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____雷战x谭晓琳

【序·共白头】
东海市远郊的墓园依山傍水，四周的青松、翠柏郁郁葱葱。
平日里这极为冷清，然而今日却不同，那一行人太过瞩目。尽管岁月在他们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但那些刻在生命里的记忆难以带走，是哪怕老去也依旧坚挺着脊背的习惯。
“我们有多久没聚那么齐了？”
“快十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狐狸走的那年我都没这样觉得。”
微凉的雨丝缓缓飘落，一些像黏湿的蛛丝编织成了一张网，笼罩在他们的发顶；一些落在微白的发尖上，仿佛迅速消失了一般，将那白发衬得尤为明显；一些散落在脸庞，与眼泪融为一体。
“别哭了林妹妹，雷老虎最不愿看见我们掉眼泪了。”
“我哪里哭了！明明是下的雨。”
这群人的嘴硬也是得到了他的真传。
谭晓琳坐在车后座，看着车窗外高楼林立，路上行人匆匆。
她讨厌阴雨绵绵的天气，因为阴雨过后难见他最爱的夕阳。
雨丝飘洒停留在车窗上，渐渐模糊了视线。可雨中的向阳花仍旧落入她的眼中，她的眼眸好似出现一丝久违的光亮。
“昊天，停一下车。”
“妈，怎么了？”
两兄妹齐齐转头，望向后座的谭晓琳。
“梓琪下车去买束向阳花吧，给你爸带去。”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有关悲伤的情绪。
不止是今天，是这一个月以来她都没有任何的悲感，甚至是他走的那天，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你们都来啦…”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谭晓琳还未走近墓碑，就在一侧的小路上跟她们打招呼了。
最先迎上去的是和路雪，她眼眶泛红，回想起半年前他们两家还聚过，她有些恍然：“没想到半年前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们相拥着，诉说着难掩的悲伤。
她们六个也一齐走来，像当初那般，倚靠着她们俩，倚靠着这一生唯一的精神支柱。
“好啦，你们哭什么？生老病死不就是人间常态吗？”
她们有些惊于她的坦然，她的确比谁都想得明白。
“你也不早告诉我们。”和路雪上个星期才得到她的消息，有些埋怨。
“是他想安安静静地走。”
是啊，他总有不舍的，比如她，比如儿女，比如这群生死战友。正因为有不舍，他才想安静地走，这也是她笑着陪他走过最后一段时光的原因。
她缓缓走到墓前，将向阳花放在正中的位置：“他们都来看你了，如你所料，她们啊哭哭啼啼的。”
“希望我们啊下辈子也还能一起做生死之交…”和路雪代替大家说了句心里话，这是他们之间历久弥新的情谊。
雷战走后的第二年，谭晓琳越发的感到不习惯，时常一个人呆坐着。
某日垂暮，天边红云似火。
她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没由来的笑了，就仿佛看见了他的身影。
“奶奶！这几个叔叔阿姨是谁啊？”身旁突然窜出一个小不点，拿着一个相框。
是雷电和火凤凰年轻时候的照片，也是唯一的一张合照。
娃娃还小，瞧不出照片上有他的爷爷奶奶。
她反复摩挲着照片，越发怀念从前了。
“奶奶？”
“别吵奶奶了…快过来吃饭！不然一会儿小姑可不带你出去玩了啊。”
从前的日子仿佛变成电影画面，一帧一帧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梓琪，你哥又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呃…差不多两个月吧。”
她轻轻的摇着头，有些无奈。近些日子，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又一点的变化，她越发想念雷战了。
她拿着照片，起身回了卧室。
梓琪再见她时，她已经沉沉睡去。照片捧在胸前，带着从前那般灿烂的笑颜。
雷梓琪强忍着心头的悲伤，给雷昊天打了电话：“哥…请个假回家一趟吧。”
挂掉电话，梓琪跪在床边，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姑姑，你怎么哭了呀？”
“因为…姑姑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她再听不见女儿的抽泣声，她走了，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有他，有她们，所有人都在。
她回到了狼牙，回到了那个夏天。
梦里还是熟悉的那句–––––
“请问，哪位是雷战同志？”

【初见】
1.
