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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 作者 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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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黑森林旁的小村
你所追逐的,如今在你身后了。
你所践踏的,如今在你之上了。
为你扫平道途的剑,
如今是你唯一倚靠的肩。
生死起落似永恒潮汐,
永远的地平线,
有没有看见?”
黑森林里竟然传出了人类的安魂曲,是从林中一个奇怪的沼泽边传来的。沼泽岸边,十二只围成环状的箭头向上闪着银光,正中是把深没至柄的黄金剑。
黑夜已经降临。
“我走了。德威尔。愿寒冷守护你的肉身,神明保佑你的灵魂。”
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子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把剑。
“娜佳。”
梳着长辫的美人儿转过头来,嘴角一下就扬起来:“织羽!?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她的眼光四处寻找着,在花园后门和一楼的窗都停顿了一下,“他呢?又在酒馆里被拉住了?这次是去了哪里?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
“娜……”
“哎呀,正好我刚刚煮的巴利姆果,很甜的,他最喜欢了!”
“娜……”
“他怎么还不来啊?织羽,他这次……这次……这次是不是带女孩子回来了?”
织羽摇摇头,“娜……”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这就去把巴利姆果拿出来,你去叫他回来……不,不,不,你也累了,先坐下歇歇,歇会儿。我让米妲丽去……米~~~~~~妲丽~~~~~~~~~!!”
“娜佳……”织羽伸手想拉住她。
“米妲丽!快去叫德威尔回来!你害什么臊啊,再慢点,他就被酒巴里的女孩骗走了,你就别想嫁出去了!”娜佳的大嗓门让本来就有些犹豫的米妲丽窘得逃回屋里关上了门。
“我去拿巴利姆果。你坐。”娜佳甩手就进了门。
“娜……”织羽第六声“娜佳”还是没喊完。
她看了一眼米妲丽的窗户,正对上米妲丽的目光。米妲丽粉脸腾地一红,立即躲到窗帘后去了。
织羽垂下眼帘,左手缓缓抬起五弦琴,右手五指尖轻轻在琴弦一滑。对着米妲丽的窗,她低声唱起来:
他走了,离开了月光照亮的地面;
他睡了,沉眠在精灵安息的花园。
无声无息地做梦神的陪伴,
象宝石回到矿石里边。
黄土盖过了他的宝剑。
再无人把鲜花向他奉献。
“噗砰”的一声闷响中止了织羽压抑的歌声。一个掉落的巴利姆果滚到织羽的脚边。娜佳呆立在门口,柳条蓝在她手里歪斜着,又一个果子滚落下来。
噗砰。
织羽把它捡起来,走到娜佳跟前,递给她。她没有接,一双黑眼睛紧紧盯住织羽的脸。
织羽把她手里的篮子扶正,将两个果子放了回去。再加上一只做工精细的亮银手镯。“这是给米妲丽的。”
娜佳一句话也没说。
织羽转身走出小院,带上门。
“你去哪?”娜佳有点走音的大嗓门在她身后响起。
“酒吧。告诉莱娅丝。”
小院的窗户里传来啜泣,然后变成了哭声。
织羽不知道这样的哭声还会再听到多少次。
“银手镯给米妲丽;翡翠指环配莱娅丝的绿眼睛,红玉耳环跟坦雅的樱桃唇正合适;孔雀扇子嘛,茉黛蜜用最好了……”这是德威尔曾经对织羽说过的,他总是知道每个女人最美的地方在哪里,配上什么饰物会更美。
“如果哪天我被哪个美丽的女妖掳走了,你就把这些这样分给她们吧。不过,有一点麻烦……”
织羽没理他,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短刀。
“我该留什么东西给你最合适呢,老搭档?”
“贴上封条的嘴或握着剑的手。”
“贴着封条如何亲吻美女的唇?握着剑怎能拥抱爱人的柳腰?不,不,不。我要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你。”
织羽垂着头,把擦好入鞘的短刀仔细的插入靴子。
“我决定了!我要留给你我的心。这是贫穷的我可以奉献给我伟大的搭档最崇高最珍贵的礼物。”
“石头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你换上我的心一定会变得温柔而多情,对世界充满着爱意,而且你会富有感性,感受到诗歌的瑰丽……”
“在冰天雪地里歌颂青蛙吗?”织羽检视着刚做好的箭,把箭杆不够直的放到一边。
“青蛙是种坦率的生物,它总把心里想的大声的说出来。”
对的,德威尔。你现在沉睡的地方,到夏季会有很多对你诉说心事的青蛙吧。
织羽从背囊拿出翡翠指环,塞进腰带的口袋,握紧了五弦琴,朝酒巴的灯光走去。
德威尔,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用诗的瑰丽,把你离开的消息讲述给一个爱着你的少女听呢?我心里想的,真可以大声地说出来吗?
织羽推开木门,一脚踏进酒巴的喧嚣。;


IP属地:江苏1楼2023-02-16 17:30回复
    一楼我的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02-16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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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酒馆
      酒馆里比室外暖和许多,虽然已经过了冬季最难熬的日子,炉子里还是燃着大火,整个屋子因而变得明亮。仅有的几张桌子周围都坐满了客人,有些是村里的村民。老板脸上堆挤着笑容。他正往杯里倒温过的麦酒,小心地不超过八分满的界限。
      “嘿!美人儿!来,来喝一杯!”
      某桌的客人冲着刚走进来的织羽喊道。
      织羽踢开两个滚到脚前的巴利姆果的壳,径自走到柜台前。
      “喝点什么?”老板抬起脸,“哦?是织羽啊?”
      “莱娅丝在吗?”
      矮个头的老板伸了伸脖子,偏过头看看酒馆里,居然没有见到以往这时一定会在和莱娅丝的德威尔,不免有些惊讶:“哟!德威尔还没到啊?”
      织羽摇摇头:“他来不了了。”
      “莱娅丝!”老板大叫着。
      “忙着呢!”传来声略带沙哑的回答。
      循声望去,离炉火最远的一张木桌前,一个暗红微卷长发的女子正给客人斟酒。同桌的两人一个只被临近的一盏油灯隐隐映出轮廓,另一个则被挡住了,完全看不清。
      老板冲织羽耸耸肩:“她忙着呢。”
      织羽要了杯麦酒,拉过一张凳子在柜台前坐下。
      “嘿!美……美人儿!”
      刚才招呼过织羽的壮汉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一个人喝多……多没劲。我,我陪你喝一杯。”
      壮汉仰头吞干了杯里的酒,溢出的酒水挟着唇角的泡沫流到胡子拉碴的下巴,滴了下来。他把杯子重重地磕到柜面,有些泛黄的眼珠象死鱼一般瞪着织羽。
      织羽专注地盯着杯里的麦酒,轻轻地端起往口里倒去,象是往瓶中注水。她的手很稳,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缓慢而匀速的,杯里的酒一滴也不剩了。空杯被放落在硬木柜面上,只有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微响。
      “好!”壮汉一声喝彩喷出浓烈的酒气,但似乎也用尽他所有气力。他软趴在柜台,下垂的手碰翻了老板刚倒好的一杯酒。
      酒馆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啪!”
      一根木柴在炉中迸裂。
      织羽从肩后向后瞥了一眼,莱娅丝已经站起来了。
      “再给这位美人一杯酒!”不知是谁叫着。
      客人们嚷嚷着,也有人嘻笑着端起酒杯朝柜台走来。
      织羽皱起眉,付给老板一杯麦酒的钱,站起身向门的方向去。
      “织羽!”莱娅丝朝织羽走近。
      织羽顿下步子。
      “德威尔每次来都会为我们唱歌。”
      “他没来。”
      “我看见了。”莱娅丝的绿眸中闪着光,“我还看见了他的琴。”
      织羽走回去,坐回原来的凳子,抬眼看着她的眼睛。
      莱娅丝盯着织羽放在柜面的空杯,轻蹙了一下眉,美丽的嘴唇似乎有些颤抖:“他的歌,你会吧?”
      织羽没有回答,把琴放到膝上,凝神吸了一口气——
      一口陈酒胜过一个新的王国,
      凡事无酒,应一律摆脱。
      一杯美酒胜过一千个梅斯爱多沙国,
      酒杯碎片比西贝鲁的财宝价值更多。
      啊,可心的人儿快拿来酒壶酒盏,
      去到青草坪上,小河岸旁。
      这世道把多少叱咤风云的英雄,
      一百次变成酒壶,一百次变成酒盏。
      织羽的嗓音不象男子的粗犷,也不似女子的尖细,是种微沙的甜润。
      “什么酒壶?什么酒盏?”莱娅丝问。
      织羽的指尖又在琴弦上滑动——
      这大地之上每一粒灰尘,
      或许是往昔如花似月的美人。
      帝国将相做了蚂蚁的食粮,
      勇士英雄也会化作尘土。
      看,这盛酒的酒罐上,
      不是有君王的眼和大臣的心?
      看,那酒鬼的酒碗上,
      不是有醉客的脸和美女的唇?
      酒客们的叫好声中,莱娅丝默默咀嚼着歌词:“……勇士英雄也会化作尘土。”
      织羽在腰间摸索,将一样东西交到莱娅丝手中,然后站起来,走出了门。
      莱娅丝看了一眼掌心里的翡翠戒指,追了出去。
      圆月照耀着天空,清亮的光辉为酒馆画出了清晰的黑影。相较之下,酒馆里火光映照出的阴影模糊得只象浓雾。光明处,黑暗更甚。
      “你去哪里?”
      “离开这。”织羽把一对红玉耳环放进腰带。
      莱娅丝攥紧拳,翡翠戒指紧贴着掌心。“他怎么死的?”
      “黑森林。遇到魔法师。”
      “黑森林……”
      “为什么要去那里!”尖锐的问句因声音的嘶哑显得凄苦。
      “米妲丽?”莱娅丝认出了发出质问的人。米妲丽的眼眶还红着,发辫因奔跑而有些松散。
      被质问的织羽沉默着。
      “冒险是流浪者的宿命啊。”莱娅丝的声音里带着苦涩。
      “可是,那是强者才能生存的地方!”
      “哪个男人不认为自己是强者呢?”莱娅丝笑得有些无奈。
      三个女人沉默着。
      “我走了。”
      “我也去。”米妲丽拉住织羽的袖子,织羽轻轻地抽开了手。
      “你这是做什么?”莱娅丝这才发现米妲丽手中提着个小包袄。
      “我要去学复活的魔法。我要让德威尔复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复活是违反天理的!”
