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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星期天(转载) 文/肖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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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九年四月十七日,星期天,下午四点左右,一艘满载着乘客的渡轮横过它那破旧的船身,呻吟着由浦东向浦西驶去。天气阴冷,细雨霏霏,从吴淞口方向吹来的猛烈的江风刮得船舷上的破帆布啪啪直响,好像随时都会裂成碎片。乘客们大声抱怨着,一窝蜂涌向船尾背风的那一边,只剩下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船头甲板上。其中一人年龄超过了四十岁,身躯肥胖,面色红润,穿着一套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左臂上挂着一把张伯伦(注:当时的英国首相)式的大雨伞,一望而知是个养尊处优,注意保养的人。扑面而来的江风无情地吹拂着他,弄得他拧眉挤眼,擤鼻涕流泪。他咳嗽了几声,想引起同伴的主意,可他那位同伴毫无反应,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蒋先生,我们也到那边去避一避吧,尽管晚了点,好位置已经全被占了,但总比站在这里吹干鱼要好得多。”
  他的那位同伴像是没听见似的,默默地注视着被船头劈开的浑浊的江水,生着一张引人注目的鹰脸,皮肤黝黑,目光锐利,头顶微秃,稀疏而柔软的头发随风乱舞,望去就像一只凶猛的秃鹰,令人生畏。他披着一件深黄色的风衣,两条叉开的腿牢牢地撑在甲板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玩弄着一对大铁球。他名叫蒋云龙,是公共租界老闸捕房的捕探,今年三十刚出头,却已是警界和黑社会都名闻遐迩的人物。谁都知道这个秃鹰不好惹,尤其是当他心境不佳的时候。胖子见他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说:“乘这样的破船真有点提心吊胆,我担心它到不了江心就会沉掉,来,抽支烟吧。”
  蒋云龙摇了摇头,仍旧一言不发。胖子转身背着风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瞟着蒋云龙说:“蒋先生,我看你像是在犯愁。其实大可不必,你要是真打算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蒋云龙冷冷一笑,正想说话,突然,汽笛声在头顶上急促地响了起来,同时船头猛地向着上游方向转了九十度。这突来的事变惹得船上的乘客一阵骚动,胖子把香烟朝江里一扔,不安地问:“怎么回事?莫非这条船真的要沉?”
  蒋云龙没有理他,把手里的铁球一收,三脚两步沿着铁梯登上了上层甲板,胖子犹豫了一下,挤到蒋云龙身边,气喘吁吁地问:“出了什么事?”
  “一艘从吴淞口开来的军舰差点撞上我们这条船,”掌舵的水手惊魂未定地说:“要不是避得快,这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胖子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那艘军舰的船名:“是美国炮舰威克号,昨天刚从马尼拉开到上海,报纸上专门登过消息的。”
  这时威克号与渡轮擦舷而过,几个美国水兵手里拿着酒瓶罐头,站在甲板上放肆地谈笑着。蒋云龙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说:“我敢打赌,这些美国兵一到,准得闹出点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之类的乱子来。”
  胖子掏出手帕擦着沾满汗水和雨水的脸说:“美国人嘛,天之骄子,上帝的宠儿,有时候难免出点格。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英国佬已是强弩之末,自顾不暇,能够对抗日本鬼子的,就只有美国人了。我们要想不当亡国奴,就得对人家担待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了,我们下去吧,我的脸都要冻麻了。”
  一场虚惊过后,渡轮上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会儿,渡轮靠上了十六铺码头。胖子和蒋云龙随着人流一起上岸出了码头,胖子站住脚,用伞在地上捣了两下,望着蒋云龙说:“蒋先生,那件事你到底拿定主意没有?如果……”
  “六点,在大沪舞厅,找一个名叫杨武的人,对吗?”蒋云龙打断他的话说:“我会如时赴约的。”
  “蒋先生真是位爱国志士,可敬可佩!”胖子喜笑颜开地说:“那么就这样讲定了,祝你成功。”
  蒋云龙握了握他伸过来的一只又白又胖的手,转身跨进雨里。胖子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才撑起伞,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IP属地:四川1楼2022-05-30 17:24回复
    还有吗?


    IP属地:河南2楼2022-06-05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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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沙沙地下着,把美心酒吧的玻璃窗弄得朦朦胧胧,一片模糊。坐在酒吧里望出去,窗外行人的影子约约绰绰,就像是看皮影戏。从今天早晨开始,气温骤降,好像又回到了二三月里。外出上班办事的人谁也没防着这一手,这会儿一个个缩着脖子,冻得索索发抖,不时有人撞开酒吧的门,进来喝一杯取暖。店堂里所有的座位全部坐满,就连柜台边也站着不少人,生意好得异乎寻常。酒吧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唯一使他感到烦恼的,是顾客当中有一个面似鹰隼的家伙守着一杯威士忌坐在那里,整整一个小时没动屁股,而且占的还是靠窗的头等座位,要是所有的顾客都像他一样,美心酒吧就得关门了!在酒吧老板的授意下,一个侍者走过去收拾桌子了,在赶走那些不知趣的顾客方面,这个侍者是个行家。他毫不客气地把杯盘弄得叮当乱响,还故意在蒋云龙胳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蒋云龙正在托腮沉思,被他撞得胳膊一歪,下巴差点磕在桌面上。肥胖红润的酒吧老板一边擦着酒杯,一边向着那个侍者挤眉弄眼。侍者得了这个暗示,刚打算下手,蒋云龙转过脸来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要是再这么毛手毛脚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IP属地:四川3楼2022-06-07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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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者被他那凶猛的外貌吓得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谦,急忙溜走了。蒋云龙转过脸,重又陷入了沉思。他在想今天夜里将要去干的那件事。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去,而是那件事在多大程度上是正当的。他是个讲信义的人,既已答应了人家,绝无反悔之理,他只希望日后不要因此而受到良心的责备。这件事太特殊了,而且来得那么突然。今天早晨,他在家吃完早点,穿戴整齐,刚想离开警察公寓三楼的住所去上班,电话铃突然响了。拿起来一听,是三合会(注:帮会组织,由广东人组成,在上海势力很大。)掌门人袁大成的账房先生打来的,要他这就到袁家去一次,有要事相商。袁大成与蒋云龙有同乡之谊,而且在蒋云龙身上多少还有点恩惠,蒋云龙不敢怠慢,向捕房告了假之后,立即赶奔袁府。
          


