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桩颇为不要脸的事儿，我头回登了白禅府门。我与他家老大人的交集，大抵是起源于智王府上的一桩亲事，准大人那一杆烟枪，熏的泛黄的指锋，皆与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番，阿济格既然求到了我头上，又与主事大人颇有些许交情，于情于理于义，我都不得不来。】
【简单道明了来意，小厮通禀后，便由人带着一路穿过游廊，直奔书房——这倒叫我始料未及，却也为今日所求之事多了几分把握。待跨槛入门，迎面便是他熟悉的身影儿。】
【虚礼一番不能免俗，两厢落了座，方才开口】听闻大人刚落定了一桩大案，上下皆是赞誉有加，想来加官进爵的恩赏不日便会抵达府上，本王今日却是要抢先一步了。
【扬手示意六子将特地准备好的东西呈上，乌木匣子里是讨好他的利器】这可是上等的洋烟丝、舶来货，紧俏得很。诸家老王爷分一分，就剩下这些，特地送来给大人尝尝鲜儿。

先躺下

（公主府差人送了多盆菊添景。我平日不大能上心，就由着琡姐儿和步姐拾掇。入了秋，夫人身子不大好，索性都由着琡姐保持。难得休沐，自然躲在书房摹着廊下的菊，没骨画的容易，可画了几张都不大满意，抽着烟只盯着那画儿发愣。直到周关说崇王来了，脑子一时没转圜过来，又问了一句）
哪个崇王？
（这又拍着脑门想起一张脸来。心里又免不得犯了嘀咕，小子长大了但是亲近得少，从前跟着先考进宫见过，那时候他还不大记事夸过几句，隔着辈儿自然谈不上几句。周关把人带进来，我还忙着拾掇桌上那沓纷乱，随意指着他坐，扇了扇烟）
害，王爷搁这埋汰呢呢，都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罢了。
（周关上了茶，是我平日都舍不得喝的雨洞庭碧螺，看得我肉疼一阵，抚着半旧的襕衫，想着他到底是个爷，这才平息点，不过看着他卖弄着那堆洋货，提着烟枪抽得自在，并不让周关接）
这是做什么呢！王爷光临寒舍，奴才喜不自胜。

【要说这位淮爷可当真是位奇人，若是换了旁人，在我面前提着烟枪，大口吐着烟圈儿，只怕是早就避之不及，哪里还容得如此与我这般推诿。手中的匣子无人接去，只得悻悻的搁乌木桌台之上。他口中称道一声“奴才”可这行径却颇有满清主子爷的气势，叫我这贵胄也矮上了三分。】
【立起掌心扇了扇白烟，眯缝了眼，笑着与他继续拉扯】您这过谦了不是。
【长指搭在匣子上，有意无意的敲打着，以掩饰眼下片刻的尴尬。抬首瞥向窗牖前的一株万年青，走仕途的人大多迷信在这上头，只是在这烟雾缭绕中，那苍绿亦有几分不真亮。】
【斟酌再三，仍旧是开口】前些日子，听闻了一桩刑部的新鲜事儿。【黑眸扫向他，携着几分奉承】说是正红旗伊尔根觉的二爷，踢死其妻，又伪装成了自缢。刑部为这开了两回堂了，可有什么结果？
【未等他开口，径直添了一句】我与他有些交道，私德不提，办事却很是稳当，前年好像...刚提的员外郎？

（烟雾缭了又缭，我没拿正眼瞧他，不过嘴角偏偏挂着一丝笑，看着瘆人。再听着他开口，心下就敞亮了，大抵为着求人来了，只怕这人紧要，也叫他崇王纡尊降贵，折到我跟前儿。嘿得一笑，并未接话）
怎么？王爷没去智郡王那打听打听，反倒拜错了庙？
（这话说的就不大中听了，还有些明知故问。若是有用，只怕他万分不肯登我的门府，挨我呲。我松松靠着背，抄着手吐了一口烟，一指着堂前那块樟子松匾，多了几分得意）
诶，王爷瞧那个字，熟不熟！智郡王给题的:臣心如水。上次过奴才寿辰，就拖过来这么一块。哎这小子，字倒是写得真不错！我往日瞧他来刑部上值，眼下挂青，只当他不务正业呢！
（那案子文书一应，都从我手里过了，着实没有冤屈。再者那死妻，也是个贵八旗。两头都松不得。）

