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啄的叩门声。
“进来。”修长苍白的手指拈起紫竹臂搁扔到一边,白衣公子看着素宣上刚刚写完的批注,头也不抬道。
门应声打开,安堇色一脸别扭地走进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靖果然不在。
“萧楼主。”恭敬行礼,安堇色还未开口先叹了声气,咕哝了一句:“早知道会碰见这么些纠结事儿我就不该出门的……”
萧忆情如同未闻,也不问她为何而来,只漫不经心地把铺在案上的那张素笺随手递出。
安堇色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孔雀东南飞。
赠婢。
游园不值。
琵琶行。
红线毯。
还有……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出句来自《送毛伯温》,该对何句,萧某也很是好奇。不知安姑娘可否为我解惑?”清贵的声音响起,听雪楼主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淡漠的。
“你派人跟踪我?”安堇色愤愤地意欲拍案而起。
“阿靖不在楼里,安姑娘大可不必作如是姿态。”萧忆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不自在地躲开他刺人的洞察目光,安堇色脸红了,讷讷道:“我……确实知道有人跟踪来着,不过我本来以为他们会顾忌阿靖在那儿。”所以当时和良初对诗对的百无禁忌……
“跟着你的人没有进入绮夜楼的周边范围。”可能是安堇色扮演冰人一直很入戏,听雪楼主不是很避忌和她谈起阿靖的话题,“如你所想,我确实不想和阿靖起争执。”
“难怪你一点儿也不好奇我在里面干了什么,”安堇色恍然:“那李良夜原名恋九就是从前金陵云笙舫的首讴李恋九你也早知道了?原来那些面首里面有几个是你的人啊!”
“……”萧忆情默了一会儿,决定无视这句话的歧义。
“好了,我是来坦白的。”安堇色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楚凉和我是旧识,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莫名其妙进了天衣会。”
“我并不认为你通敌。”
“那……我也不是他派来打入听雪楼内部的探子。”
“我未说你是探子。”白衣公子淡淡地补充,“况且你也没有打入内部。”
被打击到了的安堇色一下子垮下脸,开始纠结:“那你让石玉叫我来干什么?”
冰雪一样的笑容消融了,萧忆情的眼神如同霜降的深邃寒潭,漆黑中燃起飘忽不定的野火,口吻冷定锋锐,吐出两个字:“碧落。”
碧落?对了,碧落。
碧落显然告诉了萧忆情她在绮夜楼前说的那番胡言乱语,而以听雪楼主的敏锐,也必然能联想到行止有异的阿靖。
眸光对视,他的眼神居高临下洞察一切,在片刻的锋芒敛去以后,又暗沉如飘着雪的深黑甬道。
就在安堇色呼吸发紧几乎承受不住这迫人的压抑的时候,他却忽然返身坐下,转移了话题:“李良夜那边怎么回事?”语气从容沉定,若无其事。
十年前,扬州城还没有最纸醉金迷的烟花巷陌,最灯红酒绿的维扬画舫,最美的舞姬和最出尘的公子。
因为,李氏恋九姑娘的马车刚刚从西洲启程,长安秦家挚公子的舟船还漂在江上,故事里的主角为各自的目的而出发,前方那个未知命运的邀约,他们还未抵达。
“天有云霞,烂然成锦,此天之设色也;
地生草树,斐然成章,此地之设色也;
人有眉目唇齿,明皓红黑,错陈于面,此人之设色也。”
“噗嗤”的笑声在车厢内响起,少女忍俊不禁:“明皓红黑,错陈于面,这种形容还真是可爱……”合上手中书册扔到一边,她伸出一根手指撩起帘子一角,美目流盼,饶有兴致地向外瞅。
田野开阔,河如素带迂回其间,水如蓝染,山色苍青,天如水色,簇簇幽林。渔者荷笠,樵者负薪,客舟倚岸,水浅沙平。如此田园如此山水,耳边既有牧童短笛,又萦绕着隐约的丝竹。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果然不愧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啊。离扬州城尚有几射之地,便享尽了耳目之福。
“看来是个开店的好地方啊,寇叔。”她也不管中年车夫一脸宿醉未醒的样子,自顾自笑眯眯地筹划着。
接近城门,渐渐多了马嘶之声。车马并行的时候,并不宽阔的驰道上显得有些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