东海的梅雨季刚过，伏旱天便如期而至，午后常常闷热得让人躁郁不安。烦闷的环境下，谭晓琳显得与众不同，自她早上从狼牙回到心理战大队起，她的笑容就没消失过。饶是旁人见了，也会被她感染。
“姐…你都乐呵一早上了，你就那么喜欢野兽营啊？”坐她对面的小妞实在无法理解她的快乐。
“那儿是我的梦想！”一提到这个谭晓琳的笑容更甚，她的眼中充满着期待。
忽然，窗台上一只鸟儿飞来，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你看，连它都在恭喜我。”
她眉眼弯弯，早化作一只鸟翱翔在心里那片天空了。
直到鸟儿飞走，她才收回视线。
下周就要到狼牙报到了，她唯一烦恼的是不知怎么告诉她那个天天为她着想的老妈。
此时，在相隔甚远的猛兽营里，刚刚结束体能周的雷电突击队悠闲至极，他们并不知晓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在向他们缓缓而来。
“我说阎王你到底行不行啊？这个打枪嘛我不行，打弹弓…你不行。”
面对此刻在打弹弓这件事情上挣扎的阎王，大牛表示极其的不屑。
阎王却不以为然，试了一遍又一遍，他就不信他这个狙击手还搞不定一个弹弓。
“别说话啊！”
阎王扯着嘴角，又拉开了架势：“今天老阎给你表演表演什么叫打弹弓…”
他琢磨着闭上了眼：“盲弓！”
毫无意外，又没中。
又让大牛逮着一次嘲笑的机会。
另一边琢磨着嘉陵的哈雷，同阎王一样，被好兄弟无情的嘲讽。
“我觉得你很丢人诶…”元宝
“我怎么丢人了？”哈雷瞥了他一眼
“你看啊，你叫哈雷系不系？”元宝手指着车，“嘉陵，你都搞不定诶。”
随即便是一阵嘲笑，哈雷表示不服：“你有完没完，有本事你来。”
元宝仿佛被说到点子般嘚瑟：“哇当年我在广东的时候，骑电单车去追女孩子，哇那个场面好大的！”
哈雷满脸不信，耸肩学着他的语调：“不要吹牛啦！”
远处疾驰而来的雷战看见此场景，下了车便是一顿损：“这刚搞完体能周，都不累啊？闲得长毛？”
众人皆苦笑着点头。
“是啊雷神，我们真闲得长毛了。你说这两个月，啥动静也没有。”大牛首当其冲，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阎王也一脸惆怅：“雷神啊…这浑身都痒了，两个多月都没真刀真枪干活了。”
元宝撇嘴的表情也配合着他们的话。
“这不是没战争嘛，哪来的真刀真枪？”雷战皱着眉，表情并不好看。
老狐狸立马出来宽慰人心：“别说他们了，就连我呀也觉得憋得慌，真想真刀真枪干一场！”
看着哥几个的状态没什么变化，雷战又多说了两句：“至于怎么用我们，那是上级领导的事，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
提到上级，元宝便想起了上个月自己的一个失误：“哎呀系不系因为上个月出了那么一点点小事故，领导就不再重用我们了？”
话刚说完，哈雷便激动得回怼：“还一点点的小事故？你好好滑降不就行了？都怪你非要在那耍什么宝，来个女记者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怎么没把你摔死…”
“哎呦我也不想的啦，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啦，系不系？”元宝
“某些人也别啦啦啦的啦，啦了半天也啦不出什么好屁。不就想在女人面前显摆显摆？”阎王说到了正点，又引起一阵哄闹。
雷战不禁腹诽，自己当初都选了一群什么队友啊，一群活宝！
正当他制止这种哄闹时，远处的小蜜蜂来嗡嗡叫了：“雷神！雷神！雷神！雷神！”
他骑着电动代步车风风火火的赶来，差点摔一跟头。
老狐狸愁眉苦脸，一副看小屁孩的模样：“干什么干什么，做事情毛毛躁躁的，有事不能慢慢说？让别的连队看我们的笑话。”
小蜜蜂一脸傻笑：“嘿嘿嘿，总部来电话了，让咱们停止驻训，回总部报到！”
小蜜蜂带来的消息让大伙欢呼起来，就连雷战也终于舒展了眉头，有了一丝笑意：“快！回去收拾东西，十分钟以后登机！”
众人上了雷战的车后，留下小蜜蜂一个人扬长而去。
小蜜蜂吃了一嘴的灰：“你们这帮人也太损了吧！”
匆忙赶到基地司令部的雷战，在得到任务简报之前，仍是一脸的急切和期待，生怕任务被别的分队抢了去。
直到“组建女子特战队”几个字映入眼帘，他的笑容迅速消失，并不想接受这个任务。
“我不明白上级为什么非要组建这个女子特战队…”
“现代战争发展的需要。”
“我承认女兵在有些方面有一定的优势，但我觉得特种部队不适合女兵。”
他眼眶泛泪，脑海里浮现安然的影子。
“正因为你明白特种作战对女兵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一号明白他的苦楚，但雷战是最合适的教官，这是一号百般思虑后得出的结果。
他走出办公室前，一号语重心长的说了句：“都会过去的，不是吗。”
会过去吗？他不知道，十年来的悲痛一日比一日清晰，她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
他攥紧了手中的任务简报，沉沉的吐了口气，又将那份苦楚藏进心底。在人前，他只是那个战功赫赫的冷面雷神。

2.
