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年华

腊月初七
永寿宫
格格-陈肃柔
满人崇尚乌鸦。这句话自陈氏幼起，额娘就每每含笑地仔细叮嘱，以至于家中院内，也蓄养了一团团乌鸦。每逢过冬，那乌鸦鸦的一片掠在上空，是极极的喜庆。彼时几声叫唤在耳畔响起，带着不真切的、忽远忽近的密密堆积感，牵得陈氏眼皮慢慢撩起，在半掩着的床拢之中，所见的却是乾西四所的透青色的早光，一点一点映着点点尘埃，拢卷着顺着青砖石缝递到陈氏塌前——“格格，时辰到了。”只待尔春从帐后的一声若即若离的叫唤，陈氏便微微醒神，一双手探出帐中，即可就由尔春搀扶起身了。永寿宫地隅极好，连尔春都忍不住半讨好似的弯身在陈氏身旁道：“离万岁爷的乾清宫、主子娘娘的坤宁宫都十分相近呢！”陈氏却未有搭腔，乾清宫尚在修缮，这样的言语在耳边不过是听之而过。但她却仍在快进永寿宫门时，不住地抬眼向西边望去，果见两宫伫立，红墙巍峨。霎时又极快回过眼，有一缕自己尚且未明的情绪。
……一日事中，不过是面见奴才，训导申饬的功夫。后殿的大福晋石氏，陈氏业已从宫人口中知晓来历：这位石妃的侄女，是否也是有几分奇缘呢？待至夜中，尔春为人卸妆：“格格，今日请早些歇息，明日且要拜见主子娘娘。”从陈府格格到后宫格格，口中称呼的依旧是格格，听上去好似没有什么不同，但前者的格格，带着陈家温馨的亲切。只是这话，陈氏始终没有开口，在尔春合上窗棂的一息、月光从石砖上收束起来的一息、瓷盖轻轻搁在盅沿的一息，伴随着窗外隐隐的乌鸦声，都悄无声息地敛入了眉间、心中。

一屁股坐下

“尔春，你知道《除夜有怀》吗？”
肃柔
石福晋口中的崔涂、《除夜有怀》陈氏却并未知晓多少，但此刻听得她信口拈来的句句，都满是熟能生巧的痕迹。陡然生了几分羡慕与佩服的思绪，陈氏浅浅一笑：“奴才并非关外旗人……奴才的祖父是汉人，祖母、额娘是满人。您谬赞了，实则奴才没有念过什么经书，所知的几首白乐天，还是幼时祖父口述教予的。”
肃柔
待福晋话落音后，陈氏便依依告退了。小宫女朵儿是个心思活跃、年纪尚小的，此时她一团稚气的脸上红扑扑的，活脱脱像只雀儿：“格格，奴才是同塔钠姐姐一起回来的，您快尝尝吧！”说着，麻溜地将腊八粥端出，微甜的气息在室内萦绕，陈氏握住瓷勺静着身子，彼时尔春立在一旁，忽然想起石氏的模样——尔春，你知道《除夜有怀》吗？陈氏在心中脱口而出，此刻却见尔春谨慎的模样，有几分淡淡地失笑：是了，自家况且不知，尔春又怎回知呢？腊八粥上旋着红片儿，陈氏临着窗吃着，抬头可见四方的天，一枝树干立在庭院中，眼见应是梅花，此下生出一个念头：何时才会落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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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涂的诗只有一首《除夜有怀》称得上好了，不过你祖父选的这句也不错。”——石福晋。
……第一次面见石福晋，肃柔安静之余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面见后，肃柔对石氏是有羡慕的，在殿内几乎要对宫人脱口而出的提问，但最终还是止住了。这兴许就是肃柔的底色，寂静的、悄然的，不宣口的温柔。
《除夜有怀》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