘了一会儿,便到了思恩镇的上空。站立在空中云头,低头可见一条旖旎清亮如玉带般的大河于镇边流过,镇子数间民居错落有致。飞檐翘角,青瓦白墙,掩映在青山绿水间。镇外山下连绵肥沃的梯田。梯田不远处有个山谷——绯云谷,谷中栽满了鲜花,成了一片烂漫的花海。
          我对身旁的清玄道:“咱们是仙界之人,到了凡间便不能被凡人看了出来,需要换装,换个称呼才行。我们都换身凡人的装束,也换个称呼,我就用曾经的凡名云辰,你叫我便叫云公子。你就乔装成我的贴身小厮,我叫你小旺子,如何?”
          清玄摇头道:“不可,这名字也忒难听了,我要换个。”
          我道:“那么,你便叫拾善,如何?”
          清玄道:“这个还好,总比那‘小旺子’要好听。”
          我又道:“给你取这个名,乃是因多年前你曾是一介小妖,后你又被陆压道君点化,潜心向善。故而我觉着这个名字不错。”
          他笑道:“殿下您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在天上待久了,几乎都快忘了这些前尘往事了。”
          我道:“待会儿到了镇上,你可别叫我殿下了,叫我公子就行。”
          他道:“好,好,云公子。”
          我摇身一变,身上的蟒袍立即变成一袭月白色青烟花纹锦袍,摇起我的昆仑扇,活脱脱一个人间公子哥的模样。清玄则变了一个布衣小厮,一身简朴,怕是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祥云从天上缓缓降下,我们落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又飞落到地上,四周传来一阵阵说话的声音。轻飘飘做了几千年神仙,重新回到凡间热闹的人间,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我和清玄走到巷子外头,来到繁华热闹的集市上,听到四周吵闹的叫卖声,小孩嬉戏玩耍的声音,青楼老鸨揽客的声音,小河上船夫吆喝的声音,心中暗道:“这凡人也就数十载的寿命,但是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绝望,比起他们,我已经好很多了。凡间的百姓因生活琐事忙碌,纵然平淡,却亦有种让我憧憬的安稳和幸福。”
          “公子,你看那边,真有趣。”清玄指了指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个卖艺的场子周围。
          那处场子围了不少人,想来是舞刀弄枪的杂耍摊子。我们兴致勃勃地过去,见摊子上却是几个手足残疾的人在表演,当中还有年纪只有十岁左右和不到十岁的小孩儿。虽然身体残疾,却一点不比身体康健之人差,看得人既惊讶又心疼,人群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看着看着,我恍恍惚惚想起曾经在书中看到过,凡间有一种“采生折割”的勾当,简单地说,就是有的坏人会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利用他们来乞讨或者卖艺博取同情,通过路人的施舍得到钱财,可谓是狠毒至极、泯灭人性。
          我看得心惊肉跳,许多许多年前,我六七岁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亦被人贩子拐走过,差点被卖到乡下做别人的儿子,若是真不幸也被“做成”***,该是有多痛苦和不幸。
          不一会儿,便到了敲锣打赏之时,铜锣到了我跟前,我下意识地往袖子里一掏,本想变点碎银出来,不料因为太久没来凡间,也没用过银钱,一变变出个两个大大的金元宝出来,正准备放下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面前求打赏的是个跛了条腿的十五六岁的皮肤黝黑但是长得还算清俊的少年,他看着我,吞吞吐吐道:“这位公……公子,您莫非是仙子临凡么,小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IP属地:广东6楼2022-05-17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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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7楼2022-05-17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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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9楼2022-05-17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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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到小孩儿把对我称呼已经变成了“云哥哥”,心里又掠过一丝喜悦。
                我搂着他的肩,低下头道:“哥哥当然是要回家了。对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我给你好好洗个澡,那里吃的穿的什么都有呢。”
                他道:“不用了,谢谢哥哥。我……我现在要赶紧回去看我娘,我得赶紧把吃的给她送过去,不然她恐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我又道:“这……那哥哥陪你去好吗?”
                “不必了,我们那里又脏又乱,还有许多人有疟疾……”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罢。”这孩子应该是真心不想让我去难民村目睹到那些凄凉的画面,也怕我染上疟疾,可是他哪里知道,我施舍穷人的时候,甚么地方没去过。
                说完,他蹲下来,对拾善道:“小狗狗,我要回家去了哦。”又对我道:“大哥哥,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嗯,一定。”我低头看着他,淡淡笑着。
                “云哥哥再见!”他抱着怀里的烧饼和食盒,对我道。
                “嗯,再见。”我开口道。小孩儿说完,我还来得及多看两眼,他便急急忙忙转身离开了。
                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抱着拾善飞上了屋顶,在上面飞来掠去,低头观察着元清的行踪。他沿着路边走着,走到镇子外的时候,我又悄悄飞上一棵大树的树冠上,远远地看到下面一群六七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孩子在不远处的另一棵大树下玩。
                元清从边上路过,那群孩子就跑过来,对着他喊了起来:“小叫花,孤煞星,克死爹,克死娘,神仙见了绕道走,鬼怪见了哭不出!”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朝他丢石子。我心道,这是什么难听的童谣,还不押韵,不由得替心生愤恨。
                元清听了,将食盒放下,在地上抓了一颗石头,朝着那个小孩扔回去。可惜的是,石头并没有砸中那小孩,而是从他边上擦过,掉在了地上。
                这时,那帮小孩一拥而上,为首的是个形貌丑陋的孩子,已经先到了,伸手就要去抓元清的脸蛋,元清赶紧伸手去挡。趁着包围他之际,有个男孩还一角踹翻了地上的食盒,饭菜全部洒了一地。元清听到,赶紧回头看去,道:“你们别动我的饭菜!”
                那个踢翻了食盒的小孩踩着食盒,洋洋自得地笑道:“呵呵,说,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做小鸭子赚的呀?”
                周围有些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听得懂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不知好歹!”我咒骂了一句,一瞬间的时间,便飞身下到了不远处,将拾善放在地上,然后跑过去,一把抓住为首那个孩子的手,将他整个揪住,吼道:“小孩,是想让自己爹娘教训,还是我教训你?”
                小孩子们见是个大人,都不说话了。我又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往后掰,他痛得嗷嗷直叫,连声求饶。
                “以后还欺负他吗?”我道。
                “不了,不了,我不敢了。”这孩子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挤出来了。
                “都散了罢,以后不许欺负他了,”我对着周围的人道,“回去让爹娘好好教教你们。”
                其中一个年纪教小的孩子突然道:“大哥哥你有所不知,他们一家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到了我们镇上三个月,爹娘就被他克死了,就天天在街上乞讨,人见人嫌!我们的镇子就这么大,哪里有这么多食物和住所供他们。”
                “胡说,我娘没死!”元清哭喊道。
                “那这样你们就能欺负他了吗?”我道。
                那小孩不语了。
                我恶狠狠地道:“你们拿什么证据出来说他是煞星?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谁这样说,我就打断谁的腿。”
                孩子们终于一溜烟散了,地上唯余那些散落的精美饭菜,看得我很是糟心,元清看在眼里,恐怕更加伤心。我牵上元清,离开了这里。
                带着他来到旁边的树林里,拾善也跟了过来。元清抬起头,看着我道:“云哥哥,方才你那样说不好。”
                我道:“哪里不好?”
                他道:“这样万一以后他们欺负我更加变本加厉怎么办?”
                我道:“不会的,要是他们再敢欺负你,我就真打断他们的腿,看看还有谁敢打你。何况和这样的小孩在一起玩,更没有意义,我们要和真诚善良的人做朋友。”
                他似乎想起了甚么似的了,道:“这样的朋友,其实我也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问。
                他低下头去,声音哽咽,眼角有泪滑落:“前不久他失踪了,我也一直找不到他。我娘也饿得快要不行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就连大哥哥方才买给我娘的烧饼和饭菜,都被踢翻了……”
                我突然十分难过,这个孩子,承受了太多不该在他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就像童年的我一样。若是能用爱,慢慢去烘干这个孩子的心,给他温情和关怀,我的心不知可以宽慰多少。我小的时候,在遭遇全家被害之时也盼望着有个人可以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看到这个孩子,真是太过感慨。
                我沙哑着嗓音道:“那我以后……照顾你好不好?”