正值饭点，大院里人来人往。
谭晓琳在离家不远的林荫小道上来回踱步，手里拿着调令的她有些不敢回家。
她已经遇着七八个老熟人纷纷问她，怎么还不回家，她只能尴尬地笑笑表示在等人。
的确，她在等人，等那个和她同一战线的老爹。
她左右张望着，盼着老头早点回来，不然老妈该来夺命连环电话催她回家了。
终于，太阳落山之际，她的救命稻草出现了。
谭副司令隔着老远就看见闺女焦急的模样，早早地摇下了车窗：“你不回家站这干嘛？”
说完招手让她上车。
谭晓琳一上车就直奔主题，将调令递到他眼前：“老头，我要去狼牙了！”
“哟，我老儿子杀出重围成教导员了，好事啊好事。”谭副司令难掩笑意，一脸的骄傲。
谭晓琳却发了愁，今天高兴得太早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老头：“可是，我怎么告诉我妈啊？”
谭副司令斜睨了一眼，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原来是不敢。”
“哎呀爸…”她嘟囔着跟老爸撒娇，她已经违逆母上大人很多次了，只怕这次能掀翻屋顶。
“放心吧，你妈不会不让你去的，她哪次不是嘴上说着生气到最后还是随了你自己的愿？”
是啊，长大成年后这些年，即便爸妈再不愿意，也都是她想做什么都做了。比如去国外留学，比如离婚，比如去野战部队实习，几乎每一项都踩在老妈的底线上。
––––––––
此刻，雷神的桌面上摆满了七七八八的资料，无一不是关于女子特战队的
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女性身体方面的知识，比如女性生理周期的注意事项…
这些资料他搜罗了一下午，现在正在小憩。
哪知老狐狸又来扰他清净了：“哟，功课做得那么仔细，你心里接受了？”
他猛然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老狐狸也一直在翻看他查阅的那些外军女子特种部队的资料，也是一副想迅速吃透的模样。
“没有。”
他发自肺腑地抗拒这项任务。
女人？在战场上面临的危险系数显然更大。
十年前，他看着她牺牲在自己眼前，十年后，他还要亲自将一群女兵送上战场。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
“唰！”果然，谭妈妈的怒火在意料之中燃烧。谭晓琳的调令被她狠狠地拍在桌上，连茶杯都在晃动。
谭晓琳抿着唇，手指甲都快抠坏了。
眼瞧着自己老爸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硬着头皮再次走上前：“妈…”
谭妈妈生气地将身子转向另一边，并不想理会她这个满心满眼都是野战部队的女儿。
“妈…您别生气了，我知道先斩后奏是我的不对，可是这真的是我的梦想。”
“梦想？！你的梦想就是让我日日夜夜担心你的安危是吗！”谭妈妈情绪激动，饶是在外威风凛凛的副司令听了也害怕：“你别那么激动，喝口水消消气。”
“还有你！你这个爸是怎么当的？她要去特种部队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拦着！”
既然老婆子的怒火转向了自己，那就自己替女儿受着呗。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为什么要阻拦呢？况且晓琳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爸爸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她默默地给老爸比了个赞。
谭妈妈频频敲桌：“那可是特种部队！”
“妈，我知道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让您操心，可是您相信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她伏在妈妈膝前，认真的说着：“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是在等这一天，第一支女子特种部队这大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留在机关，一辈子都在你们的庇护下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捶打历练，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是刀枪无眼啊晓琳，妈妈只是想你一生安稳。”
说到底还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谭妈妈不是不懂她的这份信念，是不忍，不忍女儿走上这条只有艰难险阻的路。
母女对视，谭晓琳的坚定让谭妈妈的态度软了下来。
罢了，事已至此，即便有再多的阻拦也无用处，还可能让她难以施展手脚。
谭晓琳替妈妈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3.
