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雪落的扬花鹅毛，点点片片，不消多时即覆了满地，我透过明窗偏头往外看，目之所及俱是清绝白雪，点缀着梅枝，经西风一吹，又簌簌往下抖落了半场雪】
【这是我在北京城的第四个冬天，脖子上系了张小姑姑送的白狐围脖，衬得小脸儿愈发白净玲珑，我托着圆腮赏雪，指间摩挲着狐毛——这样顶好的东西，我向来是极为爱惜的】
【再扭头看窗下临字的英琅，逐字念了出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我笑话她看不出竟是爱重李太白的诗，她却驳一句出自谁手到底也没个准，也有说是宋人的，如何样能看见仙便是李太白呢？这话问得我一时哑口，便不接，拨开她的笔要闹她，两厢打闹时，瞥见她发髻上簪着朵新珠花，也是随口一问，你额娘新置办的？哪知竟是出自旁人，她轻巧一句阿穆瑚琅送的。可我却没有，只有前儿二哥哥给过一支湖笔，我又不大爱写字，镇日只跟小姑姑学账，哪用的上那样多笔墨砚台】
【登时撇了撇嘴，又一转眼珠有了主意。看外头风雪已停，随即松开与英琅争抢的笔，跳下榻来，胡乱应付她一句要回裕邸去，直奔角门问上值的家下人，可见过二阿哥没有？再顺着他们所指方向，果真在智邸花园里见着他。彼时他在假山上不知忙活什么，身边却不见从来形影不离的四哥哥，我仰着小脸喊他】二哥哥！

【昨儿晚上的北风刮得跟刀子一样，醒来时积素遍地，懒怠出门，便让人推了往韩家胡同的约，难得在府上厮混半日。额涅屋中的地龙烧得蒸腾，白禅福晋屋中的小子们又实在吵闹，索性背着人自个儿摸去园子里透透气。】
【雪后的假山亭上甚是冷清，手执几日前从王父处讨来的西洋镜远眺，七进的院落尽收眼底，就连树上小憩的鸟雀都瞧得清清楚楚。未及多瞧，便听得假山下一声脆生生的呼喝。仍是放不下手中的宝贝，循声望去，只见一双半撅着的樱桃小嘴，镜筒再抽折拉远，才露出一张俏生生的笑脸——原是郑家妹妹。】
什么人惹我们小圆圆生气了？上来跟二哥哥说说！

【脸上娇嫩亦带着痴嗔，我不服输，软底儿绣鞋拾阶而上，踏着半尺见方的石磴登至二哥哥身边，脚尖朝里抵着石坎，掬了假山亭上一捧覆雪朝下一扔，砸开雪花，细细碎碎散了一地】
【我不由多看了两眼他手里像又不像万花镜的新鲜玩意儿，闻言不禁佯作懊恼，又抓了把雪恨恨然往下一掼，正砸中捧着熏炉往各院福晋屋里去的下人，碎雪许是灌进他脖领子里，冷得他一激励，抬头张嘴便嚷：哪个天煞的……待看清是谁，辙慌忙跪下去请安】
【我一缩肩躲去二哥哥身后，两手抱着他一只胳膊，吐了吐舌头，樱桃唇一张，要告三哥哥的状】还不是三哥哥，又不知从哪儿用了一窝雏鸟，天可怜见的，这大冬天什么雏鸟能活？他偏说养得活，非从我和英琅这儿要走了两条狐毛领子，说是小鸟养大了认我俩做娘，二哥哥你听听他这是什么话。

【低头瞧着挎在臂间“狐假虎威”的小丫头轻笑一声，这无聊的半日，终是寻着了件有趣事儿。默不作声抽走了人挽着的胳膊，却是直直往人颈间探去了。手背挨在人毛领子上半寸的颊颌处试了试，才受过风、又腾腾跑来的小姑娘混像块浸了水的玉，虽是散着热气，触手又带了几丝凉意。书上说美人如玉，诚不欺我。】
【另一只手的望远镜随手递给了随侍，不待多言，解了身上的氅衣，眨眼的功夫便披在了她身上。一张小圆脸从厚厚的灰貂毛领子中探出来，活像只小动物，如待玩宠一般，忍不住笑着又揉了揉人的小脑袋】
甭跟那他一般见识。来看看我新得的这宝贝，圆圆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吧，当是哥哥替那混小子赔罪了。
【重新接过望远镜递到她眼前，待她刚要接过时却又在手中转了个花儿躲过。半弯着腰与人视线齐平，再凑近几分，直直瞧着人眼睛，隐秘却又郑重道】
记着别跟小米说——哥哥可就独独这一个，独独，就给你一人了。

