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f Armageddon Reef
远离末日之礁
译者：Sea_ever

公元2378年7月2日
人类联邦
HD 63077A 星系，克雷斯特韦尔星
“舰长请到舰桥！舰长请到舰桥！”
内部通讯系统中响起了值更军官急切的声音，与之相伴的是紧急全体警报的尖声呼号。马特乌斯·福方舰长立刻滚下床铺。他赤脚站在甲板上，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伸手去拿床边的通讯器，凭感觉按下了红色的高优先级按钮。
“这里是舰桥。”应答声立刻响起，声音语调平稳，显然久经抗恐慌训练。
“我是舰长。”福方利落地说：“库兹涅佐夫军士长，给我接亨德森上尉。”
“是，长官。”
简短的沉默之后，换了另一个声音。
“我是舰上总值日军官。”
“说说怎么回事，加比。”福方利落地说道。
“舰长，”加芙列拉·亨德森上尉是重巡洋舰上的战术军官，此时担任值日任务，她惯有的冷静的女低音已变得紧张而又尖利。“我们遇到怪物了。许多怪物。它们就在十二光分外的地方跳出超空间，然后用四百多G的加速度往内星系冲。”
福方紧咬着牙关。四百G比联邦最好的补偿器所能达到的程度还要高百分之二十。这非常确凿地表明，不管这些人是谁，都不是联邦的部队。
“战力预计？”他问道。
“还在增多，长官。”亨德森沉闷地回答。“目前我们已确认超过七十个。”
福方被吓了一跳。
“好吧。”他很惊讶自己竟还能发出如此冷静的声音。“执行第一次接触协议，启动‘小望远镜’和‘看守’。然后全舰进入四级状态。要确保总督完整地了解到情况，告诉她我要发布A级信号。”
“是，长官。”
“我五分钟内到舰桥。”此刻舰长室的大门打开，福方的勤务兵拿着他的制服大步走了进来。“朝那些家伙再释放一些侦察无人机。”
“是，长官。”
“我五分钟内就到。”福方说。他关掉通讯器，然后转身面向脸色苍白的勤务兵，接过他的制服。

事实上，马特乌斯·福方到达人类联邦海军“快速”号的指挥甲板的时候，还不到五分钟。
他走出舰桥电梯的时候，努力克制住想要大步快走的冲动，但双眼却已经盯上了总态势图，嘴唇也咬得紧紧的。未知的舰船就像一堆不祥的红宝石碎片，压向双星系统的G0主星和蓝白大理石色的第四行星。
“舰长进入舰桥！”库兹涅佐夫军士长高声宣布。但福方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坐回椅子上。
“继续进行。”他说。几乎所有人都回到原位，除了亨德森上尉。她从舰桥中心的舰长椅上起身。因为福方的到来，她不再担负指挥之责显然让她如释重负。
他点点头，走过她身旁，坐在那把椅子上。
“舰长接管舰桥。”他正式宣布，然后转头看着仍然站在他身边的亨德森。“它们发来什么信息了吗？”
“没有，长官。如果它们从脱离超空间就开始发送的话，我们接收到的时间大概在——”上尉看了看时间显示器上的数字。“两分钟前。但我们还没收到。”
福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显示器上不断扩散开的红色图标，一点也不惊讶。
“最新的敌方战力？”他问道。
“根据追踪的数据，至少有八十五艘敌舰。”亨德森说。“我们还未发现放出战斗机的迹象。”
福方又点点头。一种奇怪的、唱歌般的紧张气氛似乎充满了他的内心。冷静地去面对一场灾难，他已经为之计划和训练了多年，但从未预料到要真正面对。
“‘岗哨’计划呢？”他问。
“已经执行，长官。”亨德森回答。“羚羊号在两分钟前已经位于超光速限制距离。”
“‘小望远镜’呢？”
“已经启动，长官。”
肯定有大麻烦。福方的脑海内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说。
人类联邦海军“羚羊”号是一艘又小又快的、完全无武装的信使船。克雷斯特韦尔行星是联邦最外围的殖民地前哨，距离太阳系五十光年，由于设立不久，人口不多，还没有自己的超光速通讯设备，只能使用信使船。此刻羚羊号的任务就是在A级信号发出的时候以最大的速度逃往太阳系。
“小望远镜”是在星系的超光速限制范围外侧布置的监视卫星网。它们是完全被动型，几乎不太可能被发现。它们并不是服务于“快速”号，而是将所有获取的信息发射到“羚羊”号，以确保它在超光速逃走时能有完整的战术记录。同样的信息也被传送到“羚羊”号的姐妹舰——人类联邦海军“瞪羚”号。它是完全秘密地位于星系最外层的气态巨行星的环绕轨道上。