        IP属地:四川4楼2022-06-07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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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大成的私邸坐落在浦东杨家渡,住宅带花园站占去了周围一大片地皮,大门口的匾额上大书着三个字:退思园。袁大成得知蒋云龙来到,亲自出来把他接进了书房,这是天大的面子。袁大成是三合会的老前辈,年近七旬,已不大管事,只在家里吃斋念佛,抄抄经文,平时想要见到他都不容易。蒋云龙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暗自存着戒心。书房里已经坐着一个衣冠楚楚,胖头大耳的家伙,看外表像是个在钱眼里翻跟斗的人,可是等到袁大成作了介绍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此人名叫赵君谋,是军统在上海的一位头面人物。蒋云龙打量了他好久,无论如何也难以把租界上经常发生的那些血淋淋的暗杀事件跟眼前这位胖绅士联系在一起。蒋云龙跟各式各样的暴徒打过交道,可像这样文质彬彬的杀人者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过他对这个人并无多大的憎恶,他们杀的是汉奸,关我屁事!不错,租界的秩序因此而受到了破坏,但他们毕竟是替中国人出了一口气。蒋云龙心想,袁大成安排这样一次见面,大概是想要我对军统方面的人多加关照。他玩弄着手里的铁球,坐在那里静等对方开口。赵君谋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先说了几句“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恭维话,慢慢才转入正题。出乎蒋云龙意料,他谈的根本不是什么关照不关照,而是打算要蒋云龙参加今晚军统的一次行动。蒋云龙听罢,吃了一惊,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一手。他摆了一下手说:“上海滩上干这种事的人多了,随便一抓就是一把,干嘛偏偏找上我?你既然对我早有耳闻,就该知道我是从不参与这一类事情的。”
            “不会让你白干,你能到手一大笔钱。五千块,怎么样?”赵君谋拿出一迭钞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二千五,事成之后,再付二千五。”
            蒋云龙朝桌上的钱轻蔑地扫了一眼说:“我还是觉得职位更重要。我可不愿意为了区区五千块钱丢掉现在这个好职位。”
            赵君谋不慌不忙地说:“在报酬的数目方面还可以再商量。至于职位,那更不成问题,我跟几家大公司有来往,喜欢干什么,随你挑。”
            蒋云龙摆了摆手说:“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为了几个钱与你斤斤计较。”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是一名捕探,也只能是一名捕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干别的。”蒋云龙挺直身子望着赵君谋说:“干脆直说吧,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缉拿恐怖分子,而你要我去干的事与此是水火不相容的,我不能答应你。”
            赵君谋眨了眨眼睛说:“蒋先生,你不觉得恐怖分子这个说法太笼统一点了吗?确实,杀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世界上偏偏有一些人非杀不可。举例来说吧,像唐绍仪、周凤歧(注:唐是国民党元老,周曾任国民党二十六军军长,二人投靠日本,为军统所杀。)那样的汉奸该不该杀?干掉他们的人是恐怖分子呢,还是英雄?”
            蒋云龙不耐烦地说:“就算是英雄吧,可风头你们自己出就是了,干吗非要把我拉扯上?”
            这时,一直靠在沙发上,手捻佛珠闭目养神的袁大成睁开眼睛说:“老赵,别吞吞吐吐的啦,要叫人家拿主意,就得把话讲明白点。”
            “好吧,是这么回事。”赵君谋干咳了一声说:“自从去年十二月汪精卫逃到河内之后,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攻击蒋委员长和国民政府,他还派了一个名叫武占魁的人当他的联络员,频繁往来于东京、河内、香港、上海之间,与日本特务影佐、须贺、犬养毅等进行接触,准备公开投靠日本。蒋委员长对此非常生气,责成我们军统对他采取行动。你大概也听说了,上个月在河内对汪精卫搞过一次行动,一切都布置得很周密,枪手也打得很准,一枪毙命。可是事后才知道,打死的不是汪精卫,而是住在汪精卫家里的曾仲鸣(注:此人曾任铁道部次长,汉奸分子。)。那以后汪精卫受到严密保护,要干掉他已不可能,只好在武占魁身上打主意。根据我们的情报,武占魁目前正在上海,住在法租界台拉司脱路一幢花园洋房里。要干掉他有的是机会,可是,上边命令要捉活的,为的是从他嘴里掏情报,难也就难在这里。武占魁那小子鬼得很,进出都带着保镖,防范严密,他的住处又靠近法租界总巡捕房,要活捉他谈何容易!否则我也不会来求你了,扣扣扳机的人,我们自己有的是。”
            袁大成接上来说:“老赵为这件事来找我,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云龙,我知道你有能耐,十几年前的事,我至今还没忘呢!”
            


          IP属地:四川5楼2022-06-07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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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云龙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蒋云龙的父亲是个跑江湖卖艺的拳师,他与那些三分本事,七分口齿的拳师不同,有真功夫,最拿手的是铁砂掌和硬气功。三合会当时的掌门人看中了他,三番五次想把他延揽到自己身边当保镖,可他秉性耿直,不但不去,还与那个掌门人当面冲突起来。掌门人怀恨在心,派人暗害了他。那年蒋云龙才十六岁,面对着父亲的尸体,他一滴泪也没掉,只是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夜里,他只身一人潜入三合会掌门人的家中,先打倒了他的两个保镖,然后在他心窝上插了一刀。蒋云龙自己也受了伤,被抓住了。本来他会被活活打死,可是继任的掌门人袁大成网开一面,放他走了。现在袁大成旧事重提,分明是在施加压力。蒋云龙感到十分为难,默默地玩弄着手里的铁球。袁大成叹了口气说:“看来,这年头要找一个敢碰日本人的人是难啦!”
              “日本人,日本人又怎么样?”蒋云龙把铁球一收,霍地站起身,绷着脸大声说:“我倒要跟他们较量较量!”
              袁大成对赵君谋使了个眼色,往沙发上一靠,洋洋得意地捋着胡须。这老滑头在使激将法,对此蒋云龙心里不是不明白,他甘愿被激,是因为他记起了一句古老的豪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样严重的时刻,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应该袖手旁观。不过,这件事相当棘手,一定要慎重对待……
              蒋云龙点起一支烟,眼望窗外思索着。他虽然骁勇,但并不莽撞,他从不干那种没边没沿的事。等到一只烟吸完,他也拿定了主意。他把烟头丢尽烟缸,将杯里剩下的一点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雨衣雨帽。当他经过柜台向门口走去的时候,酒吧老板当着他的面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他停住脚步,望着老板问:“你有高血压吗?”
              “你说什么?”老板瞪着眼睛反问道。
              “你要是有高血压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站在这个地方,要不你总有一天会中风的。”蒋云龙抬了抬帽子说:“我是真心诚意的。再见。”
              他刚一转身,就听见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响,他想,准是老板失手把酒杯打碎了。活该!