【皮笑肉不笑的听了他老大一箩筐的废话，这些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子，滑不留手不说，我说城门楼子，他片就与我道起胯骨肘子。压下一口难咽的火气来，为求人事来，自然就矮人三分。与他虚以为蛇颇有些认真的看起了那樟子松匾，狭目微挑，叹道】
智王的字儿到底是长进了不少，幼时不怕你笑话，他那一手字儿没少被老师傅罚，咱们兄弟可是替他抄了不少的书卷，他欠下的事儿可多，如今瞧见咱们，巴不得绕着走。【话中之意，劝告他与我坦白些，总归我与他平素相待的自家小辈儿不同】
【端着茶碗不与他接道智王之事，清脆的瓷盏相撞后，短暂的沉默，紧接又是一张笑脸露出】那位二爷的事儿如今看来，也是颇受关注。
【嗜烟之人必好茶，这一口清茶请入，满腔馨香】甭说我听了纳罕，多少八旗老人儿，可都等着您这处的决断呢。

【只寥寥几回交锋，他便灵敏的捕捉到了我的来意，三推五阻几番太极推诿开来。我冷眼瞧他，到底是执掌讼狱多年的老臣，果然是心细如发，敏锐多疑。不无尴尬的端着盏子压下口茶，半响方才朗笑着插科打诨】误会了不是，我能与那位有什么关联，只是啊...
【膺内火速为自己寻找由头，长眉高挑，凝向他，一笑】您还是不了解我，我最好的就是这些恢恑憰怪的新奇事儿，这不就是找您打听打听嘛。
【撩下盏时候，不出意料的出了一脊梁骨的冷汗。在这样的刑狱老手眼里，我这些遮掩的计量到底不算什么。便试图遮过，扬了扬手，再论道】前些日子，听说裕王与您府上来往的勤，改明儿，我可得叫他一同来，再叫上招商，咱四个正好凑一锅？

（以眼观鼻，以鼻观心，没去瞧他反应，端着茶盏嘬了一口。这头抬了皇帝，那厢气焰自是蔫巴了，那位置坐得越高，自然最忌讳这些个，防不住扣上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那是真难说。吸了口一烟，看着他多了几分取笑）
哟！瞧不出王爷有这份儿心呐，咱们刑部哪有这么多恢恑憰怪，你想听新鲜呐，出门儿往大栅栏那边一走，多得是戏楼馆子，保管您听个够呐，是吧！
（自是少不得阴阳怪气儿，偏就用了那样谈正事的语气，凭这，怎么也不能指摘我的我不是来。他转了话头，我却听着不是这个味儿，若是我应了，方才质询他跟伊尔根觉交好的话，不是明摆着扇我的脸么）
别介，这不是因着大姐儿的缘故么，总归是门亲，少不得过府探望探望，岁数差不多，您也知道，咱们旗人没这么多避讳！

【哂笑着试图应付过，他这一副端着烟袋的惬意模样，端瞧着是一团棉花，实则内里铁板一块。如今我在这碰了壁，便不愿在此刻此地再废什么别的话。自那白烟中冷眼觑他，在他垂目瞥来时却紧忙着收回，露出一个笑来，双掌叩在膝盖骨上，不断地擦着手心里的汗珠。】
咳，大人说的是啊，在刑部，怕是多离奇的事儿都已是见怪不怪，早已是铁石心肠、不见悲喜的冷面罗刹咯。
【一句玩笑，却也是在埋了一句不知变通不晓人情的笑骂在其中。白禅如今姻亲皇家，她的闺女儿如今亦是裕王姬妾，在我这端这一副铁面无私，却也不知，于我那兄弟面前，又是何等模样。怕也不是当真的律法如炉，不过是没到仙山不拜佛罢了。】
【思及此，也不想其他，释然一笑，站起身抖了抖衣袍】罢了，不提这些了，本王府中尚且有些琐事，就先回了。

（他这话我听的多，不痛不痒，早些年，还没这些小子时，耳朵就要落了茧，烟锅见了底儿，话也到了头，轻轻松松往鞋底儿磕掉了烟灰，站起身来，看着他多了三分笑。）
那奴才送送王爷。
（现在外头不大太平，放以前我万不愿意跟他们沾上一丝半点，眼下斟酌斟酌再斟酌，才选了裕王府这个安乐窝。日头偏西，我佝这身子，送他出了朔府的大门，泰半的余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只是面色阴沉不算。招了周关，让他去刑部跑一趟，只是把人看紧点。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