                元清还是有些不解,道:“大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才见过面没多久。”
                我厚着脸皮,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我是行走江湖的大侠,扶危助困、劫富济贫本就是我的职责。何况……”我声音低下去:“何况你和我小时候太像了,我看见你总是想起从前的我。”
                元清抬起头,脸上划下一颗泪珠,擦过方才弄污的痕迹。他的眼里被闪闪发亮的泪水噙着,和他清俊的小脸相互映衬,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我情不自禁地挽住他,他也枕在我的手臂里,小小的身子传来一阵真实的温热。他终于放声哭了起来,清稚的声音哭得我心碎。
                “呜呜呜……”
                小孩儿的泪水渐渐打湿了我的衣服。过了会儿,他才起身,用小手抹了抹眼睛,对我道:“对不起,大哥哥,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模样儿真让人心碎。更令人心碎的是,这样的命运还降临在一个这样漂亮的孩子身上。我再一次细细打量他,真是唇如樱桃,眉弯新月,眼横秋波,一切都是那么漂亮完美。


              IP属地:广东11楼2022-05-17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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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慈母托孤
                  在凡间的这些个时日,我亦看了不少凡人写的新话本,听了不少新戏目。曾有唱词讲那漂亮可爱的男童,用来形容这孩子一点不为过:
                  眉黛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
                  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
                  若能蓦地乍相逢,疑是救苦难观世音。
                  实际上是我救他,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是他救了我,将我从寂寥无味的凡间生活拉了出来,有了心中的向往和挂牵。古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却是“俊俏男童,吾心往之”。与之相比,其实都是人之常情,都是天生情感。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世间大多男子爱的是美好女子,我却独爱那可爱的孩童。只是单单看着他,想着他,念着他,心里就如蜜一样甜。
                  彼时我俩站在树下,恰好一阵微凉春风从镇外河堤吹来,掠过春花绿草,掠过摊贩招幌亭台楼阁,又轻轻拂面,吹起我束着的黑发以及白色的衣袖。我弓下身子,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头安慰道:“没事,这不丢人。是人都有伤心难过的时候,何况你还是个孩子呢。”
                  “嗯,谢谢云哥哥。”元清童声里满是稚气,一抽一抽的,哭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你这孩子,别太客气啦。”我停下脚步,用手抚摸着小孩的背。
                  望着绯云谷的方向,碧蓝的天空里缀着点点云彩。脑中一下子涌入了一些前尘往事的记忆,仿佛隔了好多好多年。
                  我低下头,将手搭到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则背到后面去,偷偷捻了个诀,装模作样地变出一个拿着蟠桃的齐天大圣糖画,然后转回来,递给他道:“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元清微微抬头,眼里顿时放出惊喜的光芒,似乎被这只小悟空给吸引。
                  我继续笑道:“你尝尝这个糖画,再和我一起去重新买一份饭菜,然后去找你娘好吗?”
                  他接过我手中金灿灿的糖画,道:“啊,从哪里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画?还是齐天大圣欸!谢……”
                  我捂住他的嘴巴,低头道:“都说了别这么客气了,对了,你以后叫我云哥哥罢,”我一边说,一边疼惜地摸着他的头,“辰哥哥也行,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又自顾自地道:“小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就是舒服,软软的。”
                  “嗯,云哥哥。”他仰着小脸,腻着童音道。说完,又舔了一口糖画,道:“好甜啊,上面还有一只小蟠桃呢。”他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颜,这稚气的笑容像是一道暖阳,刺破了凡尘中所有的阴霾,霎时云开月明。
                  我看着他破涕为笑,心里自是欣慰不已。这一幕,又是似曾相识。多年以前,我也曾是一个连过生辰都没有礼物的孩子,一个流落在他人屋檐下的孤儿,有幸遇见师父将我点化,才得以脱离人寰的茫茫苦海。而如今陆压去了西边的钱来山云游,已不知所踪,我也偷偷下凡隐逸于山水间。看来我们师徒二人都是淡泊逍遥的孤高命罢。
                  “汪汪,汪汪!”一旁,拾善突然叫唤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它似乎被晾在一旁有些久了。我回过神来,道:“清儿弟弟,咱们现在就出发罢。得快点,你娘亲现下情况并不乐观。”
                  元清颔首道:“好的,那咱们走罢。”
                  这是我第一次唤元清清儿,自然到我自己都没有感觉,便脱口而出。似乎也被他所默许了,更有些别人都无法察觉的心满意足。经过方才那棵大树,欺负元清的孩子们早已不见,地上散落了些脏兮兮的饭菜,也暂时没有人打扫。我领着元清并肩走着,待过了大树,靠近镇外清澈的小河时,一只手却偷偷在背后轻轻一挥,使出一招简单的仙术,将那些饭菜清理了干净。
                  我们步到河中小桥之上,经过一处吱吱呀呀的水车。才一踏上桥,水中清润之气便扑到身上。此时一道阳光洒下,将元清的面容映得晶莹剔透,只是这干净的小脸上,还有些许的脏污和泪痕。
                  “清儿弟弟,你的脸有些脏了,要不洗把脸罢?”我对他道。
                  元清迟疑片刻,道:“那咱们快一点。”
                  “好。”我道。
                  我们步到桥对面,在桥脚处的水车旁边蹲下。小清儿个子不高,蹲下来后整个人显得更加小只了,我洗了一下手,才捧起水来给他洗脸。
                  小家伙被我弄得吚吚呜呜的,但是为了洗干净点,也只好让他暂时忍耐下了。
                  “哥哥你看,彩虹!”洗完最后一把,我的手才从元清脸上拿开,他便叫了起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果然在木水车之下,溅起的淡淡水气里,现出一道小小的七色彩虹。那浅浅的七色彩虹,在半空之中迟迟未散去。
                  “嗯,”我笑道,“我看到了。”
                  元清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目光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瞟。洗干净了脸的男孩儿更是漂亮可爱,瓜子脸的脸蛋,有点儿婴儿肥,脸型是男孩特有的轮廓。两片薄薄的嘴唇像是桃肉一般水嫩娇滑,挺翘精致的鼻子透出淡淡的水汽,半透明的质感,让人怀疑这水汽或许不是真的存在,而是脸庞太过清秀漂亮让人产生了错觉。当然,全身上下最漂亮的还数他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给人灵巧之感的同时,仿佛又蒙着淡淡的水雾。这是江南小男孩特有的婉约哀愁,天生的多愁善感,却同时不失机灵可爱。
                  “大哥,该走啦,我娘你到底还救不救?”元清一声呼唤,将发愣的我带回了现实。
                  我们二人一狗回到思恩镇上,来到大路边的清风酒楼。小二此时正在卖力地擦桌子,见我一天来了三回,扭头一笑,随后便扯着嗓门道:“哟,云公子,又来了呀。这次要吃点甚么?”
                  我笑道:“怎么,不欢迎我?那我要走了。”于是作势拉上元清要走。
                  “哎别别,我给公子说笑呢。”小二赶紧殷勤地走上前来说道。
                  “那好,把店里的招牌菜一样一份装起来罢。装到食盒里,我要带走。”我道。
                  “好嘞公子,小的这就去吩咐后厨。”小二熟练地尖着嗓子说话,然后转身走了。
                  我和元清在座位上等了片刻。元清坐得乖乖的,不动也不吵,我便和他说话:“清儿,你爹娘是哪里人呀?”
                  他转过身来,手撑着下巴道:“唔,我乃金陵人士,不幸遇上乱世,才和母亲逃难至此。”
                  我这才发觉这孩子说话不比那些普通的孩童,或许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也是读过书的,又问:“你可曾上过学?”