            IP属地:四川6楼2022-06-07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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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06-16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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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就这一点吗?其他的内容呢?


                8楼2022-08-30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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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已关,后会无期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04-29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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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云龙乘电车来到西藏路爱多亚路,跳下车朝马路对面的大世界游乐场走去。
                    尽管天气阴冷,又下着雨,大世界游乐场门口仍然是人头济济,挤满了来消磨时光的小市民和想在哈哈镜前面照一照尊荣的乡下人。这里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也是骗子扒手的淘金场。你要是有兴趣在这里站上一天,准会看到二十个以上的乡下人捂着被掏空的口袋,哭丧着脸从你面前走过去。此刻蒋云龙站在那里用眼睛一溜,就发现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在人丛中穿行,嘴里哼着小调,两眼盯着人家的包袱和口袋。这都是些小贼,捕房里的常客。蒋云龙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以免被他们认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报童戴着顶破草帽穿过人群向这边跑来,嘴里尖声嚷着:“快看《大美晚报》最新消息,李鸿章的孙子李国杰被杀之内幕;工部局宣布取缔租界内一切政治活动,违者将严惩不贷……”
                    蒋云龙定睛细看,认准了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往路边的电线杆上一靠,举手招呼道:“喂,来份报。”
                    待这个报童来到身边,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恭喜发财,还认得我吗?”
                    报童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报纸扔掉,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认识。”
                    “都怪这顶破草帽遮住了你的眼睛。”蒋云龙一把抓起他的草帽:“看看,再仔细看看。”
                    草帽底下的那张脸虽然又小又干巴,却分明是一张成人的脸,下巴上还留着没刮干净的胡子渣,一对小眼睛惊慌地眨巴着,就像一只出洞的田鼠。他名叫贾福全,是窃贼那一行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偷了,梁上君子当了二十年,把窃贼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并有所创新。比如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特点,化妆成报童行窃,就是他别出心裁的发明。试想,有谁会去注意这个可怜的小报童呢?不过,他最拿手的还是溜门撬锁,再坚固的门户也不在话下。他的另一个独特之处是从不打穷人的主意,堪称是一位侠盗,蒋云龙最欣赏的就是这一点。他把草帽放回贾福全头上说:“我相信,现在你一定认出我来了。”
                    贾福全扭动着身子哀求道:“轻点,我的胳膊都要被你拧断了!”
                    蒋云龙松开手,冷笑着说:“你这套把戏玩得可真妙。一只手给人家报纸,另一只手掏人家的腰包!”
                    “没办法,人长着一张嘴总得吃饭,再说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贾福全苦着一张脸说。
                    “怎么样,收入还好吗?”蒋云龙点上一支烟,望着他问。
                    “总算还过得去,不过往后的日子是越来越难了。”贾福全吸了吸鼻子,抱怨道:“如今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天比一天多,将来准闹到这个地步:只有一个兜,伸进去的手却是有两只,那时可就热闹了!”
                    “别哭天抢地的啦,”蒋云龙笑着说,“你尽管放心,我不打算向你借钱。”
                    贾福全讨好地说:“蒋先生是我的大恩人,没说的,今晚我请客。”
                    “不必了,今晚自有别人请客,而且是在第一流的饭店。”蒋云龙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贾福全:“请我,还有你。”
                    贾福全试探地问,“蒋先生,是不是有事要我去干?”
                    “猜对了。”蒋云龙望着他说:“一件小事,到大户人家去划几块玻璃,我给钱。”
                    “好,我去。”贾福全说完,忽又迟疑起来:“蒋先生,你不会耍我吧?”
                    “耍你?我几时耍过你?”蒋云龙瞪着他说:“上次你犯了案,要不是我帮忙,你早就锒铛入狱了!”
                    “蒋先生的恩德我绝不会忘,总有一天我要报答的。”贾福全举着一只手说。
                    蒋云龙见他一脸庄重的生态,觉得很可笑,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说:“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你干活的工具带上没有?”
                    贾福全拍了拍口袋:“我的吃饭家伙是从不离身的。”
                    “很好,我们走吧。”


                    IP属地:四川10楼2023-06-02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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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六点钟之前来到了约定接头地点——大沪舞厅。时间还早,舞厅里顾客寥寥,侍者,舞女全都在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批舞客。蒋云龙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把赵君谋给的作为联络暗号用的一只郎宁镀金烟盒放在桌上,挥手叫来侍者,要了两杯咖啡。侍者刚一转身,贾福全马上端起咖啡,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蒋云龙斜了他一眼说:“慢点喝,笨蛋,当心烫了嘴!”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贾福全辩解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急什么?肚子越饿,胃口越好,等会儿吃起来就更带劲了。”
                      蒋云龙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份报纸浏览着。这时,一只大手啪地落到他肩上,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相貌丑陋衣着花哨的男人站在面前,裂开大嘴笑着。蒋云龙认出他是公共租界总巡捕房的蔡建功。此人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长得身躯粗壮,满脸横肉,生花柳病生得几乎成了秃子,剩下的几根毛上足了油,紧贴在头皮上,一对小眼睛在肥厚的眼皮下狡狯地闪动着。他在桌边一屁股坐下,笑嘻嘻地说:“老兄,在舞厅里看报可有点不合时宜,人家会把你当成乡巴佬,敲你的竹杠。”
                      蒋云龙冷冷地注视着他说:“对不起,我在等人,他一会儿就来。”
                      “嫌我碍事,下逐客令了,是吗?这可有点不大礼貌。”蔡建功挪动了一下屁股,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一些,“再说,我也在等人,事儿跟你的同样重要。”
                      “好吧,那么我让位。”蒋云龙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盒。他虽然对这个人反感,但此刻不是吵架的时候。
                      蔡建功见他要走,连忙按住他的手说:“这又何必呢?也许我们等的是同一个人,杨武,对不对?”
                      蒋云龙惊讶地打量着他说:“怎么,你是……”
                      “对,我是。”他拿出一只同样的朗宁镀金烟盒晃了晃说:“现在你不会赶我走了吧?”
                      蒋云龙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声名狼藉的家伙会是一个赵君谋所说的“英雄”!他丢开报纸,朝门口张望了一下问道:“时间过了,杨武怎么还不来?”
                      “急什么,早晚要来的。”蔡建功一眼看见了旁边的贾福全,奇怪地问:“这家伙是谁?”
                      “我带来的。”蒋云龙答道:“他是个溜门撬锁的老手,等过会儿也许用得上他。”
                      贾福全挺起胸脯,颇有风度地点了点头。
                      “你可真会自作主张,谁叫你带他来的?”蔡建功瞪着蒋云龙说:“你当是去赶庙会吗?”