      “我知道!但他不是被神眷顾带走的!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他答应过的……”米妲丽的泪又掉落下来,“一定是意外!他不该会……”
      “冒险者遇险,战士碰到强敌,这种事怎么会是意外!不是这一次,也一定会是下一次!乔伊、摩菲里、阿卡斯……谁不是这样!这是命啊!命运啊……”
      “不是的,不是命运……不该是他,不该是他……”米妲丽蹲下来,伏在自己膝上,“呜呜……为什么你们就那么狠心呢?呜呜呜……能复活的人不只一个啊,为什么说是命运呢?……呜呜……”
      “死亡不是命运。我就是一个复活而生的人。”
      鬼魅般声音的出现将米妲丽的哭泣堵在嗓眼里。不知何时,酒馆的阴影中多了一个又干又瘦的人形。
      “老板?”莱娅丝认出了这几乎全由皱纹构成的脸。
      在酒馆老板走到月光中的时候,织羽松开了刚才握着短剑的手。
      圆月清冽的冰辉冲刷过他面庞上的沟壑,堆积出无数细碎的黑影。最黑的深沟里,闪着两点映有月光的蓝亮。那是老板的眼睛。从前都没有谁注意过这双眼睛有这么明亮。
      “德威尔究竟是怎么死的?不是每个死人都可以复活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复活?”无声的疑问由三人的目光集中在酒馆老板的脸上。
      “无法承受强大魔力的体质,选择复活的方法不正确。就会变成象我这样。”
      莱娅丝盯着已经看了三年,早已习惯了的那张极难分辨表情的脸,轻笑一声:“哈,德威尔如果变成你这样,我就不怕他跟别的女人跑啦!”
      “我也不怕你跟着他跑了。”老板嘴角的皱纹堆积起来,现出一个可能是苦笑的神情,“其实我刚满31岁。”
      没有什么比“衰老”二字更能将女子恐吓至深。米妲丽的惊讶变成了石块填堵在原来的啜泣上,莱娅丝抬手掩唇,掌中的指环落到了地上,连织羽,也挑起了眉峰。
      莱娅丝半晌后才发出声音:“老板你啊,还真是会开玩笑。”她弯腰想拾起指环,微颤的指尖却几次让指环滑脱。
      “德威尔26.”织羽捡起指环,再一次交给莱娅丝,“就算再糟……”她望了眼老板,没说下去。
      “也还比我年轻四岁。”老板坐到劈柴的木墩上,捶了捶腿。
      “酒!老板!老板!!酒!!”店里有客人叫嚷着。
      “哪个不识相的!”莱娅丝高声骂了一句,拭净指环上的灰土,将之塞进胸衣,扭着腰回了酒巴。
      脸色一直苍白着的米妲丽曾在听到老板的话时脸上一阵泛青,在听到织羽的话后又开始泛红。“你答应啦!答应让他复活啦?!”她一把想扯住织羽的袖子。
      织羽再一次避开了,她的眼神落在米妲丽身后的某一点。
      “米妲丽!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娜佳姨?”
      织羽在心里感谢着娜佳的出现。德威尔送给米妲丽带铃铛的手镯真是太聪明了。当然,他绝不会象织羽那样迅速地将手抽开,而是一定会飞快地将整个胳膊(没准是整个人)滑入到那双纤美的柔荑中。
      “娜佳姨……”米妲丽想把手中的包袱藏到身后。
      “你这个傻瓜!你跟着织羽只会害死她!”
      米妲丽眼圈一红,“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宾语用的是阳性代词,织羽当然明白米妲丽指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不在场的人。
      “他说过的,我满十六岁就可以和他一起去旅行。可是……呜……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娜佳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默立在一旁的织羽,递给她一些东西:“拿着吧。”
      织羽依言接过,竟是三支由箭头至箭羽均为纯银打造的箭!她不禁有些惊讶——驱邪箭一般只有箭头才用纯银铸造。虽说整支的银箭破邪力更强,但能打造出银制箭羽,使之薄得不影响飞行又不至于折断,这种高超技巧是不多见的。
      “我丈夫说,‘德威尔虽是个混蛋加笨蛋,但至少还会保护人。可这小子现在谁都保护不了。’”
      织羽点头。所谓的“混蛋加笨蛋”这种评价是缘于德威尔第一次来到这个小村的糗事。铁匠回家时正撞见德威尔在妻子窗下唱情歌大献殷勤,可惜隔着窗帘让诗人心动不已的那个长辫子剪影并不是娜佳,而是羞得不敢出声的米妲丽。于是德威尔也就顺势宣布他正在追求当时未足十三岁的小美人。“她早出生三年或我晚出现三年就好了。”德威尔日后提及此事时仍常常感叹。
      “好好照顾自己。”娜佳说完便带着米妲丽走了。黑影中只余下织羽和老板,两人展开了一场问答式的对话。
      “德威尔,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灵骨之舞。”
      “暗魔法?你们,居然碰上了亡灵法师?”
      织羽点头。
      “……你没有烧掉他的尸身?”
      摇头。
      “你把他葬在了哪里?是怎么葬的?有没有施守护魔法?……啊,你是暗精灵,不可能用光魔法的……”
      “寒狱沼泽。由圣环守护。”
      “圣环?是用圣水做的?为什么作战时没有用呢?”
      “不能用。”
      “不能用么……唉,没有施用光魔法的话就麻烦了……不能用普通的魔法让他复活,很可能会变成僵尸或恶灵什么的……”


      IP属地:江苏3楼2023-02-16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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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尸?恶灵?难道初次见面时对他说的话竟一语成谒?
        “……即使你能找到会用高级复活术的人肯牺牲自己的魔力,也必须要有能净化和安置死者灵魂的秘石。”
        “秘石?”这种东西通常都是麻烦事的开端。
        老板从满是皱皮的脖子上取下一条挂链交给织羽:“到夕罗尼建的国都去。找到叫卡卡茉莎的女法师。”
        这是织羽今天因德威尔而得到的第二件礼物。
        为什么总有人愿帮那个毫无优点的家伙呢?
        “因为他是个好酒鬼。”老板象是能看透人心,“如今又懂女人又懂酒的人真是不多。他没糟蹋过我的酒。”
        织羽不明白。但她没有问,将挂链套在自己脖颈后,她转身正想离开。
        “等等。如果卡卡茉莎问起我,你就说……就说我已经在酒坛子里淹死了。死的时候很年轻,怀里还抱着两个美女。”
        这话让织羽更是不明白,而且精灵是不能说谎的。不过,就终日与酒打交道的老板而言,话的前半截应该只是夸张的说法,不能算是谎话。但后面那句,织羽是绝对不会传达的。
        圆月刚升至中天,离天亮还有将近五个小时,到第一个驿站是没有问题的。织羽最后点了一下箭囊里的箭,除了三支银箭还有二十四支箭,足够了。向老板点点头表示告别,她踏上了离开小村的路。
        酒馆门口的灯光被一个黑影遮住了一会,刚巧有位客人也是在此时离开。;
        月过中天,杂木林稀疏的枝条割裂石径上的银光。再往前几步,就是杂木林的尽头,接着便是绵延的山坡。很快的,织羽即将离开这片被称为黑森林的地域。春天尚未到来,绿色依旧沉睡,光裸的大地静寂无声。织羽摇摇尖耳朵,总觉得空气中少了些什么。
        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她忍不住回望来路。
        清冷上石板曲折着一条孤单的人影。
        蓦地,她想起了空气中所缺少的东西。是歌声。是德威尔喃喃自语的低唱,就象那天在寒狱沼泽的歌声。
        “别唱了。”织羽压低声音轻斥,“会暴露的。”
        “老天,这是圣歌,我刚学会的。”德威尔加大了歌声的音量。
        织羽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她听不懂歌词,只听到一片被念得叽哩咕噜的音节串成的旋律,象是咒语。
        “这是精灵语。你不觉得很美吗?跟我一起唱。”
        织羽白了他一眼。身为半精灵却不会精灵语,织羽本人毫不在意。倒是身为百分百人类的德威尔对学习精灵语颇用心,真是个鲜明的对比。
        “以后我教你。”德威尔得意的笑笑,继续高歌。
        精灵圣歌常用于安抚花精、树妖之类的小妖,穿越森林时歌唱是希望他们不要设下障碍阻止旅人的前行。黑森林即使在正午,林中也难见几缕阳光。树木横七竖八地杂乱延伸,苔藓植物密集生长,还有树下时不时出现的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腐尸,倘若此时还有小妖的滋扰,能否找到正确的方向都是个疑问。好在至今仍未出现麻烦,是不是德威尔歌声的功劳就不知道了。
        织羽忽然抬手指向左前方:“沼泽。”
        “到了。”德威尔停止了歌唱,“这……就是传说中的寒狱沼泽?”
        寒冷。黑暗。潮湿。
        “真是埋死人的好地方。”德威尔嘟哝着朝沼泽走近,隐在一棵云杉后仔细观察着。
        这是林间突然出现的一片开阔地界,然而,它仍然被阳光遗忘。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齐膝处游绕徘徊,苔藓织成的绒毯下露出呈墨绿色的水,偶尔泛出几星紫蓝色的光,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沼泽向东南方向延伸,其间斜横着几株断折的红杉,还零散地点缀着些小块的陆地。
        织羽蹙着眉。这地方让她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压力紧掐着皮肤。
        “刚形成不久。”德威尔盯着那些红杉的表皮。粗糙的树皮吸足水分后会变成褐红色,但这些红杉的表皮仍是原来的暗红色。
        形成?
        织羽疑惑地盯着德威尔。
        “不明白了吧?”德威尔已压低的声音听来仍颇有些得意,“寒狱沼泽大约每两年变动一次出现的位置。它移走后留下的空地软得可以陷下一个军队,想想看,如果……”
        织羽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个,她的目光早已离开德威尔落在沼泽的对岸。她轻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弦上。
        沼泽的对岸,落叶松下,有两个男子,一站一跪。站着的身材魁梧,右手握着把手斧,另一个男人垂着头跪在地上,侧对着他。站着的男人慢慢举起了手斧。
        织羽已瞄准他的手拉满了弓。
        另一只手挡住她的箭尖。
        她视线微移,箭未出手。
        “噗嘭”。只在她的眼光偏离目标那一瞬间,对岸跪着的男子就已扑倒在地。
        织羽从弦上取下箭,目光没离开过德威尔的脸:“任务……”
        “还没完成。”德威尔平静地说,“小女孩委托的是将圣水交给她的父亲。”
        织羽望向对岸。凶手收好手斧,掏出绳子套在死者脚踝,往落叶松上挂。死者软趴趴地由他折腾。吊垂的双臂左右晃动,光裸的胳膊淌着血。
        织羽恍然大悟。
        “对了,好心的搭挡。小女孩的爸爸左臂有个臂环。”
        凶手又换了短剑,划破死者的颈脉开始放血。他抬起左手稳定摇晃的尸身时,织羽看得分明,他的左臂上果真有个金制的臂环。
        “而且,”德威尔继续道,“死掉的那家伙是自愿寻死的……”
        “他没被绑。”
        “哇呀,你真是冰雪聪明,伶俐过人!”德威尔一声夸张的赞美后,炫耀起学识来,“这个就是所谓的‘三重死亡’,是祈求战胜的活人祭祀。还好他们没有用女性做祭品,不然我就……”
        “任务。”织羽不想再听废话。天色将晚,在黑森林过夜绝不是个好主意。
        “反正对面那家伙也听不见,怎么不让我说多点。”德威尔咕哝一句,从林中走出,招呼着对岸的人,引来了两道凶狠的目光。德威尔摸出条粉蓝的发带摇晃着,左手高举装有圣水瓶子的小布袋。
        认出了女儿的饰物,大汉沿着沼泽岸朝德威尔走来。
        织羽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弓弦“嘎”的一声绷紧了,手指微微的动作形成了电光石火般的效果。
        “哧!”两支银箭擦着大汉的双耳飞过。
        “嗯?”大汉讶异的看着那个似乎是半精灵的女孩,脚步顿了下来。对方则又取出一只箭搭在弓上,在手臂伸展开的同时,口中低声的念动着什么。
        正跑近来的那个人类青年动作绝不比半精灵来的慢,跑动的同时他右手一抖,发带缠上手腕。再扬手剑已出鞘!
