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杉

【上元花灯夜，我与小软相约宫外一见，与她同游琉璃厂的灯会。说起我与隆真公主的相识，也算知交相遇，志同道合。此前中宫千秋盛典，母亲携我入宫祝嵩，那日软软的食案与我临得很近，一来一往，便闲谈至筵冷灯熄。她嗜爱机扩之物，又喜天文算学，我耽溺戎马，见惯了塞外秋风，亦不多女儿缱绻。后来我每次回京，都知会于她，天涯路远，能见一面也是好的。】
【新正过半，内闱飨宴泰半毕至，而宫外的习俗未完。琉璃场乃是京中有名的文玩闹市，逢年过节最是喜庆，遂将她约出来，一起走走。】
公主到了吗？【小厮探马回禀，闻之略带焦灼点了点头】再探，你务必亲自将隆真公主接来。

新岁初时，杉公主便收到了来自远方好友的书信，信中告知了回京的日子与邀约，心下一喜，便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些，可手中的新年贺礼却仍需细细打磨，于是便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着见面的时刻。
眨眼间新岁过半，眼下的贺礼也准备妥当，正日时特地起了个大早，却只为换什么颜色的衣裳而犯愁，锦宝打着哈欠陪我试了一套又一套，终是在天色逐渐亮堂前出了宫。
小杉公主鲜少出宫，多半的时辰都泡在了藏书阁与檀昭阁的木工房里，今日马车晃悠悠地朝着琉璃厂去，原先不知那是何处，还特地询问了锦宝，心下顿时了然了几分。
“公主，前面便是琉璃厂了。好似有个小厮站在不远处…”
马车外锦宝撩开帘子与我告知前方的情况，杉公主闻言微微颔首，待马车停后差她去问，得知是娴娴身侧的人，方才让马车跟着她的人往前走。

【宽街熙攘，人潮若水，众里挑灯寻看，连一朵金虫都不敢放过，生怕漏掉隆真的锦绣香车。好在家仆得力，半炷香后终见他接引公主玉轸朝此处徐徐驰来。】
软软，你来了。今日较昨日凉了些，你冷不冷？【递上素腕，以便她搭着步下车舆。待履平地时，腕臂未收，而探入绒袖中试她的手温。双手拢着她十指，面白腮殷，勾唇颦笑间即呵出白气袅袅】
年关口，宫里不是酒宴便是乐舞，看多了难免倦怠。时下的琉璃厂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我想你兴许喜欢。
【她只带了一名女婢，在这闹市喧嚣中穿梭，多赖父亲麾下的两名胥卒保驾。隆真千金之躯，若是损伤分毫我都不可接受。使个眼神，示意他二人走在公主那一侧，先行开路。我相伴在侧，与她缓缓说话】
软软，咱们可是有日子未见了，这一年你可诸事顺遂？

熙攘的大街潮如流水，杉公主抬手撩起幕帘，只见胥卒间站着的少女笑意晏晏，如记忆之中的模样一般无二，久别重逢的喜悦霎时涌上心头，唇边漾起笑意，弯腰缓缓出了马车，由她亲扶，柔软细腻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凉，与她十指相扣间相视一笑。
“还好，你呢？京城不比关外，气候要较为湿润一些，可别着凉了。”
温声问候着，杉公主眉眼一错不错地望着身侧的娴娴，好叫她能读懂自己眼中的思念之情，二人缓步朝前，只是还未走几步，身侧便跟了两个侍卫，引得过往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
“年关前收到了你的书信，信中得知你一切安好，那便是我这一年当中觉得最顺遂的时候了。”
步子稍缓些，杉公主笑着答道，“你呢？塞外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临杉贵为帝女，自幼居养于华庭珠阙，席毡衣裘，馔玉炊金，出门俱副车撵，自不比我无拘无束惯了。是以此番夜游，我也算精心准备一番，生怕怠慢公主。】
今年雨水足，伊犁河谷还算丰饶，百姓安居乐业，我父亲也甚得轻松了些日子。【想起此前浩罕逆虏衅边，肘腋外患横生，当下的太平无虞实在太珍贵了。语罢偏首朝软软一笑】
这，都要感赖你父亲，圣上的隆恩沐泽，让伊犁百姓丰衣足食。
【上元节人流杂沓，虽则喜庆热闹，可也不得不小心年关游篡京畿的蟊贼大盗。尽兴与否另当别论，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放心，故而一路都牵着她的手】
不知今年，我们隆真公主又有什么新发明？你不喜欢俗物，这琉璃厂以经营文玩为主，都是些风压名流出入之所，保不齐有你喜欢的。

