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哥哥叫三哥哥被抱了回去，我一早过智邸看了他，小桌上搁着半碗白粥，泰半是他用过的。他睡得正沉，我蹑手蹑脚刚要走，就听见他忽地高喊了一句求求你别打了！我心里一紧，回头看他嘴角挂着青紫，瘦伶伶的躺在那儿，我头一次生出想回老宅的念头】
【只这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昙花一现，更多的是气与恼，气他不知跑，恼欺负他的那个，真真是枣核脑袋抹猪油——又奸又猾， 偏人家命好，托生到王妃福晋肚子里，大抵自小横行惯了，五脊六兽，就没他不招惹的】
【登时气恼交叠，留着一丝清明轻轻带上房门，旋即转身往对门跑去，直奔维民。哪知一路风风火火，临了到了房门外又怯了，站了好半天，腿都乏了，这才奢着胆子朝屋里喊】丰生额，丰生额！！你给我出来！

【昨儿给师傅茶里下了些母马催情的好药，足足花了我二钱银子。这老东西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我就偏要看看他男盗女娼的样，等他颜面尽丧，还有什么脸叫我读经？读经读经，是能读出个圣贤，还是能读取功权？读出来的只能是些假清高，真书呆罢了，我可不当。】
【比起经来，史书倒甚合我意：看那功成一世者，哪个称善？万千道德君子里，又有哪个成雄？历朝所载，皆是权欲之奸，坐享富贵，利禄之鬼，一生荣华。可见，善人做不得。】
【可惜，那老东西居然一觉睡了过去，真是岂有此理，无趣至极！我今儿一定要抓住那个卖假药的，给他灌下十斤八斤的催情药，活活撑死他。刚要踏出房门，就听一道分外好笑的口音在聒噪，挖了挖耳朵，看了眼门外的树，道】
这些个狗奴才，连个知了都抓不干净，怎么还有天津飞来的小虫子吵爷？

【六阿哥说话一贯是不堪入耳的，无不痛诬丑诋，哪有个亲王嫡阿哥的体面？无怪我同英琅都瞧不上他，可不就是倒了瓤儿的冬瓜——一肚子坏水】
【我不由在心里狠狠翻了好大个白眼，见他探出半个身子，方才的慌乱也在这怪声怪气里消散得毫无踪迹，连话也尖酸刻薄起来，一句叠一句地顶回去】奴才不顶用，是主子没管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理儿，宗学里没教过？
【早年刚到北京城时，我同哥哥没少遭六阿哥并七格格笑话，这二年我好容易学正了官话，他还偏要拿这个作筏子糟践我，一时恼意上来，只恨不能上前踹他两脚泄愤】我问你，三日前你干了什么？

【云在天，泥在地，以天地之高谓上下有别，尊卑早定。我生来即是亲王之子，至尊之孙，既如此，天生万物何不可取用？不如我者谁不能驱使？逞心所欲，尽我之欢，方是真理正道。 否则，难道要学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泯灭人欲，天予弗取？我最讨厌夏日炎炎和不知上下尊卑的人，但我也知道怎么对付。掏出腰间别着的折扇，信手展开，遮于额上，透过象牙扇骨，抬头睨了眼阳光，不以为意笑道】
三天前？我想想。是扶危济困，打断了乞丐的腿让他更得人怜悯？还是心系苍生，为路边的野草向踩踏者索要医药费？
【折扇一合，扇头在头上一敲，佯装恍然大悟道】
想起了，原是有一下梁歪了，小爷让他在屋中好好地长，不知道直了没有？

你！【抬臂朝他一指，咬牙恨道】托阿哥的福，我哥哥险些没了小命，你这是故杀！大清律怎么说？
【听他洋洋自得细数近日种种作恶，不免为那乞儿与过路人心痛，怎么偏生遇着这么个混出世的小魔头，再加上我哥哥，无不是无辜之至的】
【借着律典的勇气，涨了些许胆量，我吊高了声气一字一句地咒他】斩——监——候！亏得我哥哥福大命大，叫对过儿的三哥哥救走了，否则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便是不下刑部大牢，宗人府总管得着你！到时候，我看姑父怎么罚你。