它的任务是尽可能地藏到战斗的最后，然后返回旧地球报告。
还好有它在外面，福方冷冷地想。因为我们是做不了什么报告了。
“全船状态？”他问道。
“所有战斗系统都已接近四级状态，长官。轮机室报告说已全员就位并做好了准备，常规空间引擎和超光速引擎都已上线运行，准备好执行机动指令。”
“非常好。”福方指了指亨德森往常被分配的指挥岗位，看着她走了过去。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按下了指挥椅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我是舰长。”他没有按照以往的程序，而是直接宣布全员通知。“现在，你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我对这些家伙的了解和你们一样多。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巴巴’。如果是的话，看起来可不妙。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为你们自豪。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船，也不会有比你们更好的船员了。”
说完他松开通讯按钮，转动椅子面向重巡洋舰的舵手。
“把我们带到坐标点洞幺五、幺幺九，加速度五十G。”他平静地说，然后人类联邦海军“快速”号开向了被命名为克雷斯特韦尔的人类殖民地行星和压上来的庞大舰队之间的位置。
马特乌斯·福方一直都为他的船自豪。自豪于船上的船员，自豪于她的速度，还有于她七十五万吨船体上配备的强大火力。而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她的脆弱。
直到十年以前，人类联邦海军都没成立——没正式成立，只是联邦中有个叫做“海军”的部门，比一支调查舰队稍大一些，拥有少量轻型武装舰只，主要关注于搜救行动和镇压偶尔出现的人类海盗。
但十年前，一艘联邦的调查船发现了第一个高级非人类文明的确凿证据。没人知道那个文明怎么称呼自己，因为它们没人能活着告诉其他人。
整个物种被蓄意毁灭了，这个发现震惊了人类。这个能充分开发利用其母星系资源的种族被无情地消灭了。第一种假设是，被讨论的物种在某种自毁狂怒的突发疯狂中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事实上，一些研究过这些证据的科学家仍然坚持认为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然而，这些坚持者是明显的少数。大多数人类最终接受了第二个更可怕的假设。不是他们对自己做的，是别人对他们做的。
福方不知道是谁给假想的凶手贴上了名为“巴巴”的标签，他也并不太在意。但这些时日以来，一支名副其实的、稳定增长的联邦海军的出现使他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存在的。这也是像“小望远镜”和“岗哨”这样的应急计划被实施的原因。
这也是人类联邦“快速”号置身于克雷斯特韦尔行星和红色图标所代表的即将到来的、仍然完全沉默的舰队之间的原因。
在宇宙中，对于朝福方的战舰开来的那种规模的舰队，单单一艘重型巡洋舰是不可能阻止或是延缓，甚至是造成什么麻烦的。他也没法从那些未知敌舰所展现出的加速能力面前逃离，但就算能做到，那也不是“快速”号要做的。
即使是以它们强大的加速度，如果想与克雷斯特韦尔交会，它们也要花将近4个小时才能到达。如果他们只想飞越行星，他们只需不到三个小时。但不管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快速”号的工作就是坚守自己的岗位。尽她最大的努力，直到最后一刻，与未知目标展开某种和平的交流。作为一个脆弱的盾牌和绊线，无论可能性多么渺小，都要阻止对她身后新定居的行星的攻击。
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将会成为联邦近十年以来所恐惧的战争中第一个牺牲者。