        剑光如电,正劈向着大汉的左肩!就在此刻,半精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嗖!”一支挟着寒风的箭贴着大汉的头皮而过。
        大汉顿时满面赤红,浓眉倒插,暴喝一声,短剑向前一递!
        “噗!”第四支箭的箭镞穿入他的右腕。
        德威尔疾风般的劈斩并非冲着大汉而来,他右手挥剑的同时左手的布袋就已塞到大汉怀中:“后面!”
        就在德威尔发出警示之刻,大汉手中的短剑由于中箭的伤痛向旁边一歪,错开德威尔的肝脏刺入了软肋。剧痛在全身激起,德威尔持剑的右手一软,剑身被追到大汉身后的龙牙兵用弯刀远远的荡开,那个全身骨骼的家伙异常敏捷的划出一道半圆。大汉错愕的表情被刀光裂成对称的两半。
        热血溅上德威尔的脸,染红了他的眼。没有一丝犹豫,在左手掩住血流如注的肋间之时,右手的剑打横一扫,龙牙兵自腰断为两截。龙牙兵的碎骨与大汉的尸身几乎是同时倒下,圣水瓶被压在了下边。
        战斗并未结束。
        跟在龙牙兵后不足三步远的地方还站有一个亡灵法师,早被织羽的冰封箭凝在地面。但咒文已念完,咔咔咔几声,两个被召唤出来的骷髅摇晃着挡住落单的法师。
        出来得这么快?
        织羽偷眼瞥了下树枝杈桠中的天空——深灰蓝色。
        不可恋战。
        忽略眼角余光发觉的渐渐在身边闪现的碧绿荧光,织羽又一次拉满弓。
        德威尔砍碎了骷髅,又一剑劈向法师的脖颈。
        “啊?”象是切到坚硬的曲面,剑竟侧滑到一旁弹飞了织羽的箭。剑身挂上了一层冰霜。法师瞅空一杖戳向德威尔左肋,德威尔避让不及,血从左手指缝中渗出。
        魔法盾?!
        精灵血统赋予织羽的特殊夜视力让她看到了隐约的圆形轮廓。
        “撤!”织羽大喊!
        天黑了。沼泽水面的紫蓝荧光闪亮着。
        德威尔摆出防御姿势,后退!肋间的鲜血涌出,他的左腿渲上一片深红。
        法师在笑。法师在笑!
        “啵!”德威尔身边大汉的尸体炸裂。绿色的气体喷涌而出!
        德威尔连退两步,一条腿跪了下来!
        “哧!”箭离弦。
        “砰乓!”冰爆箭撞到魔法盾后炸裂,因咒文凝成的冰块只有少量溅落在法师身上,但淡雾般的圆形轮廓消失了。
        “见鬼!”德威尔怒骂一声,摇晃着站起,朝她退来,“如果我早一点……”
        惊恐地,织羽眼看着突然出现许多飘浮的亡魂将德威尔紧紧包裹,开始飞速地旋转。
        “德威尔!”
        “干掉……那家伙!”德威尔的声音听来并不清晰。
        织羽再次念动冰咒。
        再一箭,再一箭冻住法师!
        但就在此刻,她的周围升腾起一圈一人多高的白雾,聚凝出一根根巨大的白骨!
        第二支冰爆箭匆匆穿过白骨的缝隙。
        “砰乓!”爆裂声在林间回荡。
        沉寂。
        巨大的白骨重变成雾,飞散了。旋转的亡魂重归虚空,消失了。寒狱沼泽上的紫蓝的荧光游动着,和林间闪烁的碧绿光点应和。
        沼泽边上,两堆骷髅的碎骨上散着一些正在溶解的冰块。冰爆箭在亡灵法师身体里造了一场雪崩,这是他最后的残骸。往前,一堆模糊的血肉覆盖着一些骨头,破裂的盾牌遮住了盆骨上被斫断的茬口。
        一支梭枪的枪尖掀掉盾牌,拨开骨头,挑起一个肮脏的小布袋。
        织羽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朝躺在地上的德威尔跑去。
        德威尔右手抵在织羽扭瓶盖的手上,左手搭在腰间。左肋的伤口里已经没有血流出来了,泛着可怕的惨白。
        “我……我该……早一点……”德威尔嘴角溢出白沫,“……你……”
        他的手滑落下来,被织羽及时抓住,轻放回胸前。
        “笨蛋。”织羽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如果不理会那个带着神器的暗精灵,你怎么会进黑森林?如果不理会那个带着圣水的小女孩,你怎么会死?
        仰望着几乎看不见的天空,她又说了一次,“笨蛋……”
        本该有两个月亮照耀的天空,是漆黑的,星光也无法穿透树木密集的针叶。象是为弥补天空的过失,地面层层叠叠地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绿色的光芒,绿色的,来自无数白骨的磷光。;


        IP属地:江苏4楼2023-02-16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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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章
            寒狱沼泽
          就在织羽沉浸于回忆时,杂木林里传来对话声。
          “嘿,看那个半精灵,她在发呆。”
          “看见了。闭嘴。”一个暗精灵呵斥着。奇怪的是,他只有孤身一人,和他对话的是谁?
          “我已经瞄准了。啧啧啧,真可惜。”被勒令闭嘴的对方似乎没有沉默的意思。
          这时竟还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你真是没脑袋。早说过了目标不是她,是那个男的。你瞄什么瞄?”
          “你这笨铠甲就有脑袋?你没有脑袋,没有头盔,没有,没有……啦啦啦……”
          令人难以置信,暗精灵手里的弓居然和他身上的铠甲吵了起来。
          “如果有头盔,嗯,我是说如果。嗯,如果有头盔,那么我们就是五神器,嗯,五神器。”连暗精灵腰间的剑都参予了谈话。
          “还有啊还有啊,应该有靴子的呀。跑得好快好快的靴子呀。”是个细细的声音,来自暗精灵背后的盾。
          “如果有靴子,嗯,我是说如果。嗯,如果有靴子,那么我们就是六神器,嗯,六神器。”
          “对呀对呀,你好聪明哦。”
          “真是没脑袋,四大元素都被我们用完了,它们叫什么?”
          “你们吵死了!给我闭嘴!”暗精灵大叫了一声。
          四神器都安静了——专心地想着头盔和靴子的名字。
          “都是你们害的。”暗精灵发着牢骚——要跟踪的目标不见了,刚才还在月光中沉思的半精灵消失了踪影。
          “七年了,我没完成过一次任务。”暗精灵气呼呼地出了杂木林,顺着草坡追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暗杀者。织羽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在通往驿站的路上,一边想着。
          她听到了刚才所有的对话,也从更早之前的对话中知道那个暗精灵的名字叫乌雷诺斯。她知道他要暗杀的目标是德威尔,知道他从夕罗尼建一直跟到白森林一直跟到黑森林,知道他有四件会说话的神器,知道这四件神器可笑而大音量的对话总是让他暴露。
          “甩掉他或干掉他。”第一次发现跟踪者时,织羽曾建议过。
          “那样就不好玩了。”德威尔立即反对。
          就是出于对四件神器的好奇,德威尔才会想出伏击暗精灵的馊主意。不是为了伏击暗精灵而躲到黑森林的入口,也不会碰到那个带圣水的小女孩。不是那个小女孩,也不会进黑森林,德威尔也不会死。
          总之是那个乌雷诺斯的错。
          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前面。
          带着四件神器叮呤当啷追来的乌雷诺斯好歹是又看到了半精灵的背影。她那种舒闲的步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跟来的暗杀者,丝毫没有回过头的意思,乌雷诺斯不觉松了口气。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风神之弓突然嚷嚷起来,“我们用了四元素,但还有光明和黑暗啊!”
          “对呀对呀,光明神之盔和暗黑神之靴呀!你好聪明哦!”
          “真是没脑袋!这小子是暗精灵,他能装备光明属性的东西吗?!”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
          乌雷诺斯四处张望着希望能找到一个隐蔽物,可惜的是,周围都是被明亮的月光照耀着的草坡,连块大石头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半精灵停下脚步,紧握住弓迅速地转过身。
          糟了,不知道谁的箭快?乌雷诺斯收紧了左手。
          “……嗷!你抓得太紧了!”风神之弓大呼小叫道。
          半精灵蹙着眉走了过来。
          “真是没脑袋。她是箭手,怎么可以走近来?”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她用梭枪或者是短剑呢?”
          “对呀对呀。”
          乌雷诺斯没空去和他们计较,因为他听到半精灵对他说了一句话:“乌雷诺斯,德威尔已经死了。”
          “死了?!”风神之弓惊呼。
          “真是没脑袋。她说死了就是死了?她骗人,他们一定有会合地点。”
          “嘿!精灵是不说谎的。”
          “真是没脑袋。她只是个半精灵。”
          织羽上下打量了一番乌雷诺斯,挑了挑眉:“随便你。”象根本没听到神器们的议论,她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吗?”
          “对呀对呀。北方好冷哦,下次去南方好了嘛!”
          “你们闭嘴。”乌雷诺斯又一次制止他们,“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沉默。
          乌雷诺斯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你们害的。”
          “既然被发现了真实身份……”风神之弓沉吟片刻,“那我们就光明正大的跟踪吧!”
          就在四神器缠夹不清时,乌雷诺斯和织羽的距离再一次被拉开了。
          真是四件奇怪的神器:有人脸,会说话,还是不停地说话。从以前的谈话看,他们还会龙语言,那么说是上古的稀有物品。那个乌雷诺斯究竟是什么人?十二、三岁的年纪居然可以独自一人带着四件神器?
          织羽的思考被眼前已变换的景物所中止。
          前面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有条岔路,通往一间两层的,门口亮着几盏风灯的大屋子。屋子的侧翼便是一个马厩——驿站到了。
          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驿站里就已经有客人准备启程了。刚套好马车的伙计看到了正走近的织羽,连忙迎了上来,他走路的样子很怪——是个瘸子。
          “租马?马车?吃饭?住宿?”
          “打听个人。”
          殷勤的笑脸马上冷了下来,瘸子打了个呵欠,爱理不理的答道:“打这过的人可不少,要记得周全可不容易。”
          织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什么价?”
          “少说也得五六十枚银币吧……”
          织羽扭头就走。
          “四十!”
          织羽站定在门口的马车旁,冲着马车夫问:“请问……”
          “二十枚银币一个问题!我认识附近镇上所有的人!记得所有客人的脸!”
