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先从未想过与晏云之再次相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晏云之整个人裹在玄衣中,双眸淡淡,手指轻轻拂过细长的银刃。
他揶揄道:“真是不巧,苏沐谷只有我一人可解寻青之毒,我的规矩,长先楼主应该是听过的。”
天底下就没有苏沐谷医不好的病症,但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付得起苏沐谷药费。或有以物易医,或有以活躯易医,更有甚者以命易医。
苏沐谷谷主的药费尤为难取,以命易医,至于取谁性命,全凭他心情。
“云之……”长先欲上前,还未动身,一排银针堪堪落在他脚前。
“云之是谁……哦!是晏家的嫡二公子,长先楼主记性不好啊,那罪臣之子不是被楼主一剑穿心,亲手了结的?”晏云之咧嘴笑道“莫要以死人名字唤我,晦气。”
长先被这一袭话砸地脸色一白。
恰是此时,一阵压抑的呻吟声自身后马车中传出,长先咬咬牙,朝晏云之重重一揖,“还请谷主救救我的朋友。”
一个白玉瓶子落到长先脚下,晏云之越过他走到马车跟前,“既知道苏沐谷的规矩,楼主知道该怎么做的。”
长先拾起瓶子,将四颗红色的药丸尽数咽下去。
晏云之足在马车里足足施针一个时辰才出来,交代好弟子药浴的配方,等马车被驱进谷里,他才看了一眼候在一边的长先。
他给长先的,正是他来求解的寻青。
服下此毒药者,全身会以下丹田为中心,逐渐溃烂,直至死亡,中毒者从外看与常人无异,但内脏早已化为一滩血水。
长先服下四颗,此时下丹田已经开始溃烂。
“疼吗?”晏云之抬起长先的下颚,另一只手拂过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
长先一手捂住腹部,其内如针扎的钝痛让他冷汗涔涔,但他到底没说话,只是愧疚地看着眼前人。
寻了整整十年,何曾想过再见是这般光景。
“十年前你选择红薇堂,助苏氏灭我满门,今日却求我救下苏容,真是有趣。”
晏云之语气轻佻,但神色却肉眼可见地冷厉下来。
长先闻言身子一颤,言语间带上了恳求“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别杀她。”
话音刚落,晏云之改爪为掌,带着浓戾的内力拍于长先脐下三寸气海穴。
长先下意识伸手格挡,却生生停住,两手轻轻落到拍向名门的手腕上,被带着拍向自己的腹部。
晏云之的内力极其霸道,掌风犹带钢刀,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搅碎气海穴,残余的内力透腰而出,身后的古树应声被劈裂。
腹内先是一麻,随后犹如被万刃穿身,长先扶住深陷于腹内的手,再稳不住身形,软倒进晏云之怀中,随着腹部抽动吐出大口鲜血。
晏云之感受到掌下逐渐晕开的湿意,将人放到石台上,果然腰腹处的白纱已然被鲜红浸透。
“什么时候伤的?”
解开衣带,脐心处一条狭长的伤口显露出来,伤口处鲜红随着吐纳不断涌出。
以长先的功夫,寻常人不易伤他至此,晏云之思量片刻,看向苏容马车哑然失笑。
“我竟不知长先楼主如此深情,可以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么想着,他的手掌缓缓攀附至伤口处,轻轻一压,热流汹涌而出,沿着指缝缓缓滴落。
“呃呜!”
长先因剧痛而浑身发抖,脖颈上扬,更多的鲜红自嘴角流出,痛呼出声,他瞳孔猛然睁大——晏云之狠狠咬住他的喉结,尖牙刺破皮肤,他却像嗜血的猛兽一样狠狠吮吸。
“疼吗,长先?当年我在乱葬岗醒过来就对天发誓,我所受之屈辱,我所受之痛,定要你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言罢一只细长的银色术刀出现在他掌心,他将刀抵在长先胸口,喃喃,“我想过千次万次,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会忘恩负义至此。”
长先感受到周围逐渐逼近的几道气息,来者武功虽比不上他,但此刻他丹田重伤,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不一定护得住晏云之。
他抓住扶在胸口的那只手,“先进谷,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晏云之扫过身后密林笑道:“区区几个苍蝇,长先楼主还怕了不成。”
语音未落,银光乍闪,长先揽过晏云之,足尖一转,二人形若魅影,已然退开三丈有余,而先前躺着的石台处则插着一排孔雀翎,幽幽地泛着蓝光。
长先揽过晏云之,但晏云之握刀的手并未收回,就力扎进长先胸口,刀身埋进去一半。两人堪堪稳住身形,长先又是吐出一口血。
“我来的可巧,竟能看到长先楼主这般模样。”
一个绿衫男子走出密林。媚眼如丝,薄纱掩面,绿翎为扇,正是血羽阁阁主姬如雪。他出来后,身后四个鹤发童颜的男人也跟着走出来,看样子也就是血羽阁的几个阁老了。
看到长先腰腹和胸口处绽开的鲜红,姬如雪眼中杀意渐浓,练门大伤,心脉受损,今天说不定真的可以杀了长先。
拿下江湖第一楼鹤楼楼主的项上人头,这是所有江湖中人的梦想。
这么想着,血羽楼五人摆好杀阵,姬如雪笑道:“人活一世,如天地一浮游,朝生夕死,楼主死在晏云之这罪人之后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
长先拔出胸口刀刃,不管喷涌而出的血柱,随意点过几个大穴,把被晏云之解开的腰带仔细系好,才抽出断水剑。
再抬头,他双目冰凉,犹如雪中寒焰,虽满身血色,人却锋利地像一把寒刃。
“你算什么东西?”长先抬头,恰一阵风吹过,他长发浮动,白衣艳艳,“也配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