“长官，我们发现了更多的引擎信号。”亨德森上尉宣布。“像是战斗机。”她的声音很干脆，专业而又清晰。“追踪到大约四百个。”
“明白了。还是没有回应吗，通讯官？”
“没有，长官。”通讯军官紧张地回答。
“战术官，开始部署导弹。”
“是，长官。”亨德森说。“现在开始部署导弹。”
大型远程导弹从外部军械环上分离，其他导弹则从巡洋舰舯部的导弹舱口滑出。它们用保持姿态的次要引擎在“快速”号周围布置成云，距离飞船和彼此都很远，足以安全地位于极其强大的主引擎的危险范围之外。
看起来它们想包围行星。他想。怪物们的编队继续展开，而他的飞船不断地向它们发射着通信信号。看来，它们并不是特别和平。
他瞥了一眼主显示器的射程数字。入侵者已经进来近116分钟了。它们相对于克雷斯特韦尔行星的速度高达每秒三万一千公里，除非它们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逆转加速，否则它们最终会飞越过去。
我想知道——
“有导弹发射！”加芙列拉·亨德森突然宣布。“重复，有导弹发射！许多导弹来袭！”
马特乌斯·福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在那种射程上它们不可能打中一艘进行机动的星舰。这是他看见成千上万的导弹图标突然出现在他的显示器时的第一个想法。但，它们肯定会打中一颗行星，不是吗？他的大脑过了一会儿，告诉了他这个答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飓风般的导弹，知道会发生什么。“快速”号的防御系统都阻挡不了那股毁灭洪流的十分之一。他头脑中一个僵硬的角落在想它们是搭载了什么武器。是聚变弹头？还是反物质？是化学制剂还是生物制剂？或者它们只是动能武器而已。由于它们惊人的加速度，不安装弹头也将有足够的速度来完成工作。
“通讯官，”当他看着屠杀克雷斯特韦尔行星五十万居民的凶手加速向他而来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淡地说：“尝试安全通讯。开始机动，最大功率，目标洞洞洞，洞洞五。战术官——”他转过头，平视着亨德森上尉的眼睛。“准备与敌人交战。”

希望尽快更新

公元2421年2月14日
特遣第一舰队
人类联邦海军圣剑号，人类联邦海军格列佛号
侦察船很小，威胁不到任何目标。
这艘小型飞船的体积还不到特遣舰队的旗舰——人类联邦海军无畏舰“圣剑”号——的百分之三。的确，它的速度比“圣剑”号要快，武器和电子系统也更先进，但只要进入到特遣舰队周围一光分的范围内，它就不可能存活。
但不幸的是，它不需要进入那么近的距离。

“已经确认，长官。”萨默塞特上校红褐色的脸庞出现在裴高志上将的指挥舰桥的通讯屏幕上。自特遣舰队出发以来，“圣剑”号的指挥官变老了不少，裴上将想道。当然了，变老的不只他一个。
“它有多远？”上将平静地问。
“二点六光分多一点。”萨默塞特回答，他的表情比以往更冷酷。“太近了，上将。”
“也许还不算近。”裴上将说道，然后朝旗舰舰长微微一笑。“不管离得多远，我们都被它缠上了，不是吗？”
“长官，我可以派出遮蔽部队，尽量把它驱远一些。我甚至可以派出一支驱逐舰分舰队，把它完全赶出舰队的探测范围。”
“我们不知道它后面的东西有多近。”裴上将摇了摇头。“另外，我们早晚也要跟他们面对面，不是吗？”
“上将，”萨默塞特开口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们不得不冒这个险。”裴上将坚定地说。“继续向前，把遮蔽部队派往它那个方向。看看能不能让它再往外移动一些。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执行‘脱逃’计划。”
萨默塞特在通讯屏幕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了头。
“很好，长官。我会传达下去命令。”
“谢谢，马丁。”裴上将用温柔许多的声音说道，然后切断了通讯回路。
“上校说的挺有道理，长官。”一个轻轻的女低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转过舰桥座椅，面对着她。
