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梅尚未落尽，启祥宫的后花园里已然有迎春开放，昨日定省归来就瞧见那两支树枒上攒了花苞，今儿起早遣人去看，果然开出花来，这头一缕春色直挺挺、大咧咧地送上门来，自然没有辜负天公美意的道理，便在午憩赶在无人时，悄悄折下】
【带回德元居，命流萤拾掇出素净的白釉瓶来插上】怎么看都有些单薄呢，应该多少再添些颜色
【只是这般时节，柳枝也尚未抽芽，到哪去寻足以作衬的新绿来呢？正支颐望着外头出神，画屏捧了两匹布料近前，顺着她的话瞟过一眼，月白底上是缂丝的整支梅花，灵光一闪】嗳？御花园的西边是不是有株绿萼？走，我们去瞧瞧

冬末春初之际，银装素裹了一整个冬季的四九城终是回暖了一些，平日里套着的厚厚夹袄也能在暖阳露出梢头来时卸去一些。
下了学的衔桑公主依旧没有早早地归去，而是独自低头踩着地上的积雪，软履一蹦一尺高，听得耳边传来的噗滋噗滋的声响，玩得不亦乐乎。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步子晃晃悠悠地朝远处走去，起先尚未注意，待我再度抬头时，已不知不觉地朝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耶？莫不是前方有什么机缘在等着在下？”
嘴里念叨着近日从话本子里看来的词句，煞有其事地摸了摸下颚并不存在的胡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迈着步子朝前走。
“今日春光正好，那便去赏一赏花吧，正好还能陶冶一下情操，省得母妃每回说我不如姐姐有慧根，”
我与身侧的王小明说着，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她惊讶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将我扫了一遍，末了心酸抹泪，我家公主终于有觉悟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皇后宽仁体下，逢大雪、酷暑，皆允宫人更休，加上此处静僻，小道上的雪便仍留着，是难得有机会在这宫里踩一踩雪的，刻下取绿萼梅作配已然不是头等大事，只想驻足尽享这冬日残存的尾韵，只可惜最后的降雪已是三日前，地上的盐花早已变得松松散散、酥酥弱弱，似那枣花酥的酥皮，并不足以捏成雪球，更遑论砌作瑞兽】
可惜了——
【一路且行且乐，待至那株梅树前，仅剩那么两分气力，这厢正要吩咐流萤去绛雪轩瞧瞧可烧了火盆，却听身后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近了】小十一？下学了？
【她穿得还算厚实，不过这样的年岁，最怕染病，因而向她招招手，将怀里的手炉递去】抱着暖暖，今儿女先生教了什么？

瑞雪已停，御花园内四处挂满了银装素裹，连着平日里碧波荡漾的湖面此时也结了冰，沿途而来的一路上深深浅浅地印着一排脚印，时而一步一步，时而奔跑雀跃，就这样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若不是前头传来一道泠音，怕是自己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冰天冻地的气候里，还有人与我一般愿从那烤得暖和的屋内走出，来欣赏这片来自天地的馈赠。
耳边咯吱咯吱的声音暂停，我抬眸望去，自那道泠音主人的穿着一路往上瞧，眉眼一松，弯弯的笑眸便如月牙一般，落入她的眼里。
“问宣贵人安。”
小小的身子微微福身作揖，随后方才抬起脑袋来，朝她笑着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了声谢后，将其捧在怀里，顿时暖意肆意。
“女傅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愿给我仅有的一个汤婆子，可有什么是桑桑能为您效劳的？”

【比起严冬，我更怕的是烈暑，三伏天里就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躁动的蚊蚋，一入夜便在耳边嗡嗡个不停，扰人清梦，再冷不丁咬上一口，更是瘙痒难耐，还有那不知倦的毒日头，恨不能将细嫩的皮子都炙烤成皱巴巴的熟肉，出门，热浪一波接着一波，稍稍走动几步就汗流如雨，内衫无时无刻不黏腻地紧贴着身，像似要将人溺死般】
【因此，虽然她接过手炉那瞬，腹腰一阵凉飕飕，但也不矫情，拢了拢坎肩下摆的毛边，笑道】小十一惯是聪明，我这点心思都被你摸透了
【在这般年岁的孩童面前，实在不必绕什么弯子，微倾了身，将目光与她调至同一高度，指着那边的绿萼梅】还请公主帮我瞧瞧哪枝开得好些？我想折回去养着

