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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诺·皮埃罗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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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位像欧福良一样的诗人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10-18 04:57回复
    注:写完以后,才发现文中援引的一些内容的时间不对…
    歌德《浮士德》:1831
    拜伦:1788-1824
    法国大革命:1789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10-18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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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整个的、并不值得夸耀的一生里,我并不曾见过比圣赫勒拿的太阳更耀眼的人。但有一个人却称得上灿若星辰。
      那时,我出版了一些诗集,在巴黎各式各样的沙龙里,有我的一席之地。人们看重我的沉稳持重,故而推举我坐首席。我自知力不相匹,却还是暂时坐了这位置。
      像蜘蛛殷勤织网般地,研习言语的炼金术,织出华彩的辞章,这于我并非难事。让我声名大噪的,是那篇以体制宏大、辞藻华美、韵律齐整而闻名的皇帝陛下的颂诗。在此,我不妨开诚布公地告诉读者诸君,那是我以理想中的古贤王形象为摹本而写就的,承蒙如此,才使得当今圣上龙颜大悦。
      当那名年轻人拖着他被雨水淋透的身子,闯进我们的诗歌沙龙,人们用那种被称作地主之谊的表面热情招待了他。但并没有谁有这样充分的意愿:为他腾个位置,提供一杯热杜松子酒、或一件干燥的外套。
      他四下环顾,而后走到我面前,友好地向我伸出了手,神色自若,并没有我预想之中的窘迫。甚至可以说,他出乎意料的自信。
      “真不巧,你赶上了巴黎的雨季。”我回握了他冰凉的手,“这当儿,雨水是有点太多了。”话音未落,四下传来众人的笑声。
      他无视了这公然的喧笑,自我介绍道,他是让·诺·皮埃罗——在巴黎,再强闻博识的人,恐怕也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他向我献上他的诗集,并请求我给出评价。
      我漫不经意地把那卷小书放在眼皮底下浏览——通常而言,人们在外的声名,已经提前决定了我对待他们的态度——于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微微一笑,将书递回。
      “非得要我说点什么,我实在要讲,您简直像是那位欧福良(歌德《浮士德》中人物,因高飞而坠亡)呀!”我说。
      “承蒙您的夸赞,”他彬彬有礼地颔首,“我自认为比拜伦勋爵的天才稍逊一筹。”
      我难以想象,他完全忽视了我的挖苦讽刺之意。几乎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一旁的几位同僚因这番发言而频频回顾,登时感到窘迫至极——我不愿在他们的眼里同这无名小卒扯上丝毫关系,因而,我故意提高声音,让人听到以下发言:“说实在的,您还是停止发表为好,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您的大作与我们所谓的诗歌之间,有任何相关性。”说罢,我并不待细看他作何反应,就径自扭头离开了。
      ………
      回到住处,我抛下不去想晚间沙龙不快的遭遇,继续构思我的新诗篇。头脑中忽然蹦出几句奇思妙想,绝不夸张,那些是足以传世的箴言妙语!然而,不知怎么,我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些断句残片似乎并不出自我自己的才思,而是对皮埃罗诗作的草率翻阅在我脑中的遗留!这想法让我又羞又恼,坐卧不安。我既无法再想、又不能停止胡思乱想。查证的念头不断地侵扰着我,正如蚊蝇似的,叮咬我的心。
      我翻身而起,披上大衣直奔书店,用门铃惊醒了睡眼惺忪的打着油灯的老板,递暗号般急促地说道:“请给我一册让·诺·皮埃罗的新诗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3-10-18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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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夜未眠,思绪万千。正当我准备稍微喘口气,放过自己、也放过那册天杀的《水星照命》,门僮却在这时通报,有人前来造访。我不耐烦地吩咐他,领客人到客厅稍候。谁料不速之客竟已站在我面前了。
        “托您的福,我的诗集销量惨淡。”让·诺·皮埃罗摘下帽子,躬身向我致意,“不过,能让我稍微感到安慰的是,至少这儿还有一位忠实读者呢。”他指了指桌上那册被我批注得密密麻麻的诗集,会心一笑。
        我羞恼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上前“啪”地一声把书倒扣过来,显得欲盖弥彰。
        “我承认你的作品并非一无是处,”我讪讪道,“不过,别得意,仅此而已!”