                  元清道:“未曾上过,不过是爹娘一直在家里教。”
                  我有些诧异,道:“爹娘教的,感情你爹娘也不是一般人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爹娘不过是出身大户人家,所以才学便比一般人高,但是,我娘说他们是不顾家人反对私奔出来在一起的……”
                  原来弟弟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果然凡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我心里暗暗想。正聊着,小二已经提着精巧的食盒,到得我们身边,他殷勤地将食盒轻轻放置在桌面上,缓言笑道:“云公子,您要的食盒已经好了。帐小的先给您记下了,下次再付也成。”
                  我暗想,莫非小二也看出了我们心急的样子?我谢过小二,带上元清和旺财,提着食盒出了酒楼。


                IP属地:广东13楼2022-05-17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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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酒楼出来,便沿着外面的路往思恩镇城西的方向而行。
                    行不多时,忽然听见不远一处戏台飘来几句悠悠扬扬的唱词。没走几步,到得那戏台外,只见那马头墙造型的戏台上,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正唱着曲,台下蓝绿色彩扇遮着的方形桌椅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那唱曲儿唱的词,却是:“今生以前我是谁,今生以后谁是我,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喜无常爱别离……”
                    “喜无常,爱别离……”我喃喃自语。“爱别离”来自人间佛家中的“人生八苦”,语云:“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生死离别,人间惨事,青春丧偶,中年丧子,固然悲痛万分,即使不是死别,或为谋求衣食,或因迫于形势,与相亲相爱的人生离,也将感到痛苦。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身相守,又何况其他呢?万法无常,爱别离之苦,是谁也无可避免的。
                    春风微微拂面,这大好的春光里,响着这满是哀婉的唱词,不免令人心生感慨。
                    我们经过镇中河边的柳树,元清突然扯住了我的衣袖,抬头眼巴巴望着我,说道:“云哥哥。”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仰着的小脸,疑惑道:“怎么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捏捏诺诺地道:“我住的地方可破可破了……你到了不要介意。”
                    我笑道:“原来是这事,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哥哥是大侠,什么地方没见过?而且我小时候还做过小叫化,怎么会介意呢。”
                    见元清放心下来,我的心情也好转不少。清儿领着我,经过镇子外沿着小河的小路,来到西面的另一处小树林里。我们慢慢到了深处,才渐渐听到里面的动静。再往前走不远,出了小树林,出现了一大片空地,那空地上的光景,却令我怔住了。
                    只见一堆破旧茅草屋随机地排布着,各式各样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立。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眼神迷茫而空洞,又脏又臭。有的在树下坐着,昏昏欲睡,有的似乎病痛缠身,就卧在泥泞中呻吟,周围苍蝇乱飞……
                    住在缥缈峰的这段时日里,我虽知思恩镇旁有许多这样的难民村,却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曾经的我在天上安逸了几千年,已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惨状,我又是个天生心善之人,这场景看得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走,带我去找你娘亲。”我忍住心中的情绪,将手搭到元清弟弟身上,紧贴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元清的脸色露出焦虑的神色,我们加快了步伐,很快便到了一处破旧的茅草屋跟前。这茅草屋十分的小,也不知有多少人曾在这里住过。破旧的茅屋在温润的春风中显得十分凄凉,根本无法遮风挡雨。
                    我带着元清走到昏暗狭小的屋内,四周光线一下子暗淡起来,床边燃着一只蜡烛,缓了会儿,我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儿子,可是你回来了?”一阵虚弱得犹如垂死之人的嗓音从床那边飘过来。
                    “娘亲!”清儿甩开我的手,径直朝着前方左侧靠墙的床铺奔去,一下子跪倒在床边。
                    “大哥哥,你快点将食盒拿过来!”元清焦急地对着我吼道。
                    我赶紧提着食盒走过去,在元清身边半归在床前地上,唤了一声:“伯母。”
                    我这才清楚地看清楚面前这个女人的面容,说是“伯母”委实是将她叫老了,她看上去十分婉约美丽,虽身上衣裳破烂,头发凌乱,面色憔悴,流露出来的气质却绝非乡野村妇所有。
                    “孩子,娘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没有照顾好你。”这中年美妇一边说着,眼泪几欲落下。
                    “娘,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你看,这个哥哥不是来了吗,你快些把这些都吃了……”清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取出食盒里的食物,用筷子夹起准备给娘吃。
                    清儿的娘却无动于衷,目光里满是不舍与怜爱,她艰难地伸出一只手,道:“孩儿,娘恐怕要不行了,”又转而看向我,道,“恩公,多谢你将我的孩儿带来见我。我身上的疾病,绝非一日之寒,乃是累月的饥饿造成,我现在已知,自己大限将至……”
                    她一边说着,呼吸却愈发急促。余常看的民间话本里,许多将死之人,原可留下更多的时日,却往往因为一时的激动,把这个时间缩短和提前了。或许我和清儿不这么快出现,伯母还可活得就知道罢!我焦急地看着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办法。贵为天界太子,未来的三界统帅,却连这一点心愿都无法实现,只因自己是天上的仙人,万万不可干扰凡界和冥界之事。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元清突然间大声呼喊起来:“娘,娘!你醒醒!”
                    我心下大乱,往身后瞧去。果然,牛头马面已经来勾魂了,便更生焦急骇然,这些冥界小吏未曾见过我,也不知我真实身份。我偷偷掐了个诀,灵魂出窍,飞至门口的牛头马面跟前,恳求二位勾魂使,就此放过。
                    牛头马面看了看我一副白衣公子的打扮,叱咤我道:“你又是何方小妖?亏你还像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
                    我一再央求,未令二位鬼差动容,只好心痛作罢,回到身体里,和元清挨在一起,轻抚着弟弟的背。
                    或许是我的哀求还是起了作用,二位鬼差在我们身后立住了,没有立马上前。元清的娘眼睛此时又微微睁开,脸上浮出一丝极艰难的笑,开口对我道:“恩公,我只余下这么一个孩儿,想到今后,就难以放下……我不知恩公是何来历,但见您眼神纯真善良,便知是个十足的好人。这个孩子,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恳请恩公替我收留或者安顿好我的孩儿,别看他小小年纪,他什么都可以做的,绝不是负累……”元清看着母亲一边抽噎,一边点头,我握住元清细嫩的小手,满口答允下来。
                    就在这时,牛头马面一下子便上来,将她的魂魄拘走了。元清的娘一双手垂下,已没有了鼻息。元清见娘已去,痛哭不已,我耐心守着他,劝解了许久,方才停下哭泣。
                    我带着元清离开此处时,已近黄昏,难民村里处处哀鸿,我们二人犹其凄恻哀痛。回到思恩镇上,繁华热闹如旧,元清却没有胃口吃饭,我便带着他找了个小餐馆,随便点了两碗粥。
                    “小家伙,天色已经不早了,和哥哥一起回家罢。”吃完,我看着清儿道。
                    他坐在我的身旁,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里无光,嘴里挤出两个字:“好罢。”
                    过了一下,又声音沙哑地续道:“对了哥哥,你家在哪呀?”
                    我指了指天上,淡淡道:“镇外不远处有座缥缈峰,你应该知道的。哥哥家就在这座山上。”


                  IP属地:广东14楼2022-05-17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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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15楼2022-05-17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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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鹅梨帐中
                        好奇驱使我很快地下了床,穿上鞋至门边推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竟是清儿弟弟。庭院灯盏传来莹莹灯光,一阵清凉的草木之气从院子里扑来。此刻的他像是受了惊,一张娇嫩的小脸毫无生气,还挂着些许泪痕。我弯下腰,伸手用手背轻轻擦去他的小泪珠儿,问道:“清儿弟弟这是怎的了?”
                        “云哥哥,我……我梦魇了!”他支支吾吾地道。
                        “你都梦见些甚么了?”我不由自主地将他小小的身子搂紧在怀里,轻轻抚摸他柔软的背,追问道。
                        他的小鼻子一下一下地吸着气,泣道:“我……我梦到有地府的鬼差来抓我,他们把我爹娘带走了不算,还要来带走我……呜呜……哥哥,你说这是为何?”