在火凤凰特训基地的操场正中，一杆笔直的旗杆矗立着，八一军旗猎猎飘舞。这里，将创造中国女兵新的历史。
早晨日光朗朗，雷电突击队还在为女兵的宿舍做最后的修缮。
茂密的山林里群山叠嶂，数辆军卡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是她们来了。
在女兵到来之前，雷电突击队就已经准备好了独特的欢迎仪式。
但他们仍是一脸忧愁，他们想象不到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那些女兵真的能承受吗？
雷战见状作了动员，他们默契地达成一致——“一视同仁”
说着说着一辆路虎卫士军车出现在他们眼前，谭晓琳身着通用迷彩服，提着背囊下了车。
她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当然，包括他。他悠悠然走下台阶，映入眼帘的是她那抹绚烂明媚的笑容。
“怎么就一个人？！”
“级别还不低…”
“有点意思。”
兄弟们的惊呼他并未理会，他微扬着嘴角，或许这时的他都并未发现他的眼神竟然可以在别的女人身上停留这么久，许是因为这日的阳光比起她的笑容都稍有逊色，又或许是她眼中的热爱和期待太过耀眼。直到哈雷转头看他，他才将视线收回。
“你们好！请问，哪位是雷战同志？”
他默不作声，将场地留给了他们。
“少校，就你一个人？”
“对啊，你们还等谁？”
此刻的她仍旧挂着笑容，尚未察觉任何古怪的氛围。
“你确定就你一个人？”
老狐狸再三确定之后，眼神示意元宝他们仨可以开始了。
待三人走近，她的眼神变得防备。
“你们干嘛？”
“不管了！就你了！”
小蜜蜂一把拿起灭火器冲她喷去，她未来得及反应，被喷得什么也看不见。大牛趁着机会提着一桶泥浆迎头就扣了上去：“欢迎光临！”
她对此感到恼怒，冲着拿着绳索的元宝怒吼：“别过来！”
“走个程序吧！”元宝不予理会，而她也不甘示弱，禁锢元宝的手腕，转身钳制元宝的双手，双脚踢向他的脚跟给元宝来了个过肩摔。
元宝被撂倒在地，雷战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
也由此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女少校不容小觑。
很快，便形成了3v1的对峙场面，四人拳拳到位，脚风凌厉。
高手过招如行云流水，论气势论身手她都丝毫不输
就如同阎王所说：“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有两把刷子。”
可一人终究难敌三个老练的特种兵，她借势踩上车头，想点到为止：“我是新来的教导员！”
耳畔传来哈雷爽朗的笑声，她便知晓无人相信，无奈地又拉开架势，接连与他们过了数招，最后还是被扔下了泥潭。
她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她非常不满这样的欢迎仪式，这完全不在她的设想中。
但摔入泥潭那一刻她抓住了尚存的一丝理智。
只不过再难以笑脸示人。

【针锋相对】
1.