【他手指挨着我脖颈的一霎时，两肩一缩便要躲过去，又因害痒咯咯直笑起来】爱哥哥我痒。
【因笑得含混，说起话来舌头也不平顺了，直将「二哥哥」唤作「爱哥哥」，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愈发要亲近几分。那氅衣盖在肩头时，心里的不快也熨帖许多，吸了吸鼻子，他领子上熏的暖香全往鼻尖飘，两手拢着襟口，话里仍带着几分娇蛮，却不那么气了】还是爱哥哥好，不似诸克图，混得不成样子。
给我的？【圆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现下名正言顺地打量起来，侧过下颌问他】什么新奇玩意儿。
【只是这话我偏不信了，话中带酸，斜着眸子与他对视】当真独独给我？还是英琅那儿另有旁的？爱哥哥镇日惯会哄我了。

【到底是小姑娘，气性来得快散得也快，只消个新鲜玩意儿，撂爪便忘了。含笑将那镜子递给到人手里，又行至她身后，只将人虚环在身前，牵过人一双小手来，一手教人握镜，一手教人抽筒。】
这是洋人的玩意，叫千里镜，穷远视目，以观旷渺。你若是想哥哥了，拿它出来，便能时时瞧见我了。
【这镜子我顽了也有几日，早过了新鲜劲儿，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向他再讨个海用六折的来，如今“借花献佛”，还能博得小姑娘一笑，倒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侧首再听她嗔言，心中越发受用，大抵是随了两位阿玛，我惯是乐见佳人们为我争风吃醋的。也不正经答复她的话，只将虚揽着她的臂收紧，就隔了一层氅衣，将人结结实实收在自己怀里。半分不惧地迎上人的目光，端得一派真心赤诚】
小没良心的，这可就冤枉我了！你若是不信，就拿这镜子日日往我那儿瞧着，看看我待你，究竟胜过待旁人多少？

【叫他两臂扶着，抬高了镜子放在眼前朝远处看，果真稀奇，从前芝麻绿豆点大的地方也瞧得清了，忽地想起什么一般，调了镜子往智王府看，掠过一处处飞檐翘角，我仿若真看见了英琅的院子，只可惜不能透过帘子门墙往里看，也不知她眼下在做什么】
【轻笑了一声，又一转头，把镜子对准了身后人，二哥哥白净的面容便占据了我一整眼，不觉往后一仰，则被他牢牢托住，笑得欢快】镜子里全是爱哥哥。
我能日日拿这个看你？【偏着头问他，将西洋镜拢在胸前，两手虚护着】那岂不成了五哥哥院儿里看着他读书的婆子，我才不要呢，没得招人烦，回头爱哥哥该腻味我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忍不住酸他这一句，手背盖着唇，话里带笑】又不知要去哄哪个姐姐妹妹的。

【府中孩子渐多，却都是半大小子，有时实在也烦人。想来王父也同我这样想，接了几位内亲过府来小住。姐妹一多，难免又生攀比。偏了这个，那个不干；厚了那个，这个又不依。得亏是小爷我从小在这两府间周游，练做了一身的纵横捭阖，这才能将她们个个儿哄得开心。】
你是侧福晋嫡亲的内侄女，这两府上下，只有你、我、乌勒登，咱们仨是一家人。别人，怎么能同你比？
【哄人的第一要义，便是句句要讲实话。不答她英琅有几何，也不接什么姐姐妹妹，只要她知道，她总有一处于我是放在头里，是旁人永远也胜不过的，那便得了。】
兹要咱们圆圆想，甭说是日日看着，便是要哥哥日日陪着日日伴着，哥哥也是甘之如饴、荣幸之至。

【小丫头话虽如此，面上神色却将心思全露了干净。拿过她那只搁在跟前儿的手，索性再添把火教她安心】
可不，除去他们，头一个不就是你了？
【阿玛与王父都常说，女孩子的话得反着听，她们越是嘴上逞能，便越要顺着毛捋。他们对我额涅侧福晋如是，我对她们亦如是。她那后半句在我听来更是邀约，故意学她一样，化了半片词】
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
【虽是说梅花，眼睛却直直瞧着人。抬手再往人鼻子上轻轻一勾】罢了，这院子里的梅花我也看够了，且陪“佳人”一道去罢！
【说着也不待人反应，重新伸手将人捞回怀里，一路拥着便往侧福晋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