                        “好弟弟,真是委屈你了。以后有哥哥陪在你的身边,我便再看不惯你受苦。别的孩子有的,哥哥也一定要让你得到。”我的眼里生出无限的同情,这一刻看到他,就如同看到幼年孤苦无依的自己。我命里有缺失,幼年时无人照看,如今我便要把这份缺失换成爱,补偿到这个懂事乖巧的孩子身上!或许也是另一种同病相怜、互相偎依了。
                        “我不敢一个人睡,哥哥你陪我睡好吗?从前都是我娘亲陪我睡的……”他在我怀里停止了哭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试探着小声问道。
                        我的心里一激灵,都没有多想,话便自然地从嘴里出来了:“好啊,当然好了,现下你可是我亲弟弟!”
                        “嗯嗯,好哥哥,那我便不怕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
                        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高兴到头脑发昏,甚至有些飘飘然。既然弟弟愿意信任我,我当然也愿意信任他。他不怕我是鬼怪,我亦不怕他是上天派下来惩罚我的仙人。命数早已定好,是劫还是缘,皆是注定。
                        我关好门,把小家伙带到床边,两个人脱了鞋上了床。小家伙睡在里头靠墙的位子,我则睡在外头保护他。
                        弟弟慢慢在里边躺下,我坐着道:“冷吗?”
                        他对我道:“不冷,哥哥的被子也好暖和,还有股香气,嘿嘿。”
                        我转身一边弄着蚊帐一边道:“现下已是年关,临近过年。等过了年,便会暖得很快的。”
                        他在我身后道:“那是自然,此地比之北地要暖许多。”
                        此地地处江南西道、群山之中,虽是初春,却也有了蚊子。我在外面把蚊帐放下来,只嗅到空中飘着淡淡的香气,正如诗云“银叶荧荧宿火明,碧烟不动水沉清”,此乃我在房中所点的鹅梨帐中香——把鹅梨削顶挖核,用沉檀香粉末填充,然后用竹签将梨顶盖回固定,蒸三溜,去皮研和令匀,才得以制成。此物为下界之前我府上仙童香怜仿造人间奇香,精选木梨、蔷薇水、沉香、檀香等十几种香材,精心为我调制的,气味婉约风雅,带着梨汁之自然甜香,久久萦绕,闻之舒心,更可安神助眠、消减疲乏。我随身带了一些在身上,竟至今日还未用完。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或许天上也就过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香怜、灵芝他们几个在天上都在做些甚么?
                        他倒是老实,睡下便安稳地闭上眼一动不动了。我在黑暗里道:“清儿,怎的不说说话?”
                        许是乏了,清儿有气无力道:“今日有些累了,也不知和云哥哥说些甚么。”
                        我轻笑:“你小时候爹妈是如何哄你入睡的?”
                        他道:“小时候,我爹和我娘日日夜夜给我唱安眠曲、讲故事给我听,我就慢慢睡着了。”
                        我道:“那哥哥如此待你可好?”
                        清儿像是生气了,默了一下,才道:“云哥哥,清儿不喜欢被当小孩子看。”
                        我刚想解释,却不知说甚么,我突然意识到清儿也已经十一了,再过个年,他就十二周岁了。而我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当爹了,只是这段秘闻上天入地无人知晓。
                        这时清儿又说话了:“不过,我倒是喜欢听故事的。”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清儿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道:“哥哥,你靠近我些可好,我还是有些怕。”
                        我笑道:“好,好,我抱着你都行,这样你便不再怕梦魇了。”
                        这次我真的将他抱住了,我把右手从他脖子下边伸过去,然后伸出左臂轻轻环住他小巧纤细的身体。弟弟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身子好小好小,又那么可爱,像一朵软绵绵的云朵,一点也不硌人,还有着淡淡的男童香气。感觉我像是抱着一个软绵绵的小枕头,只是这个小枕头还会撒娇,会说话。
                        我把头靠近他道:“以后早些睡的时候,我便给你讲故事罢。有话本子里的故事,还有哥哥编的故事,你喜欢听甚么我便讲甚么。”
                        他躺进我的怀里,身子在被子里撒娇似的扭了扭道:“那再好不过了,嘿嘿。”果然,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孩。
                        和弟弟在一起,不论做何事都是开心的。
                        我问:“对了清儿,你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他迟疑了一下,道:“嗯……刚巧是七月初七,七夕节那日。”
                        我道:“那来年的七月初七便是弟弟的十二岁生辰了。”
                        他道:“是了。”
                        我笑道:“巧了,我的生辰亦是那几日,我是七月初十所生,恰是立秋。”
                        我轻轻抱住弟弟道:“好啦不说了,早些睡罢。”
                        “那哥哥要抱着我,别松开。”清儿在昏暗的夜色里,闭着眼睛对我撒娇道。
                        “好,好。”我说着,又抱紧了弟弟一点。
                        不知抱了多久,我才轻轻将他松开,准备进入梦乡。睡在一起,看着夜色里他隐隐约约的可爱面容,感受着他稚嫩修长的身体,是多么娇嫩欲滴。若能与之行乐,简直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我是多想和他再亲密,再亲密一点。可是还是那句话:“弟弟是用来爱护的,不是用来伤害的。”正是因为我尊重他、爱护他,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平等的朋友,而非像那些同样喜好的人一样,只把小官和弟弟当作物品来对待,才如此。勉强换不来尊重,两情相悦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方能长久。清儿年纪尚小,若是他自愿,我亦于心不忍。


                      IP属地:广东19楼2022-05-1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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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醒来之时,外面薄薄的晨光丝丝缕缕地照进室内。我慢慢醒转,看见清儿还在沉睡之中,他的睡姿颇为可爱,不像别的小孩那样横七竖八,而是十分规整乖巧,残留了些婴儿肥的稚嫩小脸上挂着安详的神情,精致的五官如同画出来的一样。他两只手伸出被子,轻轻握着拳,碰在一起。凡间的小孩子大多都渴睡,在成年之前,人需要的睡眠会很多,与我这种几千年的“老怪物”可不能比。
                          昨夜已是委屈了他,不可再有逾越之举了。于是我便坐在床上,俯下身子,端详起他清俊可爱的容颜。一边看着,脸上难掩喜爱之情,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若是今后日日夜夜能与他相伴,哪怕不长久,我也足够满足和幸福了。
                          今日昴日星官起得有点早,不一会儿,又是一道明晃晃的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清儿的脸上。想来星官已应过卯,开始在天上踩着祥云朝各处肆意地播撒阳光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些许温热,他亦慢慢醒转,缓缓睁开眼来。他先是半坐起来,然后像是惯性一般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对我道:“哥哥,你醒啦?”
                          我道:“对啊,我早醒了。昨夜你睡得可好?”
                          他道:“好,起码没有梦魇了。”
                          我笑道:“那你昨夜做了何梦,说与哥哥听听?”
                          “不告诉你,嘿嘿。”他突然坏笑道。
                          “小家伙,还有秘密瞒着哥哥,”我用手哈了一口气,往清儿的腋下挠去,“你说不说。”
                          “啊,哈哈哈……云哥哥,好哥哥,饶了我罢,我说,我说……”他格格地笑着,瘦削的脊背弯起,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显得更是可爱了。我抱着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儿,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感受着和心爱弟弟亲密的欢愉。看着他露出了些许男孩儿的本性,我反倒多了许多的欣慰。
                          我坐直身子,停下了动作,收回手道:“那你快说与我听。”
                          “我才不!你叫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吗,我要有点自己的秘密。”小家伙笑嘻嘻地看着我。
                          “可我是你哥哥呀,弟弟难道不应该听长辈的话吗?”我又把手朝男孩儿的腋下伸了过去……
                          他使劲地抓住我的手,又蜷缩起来,笑道:“不要挠了哥哥,哈哈哈哈……”
                          我笑着把手缩回来,道:“我还没开始挠呢。”
                          “我虽然没有长大,但是小孩也要被尊重啊,也要有自己的秘密,不能你强迫我做甚么就做甚么。”清儿坐直身子,看着我道。
                          “你没有长大,可是你的小家伙长大了。而且你什么秘密哥哥不知道?”我笑道。
                          他道:“哼,坏哥哥!欺负我,说好的保护我呢?”
