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训成大马金刀地掀了帘。他虽较小雨深巷的卖杏花声晚至，仍倚仗绿鬓年少，占得一席春意，闹枝头似的休已满屋子的静。】
【 我所识所闻过许多觉罗，他们在同窗、友邻、故交等诸多身份中书文旧事。因而深知：面前少年郎正值贵胄的最好年纪，城府不深，志向不浅，道璞玉非真璞玉，不经雕琢的意气含章，将出鞘而未出鞘，教人再谙杨诚斋“别眼看天工”的心得体悟。哪怕日前业碰面数次，自己照旧躬身行礼。】臣见过殿下。
“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 讲罢俗谣，蓦地半嗔，实则借抱怨暗消生疏。】江南风景好，独梅子时节多雨不好，乱人安排。【 嗓音温和，如获稻后酿冬一旬的开春绍酒，笑意油然自兴。】云雾难开，冥冥雨来，不意倒留住殿下须臾了。
请入席，【 一个客气相邀的动作起首，紧接自己扶一卮比湖色还潋滟的金波，开口进酒。】趁此山家笋蕨春，臣为殿下归京送行。

【“梅子时节不好”，他说。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彼时我正倚靠在府衙的廊下，颌颏抵于凭栏，观望春雨一星一星把干燥的庭院白地填满潮湿，水腥味很快便起了，混着些泥土与植被的芬芳。尽管，安徽此地距真正的江南尚有距离，却是我脚步所能及最远处，而我贪恋驰骋四海的气息，故深深地吸，感到每丝每缕都有江南的迹象，也仿若身处江南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说。小臂交叠着放上凭栏，偏了偏颐好让脑袋能整好窝在手肘里，信意冲总督笑了笑，也耸了耸肩。】春雨既有意滋润万物生长，怎会为我之便利网开一面？一视同仁，没甚么不好。
何况，我很喜欢留在这里。【我走向他，喜欢也道得很直白。赫舍里修朔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一样的吸引我。】
您太客气。【我为景治四年的榜眼郎放下戒备，也为江南烟雨色沉醉，将杯中春醪一饮而尽，何曾料想，如此秀丽的山水，如此清癯的文人，酿造出的醴酒竟蕴如此烈性，是我看错了人？】
好辣！【呛得直咳嗽，像个孩童。】此酒我怕是无福消受！但愿当地每家每户都能喝得起。【心系黎庶，又像个大人。】

踏青时节，南人好游园、好下湖，修褉雅集更为一大胜事。我们也算别样听雨赏春。【 很闲澹的口吻，仿佛刻下的肴馔不让兰亭。】你还小，同少不入川似的，等你足涉河山再说「喜欢」。
【 我又支颐眺目，神思定在不远处，古驿边的窗柳青极了，望之怡然。如此新鲜的颜色才是早春的最得隽之笔，饱含李唐三百诗篇的妙。】送客宜赠柳。灞桥的柳折来依依，玉净瓶的柳能打鬼驱邪，拴马的柳则亲历游侠儿痛饮新丰酒的畅快，不知哪般更合殿下心境？
酒吃缓些，莫醉了。春光未去，尚待你走马一观。【 拍了拍他的背，继而乌眉轻挑，我为他的天真径自笑无论次。】这才是孩气的话。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以百姓为刍狗。【 岂会真的一视同仁——】殿下，你作何解？【 代行师职般发问，我的情绪不要紧，不必陷於任何悲或喜的境地。只消低眉，用浅斟慢酌的态度印证：菩萨的泥胎，善眼是假，慈悲是假，不过闻凡世众音后云集俗欲的虚妄雏形。】

【得承认，赫氏江督很擅讲宽慰人的论调，一张被烈酒披起的痛苦面具因他所谓“雅事”轻轻揭下，我不禁猜想，久居江南的名士是否都似他恬澹燕处。“你还小”，倘旁人来讲，我定要兴兴堂堂驳正：我不小了！可对面的赫舍里修朔，我就乐意耐性恭听他的因由。】
江督相赠，毋论是何柳，训成都当倍感珍惜。【匪是一句客气的场面话。骚客折柳都谓挽留，倘我有意勾留，何妨柳枝来处？至于心境——】倘若都不合呢？督宪道是“春光未去”，我惜春，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读书的好时节。【谈及平素苦手的读书，难得羞怯，笑意腼腆。】
【又掷来一声“孩气”，我也学他，双手皆支颐，十指指尖顺次点过颊上腮肌。赫舍里太瞧不起人！倒要听他的高见，孰知师长试述来得猝不及防。】
啊...这...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因为天道恒常，万物於它皆是弹指一挥间，如刍狗，如蝼蚁；而圣人以百姓为刍狗，因为...因为...
【试探问询】...江督可愿收我为徒？

【 我捉住他仿效自己的举止、神情，也许是纯渥，也许是与春天早为共谋，总之活泼泼添一笔少年心性的趣味。】
十几岁时，最常耳闻的是「春天不是读书天」——【 绸袍被日色搽得发亮，像游在水中的藻荇。】你倒与同侪不同，一心向学。
【 他回答的话语还没断续的煦风连贯，蔓延及自己齿牙的春色一滞，困窘於唇畔，我极想收回上句话。】
【 随后笑眯眯量身打造一套说辞，文臣八面玲珑的功夫已至返朴归真。】想来日后殿下能扶摇直上，一日千里，教人刮目相看。【 谐趣着变相应了。】书海无涯，但运河有际，不知载得动殿下的课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