          织羽侧过头,终于转过身正面对着他。看着瘸子额前沁出的细汗,织羽不觉有些好笑。
          “你想打听谁?”声音听来有点生气。
          “坦雅。”
          “坦雅·柯莫?”
          织羽不知道坦雅的姓。“她以前在这工作。”
          “那是以前。”
          “现在呢?”
          “她出嫁了。”
          “结婚了……”德威尔的事也许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
          沉默了一会,瘸子也说:“……结婚了。”
          织羽发觉他的语气中似乎还隐藏着没有说出的事实,她看向他的脸。平平无奇的五官呈现着平平无奇的表情。他不想说,我即使问他,他可能也不会说。
          “喝!”车夫低喝一声。马蹄的嗒,车轮辚辚,挂在车角的风灯左右摇晃。明亮的满月刚被云彩遮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车载着客人离去,走入更远的黑暗。
          驿站门口的两人目送马车走入深黑,一言不发。
          “她住哪?”
          “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瘸子指着马车消逝的方向,“有一个林场。最靠近树林的那间木屋就是。”
          织羽有所思地点点头。爱上吟游诗人,嫁给伐木工人。这就是普通人类女子的人生?
          瘸子以期待的眼光盯着织羽,“两个问题。四十枚银币。”
          “两个问题。四十枚银币。”织羽冲他摊开自己空空的掌心。
          瘸子怔了一怔,懊丧的神情里夹了些恼火。他挠挠头,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谁让他自己多话也问了两个问题呢?
          织羽不禁莞尔,抛给他一个东西,一边往内走去:“一个房间。”
          在门口的灯下仔细瞧了好一会,用牙咬了咬,又用手弹了弹,瘸子确认那是一枚金币。他欢天喜地地跟了进去。
          “您这边走,小心台阶。我跟您说啊,我可瞅见您带着的琴了。待会儿您去了坦雅那儿,千万可别让她丈夫看着了。要不那可麻烦大了。一不留神还得被斧子……”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织羽的脸冷了下来。
          瘸子似乎发现自己说得有点多,没接下去。
          “还有什么?”
          “坎比佛利亚国的国境线从林子里过,您小心着点哨卡。”瘸子缩缩脖子,为织羽打开房间门点亮灯,没再说什么就匆匆下楼了。
          织羽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去林场见坦雅,再到邻近的小镇补给,换一匹马到下个驿站,沿公路到夕罗尼建的首都罗尼斯。行程大概就是这样。
          要了一匹马,她准备前往林场。
          “您如果不回这了,就把马骑到林场东边的小镇铁匠那去。”
          织羽点点头,策马远去。
          织羽走后不久,一个穿着叮当作响盔甲的暗精灵进了驿站。
          “租马?马车?吃饭?住宿?”瘸子迎上前。
          “我想打听一个人。”
          瘸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相互间相隔不很远的伐木工小屋。只一间特别贴近树林,也显得特别的……破败。在它门前有个劈柴用的旧树桩,树桩后两根木棍拉着的细绳上搭着一些褪色的旧衣服。小屋褐色的木门板上有不少斧痕,露出一些原木的本色。周围很安静,只有零星的鸟鸣。工人们应该都出去工作了。
          织羽将马缚在一棵树上,在小屋外喊了一声:“坦雅。”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你是谁?”
          “德威尔的同伴。”织羽亮出德威尔的五弦琴。
          对方沉默了一会,“我认识你。他呢?”
          “……死了。”
          “咚”屋里传来人体摔落的声音。
          织羽冲上前,想把门撞开,没想到门根本没锁,她几乎是摔进了小木屋。
          窗下,躺着晕过去的坦雅。
          把琴放在地上,织羽扶起了坦雅。
          坦雅?那个曾风姿绰约的美人?
          织羽不敢相信。曾被德威尔赞美说只适合用来亲吻和歌唱的红唇如今苍白而干裂,唯一的殷红是左嘴角一道被磕破了正流着血的伤口,下唇瓣有条细细的斜痕。
          远不止这些。左颊上有瘀青,深陷的眼窝笼着黑影,有一些红黑的色斑,右眉骨有条丑陋的疤插入柳眉,使右边的眉看起来有左边的两倍粗。在她染有少量血渍的前额上有些头发异样的短。织羽抬手轻轻拭去她前额的血渍,忽然一根弯曲得皱缩起来的发丝跳了出来——它曾经在火中被烧过。
          坦雅醒了,拨开织羽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谁干的?”
          “我只是摔倒了。”
          “说谎。”
          “没有。”坦雅摇摇头。
          头发摇动着露出耳朵那一瞬间,织羽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精致的耳廓上,小巧的耳垂也有伤!一看就知道,那是用暴力将耳饰扯脱留下的。
          竟对柔弱的女人施以暴力!愤怒压迫着织羽的声带,她想大吼,发出的声音却是挤压出来的,带着嘶哑:“是谁?!”
          坦雅被吓到了,她紧紧地绞着双手,狠咬着下唇,就是不说话。
          高领、长袖、垂到脚跟的长裙。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伤痕?!
          “谁?!”
          织羽低吼着。一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她的怒气迸发了。因为坦雅的懦弱,因为伤害她的人的残忍,因为人们熟视无睹的冷漠,因为……
          坦雅啜泣起来。她忙把手捂住了嘴,拼命压抑着哭声。泪水从她的指缝渗出,淌过她手背大大小小的伤痕。“是……我……丈夫……”
          织羽攥紧了拳。
          坦雅突然停止了哭泣,惊恐地看着她:“不要……不要打我……”
          愚蠢。她还分不出谁是敌人吗?
          坦雅退到屋角,跌坐在地。“不要……不要打我……”她把脸埋进膝盖,两手紧紧地抱着头。
          “待在那,别动。”织羽低声道。
          坦雅不敢抬头,也就没有看到织羽的变化——冰蓝的雾缠绕着她全身,原本是淡蓝色的眼眸颜色越来越深。
          “骚婆娘!滚出来!老子要你的命!”粗蛮的叫嚷在门外响起,只凭听觉,织羽就能发现浓重的酒气——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无规律的呼吸声,院内的坛罐被碰倒被踢碎的声音。
          织羽一步抢到门口,关上门,锁上。
          “骚婆娘!我看见了!门外有马!你又把野男人带来了!是不是!”木门被粗暴地摇动着,门栓已有些松动。
          坦雅在角落缩成一团,无声地哭泣。织羽从门后退开,站到她身前,拉弓,搭箭。
          一声钝响。是斧头砸在木门上的声音。
          织羽知道门上的斧痕是从哪里来的了。


          IP属地:江苏5楼2023-02-16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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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弱的门锁松脱,门被一下撞开,夕阳的光斜射进来,映着门口一个高大壮实的黑影。
            “骚婆娘,这次是小白脸吗?!”
            被误会成男子的织羽没有出声。她的箭指着黑影,箭杆上缠绕着细小冰晶结成的雾。
            黑影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琴。接着是声怒吼:“原来是你!”
            黑影的利斧扬起。
            织羽的冰箭离弦。
            “噗!”箭刺中。
            “咚!”人倒落。
            “啊~~~~~~~~!”坦雅厉声尖叫着。
            织羽回过头看着她。
            坦雅跳起来揪着织羽的衣服拼命摇晃:“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我丈夫!杀人犯,杀人犯!”
            对这样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她还有眷恋?为什么?
            织羽甩脱她的手,从腰间拿出红玉耳环塞到她手里:“德威尔给你的。”
            “德威尔”这个名字对坦雅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她平静下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耳环。
            “卖掉它,离开这。”织羽对她下命令。这种状态的人,只有命令她才听得到。
            “……不……不……”坦雅浑身发着抖,“他们会杀了我,他们应该杀了我……”
            织羽冷冷地抽出一支箭,对准躺在地下那一具冰尸:“你再不走,我就把他变成碎片。”
            坦雅瞪大眼睛盯着织羽,向门口移去。
            “妈妈……妈妈!”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外面响起。坦雅一愣,象突然恢复了活气,匆匆朝声音奔去。
            织羽蹙起眉,跨过尸体,走到了门口。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扑到坦雅张开的怀抱中。“还好你躲起来了,还好……”坦雅疯狂地亲吻着男孩的脸。
            “你们的孩子?”织羽问道。我让他没有了父亲。织羽想着。“父亲是人成长中重要的存在。”她想起德威尔曾说过的话。我是不是做错了呢?看到坦雅肩头无法停止的抖动,她摇摇头否定了刚才的想法:不,那个男人该死。
            “妈妈。”坦雅抖动的肩头上探出一张小脸。
            织羽怔住了。象是被自己的冰封箭凝固,象是被扔进寒狱沼泽。她看见了,看见了也许是坦雅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也许是坦雅身上那些伤痕的根源,也许是坦雅的丈夫暴躁不安的原因。
            小男孩,有张和德威尔一模一样的脸。
            父亲是人成长中重要的存在?父亲?德威尔?刚学会走路,一岁多的小孩子?成长中重要的存在?破碎的字句在织羽脑海中飞舞。
            “他知道吗?”
            坦雅眼中闪动着慌乱,她只是紧紧地抱住孩子。“妈妈……”孩子在她怀中挣扎“妈……”
            “你会勒死他。”
            坦雅松开了手。小男孩跌坐在地上,拼命喘着气,眼里迸出了泪。象是刚从噩梦中苏醒的母亲颤着嘴唇亲吻他的脸。
            “快走。马上。”
            坦雅抱起孩子,向小路走去。
            她在往镇里走,她疯了?
            “坦雅!”织羽大喊,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马。坦雅木然转向她指的方向迈动步子。
            她已经死了,虽然身体仍活着。她以男人为生命的支点,但现在她两个丈夫都死了,名义上的和事实上的丈夫都死了。她也死了。
            坦雅怀里的小男孩冲织羽挥挥手,还露出一个笑容。
            说再见吗?对谁?孩子会活下去,没有父亲的孩子会活得很好。象亚马逊族的孩子们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
            小男孩仍在挥手,衣袖滑落,一道映着日光的白亮几乎刺伤了织羽的眼。手链!德威尔的手链!他曾自嘲说祖传的只留给自己孩子的手链!他曾漫不经心说已经丢失的手链!
            “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织羽自语着。
            话音仿佛在脑海中回响。这声音曾在空气中徘徊,超越了四年的时光,又一次振动织羽的耳膜,摇动她以为已经结冰的心。
            “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记住,姑娘们。他们只会说谎!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成为附属国就只有被奴役!只要我们活着,就决不并入他们的版图!”族长站在六个将举行成人仪式的十六岁女孩面前大声的说,“记住!男人不是奴隶就是敌人!清扫这片丛林,不要留情!记住,敌人离我们很近。很近!”
            是的,太近了,近得在我们回到部落时只看到了灰烬,焦黑的灰烬。男人们来烧掉了我们的部落。他们不对他们的破坏负责,他们不对他们侵略负责。他们要的只是扩张、征服、压迫、屈从!
