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囫囵地过去了好些日子……不但白昼无光，连同黑夜，也彻底失去了颜色。
依旧是夜。依旧有透过帘栊的月光和虫鸣。
望卿的针线盒子放在案前，绣帕绣了半截。旁边是她的空床。旧枕巾上面，依稀留有发脂的香气——达子花的清香。枕头上面颈弧印出的凹痕。仿佛一个鬼魂安睡在那里。
我低下头，试图再度从我的掌纹中看出她曾释读的讯息。而这不过是枉然。
望卿不会再回来了。
一滴泪沿着我的腮边落下来。滚烫的，像要在我脸上烙出一枚印记。
但是很快坠下去——像一滴铅水的凝固。
在这狭小、孤僻的房间里，我抱着影子，试图把自己塞进更狭小、孤僻的梦境。

③
半夜的时候，有人推开我的房门。
残暴而怯懦的，那男人。
我不会把他同我所知道的任何凶横的人相提并论：对他们，我会谅解、会怜悯，只要给出合适的理由。
对他，永远不会。
他是从三千年的墓穴里掘出的一具凶尸，一个活着比死了更加凶暴的暴君。
“陶望卿那样的人……”他说。没了下文。
我不怪他的鄙陋，使他说不出一整句关于望卿的准确描述。毕竟，在这件事上，我也未见得比他高明。
可他非要装出那种痛切的样子。
我恨的要死。

④
我与刘去之间，我以为，除了仇恨，不会再有其他情绪、除了敌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一度将他目为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后来，我改了主意。
我隐约觉察到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一种用于交易的度量衡。
这个张牙舞爪的傀儡，阴鸷、容易激怒。但不可否认，他的记忆里同样寄存着一部分的你，望卿。你可曾看过这个可憎、可怖、可怜的怪物掉过泪么？
就在我对着你妆镜流泪的那天夜里，他发疯似的冲进来。我冷冷地同他对峙——我有什么可怕的？你不在了，这房中的一切，不过都是没来得及下葬的陪葬品。包括我在内。
他紧盯着我，愤怒，野火似的在那双骇人的眼中延烧，却被某种复杂的情绪迎头浇熄。
“你和她很要好。”他笃定地说，不像猜测，“望卿是…你很要紧的人。”
我丝毫不怕他道出这样的事实、或是戳穿我多年的一桩心事，望卿，我想的是，如果他敢于再度用那张嘴提起你的名字，敢于诋毁、或贬低一句，我将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他刺死。
我大失所望。他颤抖地袒露了他的爱、他的忏悔，对着他的侍妾——关于另一个侍妾，他下令处死的——望卿，你想这情形是否有些可笑？

⑤
我有一头好的黑发，先前，我并不懂得它的好处，但望卿你说过、你用银制的小梳子，为我一丝一缕地篦过的，因此，我总以为它是好的。
达子花的香膏，他常常拿来送给我。
这香味，足够叫人沉迷。
在呻吟的床榻上，在燃不断的兽烟里，我将我自身辱没。像一块传世的香料，自甘交付到金炉的兽口，煎熬着、缠绵着，炽痛并慰藉这悸动不安的灵魂。
望卿，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是我怀想你的唯一途径。
——你是怎样的人？慢慢地，我真要记不起，可是我的记忆——自顾自地，在那边塑造出了一尊。眉目含笑地立在那里。
我懒洋洋地从榻上侧身，揽镜，镜里分明躺着一个娇无力的美人。
望卿，她像你有几分？
我知道的，他也在我身上寻找着你。但他仅仅懂得从一种相似的官能中探寻——用他自以为的温存。他的恼恨、他的忏悔，天知道。我在牙根里隐隐地冷笑。
我庆幸他粗鄙、愚昧、可笑，自以为是，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但是，望卿，我就值得被你原谅么？
我悲哀地望向镜中这个像你的画皮——我自知，这不过是一种画虎类犬的滑稽。但我仍然渴望透过他眼中骤然浮现的痴迷，再度复照出你灵魂的形影。倘若你深以为我辱没了你，我只有坦白，对你，我从未有过你想象中那么高尚的情感。只是怯懦如影随形，或许使你误判了我的本性。