杉公主鲜少在夜幕时分出现在此，故而此时对于身侧两旁的烛火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小道十分感兴趣，好似从前在宫内枯燥的日子得到了缓解，慢下步子感受晚风徐徐，十分惬意。
“可惜我从未走出过这座城，未能亲眼看一看那太平盛世，不知，娴娴在那伊犁河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
我曾在那藏书阁里见过书中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看一看这大好河山，踏遍千山万水，可也深知这到底只是个奢望，心下轻叹一声，感知身侧之人无时无刻的保护，心里一暖，又听其言，眼神微亮，似是想起什么，连忙唤来身后跟着的锦宝，将今日带来的礼物拿来。
“有腕带弓弩，还有机括鸟，当然那些都不算什么，这个，才是这小半年来我最得意的作品。”
说罢，杉公主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那锦盒打开，一柄铁扇映入了眼帘，将其取出，扇面以白色与红色相互交映，梅影绰绰，乍看与普通折扇无异，可细看，却又见杉公主轻轻按动了一下扇柄，刷地一声，原本那颇有意境的折扇上顿时冒出了泛着寒光的尖刺，四周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杉公主这才又将其收回。
“知晓你边疆骁勇善战，可保不齐有什么意外之事，这把折扇赠予你用来防身，可美观亦可做武器，若是需要甚至可以淬毒，一切皆为你用。”

【今夜京师的千灯华昼，将宅第与紫阙的楹桷缀映得极尽旖旎，远胜巴音布鲁克的日照金山。这世上没有任何气象，可与国泰民安的祥瑞睥睨。当隆真问起这一年的好玩事，我想起孟秋之后暌违殊久的平静岁月，其实并无甚乐趣，却日日赏心。但我还是说起那次游猎，免让身在彤庭逐新趣异的公主失望】
今年父亲旧疾频发，我多在榻前侍奉汤药，少出远门巡游。不过临冬时，随师旅在野外捉到一只雪狐。它通体白色，独独尾尖儿有撮灰黑，碧绿的眼睛好看得紧。我这次将它带回京，想着与你那只做个伴。
【一指身后随行的侍从手拎的竹笼道】就在那儿，待会儿回家时带上。
【在人少处，软软打开送我的锦盒，一柄红白交映的铁扇跃然眼前。红色如炎，白色似雪。冰火本是相克之物，却在她的铁扇上交融出刚柔并济的和谐之美。可最神奇的还是一触即现的寒刺，瞬时令这柄雅物化作防身利器。接来在手中翻看，赞许不已】
妙，实在是妙！一载不见，软软你做机扩的本事又精进了。伊犁虽在王土，可并非久安之乡，有它随身相伴真再安心不过了。如你这般聪颖，没有去工部的虞衡司指点一二还真是可惜。

提及雪狐，年前兄长用我送他的那把弓弩猎到了小兮，一只通体雪白的鸳鸯眼雪狐，檀昭虽平日里热闹，却也时常不见其踪迹，惟有夜幕降临时才会悠悠地归来，叼上一碗炙肉，然后又消失不见了。然虽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一身水光发亮的皮毛却是极舒服的，故而当我看见她身后的侍从拎着的竹笼时，已然可想到亲肤时的舒适与温暖。
“檀昭养着一只雪狐名为小兮，平日里总爱一狐独来独往，那身皮毛柔软舒适，让人爱不释手，没曾想今日竟寻到了它的同伴，就如同你和我一样，有朝一日终是相逢。”
杉公主眼里满是欣喜，挽着她的手一并朝前走，于我带来的礼物她十分欢喜，又闻言虞衡司，笑着连连摆手道
“我不过是兴趣使然，虞衡司乃兵器重地，哪能轮得到我指手画脚？”

【隆真公主冰雪聪慧，工于术学，虽不比那些镇日浸在部衙的匠人们专擅，却是博览群书，在机关机巧上很有心得。衙门的手艺多工于制式，设计的器皿往往蹈常循故，少了新意。要我说，软软的才智倒与他们恰恰互补。可的确，女子总是很难被世俗的眼神所看见，无奈道】
好吧，你说的也是。都怪我们是女儿家，出入不得官宦之所，所言甚轻，也不被男人们看重。
【昔日软软同我提起过她养的那只小兮，但只是轻描淡带过，未如今日说得这般详尽。看来我送的这只雪狐，大底是真称了她的心。见她眼眉弯弯，说起小兮时嘴角不觉上扬，亦是欣慰】
雪狐生在天地间，宫中并不常有，想必小兮素日自己也是无趣，只能与猫猫狗狗顽在一处，而今有了伙伴，它也会更开心罢。最重要的，它若开心，你就开心。
【笑着为她将一缕溢出发辫的青丝别在耳后，盈盈点头】我不在京中的时候，就让它替我陪在你身边。软软，为它取个名字吧。

女子生来便是要较弱于男子的，无论是在何处，哪怕是在这深宫之中亦是如此，这便是杉公主一生所要改变的现状，即便是此生如同牢狱一般困在这偌大的京城，也非得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来不可。
然此秘密世间无人知晓，可娴娴却能在不经意间读懂我所想，这让杉公主不得不感叹不愧是至交好友，心下欢喜更甚。
“即便是再好看的雪狐，哪里比得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此次归来你可得多待些时日，现下我已安国和硕，不日便要擢封定国，日后能出来见你的机会便更多了。”
我似不愿听见她又要离去的消息，垂眸敛下眼底的一丝落寞，她掌心的馨香犹在鼻尖，杉公主沉吟片刻，道
“边关塞外虽风景秀丽，却暗藏危险，而我此生唯祈愿你平安喜乐，不如，便唤它祈吧。”
说罢，我点了点那雪狐的鼻尖，似有灵犀一般，它竟亲昵地蹭了蹭我，杉公主心喜，与娴娴一块儿闲逛，后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