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基化殿，午初。
大雨滂沱，一层层暗影滚在天际，翳在透屏上，与通明的灯影洇上一面青灰。
“你是什么人？”
沉寂许久的大殿，忽响起天子一声淡问，和着金砖上的潮意，直透骨髓。

皇帝
“朕的奴才，不是你的奴才。”
矜冷的目光打她身上一掠，继之便扫向了那一堆狼藉，再又巡回她面上，阴一声，“谁许你代天刑问，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来做建章宫的主子？！”

皇帝
阴雨连着两日，将宫室洇得更沉，枕在皇后膝上，听她念起省中呈文，也不大入得了心。
“禀陛下、殿下，内常侍孙敬前来复旨。”
“叫。”冷着声应一句，一腔躁郁里也懒怠动弹，又命，“下帘。”
是以仍是以这般姿势，一面听着远处殿中一应下礼回禀的动静，一面又接了奏覆文书来看，不一时，便是目光一厉，眼见着那本奏覆，就打帘内远远摔了出去，“混账！”
孙敬本自禀陈，一瞬里当即闭口称罪，四下宫人亦纷纷跪了一片，殿中尽皆死寂。

皇帝
“混账！”应声截断，“你以为你担得起？！朕若认真处置你，有死而已！”
手边茶盏亦因一拂，落做遍地碎瓷，水色四溢，映在黢黑的金砖上愈显空寂惶震。

皇帝
就手捻上那枚火焰，一瞬便有了掐灭的欲望，不一时，指下竟将其点成燎原之势，焚开一片白地，令绯红的情欲与喘吟漫胸而起。
“什么样的舞？”

皇帝
“……太子！……你放肆！”
椒房殿内灯火长明，一殿齐集了人，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抚着茶盏，指上一下一下地搭着盏沿，闻声只审视他一眼，亦只良久不曾言声。
不知殿角漏过几时，天际已现一丝晖色，倏忽指下一停，俄而茶盏便当殿摔了个四分五裂，一声清响，随即便在广阔的正殿里绽出一片衣裾伏地的死寂。

皇帝
古华殿。
当天子一袭玄地大氅撞进帷帘之内时，已是晨光熹微，月华见素。
天子显然负气而来，周身便尽敛着风雷之意，连发髻上亦沾上几分草叶的薄露，映进跃动的烛火，显得剔透而焦急。
迎着人，阔步而入，反手便将那仰着痴痴目光的娇小身躯带起按了壁上，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教朕好找！大半夜的你在闹什么？！”

皇帝
暮色旷荡，虽只一墙之隔，到底大别于宫中，命罢车马从人，领着三两近侍，自往坡阴一处信步而去。
俄而一声啸唳传来，方一抬首，正见一团青羽打头顶俯冲而过，直直奔向远处林间，再闻不远处一声女音呼哨，那隼子便又调转了方向，径直冲着马上人盘旋了回去。
目光流连在隼子矫健的身姿上，微一侧首，“驯的不错。去，把那鹰奴给朕叫来。”

皇帝
“朕以你为亲子，自然教你爱你；若以尔为臣下，将一人比之天下，孰轻孰重，你当心里有数。”
再看其一眼，另行言道，“任侠之辈，力折公侯，可为救一人；卿相王臣，勤劳王事，兼济黎氓，当可救万民；而君王者，当舍一人则舍一人，当刑天下则杀千万人，何不可谓君子？”

皇帝
熙和二年九月十五，含元殿，子末。
殿内宁谧，殿外大雨间歇里，仍是淋漓不绝，那淋漓悠悠落在一彻明锐上，渐自点滴汇集成道道水线，自剑脊淌下，转瞬化作血红……一只斑斓猛虎，就此转过猩红的目光来，和着利爪獠牙，一并咆哮出惊天的怒意来——
“！”自梦中惊魇，手下一抓锦褥，立时睁目，静凝了帐幔顶端片刻，才朝左一侧目，辨出身在何处，这方猛地坐起，背项上已是教冷汗洇透。

皇帝
凝人一时，更觉火气教拱的高了，只又扫上她浑圆的肚腹，终还是按捺了下去……
片刻之后，天子披衣起身，搭着一领鸦青外氅，即往殿外行去，其时雨停风减，驻足在含元殿高台的一侧，未多时，便溶进了漆墨一般的夜色里。
“嗒、嗒”两下，是指尖敲在汉白玉栏上的声响，听得身后窸窣动静，天子微一侧颜，“你还敢跟来？”

皇帝
情潮翻涌里，忽教这毫无端倪的凉风激出周身一个激灵；那歌声温软，却如一袭滔天巨浪，将热焰尽数浇灭了去。
这便于一瞬里大失了兴头，更无了适才那番志在必得的攻伐之意，纵腹下坚如铁石，此际也绝然脱开了那剩余的半壁温窒。
彻开风氅，退身而出，深凝了愕然的小人一眼，一言未发地转身而去，落在随行宫人耳中，只是一句肃冷，“东配殿。”

皇帝
凉风过甍，催起一道如水霜华，倾进殿来。
“听闻，你去见过秦氏了？”
进门便更一手花青色闲袍，凉淡的声绪，正洽此间月意。

皇帝
熙和二年十月十九，仙居亭，巳时。
隔着纱幔的紫茵半启，一只舒羽展脚的白鹤，正悠闲地涉水而来。
一身白衣散冠，卧在榻前，指下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玉榻，目光始终凝止在亭侧那风起飘摇的幢幢鹤影上，听着身后来人，偶一问道，“孟氏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