⑥
“你是荣爱，”女主人说，“很好的名字。”
我尽是低着头，尽可能表现出温驯的样子。我知道，刚烈毕竟是讨厌的，但我那时并不懂得——温驯有时竟也未必能招人喜欢。温驯较谄媚，还失于机敏。
是她预谋好的一场审问。
像当初从望卿口中迫出一样的，从我口中迫出一个与我无关的名字。最污蔑的死。
“陶望卿，”我死死盯着刘去的眼睛，说，“与我有私情的是陶望卿！”
愉悦地看到，最骇人的怒火在他的瞳仁之中高涨。
“不要胡说！”他怒斥，“本王不准你这样污蔑。”
我的笑声比鲜血还放肆地泼溅出来。笑像火灾，向四面延烧。烧、烧，烧光那些嫉妒、怯懦、凶顽。
我的笑声终于被滚烫的铅水迎头浇灭。
用这些下坠的、炽痛的沉重来报偿我的生命，数十年以来甘受凌虐的——我们无辜吗？
望卿，我不敢确信，如果无辜的信念，更让落在我们身上的苦楚难以忍受。
伏罪而死？绝不……
我含冤，怨毒如毒蛇厉鬼。
这些施加在我身上的酷刑、这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我，总有一天，会叫他们胆寒——在噩梦里、良心的炼狱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厉鬼的门，不知阎罗王是否肯放我进入。但我毫不绝望，我晓得：这暴君，在他身后，仍有一位暴君待着他。
冥狱的深深处，我待着那一天。

⑦
提着灯笼从院里的古槐下走过。
两个怯生生的丫头，夜里用小轿从偏门送进来的。
几个下人在那边拾捡着火坑里面不成形状的东西。空气里混杂着烧焦的气息，与浓重的铁锈味。铁腥。装在麻布袋子里面丢出去，连一桩坟也没有，任凭野狗啃噬。
年纪更轻的那一个——绿纹，在后面不安地张望着。
“嘘，别看——快走！”另一个拽过她。
低头过去，可还是忍不住问：“姐姐，那是什么？”
“那是……荣爱，”玉砚低声道，“不过几日的恩宠，那样骄横！记不得自家是怎样身份，居然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到头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是她自己活该！”
望见她悚怖的样子，心肠软下来，宽慰道：“别怕，只要咱们本分老实、该伺候的都伺候到了，守住自己的心，从不想那些僭越的事，总不会像她一样的。”

我用Ai给你写吧

⑧两个丫头听了玉砚的话，心情稍微安定了些许。她们继续提着灯笼走过古槐下，眼前的景象越发昏暗起来。院子里的火坑散发出来的烟雾，让她们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她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火坑，脚步渐渐加快。远处有些模糊的身影靠近了，似乎是有其他下人过来帮忙清理火坑。她们看到了之前那些不成形状的东西，一些被完全烧焦，只剩下残片，发出一股浓重的焦味。
绿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些事情。她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伺候夫人，但她永远不会放纵自己像荣爱那样骄横嚣张。
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两个丫头终于走到了主楼门口。门卫守卫严密，她们抬起头，看见了那座高耸的黑楼，仿佛一只巨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玉砚悄悄拉了一下绿纹的衣袖，示意她保持安静。她知道，这里绝对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两个丫头摸出自己的门匙，在门卫目光的注视下，打开了大门。一道刺目的灯光从大厅中照射出来，伴随着夫人温和的声音：“辛苦了，孩子们，请进来吧。”
她们进入了大厅，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氛围。与外面灰暗冷酷的环境相比，这里仿佛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玉砚和绿纹感激地看着夫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敬意。
夫人微笑着走向她们，轻声问道：“一路上有没有受伤？”
玉砚和绿纹连忙摇头，微笑着回答：“多谢夫人关心，我们都没事。”
夫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去休息。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关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玉砚和绿纹松了一口气。她们相互注视着，心中充满了感慨。
“姐姐，夫人真是好人。”绿纹轻声说道。
玉砚微笑着点头，说道：“是啊，我们有夫人的庇护，才能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中得以安全。我们要好好伺候夫人，守住自己的本分。”
绿纹深深地点头，她知道，只有本分和忠诚才能赢得夫人的信任和宠爱。她们决心要做到最好，绝不辜负夫人对她们的厚爱。
在那个黑暗而残酷的世界里，她们是幸运的。尽管学会了勇敢面对火坑和烧焦的气息，但她们的心中依然有一片美好的净土，那是夫人带给她们的希望和温暖。
从此以后，玉砚和绿纹将永远珍惜夫人的恩赐，用心伺候，默默守护着那一份难得的温暖和安全。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残酷与险恶，她们都要在夫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