                      “我愿带谁就带谁,你管得着吗?”蒋云龙轻蔑地哼了一声说。
                      蔡建功把咖啡杯砰地往桌上一放,抓住蒋云龙的手恶狠狠地说:“听着,你这个秃鹰,要是坏了我们的事,你可得小心点!”
                      蒋云龙勃然大怒,一翻腕子,蔡建功的手就像触电似的松了开来。蒋云龙冷冷地说:“如果你想较量一下的话,改天咱们另约个地方,怎么样?”
                      正在这时,杨武来到了桌边,见他们两人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诧异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蔡建功揉着扭痛的手腕,气呼呼地说:“这家伙自作主张带了个人来。”
                      “我带他来是因为等会儿用得上他。”蒋云龙两手按着桌面说:“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只好告退。”
                      杨武在蔡建功肩上拍了一下,用和解的语气说:“火气别这么大,老弟,肝火太旺的人活不长就。蒋先生是咱们花大钱请来的名角儿,这台戏要靠他唱,咱们得对他担待一点。”
                      说着,他拖过一把椅子,在蒋云龙对面坐了下来。有好一会工夫,两人默默地互相打量着。杨武的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从相貌到衣着都极普通,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长着一只肥大的鼻子,大得跟他的脸有点不相称。他举止老练沉着,一副胸有城府的样子。据赵君谋说,杨武是公务员出身,曾在交通银行当过出纳。他连手枪都不大会使,他的特长在于谋划组织。他能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因而事半功倍,今晚的行动就是由他指挥的。蒋云龙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心里的不快也多少减轻了一点。杨武对蒋云龙很满意,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剽悍的人。他望着蒋云龙说:“对不起,蒋先生,累你久等了。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刚才在路上有人盯我的梢,我不得不想办法甩掉他们。”
                      这时,舞厅里渐渐热闹起来,舞客们络绎不绝地从他们旁边走过。杨武朝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来谈谈今晚的行动吧。根据我们的情报,武占魁住在法租界台拉司脱路的一幢房子里,他有他自己的保安措施,绑架他决非易事。我不知道赵君谋是怎么对你讲的,反正我实话实说。这是一次相当冒险的行动,成功与失败的可能性是一半对一半。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武占魁随时都可能离开上海,今晚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要试一试。由于时间紧迫,连起码的准备工作都来不及做,只从经纪人那里搞到一份房子的平面图,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到时候全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蒋云龙问:“一共几个人去?”
                      “加上你带来的,一共五个,蔡建功开车在外面接应。”杨武手指轻叩着桌面问:“还有问题吗?”
                      蒋云龙摇了摇头。
                      “那么,这就吃饭去,我在大三元酒家给你们订了一桌。另外那两个人在那里同你们会合,我就不奉陪了。”杨武站起身,手按在蒋云龙肩上说:“祝你们马到成功。”


                      IP属地:四川12楼2023-06-03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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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一点多钟,一辆黑色顺风牌小汽车载着五个不速之客沿辣斐德路由东向西急驶。车上除了蒋云龙、蔡建功和贾福全之外,另外那两个人一个叫韩贵,一个叫李宝新,都是年轻力壮,魁梧剽悍的家伙,看样子干这种事情也都不是第一次了。当汽车开到亚尔培路口的时候,一辆冒雨巡逻的警车大叫大嚷地追了上来,把他们的车逼到路边。一个法籍警官走过来,用手敲着玻璃,示意要检查证件。蔡建功旋下车窗,拿出证件递过去,警官接过证件看了看,马上还给了他,客气地说:“对不起,原来是同行。出来执行任务吗?”
                        “当然,要不鬼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里到处乱转呢!”
                        “这鬼天气糟透了,就像巴黎十月份的天气,雨老下个没完。”警官顿了顿,又关心地问:“你没有困难吗?要不要帮助?”
                        “不,多谢了,我们自己能对付。”
                        “好吧,祝你们顺利。”
                        警车开走了。蔡建功开动汽车拐进亚尔培路,随后又缓缓驶进台拉司脱路。蒋云龙探出头去,就着路灯光认准了那幢房子,当汽车往前驶到路口的时候,他在蔡建功肩上拍了一下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等着。”
                        “悉听尊命,名角儿。”蔡建功回过头来恶意地笑道:“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不要被送进法租界验尸所去,那个地方离这里倒是不远。”
                        “承蒙关照,”蒋云龙冷冷地说,“我一定小心在意。”
                        蔡建功留在车里,其余四个人下车往回走,来到那幢房子前。那是一所典型的法国式庭院,围墙不高,防君子不防小人,蒋云龙没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进去。他沿着围墙小心翼翼地侦察了一番,确信没有暗哨之后,按照约定的暗号向墙外扔了块石头。不一会儿,那三个人也翻了进来,四个人会合在一棵大树下。贾福全犯了瞌睡,靠在树上,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蒋云龙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骂道:“忍着点,别扰乱军心!你一个哈欠,我的嘴也合不住了。”
                        “实在对不起。”贾福全惊恐地辩解道:“哈欠一上来,怎么憋也憋不住,真的!不信你试试。”
                        “见鬼,别说话!”李宝新气呼呼地骂道。
                        “你自己也在说话!”贾福全可不买他的帐,立刻顶了他一句。
                        “我是叫你别开口。”
                        “许你开口就不许我开口?”
                        “妈的,都给我闭嘴!”蒋云龙忍不住发作起来,一场争吵才平息。蒋云龙拨开树叶,仔细观察不远处的那幢二层楼房,并跟刚才看过的楼房平面图加以对照,思考着行动方案。雨仍在下着,不大也不小。雨水顺着帽檐流进了他的衣领,就像有虫子爬似的,痒得他把手伸进领子里一个劲地抓挠。这雨确实讨厌,不过也有好处,要不是天气恶劣,对手很可能会在花园里安个暗哨,那样事情就要麻烦多了。他心想,尽管今夜的行动既冒险又仓促,但至少碰上了一个好天气。观察一番之后,心里有了底,他吩咐韩贵和李宝新守住前门,自己带着贾福全沿着那幢楼房走了一圈,想找一扇没关严的窗户。可是白费劲,所有的窗户全都关得严严实实,就像有女人在坐月子似的,看来对方早有准备。他心想,幸亏把贾福全带了来,否则就一筹莫展了。他拍了拍贾福全说:“现在用得上你了,把你的本事使出来吧。”
                        贾福全顿时来了精神,自负地说:“放心好了,不费吹灰之力!”
