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
——题记
木结构小镇的春日，暖意融融。
咲牵着智乃的小手，漫步在运河旁的步道上。鲜花簇拥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小的身影不时跳起，追逐着空中的蝴蝶。
“小智乃今天在手工课上玩的开心吗？”
“嗯！很开心哦！”智乃从小包里掏出一个相框，得意洋洋地递到母亲面前。“这是我今天的作品哦！妈妈我棒不棒？”
“好棒好棒！小智乃手很巧哦！”咲轻轻地揉了揉智乃的小脑袋。“这个狮子很可爱，妈妈很喜欢！”
“唔……”智乃嘟起小嘴，气鼓鼓的像只生气的河豚。
“咦？小智乃怎么生气了呀？是妈妈哪里说错了吗？”
“妈妈…人家…人家这个是…是有表情的蒲公英！”智乃眼泪汪汪地望着咲，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咲弯下腰，捧起智乃的小脸。“对不起啦小智乃，不要生妈妈的气嘛……”
“哼！”智乃赌气似地别过头，眼角还闪着泪花。
“那……妈妈给小智乃表演一个魔术，小智乃就原谅妈妈好不好？”
“嗯……好！”智乃点点头，破涕为笑。
“小智乃看好哦！”咲伸出手，在智乃面前挥了挥。“三…二…一…变！”一颗糖果奇迹般地出现在咲的掌心。“给，小智乃。”
“哇啊！好腻害！妈妈好腻害！”智乃拍着手，高兴得小脸通红。
年纪尚小的智乃兴奋时就显得有点口齿不清，但在咲听来，女儿这可爱的声音却不啻天籁。
——
“小智乃接下来想去哪里呢？”
“嗯…我想去…蒲公英田！”智乃牵着母亲的手，笑着说出心中最有趣的那个去处。
“好~那我们去坐公交车吧。”
“哇~小镇上的花都开了呢，真好看~”公交车上的智乃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瞅瞅西望望。
“是呀~而且妈妈的名字咲，就是盛开的意思哦！”咲握住智乃的小手，笑盈盈地看着女儿。“在小智乃盛开之前，妈妈会一直陪着小智乃长大哦！”
“唔……妈妈又说这种人家听不懂的话了……”

在母女俩的欢笑声中，公交车即将到达蒲公英田，已经隐约地可以看到金黄的蒲公英了。
“嘀——！”
刺耳的鸣笛声震碎了街道的宁静，一辆大货车因为刹车失灵，直直地向着公交车冲来。
死神的号角。
咲没有丝毫犹豫，回身紧紧地将智乃护在身下。
女儿惊恐的眼，对上母亲温柔的眸。
“小智乃，这是妈妈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恐怖的死神啊，我把生命送给你，只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相框上的玻璃随着车窗一起破碎。旋即，天翻地覆。
——
“妈……妈妈？”智乃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几个陌生的叔叔阿姨正抬着母亲向外跑去。
“妈妈！”智乃挣脱救护人员的手，踉跄着向母亲的方向跑了几步，突然瘫倒在地。
小家伙面白如纸，小手紧紧地捂着肚子，呻吟着蜷成一团。
“小妹妹！小妹妹！你怎么了？！”
救护人员急忙围了上去，一名护士轻轻地解开智乃的衣服，肚子上撞击而成的一大片瘀血显得是那样触目惊心。
“肚…子…疼…”智乃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接着一大口鲜血从嘴里涌出，随即失去了意识。
女儿的血，染红了母亲亲手做的小洋服。
“是内出血！快送医院！”

“哐啷…哐啷…”单调而急促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智乃躺在平车上，看着天花板上一条条日光灯带急速闪过。
此刻的她，除了疼痛外再无其他感觉。
平车又穿过一扇门，四周的灯光顿时暗淡下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顿时包裹住智乃小小的身子。
“妈妈…”智乃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妈妈…你在哪啊？]
[这里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我是…要死了吗？]
[妈妈…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智乃再度失去意识。
——
“血压40/70，还在下降！”“不行，找不到出血点……”医生握着止血钳的手微微发抖。
失血量400毫升…450毫升…500毫升…
智乃稚嫩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着。
“止不住了……快叫主任来！”
“主任还在另一台急救手术，脱不开身！”
“小林医生，现在只能靠你了。”
——
洁白的世界。
一座宏伟的宫殿前，智乃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
[妈妈…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天国，是妈妈马上要去的地方哦。]
[那…我也可以…和妈妈一起进去吗？]
[不行的，这里只有大人可以进，小智乃要等到比妈妈还大好多好多的时候，才可以进哦。]
——
“滴…滴…滴————”“心跳骤停！”手术室里瞬间忙乱起来。
“冬木医生，停用麻醉，快速静滴！”
“心肺复苏，准备肾上腺素和除颤仪！”医生竭尽全力地指挥着抢救。
死神擦着镰刀，狞笑着缓缓走来。
[对不起了，香风咲小姐，我要背弃诺言了。]
[你和你的女儿，还是去地府团聚吧！]