            欺骗女人的男人都该死,伤害女人的男人都得死。
            织羽不知道,她的眼睛又一次变成了紫色。
            不远处的林中有一个身影在织羽的眼角闪过。只有一瞬间,但织羽还是认了出来:是乌雷诺斯,他还在跟踪她,以为能找到他们会合的地点,以为能找到德威尔。
            “德、威、尔。”织羽的牙齿压碎这个名字。
            如果有会合的地点,那么只有一个。
            织羽拉满了弓,箭尖随着那个身影的移动而移动。
            别杀暗精灵,孩子!不要伤害他们!因为你有一半的血和他们一样!
            母亲的话突然在织羽的脑海回响。
            不,妈妈,不。
            “一支箭!”大地神之铠尖叫着,“箭朝我飞过来啦!!”
            乌雷诺斯反射性的举起了左臂的水神之盾,结果变成了铠和盾的二重尖叫。
            缠绕着冰晶的箭矢擦过水神之盾的鼻尖,蹭过大地神之铠的护颈立领,笔直地钉入了乌雷诺斯身后的树干。箭尾的羽毛微微颤动着,箭尖和一部分的箭杆深埋入树干,深褐的树干包上了一层冰甲,在夕阳中映着奇异的反光。
            “这下可好了。”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怒气,“我被钉在树上了。”声音来自挂在箭杆上,蒙上了一层冰霜的风神之弓。织羽的箭从它的弦与干的交角穿过,把它扯脱了乌雷诺斯的背带,钉在了树上。
            “我被钉在树上了,”它的声音大了起来,“被一支箭,一支箭!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乌雷诺斯没理会它气得红紫象老树皮般的脸色,他看着织羽。她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一点情感的流露,没有箭落空的失望,没有对敌人报复的害怕。她以看着路边一块石头的表情看着乌雷诺斯,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看着他,而是目光从他身体穿过,看着他身后遥远的一个点。
            突然,她背转身飞快地离去,就象在逃离正向她扑来的大火或猛兽。乌雷诺斯心虚地朝自己身后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树枝连着树枝,树干重叠着树干的森林,因为阳光的逝去而变成深黑。
            被冻成冰块的伐木工人横在屋门口,硬得象块石头。
            我一定是疯了。
            他可能死了。我发疯了才会对普通人射出那么强的箭。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他一定死了。
            织羽探出手,碰了碰伐木工的手臂,或者说,碰了碰他手臂上一指多厚的冰壳。很冷。她缩回手,指尖沾上了水——冰壳已经在溶化。
            在伐木工的喉部恰到好处的一下轻击,从男子下唇至左肩的冰壳呈辐射状地碎裂出清脆的微响,大大小小的冰碴散落,在地面弹跳几下落定后慢慢地化开,渗入地面木板的纤维。触到伐木工颈动脉轻微的搏动后,一直紧绷着脸的半精灵表情终于有些放松。拾起放在地上的五弦琴塞进背囊,织羽站起来,迅速地从屋中退出,往坦雅离开的方向追去。
            坦雅母子走得不远——坦雅抱着孩子,而马跟在她后面慢慢踱步。
            天空渐渐变得灰暗,阳光渲染的温暖将自天幕褪去,又一个冬夜即将到来。如果归家的伐木工们发现了那个差点被冻死的人,那么他们赶上坦雅不会比点燃火把慢多少。
            织羽对坦雅伸出一只手:“上马。”
            坦雅撇过身。织羽只看到她的背和倚在她肩头熟睡的小男孩的脸。
            “你杀了他……我一个人怎么让这个孩子长大?”
            织羽皱起眉。所谓的父亲真有这样重要?一个不能提供给母亲和孩子安全感的男人真有必要存在?而且,养大一个男孩能有什么意义呢?亚马逊族就从来不需要男人的存在。普通的人类真是很奇怪,难道女性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着,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
            坦雅闻言轻轻一颤,突然回转身将孩子塞到织羽手中,竟然很轻巧地上了马。
            抱着仍在熟睡的小男孩,织羽一时语塞。
            夹紧马腹,坦雅探身接过孩子。坐在马背,紧握着缰绳的坦雅似乎又回复了从前的风采。盯着前路,她语气坚定地说:“你是杀人凶手。”
            织羽没有辩白。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开那个伐木工,那么就让她这么想吧。
            坦雅吸了一口气,“但是,你是德威尔的同伴,他的同伴。所以,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她拧过脸,居高临下地和织羽四目相接,眼神相对的一瞬间,织羽觉得看到她的眼眸中闪动着火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一句话:“德威尔所爱的,绝对不是懦弱的笨蛋女人!”
            织羽一直没能忘记这句话。
            语音刚落,“喝!”坦雅一声低吼,座下的黑马绝尘而去。
            织羽站在深蓝色的天空下,看着离去的人和马,突然想起了坦雅脸上的伤。那些也许不是被虐待留下的伤痕,也许是和人搏斗留下的伤痕。织羽回想着那个伐木工的脸,不记得上面是不是也有女人指甲的抓伤,也许是有的。还有,为什么在别的伐木工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坦雅的丈夫会这么早在家中出现?以及那句话“这次是小白脸”,这次?那么还有其他人么?
            发觉情况有异的半精灵没有时间细想。因为敏锐的听觉和视觉都告诉她:伐木工人们已经追来了。;
            火光象蛇般游动着接近,声声粗鲁的叫骂中夹杂着几句清亮的少年嗓音:“我没有杀人!不是我!”
            被伐木工人追逐的竟然是乌雷诺斯。他一边奔跑,一边回头辩白。风神之弓在他紧握着的手里帮腔:“拿弓的都会射死人,拿刀的都会杀人吗?喂!你把我抓得太紧了,温柔一点!我很脆弱的。”
            “真是没脑袋。刀可以切菜也可以杀人,就象斧头可以砍树也可以砍人一样啊。”
            “对呀对呀。啊!有人朝我丢斧头啊!”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
            躲在暗处的织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在前面奔逃的暗精灵,在后面紧追的伐木工,二者的距离不过几步。只要乌雷诺斯稍有松懈,就会被工人们的愤怒碾作齑粉。
            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四圣器的话中也可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拿着风神之弓的乌雷诺斯被误认为是射出冰封箭的人。但双方口口声声凶手、杀人,中箭的人必定已死。
            不可能。我走时冰已经开始融化,而他还活着。绝不会是因我的冰箭而死。谁杀了他?
            就在织羽思考的一瞬间,乌雷诺斯已险象环生——一把手斧砸向他小腿,同时一根手腕粗的木棒袭向他的背。乌雷朝左前方一个高高的跳跃,手斧是避开了,木棒则擦过他的右脚。
            暗精灵轻巧敏捷,果然适合做暗杀者。
            “我没杀人!我从没杀过人!”
            织羽相信这句话。暗杀者只有轻巧敏捷是不够的,还需要绝对的安静。他没有这个条件。
            奔跑着的人们离织羽藏身的树丛越来越近。
            “救命啊!杀人啦!我还没见过大陆第一美女,我还不想死啊!”
            “闭嘴!”乌雷诺斯喝道。
            这就是暗精灵吗?母亲曾那么在乎的所谓父亲的人就是属于这样一个种族吗?织羽攥紧拳。族长是对的。独个的男性根本不适合作战士,他们只有聚集在一起时才有能力出击。他们的武器只有谎言和阴谋。
            心中有一个声音柔声道:德威尔就曾一个人……
            织羽摇摇头,甩脱那个名字。他已经死了,那个说谎的笨蛋。
            她决定离开,这里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奔跑的人们从她藏身的树丛前掠过。
            看到乌雷诺斯那张稚气的脸时,织羽犹豫了。他才十三岁。就精灵的长寿而言,他年幼得过分。但现在那些追着他的人只想致他于死地。
            如果他专心地逃跑,不会有人跟得上他。帮帮他。心里那个轻柔的声音说。
            他与我无关。心中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回答。
            本来被追杀的可能是你!
            我没有救男人的义务。
            那德威尔呢?
            织羽突然地从树丛中站起来,结束这场内心的对话。望着前方路上重重叠叠的背影,她抽出箭,拉满了弓。
            一记破空之声。
            有几支火把忽然同时灭了。
            “邪门了!”工人们的脚步慢了一点。
            箭响。
            一声。又是一声。
            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碰撞。先飞出的冰爆箭被后射出的劲箭追上击中箭尾,顿时在空中炸裂。
            突然间漫天的雪粉冰片自半空塌落,纷纷扬扬地摇曳。工人们吃惊的瞪着天空。仅余的火把那跳动的光芒在冰晶间相互映射,远的只看到一片漆黑,近的只见到点点晶亮。
            “妖术!”“有鬼啊!”人们朝着各个方向逃离那片冰雪。
            突如其来的冰雪落完后,伐木工的长蛇队一团散乱,而追击的目标——那个少年精灵凶犯已经不知去向。
            “,再让我见到那小崽子,我撕了他!”
            草草搜索过路旁的树丛,伐木工人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坦雅的丈夫死了。这个暗精灵也几乎陷入死亡。难道说我真是带来死亡的人?死神的跟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四年前?十年前?
            织羽在黑暗的树林中慢慢走着。精灵视力使她能清楚地看到地面——只有枯枝、败叶、石块和泥土,可是,她总觉得听到自己踩碎无数骸骨的声音。
            觉得累和烦躁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变成任务,世界就那么简单。这是族长说的。
            完成德威尔的遗愿,然后忘掉一切。世界就会变得简单。


            IP属地:江苏6楼2023-02-16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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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会是最后一站。
              织羽朝前望去。
              纷飞细雨中,仍可以看到如此分明的一切——厚重的双层城墙。悬空花园。高耸尖细的魔法塔。
              夕罗尼建,大陆的珍宝。罗尼斯,王冠上的宝石。“陆上的加隆港”Roadneeth,据商人们所说,此名来源于“Road
              needs”,是由商路汇集点的小镇发展而来的大都市。这城门前的大道上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商队便是明证。当然,关于城名罗尼斯来历的说法并不是仅有这一种。
              进了外城的城门。织羽松开了缰绳,马儿缓步沿着宽敞平坦的石板大道朝内城的城门踱去,蹄声的的,清脆悦耳。
              一队马车队从织羽的右侧超过了她。“新年快乐!”领队的女商人对着织羽微笑大声招呼。
              织羽仿佛为她的笑容所感染。“赞美春之神。”她回答。
              已经是2000年的春天了。在小镇到小镇之间,在驿站和驿站之间,织羽走过整个宣布着死亡的冬季。
              这里,是最后一站了。
              雨停了。明媚的春日照耀着光的子民。
              “新年快乐。”低沉的声音自织羽的左下方而来。
              一脸络缌胡的矮人骑在麋鹿上,扛着一个似乎比本人还大的布袋。
              “赞美春之神。”织羽回答。
              德威尔的竖琴据他说是由矮人打造的,难道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从罗尼斯的市场上购得?