                          我道:“哥哥是和你开玩笑啦。”
                          “不过,方才这话是谁教你的?”我又问。
                          清儿道:“唔……小时候爸爸说的。”
                          “看来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家教就是不一样。”我在心里慨叹道。
                          我伸手往他细嫩的小鼻子上勾了一下,看着他清澈透亮、充满灵气的大眼睛,道:“好了,哥哥就不逗你了。我们快些起来,带上旺财去山下吃早饭罢。”
                          我们穿好衣服,收拾好了被褥房间,又去澡房洗脸漱口,这才经过回廊来到大堂,走入东耳房。路过回廊的时候,我偷偷在伸进来的树枝上摘下一小片绿叶。
                          刚到门口,推开虚掩的门,便看见“旺财”依然在地上的小蒲团上趴着,睡得正香呢。狗狗和人不一样,哪怕是成年了,一天也要睡六个时辰。可是拾善是修成了仙体的狗,却有着这样嗜睡的习惯……
                          “旺财,起来啦,我们要下山去了,不等你了哦。”清儿小快步走到狗狗跟前,蹲下来对着旺财喊道。
                          只见旺财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发出细微的打鼾声。
                          “你不懂诀窍,看我的。”我对清儿道。说完,我蹲下来,掏出那片叶子,对着旺财的耳朵一顿轻挠。
                          “汪汪!”旺财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对着空中叫了两声。
                          清儿低头看着它,道:“云哥哥,他果然醒来了。我学会啦!”
                          旺财当然能听懂,它瞪了一下清儿,然后没好气地用屁股对着清儿,用小尾巴轻轻甩了一下弟弟的膝盖,似乎在吃醋。
                          我当然知道旺财能听懂,所以对我和清儿一起逗它的亲密吃醋了。故而我看着狗狗道:“不许吃醋,以后清儿也会对你好的,你看看他多喜欢你。”
                          我站起身来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现在下山去罢。”
                          我们二人带着旺财出了家门,关好门后抄了条近道下山去,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过了城外的桥和汉白玉镇牌坊,来到了思恩镇上。一路上绯云谷的花海在阳光里显得颇为娇艳,不复了昨日的哀愁。
                          镇上最热闹的美食街上,小食摊整整齐齐在路边排了一排。我问身旁的弟弟:“清儿,你想要吃些甚么?看来这里有米粥、小笼包、春卷、豆腐、油条、豆浆、煎饼……”
                          清儿打断我道:“唔,我想吃小笼包,再来个豆浆罢。”
                          我道:“好,我也喜欢吃。那我们点两笼小笼包,一起吃,再来两碗豆浆如何?”
                          清儿道:“那再好不过,走啦。”说完,抓住我的衣袖,拖着我往那个旁边有露天空桌椅的摊子处走去。
                          就在这时,我旁边一个大婶儿对着身旁的另一个大妈说道:“哟,你看这俊俏的公子哥儿,还带了个漂亮的小公子儿出来,真是稀罕,我还从未见过哩。”
                          那大妈叹了口气,道:“哎,年纪轻轻就当爹当娘的,也是不容易。”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拥有仙体的我却听得一清二楚……我忍不住走到那个大婶儿身边,道:“这孩子……这孩子是舍弟。”
                          那大婶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然后赶紧赔笑道:“公子实在抱歉,是我眼拙了。”
                          和昨日不同,今日清儿一边抓着我的袖子,一边忍不住笑起来。我暗想,我和清儿长得是有多像,才总是被当作父子,何况兄弟之间便不能如此像了么?或许是方才清儿拖着我的袖子撒娇的样子太可爱了。我拿开弟弟的小手,道:“走罢,去买小笼包去。”
                          “客官,要吃点啥?可以尝尝我们家的小笼包,源自临安,鲜香可口……”摊子上,年轻的掌柜对我道。
                          “两笼小笼包,再来两碗豆浆!”我说着,根据牌子上的价格付了钱给他。一共二十文钱,倒也不贵。
                          我们点好,在座位上坐下,很快食物便上了上来。清儿许是饿了,又是饿惯了的,在我面前吃得十分的欢。我原是升了仙的,吃不吃都无所谓,只是吃个味道罢了,故而看起来没有那么饿,只是细嚼慢咽,品尝着人间的美味。当然旺财也是,可惜清儿不懂,还浪费了几个小笼包——他放在地上给旺财吃了。清儿要旺财吃小笼包,旺财不得不吃。
                          我道:“清儿,别吃太快,容易噎着,豆浆也要时不时多喝。”
                          他嘴里塞着包子,一边道:“唔……好的哥哥。”
                          待进食到一半,我像是想起来甚么似的,突然放下筷子,看了看四周,然后低下头往前探,神神秘秘地对他道:“好弟弟,我如今有一个颇为大胆的念头,但我觉得你如此善良,肯定同意。”
                          他快速嚼了几下嘴里的包子,就着一口豆浆咽下去,道:“是何事?”
                          我微笑着又夹起一个包子,坐直身子细嚼慢咽着,倒也没说话。
                          “别卖关子了,快说嘛!好哥哥!”他把手伸过来,抓住我的一只手臂摇了摇,一边看着我的眼睛,期待地道。


                        IP属地:广东20楼2022-05-1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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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滴滴泪雨
                            我的手被弟弟摇得一晃一晃的,于是赶紧咽下嘴里的吃食,道:“好了好了别晃了,我现在便说,”我顿了下,另一只手搭到他的手背上,看着他道,“我呢,想要买些草药和食物,送去难民村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清儿讶异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哥哥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要令你破费了。”
                            我颇有些感慨地道:“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曾经我一无所有,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足够,这如今有了能力,再多帮助些他人,也是应该的。”
                            清儿问:“那哥哥,你的钱都是哪来的呢?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呢。”
                            其实我早已有应付的答案,便喝了口豆浆,笑道:“哥哥从前经商恰好遇上难得的商机,赚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后来看淡了这些人世浮沉、商场风云,便独自去山中如闲云野鹤般幽居了起来。”
                            他拍了一下手,笑道:“想不到哥哥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过往。既然哥哥没有别的亲人,我也没有别的亲人,那么我们便是亲人。”
                            我十分欢喜地看着他清俊的脸蛋,忍不住捏了一捏,笑道:“谁说不是呢?清儿是我永远的弟弟,哥哥永远不会抛弃你!”
                            “我也永远不要离开哥哥!”清儿撒娇道。
                            说话间,清朗的阳光正照在他那精致干净的小脸上,使得脸上肌肤纯洁无瑕,如同天然璞玉,惹人心动。少年正初长成,脸上有些可爱的婴儿肥,下巴有些尖尖的苗头,露出点少年的模样。
                            “哟,这小家伙还撒起娇来了。”我暗道。
                            我一边轻笑着,忍不住再次把手放到弟弟小手的手背上,轻轻柔柔地摩挲着。孩童的小手是那么的细嫩,带着他温热的体温,真叫人舒坦。
                            凡间话本有许多描述这类小男孩之间感情的故事,我自是看过不少。这种事,乃是人所未闻见所未见,如同天边浩瀚银河的一颗星,让人无法寻到我们的存在。男风本已是罕见,而这种在男风之中又更加罕见,哪怕如此也还被大多数人所不齿,只能躲在最阴暗的地方生存,哪怕在如今这样风气奔放的年代。可人的感情和欲望乃是本心所生,凡人一生本就短暂,若一生不能为自己而活,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此事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一方有情一方无意,留给弟弟的只有痛苦和被迫。只有心爱之人恰好也乖巧黏人,方能如此。这,便是难得的天时地利人和之说了。只是,话本大多有杜撰之嫌,如同凡人编织的幻梦,在现实生活中,必然难以实现。所以能够遇上清儿这般乖巧懂事又可人的弟弟,是我三生有幸。
                            用过早饭,我带着清儿沿着河边的青石板路,去了镇上那处露天的戏台子处听人唱曲。这戏台子搭在穿城而过的河边,临水而筑,乃用枋木和席棚搭成,前台三面伸出,后台用席封闭作为戏房,顶部建成仿砖瓦建筑的单檐歇山式,三面对着水面。有的人驾船观看,有的站在地面上,花花绿绿的将戏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据路边的木牌介绍,今日有位姓黄的名歌姬登台。我带着清儿挤进人群之时,正看见门口木牌上所说的这位女子一身素雅衣着,站在台上唱一首小曲儿:
                            看江南朝夕,望天色如玉,几番琉璃。
                            鸳与鸯梳羽,听桥面眷侣,细声如雨。
                            风追杨柳絮,孩童正嬉戏。
                            货郎叫卖声淹没了马蹄,谁家良人又来浣衣?
