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存个吧

【要去哪儿？拂拂又问我。】
【我与拂拂前后脚诞落世上，两声啼哭相隔不过须臾俯仰。兴许仍在师如寄的腹中时，按照上下乾坤的道理，我还得唤她一句姊姊，因而我严重缺乏身为兄长的自觉，更视拂拂如一个女身的我：设若我化为女身，大抵就是拂拂这般模样，——说不准更短欠一些娇柔可爱。师如寄不常管我们，长阁殿内更无旁人有胆来管。拂拂和我，恰似慈恩寺内那株桫椤双树，被栽植在华丽而高不可攀的池圃中，得以自在任情地、彼此缠绕而生，待到夜晚，再牵着对方的衣角，抵足而眠。】
【实则是从哪儿回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宫廷的准绳更为严苛，戴冠的一局，阁内簪环的又是一局。恰巧透了风归筵，中道被探出来的拂拂抱住手臂。】
去看李六郎新豢的小狗。走吗？

【要去哪儿？拂拂又问我。】

【我与拂拂前后脚诞落世上，两声啼哭相隔不过须臾俯仰。兴许仍在师如寄的腹中时，按照上下乾坤的道理，我还得唤她一句姊姊，因而我严重缺乏身为兄长的自觉，更视拂拂如一个女身的我：设若我化为女身，大抵就是拂拂这般模样，——说不准更短欠一些娇柔可爱。像那两口叫作“夏雨”、“肃秋”的佩刀被束之高阁，师如寄不常搭理我们，长阁殿内更无旁人有胆来管。拂拂和我，恰似慈恩寺内那株桫椤双树，被栽植在华丽而高不可攀的池圃中，阴差阳错得以自在任情地、彼此缠绕而生，待到夜晚，再牵着对方的衣角，抵足而眠。】

【实则是从哪儿回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宫廷的准绳规矩更为严苛，戴冠的一局，阁内簪环的又是一局。恰巧吹了风归筵，中道被探出来的拂拂抱住手臂。】

去看李六郎新豢的小狗。走吗？

母亲向来是不愿意出席觥筹交错的宴席的。故而我每次仰望她的身影，总觉得与这奢侈争艳的大明宫格格不入，她安静的时候总是简洁的、素雅的、明媚的——也不对，明媚的影向蒙上了一层阴霾，好似不属于这里。出奇的，她今日带着我与兄长入了麟德殿。可我总觉的哪儿不对，窜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挽上了李伏虞的手臂。
“小狗？李伏声又养狗啦……可是今日是皇祖母生辰，我们去看，会不会不太好？”

【她漉漉的双眼像盛着两枚永恒的湿月亮，只等轻云来蔽，分明在求救，但偏偏口不应心。傻拂拂，明明被带到陌生的情境下就会小动物似的怯怯发抖，仍逞能假装很坚强。】
【我故意虎着张脸，】那你明日再去好了。

什么阿，还是不能换行嘛

你居然回了，恐怖如斯

他已出宫建府，鲜少回来一趟。如今难得一见，自然是舍不得放开手，执拗的拽着他的胳膊。只是他猛然垮其一张脸，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湿漉漉的双眼有些茫然。我记得分明来时，阿娘还叮嘱我们老实些，别给她没事找事尽丢人。我小心翼翼的戳着他的衣袖，问他。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可是…可是阿娘已经去了，要是一会找不到我们，真的该挨骂了。”

【袖管子直被她的固执、纠结扯得发皱了，我把眉头拧成一团，垂首嘟哝抱怨不满，这还怎么走啊——】
【师如寄向来茕茕孤行，横不流兮。无奈再怎么佯作我们兄妹俩是从石头缝里平空蹦出来的，阖宫人见我们，也难免联想到她。凭什么呢？畴昔与我们皆仿佛是殊方异域、两重天人的母亲，凭什么还要求我们能规行矩步，像一对寻常乖巧儿女。】
【我亟亟打断她的犹豫，】和我一道出宫去吧。【不单单是今日。我的意思是，】拂拂。是我和一起，还是留在她身畔？

他的眉峰拧作一团黛色的山川，鲜少同我作出这副满面愁云的脸来。故而我有些惶恐，还以为他是因我执拗的拽皱他的锦衣金丝绣而恼怒。怯怯的松开了衣袖，顺便替他抚平了几道微不足道的折痕。可他紧接下来的寥寥几字，却让我惶恐了半天。我有些怔然、不解，这次轮到我皱眉问他。
“哥哥，你很讨厌母亲吗——原来…你急匆匆的封侯就是为了离开长阁殿。那你今日回来，也要将我带走吗？”

非是我，将你，带走。

【恼怒是冲动的附属症状，而冲动往往教人误认为此刻的自己力量无穷，无所不能。譬如那句冲动催使下的问询，原本应再过些许时日，待以一种更加完满周全、义无所辞的形式和盘托出，循循善诱。如今我只能像从前同她解释，于幼小的她而言，实在难以理解的游戏规则一般，】

我在意的是你的选择。同我去到外面的世界，我们都能独自入睡、再独自醒来……

【自立门户，而非鸢肩俯在母亲的羽翼下试图飞行。你也决不愿渐渐成为母亲的模样，对罢？】

【我低眉屏息，紧紧盯着拂拂的眼睛，却只能见到鹿一样毿毵的睫毛。殿内大抵正奏演至颂圣歌舞，湛露钧天，暖响融融，鼓笛喧嚣中恍惚有一声叹息。】

【倏忽之间，徒劳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一字一顿，寻常字眼竟让他散落了一地。此时此刻，我竟觉得他有些陌生，识海翻江倒海，不成体统。他这般引诱我，试图引诱我去挣开大明长阁的枷锁——可大明宫的枷锁是一场虚无，它只存在与薄薄一点的皇家血脉与并不沉重的头衔，或许是因为稚子年幼，一时间并没有崭露头角的冒出声响来。无人知晓，在旅途中的每个决断，都将会把命运的齿轮转向何处。他说的话向来蕴含着巨大的隐秘，使我恍然。
殿内猛然一下锣鼓升天，本应是觉得热闹，可那声响逐渐变得刺耳起来，脑子的线断了，须臾间对上那双苍鹰的眼睛。然而，又是一道叹息。年幼的我实在没办法解决这个看似滔天大祸的问题，只好摆了摆手，于他说道。
“哥哥，你……你让我考虑一下吧，我没办法现在就回答你。”

【她长大了，但还不足够老。人就是这样，通过一次次昼夜、黑白、有无间的犹豫踯躅，从孩童的跱点逐渐滑向少年，再从少年被塑造成人。】

【拂拂在是或不是、答应或不答应中的一段漫长余地徘徊又徘徊，在我看来不过是愿或不愿的简单问题。宴上灯烛真盛，檐外天光也正浩茫如海，我们靠得那样近，影子竟不能像流水般汇到一处。那只曾留连我襟袖的，属于她的手臂终究松开，垂下，衣袂飘乎蹁跹，再举起已成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陇岚烟。】

好罢。【侍人从我们身畔附身经过。我说，】我回去了。

他的手臂悄然松开，蹁跹的袖掠过我的掌心，似如一团青烟…不，似乎他整个人都陇成一团青烟，翩然离去了。我怔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宛若一个犯下滔天大错的被遗弃的孩童。少不更事，总觉得心口缺失一块碎片，也不晓得要再花费多少力气去填补了。头是沉的、眼是酸的…连天也有点灰暗了。缓了许久，复归原位，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