        “这么说,您不打算就我们的初次会面的情况,再说点儿什么?”皮埃罗笑望着我。
        “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快,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是么?”我说,“那时我说得那么过分,你理当恨我才对。当着许多人的面,羞辱了你——我若是你,必定一辈子怀恨在心。”
        皮埃罗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您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当然叫我觉得难过极了,但我并不恨您。”他说,“是我先将您置于窘境的,您出言发难,也无可厚非。我后来回想,才发觉我那时当着众人的面向您讨要一个评价,是怎样让您下不来台呀!对您这位诗坛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言,简直就像公然讨要一封推荐信似的!似乎我是一个平白的功利的人,想要诈取您口头的担保,从而在诗坛上平步青云。”
        他这样自省的态度真正让我感到羞愧难当。
        “我并没有把你想得那样坏……”我说,“老实说,那时,倒是嫉妒心与怯懦心一同作祟,使我变坏了。”
        叹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如果我让您感到虚伪,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您想,在这样狂风骤雨的时代中,一个人假如不以虚伪的态度处事,那就像一个剥掉了皮肤的人在布满碎石的荒野上奔跑,是注定要毁灭的。我也想要真实,可是,更要紧的毕竟是生存。”
        当我向他袒露这些心声时,他那双温和而真挚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我,一瞬间让我觉得我们仿佛成为了知交。
        他笑了,向我伸出了手:“无论如何,比起旁人来,您虚伪得并不到家,这也可以算作您的一点儿可爱之处。”
        我回握了那只手:热忱而有力。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3-10-18 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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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的友谊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我想,事情的收稍,应当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我的感情一向怯懦、温吞而乏力,而皮埃罗,则与之相反。我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像宇宙中质量较小的天体被巨大行星的引力拖动,使得自身运行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但我那时还不明白,这仅仅是牵引力的作用,无关任何本质的变化。
          我们在深夜的酒吧里痛饮苦艾酒,有时,在酒醉之后,我也象征性地抛出一两句惊世骇俗之言,譬如现代诗坛是一群活死人和僵尸的狂欢盛宴。皮埃罗注视着我,目光如炬,我大笑着举杯同他相碰。
          “弗兰德斯·安托万。”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唤我的名。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自行收敛笑意,预备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比“绿仙女”(*苦艾酒的别称)的酒精更让人微醺的魔力。他谈到美,《大希庇阿斯篇》,谈到《会饮》。我在一种朦朦胧胧之中应和着他,为他和他的里拉琴。
          “Timeless, Ageless, Ethereal Beauty!”(恒久的、永恒的,空灵之美!)我呢喃道,感到自身漂浮在一座虚浮的宫殿之中,仿佛一切持存之物都成为虚幻——
          如柏拉图所言,由创世之神劈开的两个半身在世间流离,终身寻找彼此的伴侣,一旦寻获,他们不惮于抛却一切,给予对方以无尽爱意,缔造生命的完满——但是,皮埃罗,你如何确定你所找到的不是一个伪劣的赝品、的确是所属于你的那一半呢?
          ………
          “你疯了!”我说,“你不能到巴士底去!”我还指望用强硬点的态度,能够将他说服。可是,我错看了他,用看我自己的方式:皮埃罗不是会动摇的人。
          我攥紧了手中的那张聘书:是我费尽心思向内阁大臣换得的,皮埃罗作为宫廷诗人的聘书。在皮埃罗摆明他的立场之后,我的一切筹措,仅仅换得这样一张可笑的废纸。
          皮埃罗悲哀地望向我,那种眼神叫我感到痛苦难当。平心而论,我无法断言我们之间谁对谁错,而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似乎都已放弃了说服对方与自己同行的打算。
          大雨倾盆而下。我无力地站在雨中,望向远处城市的大火,皮埃罗消失的背影——1789年最后一支圆舞曲即将落下帷幕。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3-10-18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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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狱中,我偶然听说了皮埃罗的死讯。它作为狱卒口中一则轶闻而出现。
            是革命军的一个哨兵开的枪。在他看来,诗人不过是这样一群见风使舵的人物:当帝制盛行的时候,他们惯于为帝王吹奏凯歌;眼看巴黎的革命势力把皇帝赶下台,又迫不及待地唱起了刚刚学会的进行曲。于是,当演说进行到最激烈的那一部分的时候,他就像用猎枪瞄准林梢一只振翅飞腾的鸟儿那样,轻而易举地将皮埃罗打伤了。
            皮埃罗伤在左臂,伤的很重,流血不止。
            那时的主帅是雅克·德维尔,一位颇有学养的乡绅。他在讯问那哨兵的时候,无意得知了无辜的伤者竟是皮埃罗(他早就拜读过他的革命诗作),一怒之下判那哨兵枪毙。
            但伤榻之上的皮埃罗却请求原宥那个人,恳请他收回先前的死刑判决。
            听闻此言,德维尔几乎不可置信。“您说原谅他!”他看了看皮埃罗包缠着层层纱布,依然有鲜血沁出的手臂,“那么,谁来替您这无辜的伤害而负责!倘若您有什么损失,就是我亲手将法兰西革命的号角声给掐断了啊!”
            皮埃罗虚弱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吹响号角的人啊,”他说,“将军,是您。”
            弥留之际,他向主帅请求,给他一匹白布,他用臂上流出的鲜血将它染成一面鲜红的旗帜。等到巴黎解放了的那一天,这诗人之魂,将飘扬在城市上空,见证第一抹自由的曙光。
            ……
            而我则沉默地接受这样的宿命:即所谓解放了的巴黎,以最民主自由的方式,宣判给我死刑。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3-10-18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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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欣鼓舞吧!自由的朋友,自由的辩护者们!这个时代多么美好。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看着吧君主国们,你们要警告这些国家,人民从沉睡中苏醒,打破了自己的镣铐,向着自己的压迫者们要求正义!看着吧,你们所发出的光芒,在解放美国以后,又一次在法国绽放,在法国点燃星星之火,将暴政烧成灰烬,这火焰温暖了也照耀了整个欧洲!
              颤抖吧!这个世界的压迫者们!支持奴隶制的政府们接受警告吧……你们当变革,当革新。你们不能让世界永处黑暗。不要在自由和光芒之前负隅顽抗。把人类的权利还给他们;不要再滥用权力,否则你们会和被滥用的权力一起被彻底摧毁。”
              ——理查德·费雪(Richard Price)(1723-1791)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3-10-18 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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