妮穆·阿尔邦少校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军官，特别是在一个使用安替格龙①的社会里。她要暗示一个四星上将他的判断也许不是无懈可击的，那么不管怎么恭敬都是不合适的。不过裴高志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向她指出这一点。首先，她虽然很年轻，却是人类联邦海军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战术军官之一；其次，如果说有谁能有权利来质疑裴上将，那一定是阿尔邦少校。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裴上将承认。“事实上，是非常好的建议。但我有种感觉，坏消息离这只乌鸦并不远。”
“是感觉吗，长官？”
阿尔邦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这是遗传自她的威尔士父亲，而她的身高和白皙的皮肤则是来自她的瑞典母亲。而裴上将的外表则相反，矮小而又瘦削，年龄是她的三倍还要多，个头只到她的眉毛。不过，他还是高兴地注意到——以一种苦乐参半的方式——对方并没露出怀疑的表情。
毕竟，他对自己说，我之所以喜欢“玩预感”，跟我是整个人类联邦最后一个正式上将有很大关系。
“这不是什么神秘的ESP②，妮穆。”他说。“而是另一艘侦察船在哪里？你知道‘巴巴’的侦察船总是成对出动的，而萨默塞特上校只报告了一艘，另一艘肯定在某个地方。”
“比如去召唤其余的人。”阿尔邦说，她的蓝色眼神中若有所思，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它正要做的。在我们发现它们之前，它们一定嗅到了我们的气味，其中一个立刻掉头回去求援了。这一个会跟在我们后面，一直跟踪，为其他人提供导航。但它不会做的就是距离我们太近，那样会被我们一炮干掉。它也不能让我们把它甩掉，然后脱离超空间。那样它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我明白你的计划了，长官。”阿尔邦看上去思索了一会儿，蓝色的双眼似乎在注视着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而后又将注意力转回上将。
“长官。”她平静地说。“如果我用一个优先通讯回路来联系‘格列佛’号，会不会太过分？我……想向准将告别。”
“当然不会。”裴上将答道，语气同样平静。“你联系的时候，告诉他我会想念他。”
“长官，你可以自己说。”
“不用。”裴高志摇了摇头。“我跟高勇已经告别过了，妮穆。”
“是，长官。”

在第十驱逐舰分舰队驶向‘巴巴’的侦察船的时候，来自“圣剑”号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一阵寒冷可怕的恐惧感也随之而来。也许，这并不是恐慌；因为联邦最后的舰队中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刻会到来。确实，他们早已知道了。但当真正来临时，没有人能不害怕。
战术显示屏上，代表驱逐舰群的图标冲向那艘侦察船，不止一个军官和水兵看着这一切默默祈祷着，祈祷他们能追上那艘小船，然后干掉它。他们知道这不太可能发生，即使发生了，也只是多活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但他们还是在祈祷。
在人类联邦海军重巡洋舰“格列佛”号上，一位矮小瘦削的准将也在祈祷着。不是为了那艘侦察船，甚至也不是为了他那即将死去的哥哥。而是为一位几乎可以作为她女儿的年轻少校……她在明知“圣剑”号无法幸存的情况下，还是自愿调动到了“圣剑”号。
“裴准将，你有一个来自旗舰的通讯请求。”他的通讯军官轻轻说着。“是妮穆，长官。”
“谢谢，奥斯卡。”裴高勇说。“把通讯接到我的显示屏上。”
“是，长官。”
“妮穆。”裴高勇说。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鹅蛋脸，上面有一双宝石般的蓝色眼睛。
“准将。”她回应道。“我敢肯定您已经听说了。”
“是的。我们正在准备执行‘脱逃’计划。”