[可是…可是妈妈，我…我不能没有你啊！]
[你说过，妈妈你会一直陪我长大的！]
智乃哭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
“孩子…孩子…坚持住！”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双目紧闭，灵魂似乎正慢慢地飘逝。
——
[对不起小智乃…妈妈要食言了…]
[妈妈…妈妈你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泪水一滴滴落下，滴落在智乃手中残破的相框上，向四周飞溅开来。
相框里，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咲抱着智乃，母女俩笑靥如花。
母亲从没让她失望过。
给她养一只兔子，为她缝一件小洋服，带她去游乐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事？！]
——
“冷静…小林…你要冷静…”
年轻的医生调动了最后的理智与勇气，勇敢地夹了下去。
“就是这里！”
——
咲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小智乃…]
[妈妈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离开你…]
[妈妈…]智乃把小脑袋靠在母亲的肩上，小声地抽泣着。
咲轻轻地拭去智乃脸上的泪，自己却哽咽起来。
[智乃乖哦，不哭…小智乃不哭…]
[妈妈会在天国一直注视着小智乃长大的…]
——
“血…血止住了…”
“心跳恢复！血压60/90，还在回升！”
小林医生长舒一口气，才发现汗水早已湿透了手术袍。
“好了，准备缝合吧。”
——
[妈妈…如果能重来一次，妈妈能不能…选择保护好自己？]
智乃抬起泪汪汪的眼，久久地望着母亲。
[小智乃说什么傻话呢…]
[妈妈从来没有后悔过保护你。]
[能用妈妈的命换小智乃的命，就是一万次，妈妈也愿意。]

“医生…医生，我妻子和女儿怎么样？”
隆宏带着父亲，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医院。
“您妻子…”交代情况的医生微微低下头。“您妻子伤势太重，在现场就去世了…”
“您女儿腹腔多脏器破裂，大量出血，现在还在抢救…”
隆宏愣在原地，接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医生面前。
“我求您，算我求您了…救救我女儿吧…她才六岁…”
这位戎马半生的汉子，在此刻放弃了所有的尊严。
“您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医生急忙拉起隆宏，一旁的老人却一下跪倒在地。
“求求您…救救我孙女吧…我们家可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啊！”
“这个家要完了……”
——
[好啦，小智乃该回去了。]
[爸爸和爷爷还在等你呢，对不对？]
咲撩开女儿的刘海，在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
[妈妈再给小智乃变个魔术吧。]
[三…二…一…变！]
一朵金黄的蒲公英出现在咲的手中。
[妈妈会变成蒲公英，永远陪在小智乃身边的。]
[小智乃想妈妈了，就到蒲公英田里坐坐吧。]
咲将蒲公英别在女儿的发间。
[妈妈…不要离开我…]
咲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智乃拥进怀里，和女儿紧紧贴了贴额头。
这是智乃从前最爱和母亲玩的游戏。
咲站起身，不顾女儿的哭喊，走进宫殿的大门。
智乃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在天国里。
咲痛哭出声。
“隆宏先生，孩子醒了，您可以去看看她。”
智乃活了下来，成为了这场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
但从此，她将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没有母亲的世界上。

隆宏走进加护病房，智乃看到父亲，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欢迎。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丝笑容背后隐藏着多深的苦痛。
隆宏坐在床旁。小小的人儿，裹在大大的病号服里，身边的仪器滴滴作响，五颜六色的导线连满全身。
看着女儿氧气面罩下苍白的小脸，隆宏一阵心痛。
——
“爸爸…”智乃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虚弱而嘶哑。
隆宏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爸爸在，爸爸在…”
“妈妈…去哪了？”似乎是明知故问。
“妈妈…”想到妻子，隆宏鼻子一酸，不知道该怎样将“妈妈去世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女儿。
“爸爸…你怎么了？”
智乃强撑着要坐起身，刀口处一阵锐利的疼痛却让她险些晕厥。
隆宏急忙扶住女儿。“爸爸没事…智乃快躺下吧。”
——
“妈妈说…她会变成…蒲公英…陪着我…”虚弱的小家伙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爸爸…是真的吗…？”
“是…是…”隆宏点头，把女儿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些。
“智乃好好养伤，等你好了，爸爸…爸爸带你去找妈妈…”
“嗯……”智乃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医生走进来，拍拍隆宏的肩膀。“孩子情况还不太稳定，让她多休息一会吧。”
隆宏起身，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看女儿。
智乃的脸上，闪着一行晶莹而苦涩的泪。
隆宏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泪水奔涌。