【我天生独缺为善佛心，却生就一颗作恶虎胆，但凡有趣，孰事不为？细数来，大恶者，不过六七，小恶者，亦不足百，我与那史书所载之巨奸、话本里流传之大恶属实相去甚远。非我不愿“见贤思齐”，实在是年岁尚小，故而心思不足，气力不济，待我长成，定是世间一时人物。而我观国朝内外，如我纨绔者，不知凡几，比我奸恶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而被问罪者寥寥。何也？正是盛世王孙不获罪，末世王姓不如鸡。拿扇子拨开她的手指，啧嘴道】
什么杀啊斩啊的，我听了都害怕。你哥不是没死吗？
【将脏了的折扇随手一丢，反问道】
我才十岁，我能杀人？
【随后话锋一转，笑道】
杀人多无趣，人一死万事皆了，哪能那般便宜？我喜欢活的，活的才知苦痛。

【倘或他有一星半点见愧，我也能就此罢了，哪知他竟无半点悔过之意，反倒很是自鸣得意，一双眉毛快舞上了天，好似老天第一他第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垂眸见那折扇被他弃之如草芥，孤零零地躺在尘土里，不由忿忿上前踩了几脚，一股脑儿将不敢与他动手的恨意，悉数喧泄于此。两条小辫因动而摆，飘在风里，欢快得一如我坏他东西的好心情，末了扬起小脸冲他呲牙】我哥要真死了，阿哥预备如何？杀人偿命，我哥哥倒也不亏。
【再听他话里毫不掩饰的寒意，仿若淬了毒，骇得我后退半步，踢开了那柄折扇】你、你、你，圣贤书上说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书读狗肚子里去啦！

我待如何？
【反手自指，随即哈哈大笑，一脸傲然。】
金玉与碎石，日月与萤火，从来是不对等的，天地如此，俗世如此，岂是你几句王法律例就能改变的？让我来教你，王法王法，那是王族之法，必然法不责王。
【目带狂色，狠狠踩在廊下青草上，啐了一口，道】
你和你那哥哥，就是寄生在王府里的野草，我想践踏就践踏，惹我烦了，我想拔了便拔了。
【手指又朝她点了点，调笑道】
你不如学学你哥，供我取乐，讨我开心，说不定还能作个金藤子、菟丝花。

【我娘教我识文断字，亦将我养得熟读诗词，可独独没授我这等阴刻乐祸的诡辩口舌，一张嘴张了又张，半天没接住他的话，只一双眼睛里蓄起了水雾，泫然欲泣】
【鼻尖酸得厉害，刚攒的七八分胆量也快见了底，我到底是有些怕他的，偌大的王府，竟无一人能为我们兄妹撑腰——我断不敢到小姑姑跟前诉苦，她虽得王爷宠爱，可我娘教过，说破了天小姑姑也只是妾室，纵王妃因着身子不好不大管事，但也翻不出主母的天来。我若想留在京中，留在王府，就不该让她为难】你混蛋！早晚我要拔光你的金藤子、菟丝花，看你拿什么寻开心！
【六阿哥这般抡荤下作之话，竟是拿我取乐，豆大的泪珠子唰便掉下来，顺着丰颊滚落，我却浑然不觉，只恼红了脸，冲上去对他指着我的手臂张嘴一咬，一壁哭一壁毫不松口，呜呜咽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直至一丝甜腥抵在舌尖，身子被他挣扎晃悠得七荤八素，顺势脱力，几乎被他甩飞出去，觑了一眼他臂上的伤，打心底里发怵，登时三步并两步，逃也似地飞奔出他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