“我知道您会的。你的哥哥，也就是上将，让我告知您，他会想念您的。我也是。我知道您也会想念我的，长官。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来告别。”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在您麾下服役，我倍感荣耀和殊荣，长官。你选择我来执行任务，我无怨无悔。”
“这话……对我来说很宝贵，妮穆。”裴高勇轻轻地说。他和哥哥一样，是一个传统主义者，在他们的文化中，情感表达并不常见，但他知道妮穆看见了他眼中的痛苦。“我还想说，”他补充道。“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深表感谢。”
在他自己听来，这话极其做作。但这也是他们敢在公开通讯回路里说的最高敬意的话了，尤其是所有信息都会被自动记录的情况下。再者，不管是不是做作，她都会懂他的意思，就像他也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一样。
“我很高兴，长官。”她说。“请替我向珊薇女士告别。把我的爱传达给她。”
“当然可以。你知道她也爱你。”裴准将说，然后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不似他那种文化中能说出的句子。“我也是。”他嘶哑地说。
“这对我来说非常宝贵，长官。”阿尔邦微微地对他笑了笑。“再见了，准将。愿神灵保佑你。”

驱逐舰群确实成功地把侦察船赶走了。虽然没有他们希望的那么远，但足以让裴上将感觉如释重负。
“给所有单位发送全体信号。”他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主战术显示屏。“传令，执行‘脱逃’计划。”
“是，长官。”高级旗舰通讯员回答道，过了一会儿之后，裴上将的显示屏上的光码突然闪烁了一下。
只有一瞬间，会闪烁也是因为他的传感器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
或许不是，他自嘲地想，反正理论上是这样。
四十六艘巨大的星际飞船关闭了它们的超空间引擎，并在进入亚光速的一瞬间消失了。而在它们消失的同一时刻，之前精心隐身的另外四十六艘星际飞船，迅速出现了。这是一个精确协调的机动动作，裴上将的指挥部在模拟器中演练过一次又一次，在真实的太空中也演练过十几次。而最后一次，他们完美无瑕地完成了。这四十六艘新来的舰船快速平稳地滑入了阵型中突然出现的空缺，引擎发射出的信号几乎与那些消失的飞船完全一样。
裴高志冷冷地告诉自己，这是会让“巴巴”感到恶心的惊喜。而且总有一天，这会带来更大、更让它们恶心的惊喜。
“你知道的，”他从显示屏前转过身，面对着阿尔邦少校和他的参谋长约瑟夫·蒂森上校。“我们差一点就能打败它们了。再有五十年，充其量七十年，我们就能打败它们。管它们是不是什么‘星际帝国’。”
“我想这有点乐观了，长官。”蒂森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您知道的，我们还不知道它们的帝国有多大。”
“这不重要。”裴高志猛地摇了摇头。“技术上，我们现在几乎与它们不相上下，乔③。就现在。它们的飞船都多旧了？”
“有些是新造的，长官。”妮穆·阿尔邦替参谋长回答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继续说道，连蒂森也几乎不情愿地点点头。
裴上将没有继续争论下去。没有理由去争论，现在没有。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要是能告诉妮穆之外的其他人，真正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什么，那会是一种极大的解脱。但他不能对蒂森这么做。参谋长是个好人，他对“方舟行动”的根本前提是绝对相信的。就像裴高志指挥部里的其他男男女女一样，他会献出自己的生命来确保“方舟行动”的成功。所以上将不能告诉他，他的指挥官正在参与一场阴谋，针对的正是这些负责确保“方舟行动”能成功的人。
“您觉得我们给它们的震撼足以让它们开始主动变革吗？”蒂森过了一会儿之后发问。裴高志看着他，一条眉毛扬了扬。参谋长耸了耸肩，然后咧嘴一笑。“我想我们至少让那些混蛋们汗流浃背了，长官！”