一周后，咲出殡。
智乃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她穿着一件母亲很久以前为她缝制的连衣裙，胸前别着一朵白菊花。
阴沉的天空下，队伍缓慢而肃穆地前进着。
智乃紧紧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泪水仍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
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何况，送别的是她的母亲。
“妈妈——！”智乃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喷涌而出。
她哭喊着，身子紧紧伏在母亲的棺木上。
父亲与爷爷想将她抱走，智乃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送殡的人们也纷纷别过头去，擦拭着眼角的泪。
智乃嚎啕大哭，直到清润的童声变得嘶哑，直到完全发不出声来。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一点一点地流到脖子里，浸湿了衣领。
慢慢地，智乃不哭了，因为她已流干了泪。
智乃只是那样哀哀地看着母亲的棺木被放进墓穴里，又被人们用土永远地掩盖起来。
哀莫大于心不死。
——
葬礼进行到尾声，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很快汇成泼天的雨幕。
人们纷纷找地方躲雨，手忙脚乱下，谁也没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智乃在暴雨里奔跑着，或者说，艰难地移动着，更恰当。
墓园的不远处，就是蒲公英田。
雨点扑面打来，腹部的刀口还隐隐作痛。智乃的每一步都是那样艰难。
几百米的路啊，此时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
智乃终于挪到了蒲公英田，浑身湿透的她，蜷在一座小小的亭子下。
惊雷炸响，电光亮起之处，母亲仿佛正向她招着手。
智乃猛地站起，虚弱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墓园旁的一间小店。
“智乃，淋没淋——”隆宏拿来一条毛巾，想帮女儿擦擦头发。
店里没有女儿的身影。
“智乃！智乃！”隆宏慌了神，大喊着女儿的名字。
“智乃怎么了？！”老人和天天座先生急忙冲过来。
“智乃…丢了…”
晴天霹雳。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也跑不远，大家分头去找！”
人们纷纷散开，参与到寻找智乃的行动里。
过了半小时，一无所获。
不久，风停雨住。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隆宏…报警吧…”老人几乎崩溃。
“先别急，隆宏，你再想想智乃可能去哪。”
[妈妈说…她会变成…蒲公英…陪着我…]一句话如同闪电般钻进隆宏的脑海。
“蒲公英田！”
天天座先生发动汽车，向着蒲公英田飞驰。
——
[小智乃~小智乃~]
恍惚间，智乃仿佛听到有人轻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智乃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妈…妈妈？！]
智乃揉揉眼睛，是啊，就是母亲，不会错。
[妈妈！]智乃扑进母亲的怀里，不过这一次，她是微笑着的。
[小智乃果然来这里了呢。] 咲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智乃依偎在母亲怀中，温柔的暖意一点点地流遍全身。
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暖。
[妈妈还有些话，想对小智乃说。]
[妈妈从此以后，也许…就不能再来看小智乃了。]
[妈妈希望小智乃和爷爷爸爸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咖啡店的制服，妈妈做了三件。]
[蓝色的那件，是小智乃的。]
[小智乃穿上一定很好看。]
[真希望早点看到小智乃和朋友们穿着制服，一起经营咖啡店的样子啊。]
[应该很可爱吧。]
咲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穿着制服的小智乃，长发飘飘，亭亭玉立。
虚实重合之间，咲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
这幅景象，自己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人们终于发现了智乃。
小小的亭子下，智乃安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
她的手中，还攥着一株残破的蒲公英。
老人跑过去，看到小孙女浑身湿透，不省人事。
他急忙脱下外衣，紧紧地裹住智乃。
智乃躺在爷爷的怀里，不住地打着哆嗦，鬓角的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
“乖乖，乖乖…你怎么啦？”
“我看到妈妈了…妈妈…还抱着我呢…”智乃像是在对爷爷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小家伙脸色通红，呼吸又急又浅。
老人把手探上孙女的额头，只觉得像火炭一样滚烫。
“隆宏！快去医院！智乃发高烧了！”
满天的霞光下，一辆吉普疾驰在去往医院的小路上。
——
[好啦，不说这么多了。]
[只要小智乃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妈妈在天国也就安心了。]
咲最后一次将女儿拥进怀里，微笑着向女儿告别。
含泪的笑。
[再见，我的小智乃。]
[妈妈爱你。]
——
若干年以后，智乃终于长大，长大到明白死亡，原来是尘世永隔。
这时的她，没有悲痛，有的只是感激，因为妈妈的爱，从未离开过她。
她的生命，也像母亲期许的一样，慢慢盛开。
“家有蒲公英，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母亲种下的小小的蒲公英啊，早已繁华成，一树花开。（完）

我不识字

写得好好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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