                            歌姬清脆悦耳的嗓音,赢得了台下的满堂彩,许多人都赏了银钱,还要她再唱几首,她不好推脱,又唱了好几遍。待歌姬唱完下去,台上又上演了一出《单刀会》的好戏,这戏讲的是关公凭借智勇单刀前赴一场宴会,最终平安返回的故事。
                            我带着清儿,花钱买了个前面的座位坐下。抱着旺财坐下后,我给弟弟和自己倒了茶,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看起戏来。
                            台上正演着第四折,关公行至江中,慷慨高歌。又在宴席上,进行一番唇枪舌战……这戏我不是第一次听,在天上游来荡去的数千年里,我早已无聊到翻看过无数遍人间搜罗的话本和小说。但是和清儿在一起,我却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花生米都忘了吃了。
                            戏演完,人潮渐渐散去。我们在镇上逛了一上午,在清风酒楼吃过午饭,便去药店买了许多治疗跌打损伤和饥饿消瘦的草药,又买了些包子之类的吃食,装了满满两大袋子。随后,在路边雇了两个脚夫,带着清儿,一行四人再次回到难民村。
                            一朝一夕之间,清儿已经从受助者变成了施助者,跟着我,连平日里欺辱他的孩童也不见了。穿过树林,行过野花遍地的小路,来到收容了大量流民的郊野村落,清儿似乎有些感慨,脸上的神情亦浓重了许多。
                            刚走到他旧住处的门口,便有一位驼背微瘸、年约七旬的老头撑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用手在空中摸来摸去,笑道:“可是清儿回来了?”或许是听见了我们说话的声音。
                            “古爷爷!”清儿从我身边离开,快步地朝着这个老人奔过去,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哟,真的是清儿呀,快让我看看。”老人亲切地摸了摸清儿的小肩膀。
                            我走上前去,清儿指着我向老人介绍道:“古爷爷,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还收留了我。昨日的一切,都是他替我操持的。”
                            老人的眼神似乎不大好,如同一片阴翳笼罩在眼前,目光毫无焦点。他走到离我很近,似乎找了会儿,目光才落到我身上,道:“真是个好小伙儿,这身一看便不是寻常公子,清儿现在有你照顾,我便放心了……”
                            昨日丧事办得匆忙,许多清儿从前的邻居都没有细认。在邻居和两个脚夫的帮忙下,我在难民村的村口大树下搭了一个方桌台子,自个儿坐在桌子后面,又让几个村民去通知了各处。不一会儿,这儿的流民们便一个个地排着队来领取药品、吃食和银子,男女老幼都有,排了长长一条。幸好有自发维持秩序的人,这队伍倒也整整齐齐,没有发生混乱。不过药品和吃食完全不够,分了不久便没了,幸好我身上的银子多,怎么也分不完。看着这些拿了救济的人喜笑颜开的模样,听着他们对我感激的的话语,我心里自是十分感动。
                            若天下没有战争和杀戮,我当年便也不会失去亲爹娘和亲哥哥,这些流民亦不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了……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希望他们有了钱、治好伤病之后,早日找点事做,以不再过这种日子。
                            时光总是匆匆,转眼和清儿弟弟一起小住已有六七日了。
                            因为清儿一直不敢独睡,东厢房的东西都被我搬到了西厢房我的房内,又成了一间空屋。我们也从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如亲兄弟一般的亲切熟悉。清儿渐渐放下初遇时的拘谨,从失母的悲痛中走出来,露出许多男孩子天生的调皮活泼脾性来,譬如开些令人会心一笑的玩笑。
                            我也早已经深深爱上他,离开他不能。
                            我们白天一起相伴,夜里同床共枕。我给他做饭,领他念书,时常带了他在院子里和山野间嬉戏玩闹,教他分辨山中草药、野花、野菜、毒蘑菇……我们在山间溪流边玩水,初春寒冽的水冰凉入骨,却清澈洁净。我在宅子附近的树下搭了个小秋千,他叼着草叶坐上去,我就在后面推他,他笑着,我也笑着。我牵着他,走在山间小道上,去看半山的竹林,我们在竹林里的亭子里驻足,消磨时光。他躺在我的腿上,嘴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露出白嫩嫩的小脚踝,在我眼前晃晃悠悠。我用白玉笛吹出美妙的笛声给他听,青山绿水,世外桃源,世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当然,我心里也估摸着,甚么时候送他去学塾里念学。这个年纪的小少年,有同龄人的相伴,或许会更好些。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日,是清儿母亲的头七。
                            春雨落在堂前,打在庭院花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清冽的空气,夹裹着泥土的芬芳,飘入到室内。本就寒冷的初春,更是因为这场雨湿冷了不少。晨起后,我和清儿将雨帘打下,然后在大厅设了清儿母亲的牌位,焚香明烛。随后点了火炉子取暖,燃了龙涎香,然后在厅内两个人一起做白纸灯笼。
                            做好两个大大的白纸灯笼后,放置一边。我又从西耳房里找来了我的月璃琴,取下腰上常挂的照空剑,收入剑匣。
                            回到厅内,我将古琴放在矮桌上,自己在蒲团上坐下,弹了一首《鬲溪梅令》。清儿一边吃着甜腻糖糕,一边坐在我旁边听我弹曲。
                            我唱得不大好,但是曲子却弹得十分不错,故而声音并不太大,用琴音掩饰声音的缺陷。曲子这样唱道:
                            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IP属地:广东23楼2022-05-17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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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终了,清儿竟在旁边鼓起掌来,道:“哥哥,你这是什么琴?琴音美妙空灵,你唱的曲子也好听。”
                              我道:“清儿谬赞,琴音确实不错,只是我唱得还是太一般了。这琴呀,乃是我后娘赠我的,名唤‘月璃’。”
                              清儿道:“月璃?好奇怪的名字,不过也好听。”
                              我道:“因为这是一把家传的古琴,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清儿讶异:“上千年?那怕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流传下来了。”
                              我哈哈一笑,道:“所以能保存下来实属不易,光是保养维修都经历了数次,”又道,“清儿你过来,我教你弹如何?”
                              他有些期待地道:“自然好啊。”说着,便站起来到了我身边。
                              清儿一到我身旁,我便把他搂了过来,让他坐在我的腿上。这古琴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指法有主要为擘、托、抹、挑、勾、踢、打、摘及其不同的组合;左手主要分为按音与滑音两种。按音有跪、带起、罨、推出、爪起、掐起、同声等。滑音有吟、猱、撞、唤、进复、退复、分开等。因着难学,一时半会儿是教不会的,我就拿着弟弟细嫩的手指,带着他弹了几支极简单的入门小曲。
                              弟弟看着琴弦,听见这月璃琴果然发出了妙音,小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真是奇了,这琴随便一拨,音却如此之好听。”清儿道。
                              我道:“那是自然,谁叫这琴好呢。”
                              屋内炉子里的炉火愈燃愈旺,驱散了不少湿冷。男孩儿被我搂抱着,委身在我身下,我总是忍不住侧着脑袋去看他。弟弟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乖巧可爱。
                              弹了一会儿,我道:“感觉如何?手疼了吗?”
