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咚——咚!咚!」更人一路敲锣提醒人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同于其他街铺打烊后上满门板与外隔绝,曹记药铺总是留出一片门板的空隙,方便夜里抓药救命的苦命人。
朴有天便是这般才得以进门。
柜台后无人,昏黄的烛火随着他带入的夜风轻轻摇曳,拖长了算盘的影子。
朴有天大步绕到药橱前,就着手指在一个个小抽屉上疯狂地寻找着,双目通红。
「你要的东西不在外间。」
曹圭贤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帘飘入朴有天耳内不过短短一瞬,后者已倒退至门边,抵住门板的脊背僵硬挺直,朴有天惊恐地瞪着那片素色门帘,半响后终是稳定了心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帘后是条小径,左通庭院,右入里堂。
里堂与普通人家的书房无异,曹圭贤坐在圆几左侧的黄花梨雕花椅上,一手擎酒,一手做邀:「朴师傅,请坐。」
朴有天蹙眉走近他,眼里是极力掩饰的警惕与狐疑。
「想不到还有人认得我。」
甩开下摆落座,朴有天忍不住自嘲,看着几案上两只盛满琼浆的青瓷酒杯,声调骤降,「看来传言非虚。」
曹圭贤捧起一杯酒递向朴有天:「朴氏素来以[洛阳第一制琴世家]闻名于世,备受皇族青睐。」
举杯先饮,曹圭贤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续道,「可惜[福兮祸之所伏],世事动乱间朴氏受盛名所累遭新君刁难,时至今日早已名存实亡,无人问津。」
待他续完一番[家道中落]朴有天早已一杯下肚,只觉烈酒穿肠胸闷气短,见身旁人儿喉结转动间酒杯再次现底,没料想他一副书生模样,酒量非同一般。
「你倒是查得清楚。」
夺过曹圭贤手中的酒壶朴有天对着壶嘴仰脖一阵猛灌,似是多日不沾荤腥的困兽,妄想一次补偿尽兴,了却烦忧。
酒液滑过嘴角沾湿衣襟,昔日象征身份的华贵绸缎早已磨损黯淡,任凭主人浇愁泄愤。
「但我朴家衰落至此,与一人脱不开关系。」
将最后一滴烈酒饮尽,朴有天握紧壶身,双眼直盯住自己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半响,语音冰凉,「你开个价吧,银子我暂时没有,事后……」
「所以你的初衷是[偷]非[买]。」
曹圭贤打断他,轻勾一边唇角,眼里仿佛盛满嘲笑,又似笼罩了层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多年后朴有天对这双眼仍难忘怀,要收拢多少悲喜才可将凡尘归为俗世,经历多少世事才可将时光藐为云烟?
「没错,即使我现下改用[抢]的,怕是掌柜你也难以报官。」
朴有天将空壶搁置一边,双目灼灼,握掌成拳。
对于这番架势,曹圭贤的唇边笑意更甚:「我不缺银两。」
顿了顿,在朴有天惊讶的目光中,曹圭贤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绕到书桌后磨墨提笔,「只要你告诉我非用其不可的理由,我自会赠你。」
说话间曹圭贤翻开册子,远远望去,一页页行楷狂草,已积有不少故事。
朴有天犹豫了一下,他料到此行不易却不曾想过眼前局面。
「你若觉得条件唐突……」
见曹圭贤欲合起册子,朴有天起身阻拦:「可以。」
曹圭贤满意地勾了勾嘴角,静待其踱至窗边,望着半空中朦胧的月,缓缓开口:「朴家传至我祖父一代进入鼎盛时期,帝王将相皆以我朴氏之琴修身养性。可惜,好景不长,父亲掌家时,战乱纷至,朝堂动荡,众人保命不及,怎还顾得四书六艺?朴家很快衰败,叔伯姨婶为生计改投他业,唯有父亲死守琴行,逼得母亲日夜操劳……早辞于世。」
忆至痛处,朴有天低头揉了揉脸提神。
曹圭贤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纸上除了[朴有天]三字,还未着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