                        蒋云龙指了指盥洗室的一扇窗户,要他在那里下手。他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碗大的圆铁片,平贴在窗户下方靠近插销处的玻璃上,用金刚钻划刀沿着铁片用力刻划出一个圆形,然后撕下几条胶布,横七竖八地贴满了整块玻璃,最后他举起一柄小小的橡皮锤,对准玻璃上刻画出来的那个圆形击去。只听见一下轻微的响声,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圆洞,正好能容一只手伸进去。这一切干得干净利落,前后不到五分钟。贾福全欣赏着自己的手艺,洋洋得意地说:“好了,现在大门已经敞开了!”
                        蒋云龙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说:“没你的事了,收拾好你的东西,快走吧。”
                        “这就打发我走?”贾福全不满地说:“我还想进去多少捞他一把呢!”
                        “随你的便,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好了。”蒋云龙冷冷地说:“不过我把话讲在前面,等会儿一动起手来,我可顾不上你了。子弹不长眼睛,它可不管你有没有老婆孩子!”
                        贾福全瞧了瞧蒋云龙的脸,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顿时吓得改颜变色,人也好像是矮了一截,恨不能肋下生翅,一下子飞出这是非之地。蒋云龙叮嘱道:“你要是不想给自己招灾惹祸的话,就得把嘴闭得紧一点,对谁也别露一个字,听见了吗?”
                        贾福全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蒋云龙又站了片刻,见仍无动静,这才把手伸进了玻璃破口,拔去插销,拉开了窗户,窗框上还装有手指般粗的铁条,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双手抓住铁条,运足了气,硬将铁条向两边拉开,接着,用双手在窗台上一按,轻巧地跳了进去。
                        盥洗室的墙壁和地上铺着雪白的瓷砖,从水龙头那里传来单调的滴水声,除此之外,四下里毫无动静。他靠在墙上定了定神,然后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向外窥视。走廊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一盏孤光灯投射出昏黄的光。他甩掉碍手碍脚的雨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的动作迅速而轻巧,就像一只寻食的猛虎。在门厅左首的一间房门前,他停了下来,房间里亮着灯,收音机在播放弹词名家徐云志说的《三笑》,弦子声中还夹着谈笑声。他仔细听了一会,断定屋里只有两个人,他想了想,往门边一靠,捏着鼻子学了两声猫叫。他自知学得不像,大概只有伤风的猫才会这样叫,但这无关紧要,只要能把他们哄出来就行。他的把戏奏效了,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保镖冒冒失失地探出头来。蒋云龙手起掌落,他一声没吭,像个醉汉似的摇晃了两下,顺着门滑倒下去。蒋云龙一个箭步窜进房里,举枪喝道:“别出声,不然打死你!”
                        另外那个保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边听弹词边喝咖啡,现在见一只手枪突然捅到面前,吓得手一哆嗦,满满一杯咖啡统统扣在脸上,褐色的液体如瀑布一般泻下来。蒋云龙轻蔑地笑道:“小心一点,别这么毛手毛脚的,烫出泡来,弄得破了相。”
                        那个保镖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强作镇定地问:“这是干什么,朋友?”
                        “没什么,随便溜溜。”蒋云龙逼视着他说:“听说有个武占魁住在这里,是吗?”
                        “你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那个保镖推开双手,竭力想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武占魁?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他是演黑头还是老生的?”
                        蒋云龙目露凶光,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枪口抵着他的脑门,恶狠狠地说:“放老实点,明白吗?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保镖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嘴角一抽一抽的,额上的汗珠闪闪发光,他抬手想擦汗,蒋云龙粗暴地将他的手打了下去。他揉着手惶急的说:“我不认识武占魁,我是陪一个日本人来的,他现在在楼上。”
                        蒋云龙问:“你们是黄道会(注:日本人控制下的汉奸特务组织)的人?”
                        他默认了。
                        “你一共来了几个?”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说:“一块来的就只有我们俩。”
                        蒋云龙用枪在他肋骨上戳了一下说:“别回答得这么快,再好好想想。”
                        他疼得往后一缩,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真的只有我们俩,楼上还有武占魁的一个保镖。”
                        “胡说!武占魁只有一个保镖?”
                        “听说另外那个保镖得了疾病,住院去了。”
                        蒋云龙心中暗喜。他盯着眼前这个家伙望了一会,点了点头说:“看来你还像个诚实君子,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他尴尬地咧了咧嘴。蒋云龙把抵在他脑门的枪收回来,想了想说:“怎么处置你好呢?你的同伴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享福了,你却还在这里担惊受怕,这未免有点不公道,我不喜欢厚此薄彼。”
                        保镖还没弄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蒋云龙已经一枪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将他打晕过去。蒋云龙关掉电灯,走出屋子,打开了前厅的门,把韩贵和李宝新放了进来。他吩咐韩贵留在楼下,自己带着李宝新直奔二楼。


                        IP属地:四川13楼2023-06-04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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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一片静谧,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蒋云龙发现有一间屋子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射出灯光,还传出两个人讲话的声音,一个声音嘶哑生硬,大概是个日本人,另一个诚惶诚恐,细声细气的,一定是武占魁,他一口一个中野先生,叫得人头皮直发麻。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嘶哑的声音说,“日本朝野都在翘首盼望,期待着与汪先生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关于这件事,汪先生已经作出了最后决断。”尖细的声音说,“汪先生此刻的心情就如饥婴望母,迫不及待。我这次来沪之前,汪先生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把这一点转告诸位日本朋友,我们这一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在大前提确定的情况下,一切具体事宜均可由日本朋友安排,汪先生对日本朋友的办事能力一向是极为信任的。”
                          “我们这方面更不会有任何问题,我这次从南京赶到上海,就是奉影佐少将之命,把事情再当面决定一下。要不是有要务脱不开身,影佐少将本来是要亲自前来的。早日结束对华作战,实现中日全面和平,这是我们的既定国策,也是最近上台的近卫内阁首先关注的事情。谢天谢地,我们的一场辛苦总算没有白费,现在是锣紧鼓密,就等汪先生出场亮相啦!”
                          “讲得太好了,中野先生。对于中日全面和平,汪先生亦久有向往之心。来,干了这杯,让我们共祝这一天早日到来。”
                          “为东洋大大的伟人汪先生干杯!”
                          “为影佐少将,犬养毅先生,还有您中野先生干杯。全仗你们的大力奔走,这件事才得以成功。”
                          “在这样的时刻,要特别小心,任何差错都可能导致这件伟大事业的失败。军统特务的手是很长的,汪先生在河内不就是险遭毒手吗?”
                          “多谢关照,中野先生。好在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我就在‘莫顿公爵号’上啦!”