深陷泥潭的谭晓琳被束缚腿脚，加之泥潭边小蜜蜂三人不以为然的乐呵，更显她的被动。
“你找雷战？”
雷战走过来，将墨镜压低：“我就是。”
“你？”她的眼神瞬间带着淡淡的怒气，说话也不再顾虑，“你的人素质有问题。”
他淡淡一瞥，不予理会。
“给我准备车，我要去基地司令部。”不知怎的，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她一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偏偏此番看着他傲慢的模样就是不太舒服。
“你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
她心中怒火燃烧更甚。此刻在她眼中，雷战脸上就写着狂妄两个字。
“你们这群臭兵痞！我算是来错地方了！”
“来错地方你可以走啊，我们这，不伺候大小姐。”
“谁是大小姐？我告诉你！我是新来的教导员！”
直到这一刻，她火冒三丈的再次提及身份，雷战才意识到事情确有不对。
就连老狐狸都在他耳边提醒他：“看样子不像是来这受训的菜鸟啊。”
他挑了挑眉，事情终于有了重点：“报上你的军衔，姓名，以及单位。”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短暂拿回了主动权：“我凭什么告诉你？”
对此他表示非常淡定：“就凭…我是你的上级。”
她愤然摘下手套向他砸去，他竟有些躲避不及。
“谭晓琳，陆军少校，火凤凰集训队教导员！”
教导员这个身份提及到第三遍，他的脸上才有了些许慌乱。
“调令在背包里，自己看。”
他手拿着调令，短短几行字，配合着她的话语，他心虚地将脸遮住，大脑快速运转，便想好了一套应对她的话术。
在他的一番诡辩之后，她渐渐平静下来，他又得意的戴上了墨镜：“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到基地司令部直接告状，第二留下来在这，和我们一起完成你要完成的任务。”
自然，告状并非真心，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她假意思索了几秒，抬眼与他对视。
仅仅一个眼神而已，他便知道了她和他达成了一致。
这种没来由的相信和了解，就此没来由的产生了。
“雷战，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随时恭候你。”
随时恭候她就此闯入他的世界，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故事的序幕就这般拉开，站位的一高一低仿佛早就注定了谁是主导者，话里的一来一往也暗示着他与她从来都不是在唱独角戏。

2.
趁着她在洗浴的时间，他快速查看了她的资料。
“确实有点意思。”
这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难以觉察他的心绪。
履历来回看了两眼，他便熟记于心了。
看了看时间，菜鸟应该要到了。
他率队站在指挥室门前，背着手等她走来。
“我已经看过你的资料了。”
“速度挺快嘛。”
两人的语气一个比一个淡。
“解放军政治学院新闻系毕业，在国外读过心理学硕士，空手道黑带，IDPA会员，国防大学在读博士。”
他的语气沉稳，表情却故意带着不屑，“全才。”
不过，老狐狸的眼神和兄弟们惊诧的表情已然是对她最大的夸赞和佩服。
他深知这样光辉的履历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常人难以企及和想象。
但，他似乎并不想在她面前夸赞她的优秀，甚至要将这一切打碎。
因为，在没有经过血的淬炼之前，这些未必能让她在战场上活下来。
他有意强调着，在这个特训基地，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规矩来。
“了解特种部队吗？”
“看过资料。”
“不够，那还远远不够。你到这来，我希望你好好学习和观察，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过问。”
就是这样，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引领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只不过方式有些独特，不够温和，常常让她暴跳如雷。
“以下的内容很有可能引起你的不适，我劝你最好不要过问。”
在女兵到来之前，他需要打好招呼，他不想她干涉他的计划。
“你要像刚才对我一样去对待她们？”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才只是开始。”
“你这叫虐待战士。”
“这不叫虐待。”
“难道是爱护吗？”
被她呛得难以回击，他心里嘀咕女人的嘴怎么这么伶俐。
