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酣之乐，对于那些年长的人而言无非就是诗词弦乐作陪下的推杯换盏、互道美言，属实是没什么意思。于是我看了一眼身处叔伯桌却摸不到酒的小叔叔，捧着一盏槐花蜜水笑吟吟地去跟诸叔伯碰杯，又说了几句俏皮话，最后借着找人玩的名义把他拽了出来，走到离宴席远些的地方，含了一颗薄荷糖，也递他一颗，呼出一口凉气，道：
“也不知十一叔府上这是什么酒，闻久了竟也有些头晕，小叔叔还好吗？”

小朋友不能喝酒

李昭昭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桌上就着茶水听兄长们揶揄着说起这对新人的感情史，一个个讲得跟亲眼瞧见似的，但拎出去说不准就得唬人了，但凑一块，这个说月上柳梢头，他们于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一见钟情，那个说，他们在屋檐下同避一场雨，因缘一际会，吵了起来，不打不相识——我当故事听了，一个字都没信，空杯的时候恍惚又想，我同谢月也曾月下对望，雨中共伞，甚至夤夜相对，日月相陪，可不也……什么都不是么。
我生得晚，同兄长们差了些年岁，说话也说不到一处去，有些成年男人间的话题说起来还得小声避着我，是以李昭昭三言两语，我亲哥先一挥手，直接让带走了。
“你不行。”我很欠揍地开口，随手拽了个侍从让人给她端碗解酒汤来，再接了糖，剥开吃了，往廊柱上一靠，眼神不受控制地往席中扫去，心不在焉地开口，“来了这么多青年才俊，你不去多认识认识，来找我做什么。”

懒得理会他时刻都能燃起的斗志，毕竟他前两日才出宫建府，从此也要过上一人当家做主的小日子了。堇色的裙裾倚在朱红的栏杆上，垫了块手帕坐下，偏头打量着庭院景致，听见他这话，乍一听倒不觉什么，再一细思可就……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
“小叔叔这话听着可要惹人误会，不知道的要以为你除了我这个小侄女外没有别的玩伴，在这吃味呢。”
顺手抚过裙上的海棠花纹，把他的原话送回去：
“来了这么多大家闺秀，小叔叔不去多认识认识，跟我出来做什么？你那新建的侯府不觉得空吗？”

她在身侧坐得端整，俨然一派大家闺秀模样，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我短暂地收回了一瞬的目光，随手往她额上一推。
“我让你去找情郎，一片长辈的拳拳爱护之心。瞎扯什么呢。”我抱臂靠着，抬手往不远处指过，“我哥，我姐，越王兄家的侄儿们，长安世家这些世家子弟，还有——”
指尖一顿，落在世家席中某一个人身上，那名字在舌尖滚了一滚，带着从心口裹挟出的滚烫，片刻也不敢多留，飞快地吐了出来。
“谢月。”
“热闹遍地都是，我又不想要。”我收回手，舌尖在虎齿上轻轻磨了磨，目光落在三步开外石下一簇不知名的小白花上，“不然你以为我出宫辟府为什么，为了躲明妃的骂么。”

被他推得往后仰了仰头，随即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拍，软声抱怨道：
“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怎么还上手，哪有长辈像你这样欺负人。”
至于情郎什么的，我瞥向席间诸子弟，又没甚意思地收回眼，闹嚷嚷得教人看着花眼，又不是他们娶亲，一个个比新郎官都高兴。
“小叔叔若是有此佳意，大可请旨求娶，也是一桩喜事，不必拿我当筏子。”
看他在这儿仿佛我不认识般的一一介绍，我总疑心他那伴读的名字烫嘴，平日里口齿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自己伴读的名字说得这样别扭。
“再热闹又没热闹到你府里去，哪个没有自己的府邸家亲，至于谢家郎君，你这一立府，他也要回府听家里安排了吧？”
至于宫里，更是一日日的热闹连番演，明娘子好训子女，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小姑姑，要躲也轮不到他躲。

我心里腹诽一句又一句，“哪家长辈不敲脑门？”“听说我舅舅还敲过你娘的脑壳儿”“你舅舅和你娘说不定还打过架”诸如此类接二连三地往外蹦，但嘴上八风不动，半个字没漏。终究还是长辈，又是男孩子，偏让她一局，没躲没避，让人往手背一拍，当场报了这一击之仇。
没有理会她的回嘴，也无暇顾及自己被污了的清白，此刻任是天塌地陷，我这一耳朵也只能听见她的后半句。
“是啊。”撩袍在她身侧坐下，我撑着脸望向话题中那人，“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出将入相也好，游赏山河也罢，都不必再被我拘着了。”
这话听着像是闲聊聊岔了，话题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奔出了十万八千里的常态，但实则是有意无意避开了那一句本该提及的内容。佳意，喜事，热闹，几个词顺流而下，水到渠成，还能是什么安排。
珠镜的四方天里，浓荫细柳下，他说：“我小时候就订了一门亲。”
似家常一般，不经意地一提。
疏桐的牌匾重悬在殿外。缺月挂疏桐。我与他之间，是有些命定在的。
我支着脸，偏过一点头，掀了眼皮看她：“昭昭，偷酒喝去么？”

席间的欢声笑语从未间断，此间气氛却似乎有一瞬凝滞，一如今夜如水般的月色，静沉沉地笼下来。我偏头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谢家郎君，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能入宫当选伴读的郎君，都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自然也当深受家族看重。”
语意微顿，复言：
“小叔叔与谢家郎君一向亲厚，若是小叔叔顾念，想来也不该生疏。”
李唐儿孙，何必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情谊上呢，事在人为，只要尽力，总该得到想要的圆满。
可他却没再说了，于是我对上他的视线，难得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显出一点乖巧的笑，道：
“可以呀，但我要甜的。”

谢月是谁

“倘若我顾念……”我咂摸两句，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桩少年心事，起于不知时，深于长年累月里，又一遭梦醒，至此，借她一句，方补全了个囫囵全貌，“……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走喽。”起身理罢衣袍，我招呼她，很是顺手地将胳膊往她肩上一搭，这身高正好合适。说话间不经意回首，习惯性往看了一晚上的方向投去一眼，却猛然与不知何时抬头望来的人一撞，目光穿过人群，于遥遥中一际会。我轻轻朝他弯下眉眼，复又搭着李昭昭的肩往外走去。
“知道了，不甜带你出去买。”

“倘若我顾念……”我咂摸两句，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桩少年心事，起于不知时，深于长年累月里，又一遭梦醒，至此，借她一句，方补全了个囫囵全貌，“……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走喽。”起身理罢衣袍，我招呼她，很是顺手地将胳膊往她肩上一搭，这身高正好合适。说话间不经意回首，习惯性往看了一晚上的方向投去一眼，却猛然与不知何时抬头望来的人一撞，目光穿过人群，于遥遥中一际会。我轻轻朝他弯下眉眼，复又搭着李昭昭的肩往外走去。
“知道了，不甜带你出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