                          “祝你一路顺风。我也要告辞了,我得赶深夜二点那班火车去南京,影佐少将正等着我汇报呢。”
                          一阵移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房门拉开,中野出现在门口。他长着一张典型的日本面孔,但身上却穿着一件长衫,看上去很不顺眼。长衫一定是借来的,勉强穿在他那圆滚滚的身体上,好像随时都会被胀破。蒋云龙跟他脸对脸地站着,鼻子尖几乎碰上了。蒋云龙讥讽地笑道:“想开路开路吗?中野先生,让我送送你好吗?”
                          中野起先呆住了,等到他清醒过来,想退回去把门关上,已经来不及了,门碰在蒋云龙的脚上反弹回去,在他脑门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他站立不住,倒退几步,一脚踩在武占魁脚面上,踩得武占魁尖声痛叫起来。中野就势往他身后一躲,伸手去掏枪。以他那肥胖臃肿的身躯来说,这一手可真够利索的。蒋云龙不敢怠慢,将武占魁一把拽开,李宝新就势对着中野的胸口一头撞去,把他撞了个仰面朝天,枪也脱了手。中野真有股邪劲,往上一扑,搂着李宝新在地上打起滚来。这时,武占魁的那个保镖也掏出了枪。蒋云龙顺手抓起一把茶壶飞过去,他急忙躲闪,蒋云龙乘机飞步上前,一脚将他踢出丈把远,脑袋撞了后墙,再也没爬起来。
                          这时,中野和李宝新还在地上来回打滚,把桌椅地毯弄得乱七八糟。李宝新掉了一颗门牙,额头上肿起了几个大包,中野身上的长衫早已裂成了碎片,像叫花子的破衫似的一条一条挂在身上。蒋云龙上去抓住中野的后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讥讽地说:“闹够了没有?中野先生,该跟我们走了吧?”
                          中野挣扎着叫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去?”
                          蒋云龙对李宝新挤了挤眼,笑嘻嘻地说:“去赶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好不好?”
                          “吃了蟠桃,你就能跟张果老、韩湘子做朋友了。”李宝新掉了一颗门牙,说话直漏风。
                          “我不走,你们开枪好了,我是不怕死的!”中野硬着脖子叫道。
                          “住口,猪猡!”李宝新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就像一张走了调的唱片。
                          武占魁吓破了胆,躲在书橱后面,浑身发抖,弄得书橱上一只脑袋会动的小木偶小摆设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地点头晃脑,几乎把脖子晃断。蒋云龙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出来,瞪着他问:“你就是武占魁?”
                          武占魁被拎得双脚离地,两眼发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正……正是鄙人,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他是个身材矮瘦小,相貌猥陋的人,光著一双脚板,就像一条过了季的黄瓜。
                          “听你的名字,我还当你是条雄赳赳的汉子呢!”蒋云龙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么个东西!真该把你穿条绳子晾起来去去酸味!”
                          武占魁吓得缩作一团,恐惧地问:“你……你要杀我?”
                          蒋云龙轻轻一笑,把枪放进口袋里说:“杀你?我怎么舍得,你值钱得很呢!”
                          武占魁顿时来了精神,那张脸像泡开了的海蜇皮,一下子舒展开来,伸手比划着说:“你们打算要多少钱?四万?五万?只要你们放了我,条件好商量。”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鼓囊囊的钱包:“这个你们先拿着,全是百元大票,不骗你们。”
                          蒋云龙冷冷一笑,一伸手,啪的一下把钱包打出了老远。武占魁那张充满自信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刚刚挺直的身子重又缩了下去。李宝新在一边咂着嘴说:“把钱包乱扔乱摔,你也不怕得罪财神!”
                          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钱包吹了吹,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这时,守在楼下的韩贵也上来了,凑到中野跟前,动手搜他的口袋。蒋云龙气得脸都歪了,跺着脚骂道:“把东西放下,你们这伙不要脸的东西!别被人家看不起,骂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韩贵把一只刚弄到手的劳莱克斯金表放在耳边听了听,用和解的语气说:“别大声嚷嚷好不好?这里值钱的东西有的是,大家都有份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蒋云龙瞪着他吼道:“事情还没完呢,你们就在这里偷鸡摸狗起来了!”
                          “关你屁事,要你瞎着急!”李宝新反唇相讥。
                          “这叫嫖客进门忘带钱,乌龟急得团团转。”韩桂挤眉弄眼地说。
                          两个人仰着头,放肆地大笑起来。蒋云龙勃然大怒,冲上去抓住他们的脑袋往一起碰撞。两个人身不由己,撞在一块,分开,又撞在一块,直撞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蒋云龙玩够了,随手一推,两个人连滚带爬地摔倒在地板上。蒋云龙双手叉腰,望着他们讥讽地说:“怎么不笑了?再接着笑呀!”
                          李宝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枪对准了蒋云龙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蒋云龙瞪着他问。
                          “干什么?送你上西天!”
                          “你敢!”
                          “怎么不敢?打死你我还能得一块大勋章呢!”