              织羽低头看看手中的竖琴。光滑圆润的曲线,坚硬的木质,柔韧的琴弦。细小的装饰宝石嵌着恰到好处,华美而不庸俗。精雕细琢的琴马正下方镂着一个由繁美的涡纹构成的“R”字。这样的精品出自矮人之手无庸质疑,可是,是在市场上就能得到的吗?无所谓了,完成任务后,我再不会带着它了。
              一只奔跑着的大鸟飞快地从织羽身旁掠过,鸟背上是个佩环叮当响的红衣少女。一人一鸟冲向城门。“新年好呀!”她大笑着,亮出雪白的牙齿。
              “赞美春之神!”看守内城城门的四名士兵几乎是齐声回答。他们的存在只是做为城门威严的一个象征,并未对任何行人和商队做出盘查。这是一个对所有人敞开胸怀的城市,它包容一切。
              走入内城,所有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歌声乐曲声叫卖声谈话声笑声,原来清晰的马蹄声被完完全全地淹没;所有的颜色缤纷错呈,舞者飘飞的艳红、喷火者卷扬的橘黄、骑士银白的盔甲、商人金光灿灿的钱匣;空中混杂着异国香料的芬芳、淡淡的果香、清冽的酒香、衣料的薰香、女子的脂粉香。
              除了加隆港,不会在别处看到如此多的商队——马队、骆驼队、象队;除了在梅斯艾多沙,不会在别处看到如此多的艺人——歌手、舞者、诗人;除了在西贝鲁传说中的宝库,还能在哪里看到如此多的珍宝——水晶、白银、黄金在阳光下放射着刺目的光芒。
              织羽已经沿着东大道走到了中心广场。抬首向天空望去,一道彩虹挂在城西。斜下方,是白色拱顶、雪色廊柱的圣徒陵寝,驾凌于七色的七重祭坛之上。顺着山势由北而下,接着便是以华丽皇宫为首的贵族聚集地。由南而下,是国会厅、图书馆。越过图书馆的灰白拱顶,还能看见远在外城的魔法学院藏书塔的塔尖。“Roadneeth”一名据魔法师们说,是指“Road
              neath”,指通往地下魔法之源的道路。
              学习魔法很有趣。织羽回想着自己学习冰冻箭的日子。
              不知学习使人复活的魔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惜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先做。得去伯爵府。
              织羽摸着左腰的首饰袋,德威尔留给他爱人们的宝物还剩最后两件。孔雀扇子给伯爵府的茉黛蜜,但那只戒指是给谁的呢?
              嘈杂的人声和开始变得猛烈的阳光让织羽觉得心烦意乱。
              应该找个只有饭菜香和酒香的地方。
              织羽俯下身轻轻地拍拍马头,马儿听话地转向广场的西南角。
              木琴酒馆。德威尔在罗尼斯时曾每天必到的地方。
              胖胖的老板娘走了过来:“来点清蒸蜗牛?春天的蜗牛又肥又嫩。”
              织羽摇摇头,“蜜酒。牛肉。”走到一个最不引人注意又正对着门口的角落,她坐了下来,把五弦琴搁在桌上。
              老板娘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德威尔,他真的死了?”
              半精灵紧紧盯住了眼前的胖女人:她怎么知道的?谁比我先到了罗尼斯?
              “是个女孩子说的。是真的?”
              “她什么样?”织羽问道。
              “十五六岁吧,有两条又长又黑的粗辫子。”
              是米妲丽。她偷跑来罗尼斯了?是要来学习魔法的吗?
              “德威尔……”
              “他死了。”
              这三个字,织羽已经说得麻木了。德威尔,现在对织羽来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已经可以把那三个字说得干脆流利不带一点感情。
              我在忘记他。织羽觉得一阵轻松。
              “哦。可惜。”老板娘叹了口气,转身对着柜台很大声地说道:“蜜酒!牛肉!”象想起了什么,老板娘回过头轻声劝告着织羽,“别信那些男人的鬼话。什么只有你一个,永远都是胡说。”
              织羽淡然一笑。
              在付帐时顺便问米妲丽的下落,然后打听卡卡茉莎这个人,明天再去伯爵府。所有的事情就都完结了。把所有的事情变成任务,按部就班的完成,世界就那么简单。
              卡卡茉莎的占卜屋离驿站不远。归还了马匹,织羽走进了老板娘所说的那条小巷。只不过和大道隔了一个路口,这里就已经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灰色石砖砌成的高墙,沉默着来来去去的人们。
              这里只有一家占卜屋。织羽推开了门。
              这里竟出乎意料的明亮。一张摆着大大的水晶球的圆桌后,穿着紫色长袍的女子手里握着一叠牌,微微垂着头,蓝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唉……怎么又是女人啊?怎么就没有多一点男人喜欢占卜呢?”占卜师感叹着。
              “他们去做诗人了。”织羽向她走去,轻声回答。
              “诗人?”
              “他们自己编造未来。”
              “哈哈哈……”占卜师爽朗地笑起来,“我喜欢你。说吧,有什么要问的?爱情?金钱?权力?名望?”
              不知为什么,织羽觉得自己喜欢她。
              她扬起来的脸看上去很年轻,不象族里那几个负责占卜的长老那么阴郁和沧桑。她的微笑,她期待的眼神,还有她用牌支着下巴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对她说话。
              “都不是。”织羽回答。
              “那是什么呢?”
              织羽走到她跟前,取下了自己颈上的挂链递给她。
              “还没有为你占卜,我不会先收报酬的。”
              织羽摇摇头,“给你的。”
              占卜师一愣,随即笑起来,“为什么你不是英俊的男人呢?”她接过了挂链,“伯伊塔?!他在哪?怎么样了?”卡卡茉莎猛地站了起来,牌洒了一地。
              织羽惊疑地看着她,“你不是会占卜吗?”
              “可是,”卡卡茉莎颓然坐回去,“我不敢算……”
              “他活着。”
              “……那就足够了。”卡卡茉莎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耗了我那么多魔力后他还敢死的话,到阴间我也不会放过他。大帅哥啊,死了真浪费。”
              他们有个很长的故事。织羽看着她低垂的长发,低声道:“我走了。”
              “你为什么拿这个来这里?”
              织羽回身看着她瞪大的眼睛。
              “伯伊塔让你把这个交给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关系到……复活……你要救的是什么人?是你的爱人吗?帅吗?”
              织羽耸耸肩,摇了摇头,“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
              “我不记得他了。”
              想离开的织羽又一次被叫住:“今晚留下来好吗?我想听听他的事。”
              织羽同意了。
              织羽做了几乎一夜的听众。从来只都对顾客讲述未来的卡卡茉莎给织羽讲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她终于走了,把织羽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在朋友家里,应该可以安心的睡觉了吧?织羽想起去年整个冬季,她睡着的时候,也醒着。闭着眼睛警惕着世界,用耳朵、用鼻子,用全身每一寸肌肤警惕着世界。现在,可以不需要了吧?她在床上舒展开身体,陷入睡眠。
              过了一会,无意识的,她侧过身,一只耳朵紧贴着枕头,另一只直立着,而右手滑进了枕下——那里有她的短剑。
              箭羽。箭杆。破裂的软甲。尸体。
              一具尸体。从右眼眶插入直没至羽的箭支。
              又一具尸体。被剑割破的咽喉。
              血滴。梭枪的枪尖。染血的草丛。
              喘气声。来自自己的肺。
              隐约的歌声。“玫瑰不是玫瑰,如果你没有看见。如果没有美酒,春天就不是我的春天……”
              望向声音的来源,只看到一片迷雾。
              “织羽……”
              很累了。仍然得提起梭枪,斜横在身前。
              “亲爱的搭档,是我啊。”迷雾中出现一双穿着鹿皮靴的脚。
              “谁?”
              “这是你的弓。我从那边捡回来的。不要拼得那么累,你可以躲在我后面啊。”迷雾中又出现一只手,握着张宝蓝色的长弓。
              扔掉左手捡来的盾牌,张开了手掌,“还我。你走开。”
              手心微微一重,却不是弓的质感。一枚小小的戒指在手心中闪光。
              “我该早一点,早一点给你……”
              闭上眼,黑暗。再睁开,迷雾。
              “死人不会说话。”右手梭枪一挺,前刺。
              “啊哟!”女子的尖叫。
              织羽睁开了眼睛,从梦中醒来。
              烛光中,她右手的短剑正抵着卡卡茉莎的心房。披散着长发的卡卡茉莎身着睡袍,惊魂未定地呆立在织羽床前。
              “你干什么?”织羽微眯起眼。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卡卡茉莎左手持着烛灯,右手环在腰间。
              织羽收起剑,眼睛盯着对方的手。
              突然,她蓦地出手扣住占卜师的右手腕,轻轻翻转。卡卡茉莎的手无力的松开了,一把晶亮的粉末从手心滑落。
              烛光范围外的黑暗中,淡淡的几缕紫光在织羽的眼眸中流动。
              占卜师抽回了手,左手把烛灯搁到一旁的小几上,右手在自己袍子上拍掉了残留的粉末。“那是水晶粉。你害我浪费了那么多。”
              织羽在床上坐直,等着下面的解释。
              “你提到过戒指。我想帮你鉴定。可一转身你就睡着了,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你很累了吧。”
              织羽因警戒而竖直的尖耳朵垂了下来:水晶粉不可能伤人,是我误会了。
              “想知道你的未来吗?”卡卡茉莎接过织羽递过来的戒指。
              织羽只是摇头。卡卡茉莎有些失望,“那么,明天去过伯爵府以后请尽快回到我这里来。”
              “很重要?”
              “性命攸关。”
              我还会有什么危险呢?精灵一般的外表使我避开了亚马逊族的灭族之祸,追杀德威尔的暗精灵又不曾把我作为目标,在这个和平的国都里,会有哪个陌生人要来找我的麻烦呢?
              然而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回来。”;


              IP属地:江苏7楼2023-02-16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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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瑞荫大道(SharingAvenue)是罗尼斯最美最安静的大道之一。除了偶然经过的车马辚辚,这里就只有清风鸟鸣,虫吟花香。两名刚从某个花园里出来的诗人向织羽迎面走来,看到她手中的琴,两人都朝她微微颌首,做为同行间的招呼。织羽回礼,她记得这两张脸,在木琴酒馆里见过。
                成排的树木绽开绿芽,淡淡的花香若有似无。织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春天的气息——绿树、鲜花、青草,还有浅浅的泥土腥味。
                只可惜……织羽朝伯爵府的花园里望去。
                鲜嫩欲滴的新草被篱笆隔断,翠绿飘洒的常春藤攀附着冰冷的铁枝栏杆。园丁修剪着灌木,枝丫横蔓的绿色变成规整的圆锥、半球、立方体。映着日光的剪子让一切全然失却生气。
                最难看的是那个。织羽不屑地瞥了眼灌木丛中心的大鸟笼——它大得在里头栽了一棵树。
                最美的东西通常自由而孤独。谁蓄养过凤凰?谁又能束缚月光?这些,永远都只是自然的仿制品。
                “不高兴吗?”一个细弱的声音问。
                “当然。”织羽反射性地回答。被自己的声音警醒,她警惕地看向问话传来的方向。
                发问的声音来自一条弯曲的常春藤,一个小小的生灵正坐在上面轻轻地荡着秋千。透明的蝶状双翼扑动空气,近乎透明的冰蓝长发在微风中柔柔飘飞,身体是淡淡的透明乳白,几乎只能勉强看见轮廓。她轻柔得象阳光透过花瓣投下的浅影。
                我居然看到了一只花妖精。织羽仔细地观赏着这美丽的生灵。怎么我以前都不曾见过?