                              清儿侧仰起头看着我道:“唔……确实挺疼的,看来这门技艺是需要些功夫的。”
                              我看着他道:“是的,想当初我学琴,便耗费了不少心力。最开始时,是有些痛,久而久之便好了。做任何事都是如此,只要你有恒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说完,清儿认同地点头。
                              因着下雨,今日我们没有下山去。好在家中小厨房贮存有一些吃食、瓜菜,煮熟的米饭加上几道清儿喜欢吃的小菜,便成了我们的午饭。我与清儿一道下厨,顺便教他煮饭炒菜。虽说我是仙人,可点石成金,亦可变些常见的吃食出来,但是在凡人面前,还是要避免使用仙法的。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后,趁着天尚未黑下来,我按照凡间民俗,在清儿母亲的牌位面前摆上了一碗饭菜。令人扼腕的是,清儿母亲生前因长期饥饿困顿得病离世,每次有食物也留给儿子,却只有在死后才能享受到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随后,我带着清儿一道,去大门口挂上了白纸做的灯笼。清儿是死者的亲子,故而今夜必须得早早入睡,不能让其母的魂魄看见,否则必生挂念,影响转世投胎。
                              洗过澡,临睡前,我与清儿在房里下了会儿棋。今夜清儿心神不宁,故而下了好几局,都输得惨烈。旺财跑来叫了几声提醒我,我看了看漏刻,已是亥时一刻,便嘱咐清儿睡下了。清儿上了床之后,我将助眠的宁神香燃后放入青釉香炉,烟气袅袅而起。随后,我用遮光布罩灭了房间内三个角落的夜明珠灯盏,留下了靠近床头的那盏灯。
                              又看了清儿一眼,我安心地到大堂,与变幻回人形的旺财一道坐着,等待清儿母亲魂魄的出现。
                              等得有些乏了,我们一道下起棋来,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刻漏告知子时已至时,阴风四起。我放下棋子,走出大堂,从袖子里变出一把伞来,撑着伞,飞身上半空,落到宅子的大门口。
                              刚一落地,面前便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这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少妇,披头散发、骨瘦如柴,脸上和身上却还是我们见最后一面时的模样,看得出曾经是位美人。
                              “伯母!”我叫了一声。
                              她见到我,自是惊讶不已,喊出一句:“恩公!”又吞吞吐吐道:“不过,你……你是凡人,为何能看见我的形容。”
                              我看了看刚赶过来的旺财,复而对伯母笑道:“其实在下并非凡人,而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故而三界之内的东西,在下都能看见。”
                              她道:“原来如此。我离开人间已有七日,七日之前,曾托恩公照顾我家孩儿,不知我孩儿他如今安好否?”
                              我道:“清儿极为懂事乖巧,让人放心。曾经身上被人欺负所受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伯母要是实在思念他,我带您去房中看他一眼,但是只一眼,毕竟阴司有阴司的规矩。倘若你思念太过,去阴间饮孟婆汤之时必然痛苦万分,影响轮回转世。”
                              她道:“那便有劳恩公了。”
                              我带着她,进入宅院,到了西厢外,用手指捅破了窗户纸,让她隔着窗户看清儿。里面有一盏夜明珠灯盏并未被我用遮光布罩住,是我特意留的。宁神香果然起了作用,清儿已深深睡着了,他的脸朝着左侧,刚好我们可以看见。只是脸上挂着泪痕,想来必定是睡前又偷偷落泪了。
                              伯母站在我身边,泪如雨下,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
                              哭了好一会儿,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我好好待清儿,我自然极力答应。不一会儿,我朝大门那一看,两个拘魂使已经到了,想来是时辰到了,该送伯母回地府了。我道:“伯母,时辰差不多了,您该走了。”
                              “再让我看一眼罢。”她道。
                              伯母恋恋不舍地看了清儿最后一眼,才被我带走。出了大门,两位拘魂使早已等候多时。因为拘魂使乃是地府小吏,并不识得我的身份,初见我时却也颇为惊讶,想来他们很少在凡间看到天上的神仙。
                              一个拘魂使押上伯母之后,另一位步到我跟前,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处的神仙?”
                              我笑了笑道:“在下原是陆压仙人座下的徒弟,升入天庭后在天上当差,虚衔‘逸辰灵君’,不料差事料理不当出了差错,便被贬在此与土地神一道管理这片山头。旁的这位是在下的仆从,名唤‘拾善’。”
                              拘魂使道:“今夜叨扰到二位了,我们现在该回去交差了,告辞。”
                              我淡然笑道:“未有打扰,好走。”
                              他看着两名拘魂使带着伯母走远的背影,转过身来对我笑道:“好了,夜已深,咱们也差不多回去歇息了。”
                              回到屋内,我回到清儿身边睡下。此时香炉里的宁神香早已燃尽,清儿入睡已久,那酣睡的模样惹人喜爱,我忍不住在他粉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想到方才伯母对我的嘱托,心中顿时有了千斤重的责任和重担。但是想到今后可以经常像这般搂着这个可爱的男孩儿同床共枕,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换上寝衣后,盖上最后一盏夜明珠灯,我借着外面传来的微弱光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缓缓掀起被子,躺进去后又缓缓盖上。夜深人静,我也有些乏了,不知不觉,便也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不大不小的抽泣声将我惊醒,此时外面依然是如墨一样的漆黑,细雨沙沙,我赶紧微微起身,侧头看着清儿。他的小脑袋对着我相反的方向,正埋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
                              “清儿。”我轻轻唤他。
                              他没有理我。
                              “清儿!”