                          韩贵也掏出了手枪,狞笑着说:“别想不开吗,名角儿。反正每个人都得死一次,比起别的许多死法来,吃一颗子弹还是挺不错的。”
                          直到这时,蒋云龙才看出事情的严重性,这两个家伙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虚声恫吓,他们真的要打死他!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望着他们破口大骂。两个人狞笑着,举枪对准了蒋云龙的脑袋。四周静得可怕,蒋云龙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并不大,但由于四周寂静无声,所以听得十分清楚。屋里的人一下子全部呆住了,韩贵和李宝新下意识地朝后面瞟了一下。趁此机会,蒋云龙就地一滚,躲到了沙发后面,几乎就在同时,枪声响了,韩贵和李宝新摇晃了几下,先后栽倒在地板上。尽管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但此刻蒋云龙反而镇定下来,他飞快地抽出手枪,对准头顶上的水晶大吊灯放了一枪。只听见哗啦一声响,玻璃碎片如雨点一般洒落下来,屋里顿时漆黑一片。,趁着混乱之际,他飞步冲出房门。门外的几个大汉被他撞得东倒西歪,乱作一团,等他们明白过来,蒋云龙已经冲进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把门反锁了起来。这是一间盥洗室,墙壁上的白色瓷砖反射出微光。他心想,这是个吉兆,刚才是从盥洗室进来的,现在又从盥洗室出去,外面在砰砰地砸门,砸得门板木片飞溅,时间紧迫,不能再有分秒的犹豫。蒋云龙纵身跳上窗台,一脚踹开窗户,向两边张望,寻找能够抓手的地方。他看到旁边有一根铁皮做的泄水管,便伸手抓住它,将整个身子移了过去。他脚蹬着墙,双手交替移动,像猿猴一般轻捷地往下爬。到离地面还有二公尺左右的时候,他松开手,轻轻跳到地面上。这个地方是在楼房的侧面,跟围墙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他跑了两步,往上一窜,伸手抓住墙头,刚要翻过去,一颗从后面飞过来的子弹从他左腿上一穿而过,他摇晃了两下,跌落在墙外的水泥地上。他顾不得疼痛,翻身爬起来,拔腿就跑。可是没跑多远,他就感到两腿发软,浑身无力,心想,只要跑到路口就好了,有车在那里等着。可是好不容易跑到路口,那里却空空如也,连汽车的影子都不见。到了这时,他真正感到支持不住了。雨仍在下着,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水顺着头发往下滴,一种麻木的感觉从头顶上慢慢压下来,眼前朦朦胧胧,一片模糊,就像是坐在美心酒吧里,隔着水湿的玻璃望着这狂暴难测的世界。


                          IP属地:四川14楼2023-06-04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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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地上刚用水冲洗过,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走廊两边的门一扇扇全都关得严严实实,使人不由自主地猜想那里面也许在搞什么可怕的勾当。电灯像鬼火似的在天花板上闪烁,走过的人一个个也都不言不语,腰板挺得像僵尸。蒋云龙心想,这个地方真有点叫人毛骨悚然,我宁愿死在别的什么地方,也不愿死在这里!一个满脸皱纹的女护士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从他面前走过,他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挺起腰板,跟在后面朝前走去。可是这种雄赳赳的姿势保持了不一会他就感到支持不住,伤口在作痛,身上虚汗直冒,两条腿像跳伦巴舞似的老往一块拧。他竭力支撑着,也顾不上什么姿势了,跌跌撞撞地走进电梯,往墙上一靠,喘息着说:“去底楼,快!”
                            电梯司机把正在看着的报纸往座位上一放,拉上门,打量了他一眼问:“你这是怎么了?”
                            蒋云龙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犯病了,有点不舒服,快送我下去。”
                            电梯司机怀疑地望着他,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最后,他咧嘴笑了:“我看,还是送你去院长室更合适一些。”
                            “这话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老兄!”电梯司机眯着眼睛嘲弄地说:“你可真鬼,装成个医生,亏你想得出来!上次这里被偷去不少东西,想必也是你干的罗?什么手表呀,钢笔呀,西装小背心呀,等等。最绝的是,连院长太太的玻璃丝袜都不放过,弄得这位尊贵的夫人只好光着脚回家!院方悬赏一百大洋捉拿这个贼,想不到中彩的是我。怪不得今天我左眼一个劲地跳,看来命里注定该我发财!”
                            他得意地笑着,伸手来抓蒋云龙。要是在从前,蒋云龙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用不着别的,只消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叫他乖乖地跟着转。可是此刻的蒋云龙却是个一碰就倒的稻草人,自知不是对手,他情急生智,后退一步,用食指把白大褂高高地顶了起来,就像拿着支枪似的,嘴里喝道:“别动,不然要你的命!”
                            尽管他极度虚弱,但雄风犹在,电梯司机被唬住了,伸着两手站在那里,就像一下子冻僵了似的。就在这时,头顶上的电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有人在下面等着要乘电梯。
                            “送我去底楼,快!”蒋云龙喝道:“别惹我发火,我可是个铤而走险的人。”
                            电梯司机战战兢兢地握住操纵柄,电梯猛地向下降去。蒋云龙腿一软,赶紧用手抓住门,才没跌倒,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电梯到了底楼,门刚一拉开,他就往外冲去,不料门口站着个大腹便便的胖绅士,两人撞了个满怀,同时摔倒在地上。胖绅士手里抱着的食物水果满地乱滚,他仰面朝天,又嚷又骂,两只肥爪子在空中胡抓乱挠。蒋云龙不知哪来的气力,翻身起来就跑,听见电梯司机在后面破着嗓子喊抓贼,他跑得更快了,要不是有皮鞋夹脚,白大褂又磕磕绊绊,他还能跑得更快些。自由就在眼前,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到手了!
                            像所有的大医院一样,这座大楼造得迂回曲折,像座迷宫。跑过一道腰门之后,走廊向左右分出两条岔道,蒋云龙扯下听诊器向左边一扔,自己跑进右边那条岔道。一群医科学生在一位医生的带领下正迎面走来,他们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这个衣衫不整,沿着长廊奔跑的人。蒋云龙怕他们起疑心,放慢了脚步,一边还伸胳膊扭腰,装作是在锻炼身体的样子。带队的医生望着他说:“医院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允许在走廊里跑步了?”
                            蒋云龙答道:“没办法,我有神经衰弱症,不跑跑步就睡不着。”
                            那医生讥讽地说:“我宁愿睡不着,也不愿饭碗被砸掉!”
                            这一伙人走了,蒋云龙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跑,拐了一个弯,意外地发现大门就在眼前。这一发现真叫他喜出望外。这时,正好有一辆福特牌小汽车开到门口停下,司机拉开门,扶一个上年纪的先生下车,朝大门里走去。蒋云龙注意到车门没上锁,他悄悄绕到汽车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正想开车逃跑,不料被那个司机一回头发现了,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长得方脸虬须,身躯粗壮,气力大得惊人,一把将蒋云龙从车里拖出来,挥拳要打。那个上了年纪的先生连忙走近前来,拦住他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前脚刚下车,这家伙后脚就坐进去了,你说他大胆不大胆?”大胡子司机紧紧抓住蒋云龙不放,气呼呼地说:“这家伙准是个惯偷,在他手里偷过不知多少汽车了!不用跟他罗嗦,干脆送他去巡捕房!”
                            老先生摆摆手,仔细打量了蒋云龙一会,突然脱口叫道:“原来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胡子司机放开蒋云龙,上下瞧了瞧他,使劲一拍大腿叫道:“别怪我认不出来,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怪模样?僧不僧,道不道的。”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电梯司机气急败坏地追到了面前,一把揪住蒋云龙的衣襟骂道:“好个狡猾的贼头,先弄假枪唬人,后又使金蝉脱壳计,差点被你溜掉。走,到院长室去!”
                            大胡子司机推开他道:“别胡来,这是大新公司的少老板,他脑子受了点刺激。”
                            电梯司机用怀疑的目光望望蒋云龙,又望望旁边那位老先生。
                            “他确实是大新公司的少老板。他神经有点不正常,有时会做出一些吓人的举动,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老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在蒋云龙肩上拍了一下道:“别闹了,跟我回病房去。”
                            蒋云龙被弄糊涂了,盯着老先生的脸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瞧,他连这个都不知道,真要命!”老先生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转向蒋云龙说:“告诉你,这里是宏恩医院,记住了吗?别干傻事,没什么可害怕的,不会有人害你。”
                            宏恩医院是英国人开办的一所医院,老先生的意思够明白的了,蒋云龙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可是转眼之间,他又陷入了新的疑虑:眼前这两个人又是干什么的呢?


