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的友谊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我想,事情的收稍,应当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我的感情一向怯懦、温吞而乏力,而皮埃罗,则与之相反。我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像宇宙中质量较小的天体被巨大行星的引力拖动,使得自身运行的轨迹发生了改变。但我那时还不明白,这仅仅是牵引力的作用,无关任何本质的变化。
我们在深夜的酒吧里痛饮苦艾酒,有时,在酒醉之后,我也象征性地抛出一两句惊世骇俗之言,譬如现代诗坛是一群活死人和僵尸的狂欢盛宴。皮埃罗注视着我,目光如炬,我大笑着举杯同他相碰。
“弗兰德斯·安托万。”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唤我的名。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自行收敛笑意,预备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比“绿仙女”(*苦艾酒的别称)的酒精更让人微醺的魔力。他谈到美,《大希庇阿斯篇》,谈到《会饮》。我在一种朦朦胧胧之中应和着他,为他和他的里拉琴。
“Timeless, Ageless, Ethereal Beauty!”(恒久的、永恒的,空灵之美!)我呢喃道,感到自身漂浮在一座虚浮的宫殿之中,仿佛一切持存之物都成为虚幻——
如柏拉图所言,由创世之神劈开的两个半身在世间流离,终身寻找彼此的伴侣,一旦寻获,他们不惮于抛却一切,给予对方以无尽爱意,缔造生命的完满——但是,皮埃罗,你如何确定你所找到的不是一个伪劣的赝品、的确是所属于你的那一半呢?
………
“你疯了!”我说,“你不能到巴士底去!”我还指望用强硬点的态度,能够将他说服。可是,我错看了他,用看我自己的方式:皮埃罗不是会动摇的人。
我攥紧了手中的那张聘书:是我费尽心思向内阁大臣换得的,皮埃罗作为宫廷诗人的聘书。在皮埃罗摆明他的立场之后,我的一切筹措,仅仅换得这样一张可笑的废纸。
皮埃罗悲哀地望向我,那种眼神叫我感到痛苦难当。平心而论,我无法断言我们之间谁对谁错,而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似乎都已放弃了说服对方与自己同行的打算。
大雨倾盆而下。我无力地站在雨中,望向远处城市的大火,皮埃罗消失的背影——1789年最后一支圆舞曲即将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