我惯来是喜欢美人的，后宫佳丽三千，虽平时接触得并不是很多，但有一个算一个，眼前站着的这位，当真是我这些日子以来见到过的最美的一个，美人开口，哪有不应之理？
再者说，方才这一路走来天寒地冻，寒风呼啸着争先恐后地要往衣服里灌，纵使我裹得再厚，也抵不住那涌上心头的喷嚏，一个接一个。
闻言，我将汤婆子往衣服里揣上一揣，用另一只被捂得暖烘烘的掌心牵着她的，一大一小慢悠悠地走在这片花海之中，视线慢慢瞧着，倏尔，唇边扬起笑意。
“那个！”
小手指着的，正是正中央那朵开得最盛的绿萼，顶着寒风也能独自美丽，着实是难得。
“您是要将它折了去？”

【被她这么一问，心里不免打起了鼓，虽然自个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但在她跟前，是不是该以身作则，别教坏小孩子的是呢？阿玛额娘向来把我捧在手心里，娇着纵着，很少拘束管教，我如今又未生养，实在不知到底在年幼无知、尚未养出明辨是非本事的小儿该做什么样子】
这个嘛——【斟酌一番，却又拿不定主意，只得含含糊糊道】好看的东西，人人都喜欢，喜欢自然想多看看，这儿离启祥宫可远嘞，我也不能天天来这儿看
【绿萼顶着薄薄霜雪，忽而一阵风过，吹乱枝头，琼屑簌簌而落，伸手去迎那漫天飞羽，沉默了片刻，终是坦诚道】我屋里还有两支迎春，搭上这九疑仙人，应是极好看的

我抬头不过那么寻常地一问，倒是难得地看见了她羞赧地一面，似是难以启口一般，算是变相地承认了我的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我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较于那些循规蹈矩地只知按照先辈告知的话语来活的人，自己倒更愿意遵从本心，况且正如她所说，世人皆爱美，她也不例外。
“那我替您把风，您可快些嘞，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可就保不齐要说什么了。”
就在这短短地片刻间，我朝她扬起了灿烂地笑容，自告奋勇地去当一回那望风之人，一边还叮嘱着她要快些，最好是借些外力，譬如尖锐的石子什么的，毕竟根茎太过牢固，这冰天冻地地，一时半会儿也确实难熬些。
“若是得了空，我能去您那儿瞧一瞧这株绿萼吗？还有您屋里那两支迎春，我想，它们搭在一块儿，或许也能照着模样去寻几枝放在鹭淼阁。”

【好在一直未起风，离了手炉也不觉冷，由流萤扶着往绿萼树下，掩藏在积雪下的鹅卵石是埋伏在此处的暗器，说不准一脚没踩实就要滑倒，到时候便真应了那句“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在方才选定的那截梅枝下站稳，出来时以为这枝条应与迎春差不多粗细，却不想是自个错算了，而今没有趁手的器物在手，实在为难】
这——【恐怕只能打道回府，另寻时机了】这冰天雪地的，哪犯得着叫你来回跑，我明儿派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来折几支，连着屋里那两束迎春，都送到钟粹宫去

此时的御花园空无一人，皑皑白雪覆盖了所有肉眼可见的东西，小人儿站在不远处四处张望，一边时不时地望向那个正在梅花树下努力折花之人。
梅花素有傲梅之称，任凭风雪如何侵袭，它仍傲骨铮铮独绽枝头，故而古人诗句里将它比喻成有骨气之人，今日所见，宣贵人似乎气力太小，无法将其折断，柳眉微蹙，四处瞧了瞧也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只好叹气作罢。
“那就劳烦您了，我瞧您气力也小，不如先回宫歇着，待风雪停了，再寻机会，准备妥当了来？”
不疾不徐地，我缓缓与她说着，见她颔首点头，二人相视一笑后各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