“哦，我想你可以放心地认为我们做到了这一点。”裴高志用自己毫无幽默感的笑容回应他。“至于是否会改变他们，我真的不知道。外星学学者的猜测是不会。它们有一个为其服务了至少八、九千年的体系和文化。在它们惯走的这条路上，我们可能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石头，但它们那一套手段最终也会对我们起作用。它们也许会紧张上一两个世纪，因为它们会怀疑我们在它们没注意的地方又建立了殖民地；但最终它们会恢复平静。”
“直到下一个可怜的蠢货撞上它们。”蒂森痛苦地说。
“直到如此。”裴高志轻声表示了同意，然后转身面对自己的显示屏。
八、九千年，他想着。这是外星学学者最乐观的估计，但我打赌实际上肯定比这要长得多。老天啊，我真想知道第一个“巴巴”发现火是在多长时间以前！
在“巴巴帝国”摧毁人类的这四十年里，这个问题他思索过不只一次，因为“巴巴”是绝对没有创新和灵活这两样东西的。
一开始，“巴巴”显然低估了人类带来的挑战。最初的几支舰队，在数量上只是它们的目标受害人的三到四倍，而且很快就痛苦地发现，它们无法与人类的战术灵活性相提并论。第一次种族灭绝式攻击，冲过克雷斯特韦尔星系，向内摧毁了联邦十四个主要的太阳系外星系中的三个，造成了百分之百的平民伤亡。但随后联邦海军重整旗鼓，把它们阻止在外。甚至舰队还进行了反击，占领了不少于六个“巴巴”的星系。
然后“巴巴”的舰队进行了全面动员。

当真正的“巴巴”舰队出现的时候，裴高志还是中校，在星坠星系的联邦海军战列线上的一艘战舰上担任火控军官。他还记得当时的显示屏上，是无穷无尽的一波波鲜红色图标，每一个都代表一艘“巴巴”的主力舰，如同诅咒一般脱离超空间，现出身形。这就像是驾驶地面车辆冲进了绯红的雪花之中，但从没有哪一场雪能这么冰冷彻骨，让人心神颤抖。
他一直都不知道托马斯上将是怎么拯救她的舰队的。托马斯麾下的部队大部分都跟她一起战死，让那些不需要与她同死、而是负责带着可怕的消息活下去的少数幸存者得到了掩护。他们疯狂地向母星逃去，乘着风暴的翅膀，去警告人类“天启”即将来临。
人类并非完全没有准备。
“巴巴”开始时那次进攻的严重性，即使在被击退后，也给人类敲响了残酷的警钟。在克雷斯特韦尔事件发生前十年，“巴巴”存在的证据第一次出现，然后每个联邦星球都开始了武装和筑垒。在克雷斯特韦尔事件之后，准备工作便以疯狂的速度进行着，每个星系都是一个可怕的堡垒。残余的舰队成员退守加固的防御工事，为保卫人类的星球而死战到底。他们让“巴巴”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但“巴巴”选择了付出代价。对于“巴巴”断然拒绝考虑谈判，即使是外星学学者也无法为其找到满意的解释。它们，或者说它们的翻译计算机，显然可以理解标准英语，因为它们明确使用了缴获的数据和文档；从“巴巴”那里被救回的人类囚犯，都是伤痕累累、肢体残缺，受到了随意、冷漠的残酷“审问”，令人发指。因此，人类至少知道它们可以交流，但它们从未回应过一次官方的通讯尝试，只是加大了攻击力度。
就裴高志个人而言，他不知道它们还能否做出合理的回应。被联邦俘获或击毁的一些战舰，经过检查后发现已是古老得难以想象。据分析它的科学家说，有至少一艘是在被俘获前两千年前建造的。而在建造完成后到最终的战斗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重大技术进步的迹象。那些阿尔邦所提到的新造舰船，则都安装了跟它同样的武器、计算机、超空间引擎和传感器。
即使是裴高志祖籍所在的中国，在最守旧的时候也未曾有过如此程度的文化停滞。这甚至让古埃及看起来也像是创新的温床。裴高志无法想象会有任何智慧生物，能忍受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没有重大技术进步。所以，也许“巴巴”已不再是人类所说的智慧生命了。也许一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系列文化的结果，这些文化已根深蒂固、成为它们的本能。
人类所有的措施都未使自己免于毁灭。
当然，这还得花上些时间。在历时数年才结束的大规模围攻战中，“巴巴”被迫一个接一个地摧毁人类的堡垒。联邦海军在星系中的防御工事保护下得以重建，由新的军官和水手来操纵，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像妮穆·阿尔邦一样，从未经历过不用背靠着墙壁生活的日子。海军铤而走险地进行了出击和突围，让“巴巴”付出了重大代价，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可避免。