                花妖精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灿烂地笑开了:“新年快乐!”
                “赞美春之神。”回答脱口而出。
                “哦,你不是暗精灵?”
                织羽挑起眉:女性的半精灵不象男性半精灵会有长胡子那么明显的人类特征,她是如何得知的?
                花妖精“嘻嘻”笑了几声:“我曾经和暗精灵打过招呼,他不理我。再说,暗精灵不信神的啊。”
                织羽挑起嘴角:神,所谓的神只在使用魔法和临死时才会被凡人记起吧。她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我是亚马逊人。”
                花妖精笑笑:“不要说那么复杂啊。我还小,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
                “你再小一些是什么样?”
                “是水晶啊。一粒好小好小的妖精水晶。”
                “妖精水晶?”
                “喂!你想干什么?!”一声大喝中断了织羽与花妖精间的交谈。
                粗俗的家伙。
                织羽摇动一下耳朵,轻蔑地扫了一眼伫立在面前的壮实园丁。园丁手里仍抄着那把大剪,自以为是座铁塔似的堵在花园的小径,将恶狠狠的眼光和阴影投落到织羽脸上。
                织羽不睬他,仍看向花妖精的方向。
                花妖精笑笑,“他只是吓吓你。”
                “喂!看什么看!想偷东西啊!”
                织羽皱起眉,又舒展开:照顾着那么多植物的园丁,连花妖精都看不见,可怜。
                “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夫人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那么大声,会把花妖精们都吓跑的。请安静一些。”
                “嘻,才不会呢。”花妖精飞了起来,“习惯了,他是好人。”
                “请问,”说话的女子让园丁退开,独自一人面对织羽,“你有什么事吗?”
                “我找茉黛蜜。”织羽把琴从左手换到右手,“有东西给她。”
                “茉黛蜜……”女子脸色微微一沉,“你请进来。”
                织羽跟着她在小径上穿梭花丛。草叶尖上,灌木的细枝上,花瓣的中间,坐的卧的飞的,到处都有花妖精在玩耍。当然的,织羽的目光也没有忽略掉那些在树荫下、廊柱间、围栏旁的武装侍卫。
                忽然间,一个妖精都看不见了。织羽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硕大的鸟笼。站在鸟笼旁的,是身着黑裙的贵妇人。
                “夫人。”
                贵妇人转过身。侍女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她还带着黑色的面纱。在服丧吗?织羽打量着这位被称为夫人的贵妇,注意到她手持的羽扇。那是极乐鸟的羽毛。织羽盯住那把扇子,每只极乐鸟只能为这把扇子贡献两根尾羽,为了这件装腔作势的道具,他们剥夺了多少只鸟的美丽?
                “你……”伯爵夫人轻握着扇子,“觉得我的花园美吗?”
                故意拉长语调的贵族腔。象修罗席恩的那些杂碎一样。织羽紧咬着牙齿。小心了!不可轻易触怒高位者!族长的训斥自脑海飞掠而过。
                “……是的。”至少在这,花妖精们很快乐。
                “你以前,从来都没见过那么美的花和那么多的鸟儿吧?”伯爵夫人展开扇子,轻轻摇动着。
                织羽想象得到面纱下得意的笑容。“不,夫人。”她回答。
                “哦?”伯爵夫人合上了扇子,“说说看,比我的花园更多的花和鸟,你都养在哪里呢?”
                “我的花都种在草原,我的鸟都养在天空。”
                艳丽的羽毛扇在伯爵夫人的黑纱手套间开合。几乎轻不可闻的,织羽仍确信自己捕捉到一句伯爵夫人含在嘴边未说完的话:“德威尔,又是你教出来的吗……”
                沉默缓缓地流动。
                她就是茉黛蜜?德威尔可从没告诉我说他认识一位伯爵夫人。织羽略带着轻蔑地想,终究,他也还是个媚俗的家伙,趋炎附势。
                羽扇无声地张合。
                “我见过这把琴。”伯爵夫人忽然改变了话题,“我想它不属于你所有。”
                “是德威尔的遗物。”
                “德威尔?德威尔是谁?”
                和织羽曾见过的尖叫、哭泣、晕厥都不同,伯爵夫人的反应使织羽不得不承认感到惊讶。
                这句谎言有什么意义呢?
                看不到夫人的表情,从平板拉长的语调里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她的身体象雕像般纹丝不动。织羽找不到一点线索可以猜测她的心情。
                “他是个只和茉黛蜜有关的人。”织羽刺出一句。
                “真遗憾。我想你要寻找的人在别的什么地方期待着你的到来。”贵妇人背过了身去观赏鸟儿。
                侍女示意织羽跟随她离开。
                她在隐瞒什么?为什么?织羽琢磨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却看不到答案。
                快走到花园门时,一声快乐的欢叫让织羽好奇地回过身。一个花妖精跑过花丛,不,是个长得象花妖精一样的小女孩跑过去——这对她来说不容易,花丛一直高及她的腰部。真正的花妖精们笑着纷纷避让。
                “带小姐回房!”织羽仍听得到伯爵夫人对追在女孩后面保姆的轻喝,“她把花都踩坏了!”
                “她是茉黛蜜的女儿。”
                织羽锐利的目光刺向低声发话的侍女,而对方却垂下了眼帘。
                “走吧!离开罗尼斯,越快越好!”
                把织羽关在花园门外,侍女迅速离开了。
                不过只是交付德威尔的遗物,为什么觉得象是逃亡的开始?
                织羽疑惑地逗留了一会,在树荫下的侍卫朝她走来之前,抽身离去。
                “苏西。”伯爵夫人打开了鸟笼门,背对着侍女下令。
                “在,夫人。”刚送走织羽的侍女轻声回应。
                “那把五弦琴你看得很清楚吧。”伯爵夫人脱下手套,抓起一点鸟食拢在手心。
                “是的,夫人。”
                “那是费尔萨斯侯爵送给我的珍贵礼物。通知安菲利斯公爵,并立即报警,抓住那个女贼。”
                侍女抬眼惊讶地看着夫人,“……那是德威尔……”
                “你没有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吗?”伯爵夫人张开手掌,一只红嘴雀落下来,轻啄着食物。
                “遵命,夫人。”侍女又一次匆匆离开。
                “德威尔……”伯爵夫人盯着手心里的红嘴雀,“是你说的,‘蜜蜂不吻残花,天涯不抱死鸟。’你想做蜜蜂?……”夫人的手蓦地收紧。
                “啊!”
                伯爵夫人轻呼一声,退后一步,手中的鸟食洒了一地。掌心和掌缘,殷红的血滴冒了出来。
                成功自卫的红嘴雀停落在鸟笼外的一株灌木上,梳理了几下羽毛。
                “射死它!”夫人轻喝。
                红嘴雀冲天而去。
                凄厉的鸟鸣让织羽的步子慢了一慢。她回头望向伯爵苍翠的花园,花妖精们慌乱地从里面逃出来,象明白了什么,她走得比原来更快了。
                已经是中午时分,影子们都畏缩地躲在人们两脚之间。一个黑影翻过花园门朝花园尽头的建筑物走去,侍卫们发出警告,并拦在闯入者身前。不速之客将左腰的剑抽出了一半,剑身反射的炫目阳光晃过侍卫的脸。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你不用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炎神之剑的声音打着颤。
                剑拔弩张的时刻,传话的侍女及时地出现在门廊:“夫人许可他的进入。”
                得意地晃动了一下尖长的小麦色耳朵,暗精灵把剑收回剑鞘。但他朝前迈开的步子再次被侍卫挡住:“不可携武器入内。”
                “嘿!我们不是武器,我们是圣器!”风神之弓不满的反驳。
                乌雷诺斯的目光与侍卫瞪大的眼睛对峙了几秒,终于下令:“你们去乘凉吧。”
                “好啊好啊,好高兴哦!”水神之盾最快做出反应,飞快地从乌雷左臂跳下,用盾牌的边缘侧滚着冲向最近的一棵树。
                风神之弓拉长了腰,弹向树下。大地神之铠用护腿跑动着,发出吓人的噪声。“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你能再软一点就好了。”炎神之剑紧挂在铠甲的腰间,随着铠的跑动不停地敲打在裙甲的部分。
                “真是没脑袋,你敲在我身上我也很痛啊!”
                乌雷诺斯径直从目瞪口呆的侍卫身边走过,进了内室。
                “我听说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伯爵夫人合上扇子,“听说诗人德威尔死了。”她微笑着看向乌雷诺斯的脸,“我想,你应该知道最详细的消息。”
                乌雷沉默了一会:“我认为他还活着。”
                “哦!是吗?真是太好了。”伯爵夫人的声音高亢起来,“感谢上天从一位暗杀者手里拯救了宝贵的生命!”
                乌雷漠然地听着讥讽。七年来每次回复委托人时,类似的话不知有多少次在他耳中振动。
                伯爵夫人吐出一口深深的怒气,使声音平静下来:“想必,你一定很熟悉那位在德威尔身边的女性了。”
                目标以外的人物通常不会得到乌雷诺斯太大的注意。不过,既然是在曾追踪过目标旁出现过的女性,风神之弓一定有印象。乌雷诺斯点了点头。


                IP属地:江苏8楼2023-02-16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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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偷走了我一件重要的物品……”
                  “我只负责暗杀。”乌雷打断夫人的话,淡淡地说,“其他任务不接。”
                  夫人皱起眉,展开羽毛扇,急速地扇动了几下:“我不在意你怎么对付那个女人,但是你得把她偷走的五弦琴带回来作为证据。”
                  乌雷步子轻快地走进了花园,招呼躺在树荫下的四圣器:“走,新任务。”
                  “如果,嗯,我只是说如果,这次不去北方我会很高兴的。”
                  “真是没脑袋,目标去哪我们就得去哪。”
                  “对呀对呀,不过,这次的目标是谁呢?”
                  乌雷拿起风神之弓:“上次的目标身边有个女人,你还记得她什么样子?”
                  风神之弓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她竟然对我射箭!”