                            IP属地:四川16楼2023-06-05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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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急,听我从头道来,故事精彩得很呢!”老先生拉过一把椅子,在蒋云龙对面坐了下来,“是这样的,昨天我在事务所办完事,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了,汽车开到半路,突然发现有个人躺在马路中间。”
                              蒋云龙的脑袋在枕头上动了动,问道:“那个人大概就是我罗?”
                              大胡子司机把话接了过去:“当时我车开得快极了,差点没轧上你,我拼命刹车的声音几条街之外都听得见,不信你去问。”
                              老先生接下去说:“我们下车一看,见你躺在那里人事不省,身边淌了一大摊血,照这样下去你的命就保不住了。于是我们把你抬上车,送进了宏恩医院。我跟这里的丁志平医生——就是被你麻倒的这个人——是老朋友,昨天正好是他值班。”
                              “这中间还漏掉了一段。”大胡子司机又接了上来:“当时把你抬上车以后,我刚发动引擎,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几个人,对着我们举枪就打,幸亏我溜得快,只打碎了后面一块玻璃,在车屁股上钻了几个洞。”
                              “这段双簧真是演得有声有色,听了头本还想二本。”蒋云龙打量着他们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究竟是什么人?”
                              大胡子司机直爽地说:“这位是沈慎沈大律师。我叫陈纪德,替沈先生开车。”
                              蒋云龙对沈大律师这个人早有耳闻,听说他早年曾在一件中外地产争执案中出庭为中国被告辩护,他唇枪舌剑,雄辩滔滔,把这件本来一致被认为输定了的案子硬是扳了过来。从此名声大振,成为华人律师的佼佼者。他乐善好施,热心公益,在本地颇有声望。蒋云龙很感兴趣地打量这位上海的名人,见他年纪在五十岁以上,身材适中,仪表堂堂,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两眼在镜片后面炯炯闪光。他面色红润,身体很健康,手里虽然拿着一根手杖,但看得出来那只是一种装饰。蒋云龙一下子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他望着沈慎感激地说:“多谢沈先生相救,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一定舍命出力。”
                              沈慎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我救你是出于人道。本来我把你送进医院之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我今天来,是因为你这个人引起了我的兴趣。”
                              蒋云龙好奇地问:“是吗?哪方面的兴趣呢?几年前有个德国医学专家,什么托曼博士,他不知道根据哪一点,硬说我的心脏与众不同,把我弄去又是检查又是拍片,还给我灌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差点没把我折腾死,从那以后,我一看见穿白大褂的腿肚子就转筋。”
                              沈慎摆了摆手,冷冷地说:“我对人体构造一窍不通,我只注意人的思想和行为。拿你来说,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身份。”
                              “你是问我的身份吗?”蒋云龙说,“我是老闸捕房的捕探,名叫蒋云龙。”
                              “你说了双重身份的一面,另一面呢?”
                              “另一面?这话什么意思?”
                              沈慎用手摸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蒋云龙,嘴边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看得蒋云龙很不自在。半晌之后,沈慎开口道:“好吧,这个暂且不谈,你先说说昨夜里是这么回事?你腿上的伤又从何而来?”
                              蒋云龙眼睛眨巴了半天,答道:“昨天晚上我到台拉司脱路去执行公务,不料正好碰上一伙暴徒,打了一场遭遇战,事情就这样。”
                              “你是公共租界巡捕,跑到法租界去干什么?”
                              “两租界定有共同防护协定,这你应该知道。”
                              “你说的什么遭遇战的事我毫无所闻,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沈慎向前探着身子,盯着蒋云龙的脸说:“今天清晨,警方在台拉司脱路的一幢房子里发现了两具饮弹毙命的尸体,死者的身份还未查明。整幢房子被搞得乱七八糟,看样子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据警方查实,那所房子属于一个法国地产商,两个月前,一个自称名叫华铭的华人绅士高价租下了那所房子,租期是半年,现在警方正在到处寻找他的下落。其实找也是白找,华铭者,化名也,到哪去找他?”
                              “你对我讲这些干吗?这跟我毫无关系。”蒋云龙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个本分的人,当捕探是为了混碗饭吃,我连杀只鸡都不敢,一看见血我就发晕。”
                              “好个大善士,你大概还吃斋念佛吧?”沈慎嘲笑道:“可就是你用麻药把丁志平麻翻在地,弄得这个老实人直到现在还软得像一滩稀泥。”
                              蒋云龙摊开两手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受了伤,神经有点不正常。”
                              “这话是我们用来糊弄电梯司机的,你倒会就现成,原封不动的糊弄起我来了,真是荒唐!”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没干过犯法的事。”
                              “你的嘴可真硬!不过将来你倒霉也就倒在嘴硬上,我说这话可不是吓唬你。”沈慎往椅背上一靠,一字一句地说:“像我这样一个当了三十年律师的人,在警界是不会没有朋友的。据我所知,警方在台拉司脱路那幢房子里搜集了大量的脚印指纹,因此,要查明一个人是否去过那里是很容易的。”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字字穿心!蒋云龙感觉到自己被逼入了绝境,先前对沈慎的好感被愤怒烧了个精光。他用力撑起身子,瞪着沈慎说:“你把我的事报告警方了?沈大律师,不要把路走绝,你还要在世面上混呢!”
                              “我要提醒你注意,你使用了威胁性的言词,这可是违法的!”沈慎讲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法庭上答辩似的。
                              蒋云龙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又怎么样?罪加一等?”
                              “这么说,你已经承认自己是有罪了?好,很好!现在让我们把问题再深入一步。”沈慎把椅子往前挪了一下,望着蒋云龙问:“你是为谁在工作?为军统还是黄道会?我看更像是为军统。”
                              这一连串的逼问使得蒋云龙无法招架,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魔鬼!”
                              沈慎对陈纪德挤了挤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蒋云龙更火了,把牙咬得咯咯响。陈纪德止住笑声说:“沈先生是跟你开玩笑,他要是想加害于你的话,昨天还会冒着危险救你吗?”
                              沈慎改变了刚才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诚恳地说:“你这件事想要瞒住警方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公共租界总巡捕房的佩德罗警长已经接到了医院的报告,他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说不定他……已经来了。”


                              IP属地:四川17楼2023-06-06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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