联邦议会曾经试着派出殖民舰队，寻求建立隐蔽的避难所，让残余的人类可以挺过危机。虽然“巴巴”即不灵活也没什么想象力，但它们显然之前遇到过这些特殊的把戏，它们用众多侦察船立体包围了联邦残存的星系。护航的海军特遣舰队也许可以获得压倒性的局部优势，杀穿侦察船群和在后面支援它们的少数主力舰，但侦察船似乎总是能保持住接触，或是很快就恢复接触，每一次试图穿过封锁线的努力都会遭到追击。
有一支殖民舰队曾穿过了侦察船的封锁……但在不到十年之后，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条绝望的超空间信息。它也许躲过了附近的侦察船，但有其他侦察船被派出进行追击。肯定有足足数千艘侦察船去搜索了殖民舰队所有可能选择的目的地，最终有一艘发现，然后杀手舰队随后而至。殖民主管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性是，殖民地自身发出的辐射信号让“巴巴”找到了他们，尽管殖民者们已经尽力限制信号的发射了。
裴高志怀疑那位早已死去的主管的说法是对的。不管怎样，这都是筹划“方舟行动”的一条基本假设。
“至少我们把它们那该死的侦察船给逼退了很远，让‘脱逃’行动有了一丝成功的可行性。”蒂森评论道。
裴高志点点头。这番评论属于“一目了然”，但在这种时刻，他不会给任何人挑刺儿。
另外，乔可能是在恭维他，他心里暗笑着。毕竟“脱逃”是裴高志的个人创意，是用来迷惑“巴巴”的花招，让它们相信已经成功追踪并摧毁了人类最后一次绝望的殖民企图。这就是为什么在突破包围太阳系的“巴巴”侦察船和主力舰防线的战斗中，他的舰队里有四十六艘无畏舰和航母处于隐身状态，未开一炮，也未派出一架战机。
这是一次激烈的交战，但其战果从未被人质疑。通过重型武器发射时产生的背景辐射和对敌方电子战系统的攻击，隐身的舰船有望不被“巴巴”探测发现。
整整两个驱逐舰分舰队被牺牲了，他们缀在后面干掉了唯一一艘近距离的侦察船——那艘船近得足以通过传感器捕捉到殖民舰队。干掉它使得裴高志的舰队得以突破并向深空逃去。他期望着能设法远离“巴巴”的侦察船。尽管困难重重，他的全部舰队还是有可能幸存的。但不论他是怎么期望的，他都没有把它当真，这也是那些舰船一直隐身到此刻的原因。
当“巴巴”海军到达的时候——它们肯定会到达；虽然舰船老旧，却依然比人类的要快——它们会发现逃离太阳系的舰船数量与侦察船报告的数量分毫不差。当侦察船再次与逃亡舰队产生接触的时候，它报告的数量也会与之前完全相同。
当所有舰船被摧毁，所有人类船员被杀死之后，“巴巴”就会认为它们摧毁了所有的逃亡者。
它们会错的。裴高志冷冷地轻声对自己说。虽然有兰霍恩和贝达尔这样的人在阻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到那时，你们这些混蛋就会——
“上将，”妮穆轻轻地说。“远程传感器发现来袭的敌人。”
他转过身看着她，而她也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们发现了两个明确的目标，长官。”她说着。“CIC④判断第一个有大约一千个信号源。第二个的数量更多。”
“好吧，”他有些跳脱地评论着。“至少它们很谨慎，派出了最棒的，不是吗？”
他看着蒂森。
“可以的话，把舰队部署到作战位置。”他说。“发射战斗机群，开始导弹发射前的预部署。”

①安替格龙：Antigerone，一种虚构的抗衰老物质，可以普遍延长人类寿命一百五十年。名称是借用自约翰·温德姆在1960年出版的《地衣带来的麻烦》（Trouble with Lichen）。
②ESP：extrasensory perception，超感官知觉，在已知感官之外产生的知觉，包括心灵感应、透视等等。
③乔（Joe）是约瑟夫（Joseph）的昵称。
④CIC：Combat Information Center，作战情报中心。

这也太香了吧！感谢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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