轰隆隆的爆炸作为开场，女兵们吓得尖叫声此起彼伏。
“雷战你这是干什么？”她并未想过，他们的开场会这般猛烈。
“我说过，希望你不要过问。”
她想上前，可他制止了她的脚步，在这里，心软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将女兵们赶下泥潭后，她也跟着走来。
当她看见高压水枪直直打向她们每一个人的时候，她满眼都是心疼。
教导员这个身份她适应得很快，但她还没有适应将她们看作未来的特战队员，而不仅仅只是女兵、只是女人。
“在这特殊训练期间，在这一亩三分地，谁说了都不算，必须经历这个。”
老狐狸的话有理，可女兵们的‘惨状’让她难以去思考这种训练方式的作用。
她愤然离去，驱车去了基地司令部。
“这是雷战的份内工作，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是，特种部队的残酷性我了解，如果这是男兵我根本什么都不会说。可是她们都是女兵啊，这么残酷的训练她们真的受不了。”
她的语气、神态无一不在表达她对女兵的心疼。一号也颇有耐心的带着她转换角度去考虑这些所谓残酷的意义。
首长的循循善诱暂时稳住了她爆发的同情。
离开之前，一号还特意交代，她应该去找他谈谈心。
回想到他早上的作为，她极其地不情愿，表情极为别扭：“他压根就不想跟我谈。”
“那是因为他还不了解你，作为特种部队集训队的教导员，你没有获得他和老兵们的尊重。这种尊重不一定来自军衔和职务，而是来自于内心。”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在了心上。
谭晓琳回到基地，训练场上的喊叫声和训话声依然还在。
雷战赤裸着上身在无人处擦汗冲凉，他除了一身健硕的肌肉，还有刺眼的伤疤。
忽然间他拔出腿套上的手枪，犀利的眼神瞄准着来人。
是谭晓琳。
“原来是教导员同志，告状回来了？”
果然，一见面就顶。
“雷战同志，我是履行组织程序，向上级反映基层的不合理情况。这不是告状，是工作。”她表现得理直气壮。
“那看来是我误解了。”他放下枪插回了枪套，见她没走：“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斜睨一下，继续道，“哎呀真没想到教导员同志还有看男人洗澡的爱好。”
他到底还是嘴上不饶人。
她摆正话题的重心，她是来找他谈心的。
“伤疤，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伤疤？”
当伤疤越刺眼时，他们和普通人之间就越不一样。
她出身于军人世家，她自然从小就明白这些不一样来自于哪。
可当她第一次，看见这累累伤痕的时候，心上的某一处竟生出些柔和与心悸。
“不止我一个有，我们全队上下每一名战士都有。这是我们献身使命的代价，当然也是军人的最高荣誉。”
他的语气不痛不痒，这些是他以己为傲的荣耀。
当她再想继续询问伤疤的故事时，她被告知，听故事也是需要获得许可的。
她甚至有些无语，导致下一秒非常之精准的触了他的逆鳞。
爱人，在他这似乎是个违禁词。
在长达十年的痛苦中，几乎无人敢在他面前刻意提及。
那份埋藏在心底无人分担的苦痛，仿佛被撕裂般痛袭全身。
他冷冷地扔下毛巾转身走人，留下她一个人茫然无措。

3.
简单的入门洗礼完毕，正式的训练就拉开帷幕了。
他独特的开场白中，威慑力十足。
不过，对她故意的忽视和提及让她有些不自然——
“我差点忘了介绍了，在老狐狸右手边的，是你们的教导员。”
她自己也有些紧张，一种不知名的紧张。甚至觉得在队列前有些站不住脚，突然间她的身份变得尴尬。在这里，他们是教官，她们是学员，那她呢？只是教导员吗…
她深呼了一口气，尽力表现得大方自然：“大家好，我是谭晓琳，以后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不过当你们找教导员的时候，也就是你们退出的时候。”
他的话略有敌意，哗一下利落地撕扯下她教导员的头衔带来的作用。
两人都用余光瞥向对方，满是火药味。
她和他最初的状态，随时都在针锋相对，一个不屑，一个微怒。
仿佛乐此不疲。
训练第一课，漫长的极限越野。
看着她们奔跑的身影，她心中满不是滋味。
“我知道我们的训练是痛苦的，我们要的就是能忍受住痛苦的钢铁战士，这是成为特种兵的第一课。教导员，你应该适应这种训练方式。”
老狐狸说完，瞥了她一眼便走了。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一个总是采用极端的激将法，一个总是耐心引导。
在某种意义上，无论是一号还是雷战，或是老狐狸，都成为了她的引路人。
她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
转身回宿舍时，刚好碰上他从指挥室出来。
四目相望，在那分秒之间
犹如火山喷涌前的缄默。
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坚信不疑。