                              “哥……”说完,他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我坐起来,一把搂住他。清儿也微微坐起,躺在我的怀中,像个幼童一般,从方才的抽泣变成现下的涕泗交颐,滴滴泪雨洒落被褥。我心疼地抱住这个孩子,道:“你哭罢,尽情地在我怀里哭罢,哭了或许就好了。”
                              正是: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哭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小下来。
                              “云哥哥……”他抽泣着,“娘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一边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背,一边道:“你娘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清儿呢,你要是好好活着,她在天上看着你,也会欣慰的。”
                              我用袖子替他擦了擦眼泪,他一抽一抽地道:“嗯……哥哥……所以我……我便要好好地活着……”
                              我道:“是了,清儿要好好地活着,所有人看着,都会高兴的。”
                              这夜,是无比的惆怅。清儿终究还是在我的怀中,像个乖巧的小猫儿似的睡着了。


                            IP属地:广东24楼2022-05-17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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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金风玉露
                                本宫在天上飘来荡去数千年,早已淡忘了凡间过年是一副怎样欢乐的图景。在天庭时,命格星君有一观尘镜,我常去他那儿吃茶聊天,一来二去熟了之后,他也乐意将观尘镜借给我耍。我有时便借着那镜子,看看凡间年节时的热闹,再叹一叹神仙日子的漫长乏味。
                                命格曾有一言,我记得很清楚:“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总觉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而得到了之后却又觉得从前好。做凡人的时候,羡慕神仙飘来荡去自由自在,还能长生不老。做神仙的时候,又觉得天上孤寂冷清,羡慕凡间的热闹和烟火气。
                                年关将至,凡间处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息,只可惜琉璃盏只能保方圆几十里,不能让我云游凡间四方,颇有笼中鸟的感觉,只是相对清冷的天上,此处已是足够好了,更何况还有清纯可爱的男孩儿相伴,夫复何求?若是我去了太远的地方,被天兵抓回天庭,下场又是如何,我实在不敢想。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到了下午,我便带了清儿下山去,在镇上闲逛。天一擦黑,鞭炮响起来,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便有了过年的气息。早有许多卖麦芽糖与江米糖的,糖形或为长方块或为瓜形,又甜又黏,清儿是小孩子,必然喜欢,我在街上亦是买了不少。
                                夜里回到家中,按照凡间民俗,我将山下买的五香圆饼供奉到厨房灶神爷的挂像前,摆上从集市上买来的灶轿,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书“上天奏善事,下界保平安”,又拿一点糖塌饼来,让清儿把它粘在灶神爷的嘴上。
                                腊月二十四为凡间的扫尘之日,这日,我带着清儿齐动手,用心打扫房屋、庭院,擦洗锅碗、拆洗被褥,干干净净迎接新年。
                                这几日,我亦和清儿带着拾善在镇上采购了不少年货,找了脚夫替我们背上山中的家。凡间年谣云:“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到了腊月二十八这日,我和清儿将宅子各处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门前挂了两个极大的红灯笼,庭院中的树上挂了些小的,又在各个门边贴上春联,在窗户上贴上窗花。这座隐在半山腰的隔世居所,经这么一妆点,已满是喜气祥和的气息。
                                山中隐居,无人打扰固然是好,只是在山中过年,终究是少了些年味的。
                                清儿还是个实岁十一岁多的孩子,终究喜欢热闹,这是孩童的天性。考虑良久,为了更有气氛些,到了除夕那日,我便带上清儿和拾善,一道下了山,在镇上的同福客栈要了间上房,小住下来。
                                同福客栈与清风酒楼齐名,在这座小镇上都颇有名气。这间上房房中只有一间大床,铺着干净的锦被,屋内桌椅、书案、生活常用的物品一应俱全。在房间的角落,我辟了处小地方,找客栈小二要了块软绵绵的地毯,用来作拾善睡觉的地方。
                                到了除夕那日,我和清儿带着镇上买的食材,回到了他曾经居住的难民村。
                                这里的人都是北方逃难而来,大多与清儿是同乡,如今村民有了我当初的接济,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清儿曾经的邻居见到我,必然是百般感激。我将清儿的旧居也打扫干净,休憩装饰一新,将隔壁古爷爷、罗奶奶、杨大嫂和他家五岁的独子聪聪也接来我们这儿过年。
                                杨大嫂亦是个可怜人,丈夫战死在疆场,逃难到此处后,独自一人带着五岁的小儿子聪聪。聪聪失去了兄弟姐妹和父亲,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却也是个不怕生的,虎头虎脑,留着个寿桃头,小脸肉嘟嘟的,见到我和清儿倒是亲热,主要我抱抱。
                                清儿比他大了六岁,倒也是两个孩子,终是能顽耍到一块的。聪聪调皮好动,我给了清儿一些铜钱,让他带着弟弟去村口的摊子上买些小玩意儿和鞭炮顽。清儿走了以后,我便和大人们聊着天,商讨着来年的计划,我准备帮助他们在这附近的荒野开辟一些良田,帮助他们种粮食、融入当地人,以繁衍生息。江南人热情好客,且不排外,这些人能在此生活也是有当地人默许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家园了,还是同国同族同胞,有的亦和本地人之间有亲戚关系,不收留才说不过去。
                                凡间有守岁的传统,到了除夕的傍晚,曾经凋敝的村落已经焕然一新,鞭炮在各处时不时响着,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趁着清儿和聪聪出去顽耍,杨大嫂和罗奶奶去做年夜饭,我和拾善借口小解,走出屋外,到了屋后无人之处,驾了朵小云飞上了半空。
                                “阿嚏!”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殿下,您这是冷着了。”说着,拾善拔下衣服上一根线,变了件披风给我披上。
                                我扶了扶披风,看着思恩镇的方向,那边已是万家灯火,锣鼓喧天,比这边要热闹上不少,喃喃自语:“‘思恩思恩’,这名字取得可真好啊,好在这儿的百姓都是知恩念恩思恩的善良百姓。三界如此之大,不管是生活在何处,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饥饿困顿和漂泊劳累,都是最让人欣慰的。”
                                拾善笑了笑,道:“这天上地下乃是分开的,凡间自有他们的皇帝和朝廷替他们操心民生,作为神仙,倒是可以置身事外。”
                                我道:“话虽如此说,我倒是希望凡人都能过得好些的。当然,有时我也希望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能够和心爱之人待在一块儿,便已足够了。”
                                他道:“殿下所言极是,不过,殿下现下过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么?”
                                我望了望天,见天上星汉正灿烂,道:“只是我总是会心有不安,害怕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迟早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何况人生苦短,我是个只喜男童的仙,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亦是唯一一个只喜男童的仙。清儿顶多和我待上两年,我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爱他了。譬如他到了十四岁,我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长大成熟的他……”我叹了口气,在云上无力地坐下来,手掌贴着软绵绵的云朵,“而且这两年,放在天上也就不过两日。”
                                拾善知我又在伤春悲秋,在我身旁坐下道:“殿下,三界规则固然如此,哪怕我们是神仙,亦是改变不了的。今日是凡间除夕,便莫要去想这些个不愉快的事情了,高高兴兴的日子,就要高高兴兴地过。”
                                我看着思恩镇的烟火,道:“是了,高高兴兴的日子,就要高高兴兴地过啊……”
                                彼时天色又暗了一些,估摸着已是亥时了。回到地面不久,清儿和聪聪也回来了。吃过年夜饭,点起蜡烛和油灯,我抱着聪聪,和古爷爷、罗奶奶这些邻居们坐在屋子里,一起守岁。除夕夜遍燃灯烛通宵不灭,谓之“照虚耗”。长幼聚欢,祝颂完备,终岁不眠,以待天明。我们一群人虽是落难,都是苦命人,却也凑了个老少中青齐全,倒是有些一家子人的味道了。
                                到了夜极深时,清儿和聪聪两个臭小子早已经守不住在床榻上睡着了,两个人蜷缩着,倒也是有趣。我和杨嫂替他们盖好被子,也有些乏了,几个大人各自回屋睡去。怕惊醒两个孩子,又见两个小孩亲密,便让聪聪也就在这儿睡了。
                                凡间初一的习俗是开门炮仗,到了早晨,再放一轮爆竹,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清儿和聪聪在我放的一阵鞭炮声中惊醒,我离开噼里啪啦响着的鞭炮,跑到屋内,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俩是被吵醒了吗?”
                                他们两个活宝坐在床上点了点头。
                                我笑道:“大年初一的,不能晚起,快些起来,我带你们去和大家拜年罢。”
                                清儿乖巧听话,一骨碌便起来了,聪聪却像个糖糕一样黏在床上不肯动身,我一把揪起他,道:“你看看清儿哥哥都起来了,再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聪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和清儿吓得赶紧变着法子哄他。
                                好说歹说,聪聪终于跟着起床穿衣了。我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红色的新衣,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上倒是颇为喜庆。用过早饭,大家焚香致礼,我让清儿带着弟弟给邻居们拜年,互致祝贺。
                                过了年后,我们没有立即回山上去,而是告别了邻居们后,带着拾善回到同福客栈里住下了。此时的气候已不再似我下凡时那般寒冷,春日的气息愈发浓重,处处鸟语花香。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便已是元宵。到了这日,凡间有赏灯、游灯、押舟、放烟花的习俗。这天夜里洗过澡后,我带着清儿去街上游玩。
                                思恩镇的街上早已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一处沿河的街上正在办灯谜会,红橙黄绿各色的纸扎灯孔,亮着缤纷的色彩,在街上挂了长长一条,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我和清儿行走在五光十色的灯影里,清儿可高兴了,跑在我前面,然后站在灯下扭头朝我粲然一笑,道:“云哥哥,我们猜几个灯谜罢!如何?”
                                我笑道:“好啊,先来看看这个。”说着,我捏起一个灯下垂着的灯谜纸,念:“千里相逢成对影,打一个字。”
                                清儿挤过两三个行人,走到我身旁,低头作苦思冥想状。我捏了捏他的小肩膀,道:“如何,想出来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
                                “那哥哥你呢?”
                                我摆了摆手:“我也没想出来,不如看一看谜底罢。”


                              IP属地:广东33楼2022-05-17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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