                  乌雷就知道他一定会记得。
                  乌雷离去后的房间里只剩下伯爵夫人一人。她独自坐了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到西面的墙前。墙上挂着一幅真人大小的画像,描绘着伯爵打猎时的情景。歪斜的嘴唇被勾画成得意的微笑,瘸了的右腿变成了踏在岩石上标志胜利的一步。对着丈夫的画像,夫人只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抬手扳动墙上一条看上去只是装饰边的花纹,她用藏在胸衣里的钥匙打开了密室的门。
                  灌有火精灵的晶石灯使这里日夜通明。这里也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画像。画框是堂皇的金色,众多波浪形的曲线使画面在静止的时间中生动起来。在画中,一位单腿跪在花园草地上的青年男子正接受另一身着华服男子的馈赠。花园远处的天空,可以看到飞翔的海鸟和船只的桅杆。伯爵夫人将手按在自己的心房,象呼生命的咒语一般,她轻声念着二人的名字:“德威尔、瑞德。”
                  画中的两人当然听不到这痛苦的声音。加隆港的领主神情肃穆,而德威尔则面露自信的微笑。在画面凝固的一刻,领主赠予德威尔的物品宣告他正式成为可被推荐入宫的诗人中的一员,那件物品在之后几乎成为德威尔的代名词,在任何时刻都紧紧跟随,直至他在寒狱沼泽失去宝贵的生命。
                  那是把五弦琴,精致的琴马下,涡纹中卷曲着一个“R”字。
                  “你还没有死,没有。”伯爵夫人喃喃自语,“你丢弃的东西,我一件一件的捡回来,你看,看!它们都在这里。”
                  她指的是那张贴墙而放的橱桌。其间有个玻璃缸,灌满了透明的液体,在液体中浸泡着一双手——它们看上去显得浮肿,有着骇人的苍白。但是,当它们还和身体的其他部分共同拥有生命时,它们骨肉匀称的表面有着细腻的皮肤纹理,末端有着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现在,它们毫无生气地交叠,再不能碰触花瓣和琴弦。
                  “你看,德威尔。”伯爵夫人近乎爱怜地拂摸着玻璃缸冰冷的表面,“你最喜欢的茉黛蜜的手,我还为你好好地保存着。它们多么的美丽啊。”
                  夫人被黑纱手套紧裹着的手指沿着桌面滑动,碰到了一座一肘高的青铜像——那是按一比十五的比例精心仿制的加隆港的贸易自由人像。“而你呢,瑞德·汉·费尔萨斯,拒绝成为我未婚夫的领主啊。”伯爵夫人轻声喟叹,“关于你的东西,我得到的太少了。”
                  不可能!这太多了!织羽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数字。上次离开罗尼斯时她名下的财产还不到现在的五十分之一。
                  “阁下如果认为用现金不太方便,”银行的供职者赔着小心说,“我们可以为您出示一张证明,您可以在任何一个银行提取您所需的现金。”
                  那是当然的。织羽想着,把这么多的现金随身携带是疯子才会做的事。不过,这么多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德威尔,又是你吗?也许,我该去问问卡卡茉莎,看看有什么好的建议。
                  “卡卡茉莎。”
                  “你终于回来了。”卡卡茉莎把织羽让进来后立即锁上了门,“你的戒指,我确定它一定是给你的。这是给你的图,马拴在后门,快走吧。”
                  “这……”织羽被占卜师往后门推去,随手匆匆将戒指套上,“你为我占卜了?!”
                  “我看过你的未来。”
                  “是什么?”织羽坐上马背。
                  “我不知道……是个没有地平线的地方。”
                  织羽皱眉。
                  “快走吧。”
                  “去哪?”
                  “女巫岛的花园。”卡卡茉莎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马立即奔跑起来,织羽忙握住缰绳。
                  “卡卡茉莎!谢谢!”
                  织羽的声音远去,却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从她离开的方向飞来,重重地砸在了占卜师脚前的地上。那是只布袋,松散的袋口滚落出好些闪亮的金币。
                  飞跑的马儿径直奔向西城门。
                  “花园?”织羽现出憎恶的神情。她忘不了那个大鸟笼,还有那一声凄厉的鸟鸣,那些纷纷飞走的花妖精。失却自由后是被任意屠杀,这就是所谓的花园。女巫岛的花园?为什么要去那里?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织羽望向身后宽阔的大道,一队骑兵从西北方向的支路中拐出,沿着她的方向追来。领头的,是在伯爵府外见过的一个诗人。“就是她!”那人说,“绝对没错!”
                  出什么事了?织羽紧张地夹紧马腹,马奔跑的速度加快了,风从耳边急速掠过。路上的行人纷纷向四面逃散。
                  “关上城门!关上城门!”追兵大喊着。
                  但织羽已经冲出了内城门,而外城门根本没法关上――一支骆驼队正慢悠悠地进城来。然而,两支箭急速地从织羽的耳尖擦过。
                  是城墙上的箭塔!
                  织羽俯在马背,也抽出了自己的箭。
                  “嗤!”
                  “磅嘭!”冰爆箭在墙面炸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连织羽自己也吃了一惊。
                  尖厉的惨呼。商人的呼叫。受惊而开始奔跑的骆驼。车夫的大喝。城门下一片混乱。
                  “拦住她!拦住她!有赏金!”追兵声嘶力竭地喊着。
                  织羽的马已经冲出了外城门。
                  有几个人想挡在大道上,但是烈马疯狂的速度,射手锐利的眼神,再加上紧绷的弓弦,没人能够阻止她的离开。
                  冰雪幕墙。再用一次吧。在颠簸的马背,织羽无视冲她飞来的数枝疾箭,舒展开双臂。
                  “嗤!嗤!”两支箭急速离弦而去。
                  太远了!离得太远了!
                  也许因为颠簸,后发的箭去势虽急,却和第一支箭偏了至少有一尺远。织羽眼睁睁看着冰爆箭从空中直直掉落追兵的队伍。春之神,原谅我的杀戮!
                  巨响。惨叫。马嘶。
                  受伤的马倒落在地,中箭的人却只炸裂出无数的碎肉片,散落在方圆二十尺的地方。周边同伴不是被冰片割伤就是被肉块击中。曾被用来阻截伐木工人的箭而今让一个人失去了性命。
                  织羽却无暇对被误杀的人表示同情――一支箭刺穿了她的左腿,其它的不是擦伤了她的手就是挫破了她的脸。剧烈的疼痛和马背的颠簸还在干扰着她的视线。
                  对不起了,马儿。织羽瞄准跑在最前面那匹马的右前腿。
                  一声痛苦的悲鸣。马摔倒了,横在大道中央,接连不断的高呼声和马的嘶叫被它拦在后面。骑手滚落在地,被不及收脚的同伴踏中,鲜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面朝下仆倒,再也不动了。
                  还有两个。
                  把箭对准了地面,织羽再次勾动弓弦。
                  爆裂四散的冰碴迅速占据了路面,高高溅起的尖锐冰片和石屑无情地割伤人和马的外皮,刺瞎他们的眼睛。
                  还有一个。
                  死伤了这么多,为什么还紧追着不放?
                  “为什么?为什么!”织羽质问着自己和对方,拉满了弓,紧紧瞄着最后一个追兵。其实她几乎已经看不清他,濡湿的头发贴着她的前额,汗和血渗进她的眼眶。
                  “信!”对方愤怒而痛苦的声音尖叫着,“密信!你偷走的密信!”他挥舞着闪亮的剑正在逼近。“琴!给我琴!!给我!!”
                  织羽松开了手指。箭枝疾驰着穿透骑手大张的嘴。他向后倒去,滑落下马背,但他的右脚仍钩在马蹬上,不知道主人已死的坐骑还在竭力狂奔着。失去生命的身躯被拖过石板、土丘、灌木、草丛一直到郊外的花田。钩在马蹬上的脚终于掉落了,死去的骑手在花丛中得到了安息。
                  满山遍野的艳丽花朵在织羽眼里看来都是血的颜色。不远处,特朗葛诗河在夕阳中闪动红光。
                  织羽的坐骑也累了,慢慢地停下来。半精灵跳下马,让它到河边去吃草喝水,而自己则坐在草地上处理伤口。好在除了腿上的箭伤外,别的都只是擦伤而已。松了一口气,织羽掏出卡卡茉莎塞给的图,展开。有两张羊皮纸,一张画有很多圆盘状的东西和众多蛛网般的细线,应该是地图,而另一张似乎是封信。
                  难道真是密信?织羽把图放进背袋,读起了信。是卡卡茉莎写的。
                  “帮助你是为了我自己。世上不缺乏寻找女性美的眼睛,但寻找着男性美的眼睛几乎没有。象你的同伴那样的男人实在难得一见,让他从世间消失简直是种罪恶。去找复活之石,剩下的事由我来做,当然,我希望他复活之后能留在我的身边。
                  卡卡茉莎
                  又及:那只戒指很象名为雪狐之戒的指环,它里面刻着精灵文,我想它是给你的。德威尔和我结婚时,我认为他不会介意为我订做一只新的。
                  再及:复活之石是透明的,在朝阳中是红色,夕阳下是蓝色。别把水晶带回来,傻妞。祝你好运。天佑德威尔。”
                  织羽苦笑。密信?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的冰爆箭没有那么强。织羽看着套在手上的戒指,德威尔,是你害我的,你!白亮的指环在西斜的阳光下竟泛着柔媚的天蓝色。欠你的我都还你,我一定要让你复活!
                  在特朗葛诗河边,织羽用梭枪掏了一个细长的小坑,埋了那把无法送出的孔雀扇子。“因人类的虚荣消逝的生命,愿能得到永生。因我而离开世间的人们,誓将得以偿还。”
                  吃饱喝足的马儿回到织羽身旁,垂下了头。半精灵一边梳理长长的马鬃,一边低语:“带我到札帕克,我放你自由。”;
                  绿森林西南边缘。一人一马在河边休息。
                  离开罗尼斯的第十六天或是第十七天?织羽已对时间失去了概念。除了极少的几次偶遇,一直都是一个人。
                  乌雷诺斯没有跟来。是已经去回复委托了,还是已经迷路了?终于甩脱他了。
                  但织羽并不是十分高兴。无论是敌是友都想要个同伴吗?觉得孤独了呢。你真是软弱。看着水中的倒影,织羽毫不留情的讥笑自己:“胆小鬼!”
                  正喝水的栗色马回头看着骑手。半精灵有些内疚地揉揉它的耳朵:“还有几天,你就快自由了。”
                  如果它重获自由,是独自一个过,还是会加入野马群?它怎么能找到同类的?我离散的同胞们,你们又是在哪里流浪?
                  栗色马不耐烦地走动,它急着动身。织羽跃上马背,追赶西沉的落日。
                  潮湿的晚风卷扬着咸腥扑面而来。
                  路边一块大大的橡木牌上刻着这城市的名字:札帕克(Zergpark)。简洁而略显笨拙的笔划,没有任何装饰。之下是两行小字,写着城市的欢迎语:“在札帕克,钱只有放在肚里才安全。”
                  织羽卸下马鞍,最后一次轻轻揉了揉马耳朵,接着在它的后臀拍了一掌:“走!”
                  从罗尼斯起就陪伴着她的栗色马慢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织羽扬手将马鞍抛入了深深的草丛。栗色马踱了几步,甩头撒蹄远去。织羽看着它向来路奔去,在更远的地方,起伏的地平线将天和地割裂成清澈的湛蓝与厚重的暗红。
                  我的未来?没有地平线的地方?那么,会是……
                  织羽把脸朝着风吹来的方向。


                  IP属地:江苏9楼2023-02-16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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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3-02-17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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