她琢磨的眼神看得他发毛，他眼皮微微抖动，干涩地咳了一嗓子，又回到了指挥室。
莫名的，有些像落荒而逃，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发笑。
待到老狐狸来时，就看着雷战直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视线一转——
谭晓琳？
老狐狸意味深长地看了雷战一眼，没多说。
老狐狸拍了拍他，这才回过神来，手速之快的关掉了谭晓琳那一栏的信息。
“叫你来看看学员的资料。”
“我还真以为你一把火都给烧了。”
他觉得好笑，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要烧掉的是她们的傲气，不是她们的荣誉。”
“那个教导员呢？你就打算这么晾着？”
雷战斜睨一眼，“是学员还是教导员她自己说了算。”
老狐狸一副‘还得是你’的表情看着他，惹得雷战有些不耐烦了，敲了敲鼠标。
示意他看电脑。
第一个，是何璐。
“雷战…陆军少校军衔，18岁参军，毕业前夕通过我部考核，历任作战队员组长队长等，曾外派学习参加国际特种兵勇士竞赛，现为雷电突击队队长。”
回到宿舍的谭晓琳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她恨不得全方位搜罗这个怪人的一切，吃透他。
在电脑前翻看他的资料，一字一句的对应着，她也学着他不屑的样子，轻挑眉梢。
鼠标在个人信息那一栏停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进去。
“未婚？三十多岁了还未婚？”
她发出了惊叹，随即想到他狂妄的模样，她撇撇嘴：“也对，谁嫁给他呀…”
是呀，谁会呢？谁又知道缘分会把谁和谁拴在一起呢？
她看着他的照片凝神
想看穿，又看不穿…

【逃避】
远离了哄闹的女兵，雷电突击队的眼神交流愈发夸张。
碍着老狐狸还在，他们不敢言语。
唯有小蜜蜂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憋闷的很。
老狐狸瞥了他一眼：“你小子琢磨什么呢？没憋什么好话吧！”
“啧，老狐狸你这话说的。”蜜蜂皱眉，不乐意老狐狸的说法，他只是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他弓下腰，侧到老狐狸耳旁，一副偷摸着不让人听见似的：“雷神是不是喜……”
还没问完，就迎来老狐狸横眼一刀。
小蜜蜂丝毫不慌，反而愈发激动，晃着手指：“老狐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听得其他人直愣愣的，哈雷抱着手臂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小蜜蜂：“你在说啥？”
小蜜蜂不予理会，自顾自话：“来来来，采访一下，咱老大这座冰山竟然有动静了，你们敢信吗？”
“你系说刚才？”元宝最先领会小蜜蜂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阎王眼睛都瞪大了，上下摩挲着枪柄：“不简单…不简单啊”
哈雷还是一脸茫然。
大牛贱兮兮的用手肘怼了他一下：“这下知道你多年单身的原因了吧？”
哈雷不由分说直接一拳捶到他胸口：“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
沉默了片刻的老狐狸终于听不下去，出言打断：“行了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训练期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做好本职工作，别瞎说话。”
他们一副了然于心的欠揍表情，老狐狸适才补了句：“不然等着雷神收拾你们。”
老虎胡须捻不得。
这是他们达成的共识，一个个的瞬间恢复板正，转身去准备训练科目需要的家伙什了。
老狐狸看着他们笑了笑，忽的想起什么，开始寻人了。
他果然在瞭望台。
好多年了，每每看到他只身一人的时候，老狐狸总能看出孤寂感。
作为一直把他当亲生孩子看待的长辈兼战友，老狐狸总希望他是还能够拥抱幸福的。
本意是找他聊聊的老狐狸，被落单的阿卓转移了焦点。
小姑娘眼泪纵横，似要放弃。
五岁时埋下的那颗爱军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她执迷于面前那抹绿色、那个人。
她放头盔的动作犹豫不决，被雷战及时叫停。
这是雷战第一次作出挽留，是时空交汇的柔情，是薪火相传的坚守。
谈及情感，他讶于阿卓如此直白大胆的表达。有那么一刻，他也对照过自己。可最后始终是他在一刻不停的给自己心理暗示——父母、爱人，无人能替代。
一番好言好语终于宽解了小姑娘，他回到瞭望台，老狐狸还待在那。
今天的信任射击他没忍住，他猜到老狐狸一定有话等着他。
望远镜也是掩盖神色最好用的工具，他别扭的举起，压根不知道该看什么。
“那个谭晓琳蛮不错的。”老狐狸的试探丝毫没有弯绕，总是直奔主题。
“嗯，她现在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以为这是再坦然不过的对话了，却没想到还是落入了狐狸的圈套。
“你还想过她什么？”老狐狸上扬的眉头都仿若在说：我觉得你不对劲。
雷战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狐狸笑了笑，雷战的性子他最清楚。“我看出来了，阿卓看出来了，大家都看出来了。你的心，你自己还看不出来？”
雷战没料到老狐狸会直接戳破，握着望远镜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了几分。
“雷神啊，你早就该接纳新的生活了。”
“老狐狸！你该了解我的。”
他急于撇清，让老狐狸更加确定他在挣扎。他心里有个结，打不开。
“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老狐狸眺望远山，心里数了数，原来已经十个年头了。“安然，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我没法忘记她。”
“没人让你忘记她。”
片刻间的沉默，帽檐下他的那双眼更加复杂难读。
如果不念、不忘，他怎么可以重新去爱？
这是他内心禁锢多年后又为自己加的一道锁。
“老狐狸…有些人是没有办法替代的，父母，还有爱人。”
他的说辞又何尝不是再一次的心理暗示，每一次的暗示也都无法掩盖他的情。若非有情，又怎么会频频将她同爱人那个身份两相匹配。
“从来就没有谁替代谁。雷神啊，是你自己给自己上了锁！”
老狐狸的语重心长，咯噔一下碰到了他心里那根细小的弦。
他哑口无言，不否不认，无声的透过望远镜终于找寻到了她的身影。
心在这一刻像被一团解不开的麻绳缠绕着，密麻的倒刺扎进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是痛的。
他越是沉默，老狐狸就越是无可奈何。
“你当真要错过了才后悔吗！”
老狐狸说完便愤然离去，错过的滋味老狐狸尝过，失去的苦他已经吃过了，又何必因为自惩再尝一味苦。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她灿烂的笑容随即消失在视线中。
他的眼中突然划过一丝浓厚的悲凉：“我没勇气，再看见有新的牺牲。”
没有回音，也没有听众。
只有他自己。
他在心里承认了这份喜欢，正因为痛过，有无数个时刻他也想守护这些笑容。
哪怕不会属于他。
只要她在，她活着，就够了。

这一小小的插曲，很快在两位当事人若无其事的态度下、以及大家闭口不谈的默契中‘淡忘’。
搜索前进科目的训练按部就班，只是他没再出现过。
她也难得有了走神的时候，总被元宝他们拍肩示意。
就连凌晨站岗她也心不在焉，灯火通明的指挥室都显得异常扎眼。
她开始反复琢磨他的心思，每每得到同样的结论她的情绪就复杂交织。
所谓一个人的心动，引发两个人的心乱…
她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自言自语道：“他想什么关我什么事。”
何璐的出现终于打断了她的思绪。
分明哈欠连天，却道睡不着。
三个字就让何璐抓到了关键问题。
“难道丫头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在想那天……”
眼见乱糟糟的心绪就要被戳破，她聪明的将话题引到了何璐身上。
“你不也睡不着，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想你男朋友？”
“没有。”何璐的心情迅速跌落，面上波动细微可察。
“怎么了，失恋啦？”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失踪…”何璐以最平淡的语气诉说多年来的苦闷，随后就扭捏着不愿再提。
这边，两人缠缠绕绕，势要将对方难以言表的心事套路出口。
而在训练场的另一个角落，愁绪难眠的还有阿卓。
雷战自然明白这姑娘的心思，没有丝毫犹疑，在阿卓的惊诧中倒掉了她壶里的酒。
他可以倒掉别人的酒，倒掉别人无谓的情思，却摘不掉自己心里的枷锁。
微风拂拂的夜晚，清凉松快。能吹散满天的柳絮，吹不散人的七情六欲。
仿佛逃避逐渐成为人们的本能反应，规避着不安，规避着心底已经承认的答案。
他们用过去逃避自己的感情
用转移话题逃避自己的心神不宁
用不言逃避多年的苦闷
用酒精逃避愁绪
可，人不会一直逃。
总有一天，会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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