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月夜棹孤舟巫峽啼猿登棧道 天涯逢知己移家結伴隱名山
話説四川峨嵋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個勝地。昔人謂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眉」，叢山作「嵋」。｝尤勝。這句話實在不假。西南神權最勝。山上的廟宇寺觀不下數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遠千里而來。加以山高水秀。層巒疊嶂。氣象萬千。那專爲遊山玩景的人。也着實不少。後山的風景。尤爲幽奇。自來深山大澤。實生龍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棲身之所。遊後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測。有的説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説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聚」，叢山無。｝訟｛「訟」，叢山作「紛」。｝紛紜。｛「紜」下，叢山有「紜」。｝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軀。意志薄弱的。佔十分之八九。因爲前車之鑒。遊後山的人。也就漸漸裹足不前。到便宜了那些在後山養靜的高人隱士們。省去了許多塵擾。獨享那靈山勝境的清福。這且不言。四川自經明末張獻忠之亂。十室九空。往往數百里路。無有人烟。把這一個天府之國。鬧得陰風慘慘。如同鬼市一般。滿｛「滿」，叢山作「自」。｝清｛「清」下，叢山有「室」。｝入關後。疆吏奏請｛「請」，叢山作「論」。｝將近川各省。如兩湖江西陝西的人民。移入四川。也加上四川地大物豐。樣樣需要之物皆有。移去的人民。大有此間樂不思故土之槪。這樣的賓至如歸。漸漸的也就恢復了人烟稠密的景象。記得在康熙卽位的第二年。從巫峽溯｛「溯」，叢山作「湖」。｝江而上的有一隻小舟。除操舟的船夫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單寒。另外有一個行囊。甚是沉重。好像裏面裝的是鐵器。那老頭子年才半百。鬚髮已是全白。抬頭看人。眼光四射。滿臉縐紋。一望而知是一個飽經憂患的老人。那女子年才十二三歲。出落得非常美麗。依在老頭子身旁。怡聲下氣的。指點烟嵐。問長問短。顯露出一片天真與孺慕。這時候已經暮烟四起。暝色蒼茫。從那山角邊掛出了一盤明月。清光四射。鑑人眉髮。那老頭兒忽然高聲説道。那堪故國囘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時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凄然。老淚盈頰。那女子説道。爹爹又傷感了。天下事各有前定。徒自悲傷。也是無益。還請爹爹保重身體要緊。正説時。那船家過來説道。老爺子。天已不早。前面就是有名的烏鴉嘴。｛「嘴」，叢山作「咀」。｝那裏有村鎮。我們靠岸歇息。上岸去買些酒飯吧。老頭説道。好吧。你祇管前去。我今日有些困倦。不上岸了。船家説完時。已然到了目的地。便各自上岸去了。這時月明如晝。他父女二人。自己將帶來的酒菜。擺在船頭對酌。正在無聊的時候。忽見遠遠樹林中。走出一個白衣人來。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越走越近。那人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歌。聲調清越。可裂金石。漸漸離靠船處不遠。老頭一時興起。便喊道。良夜明月。風景不可辜負。我這船上有酒有菜。那位老兄。何不下來同飲幾杯。白衣人正唱得高興。忽聽有人喚他。心想此地多是川湘人的居處。輕易見不着北方人。這人説話。滿嘴｛「嘴」，叢山作「咀」。｝京城口吻。想必是我同鄉。他旣約我。説不得到要擾他幾杯。一邊想着一邊走。不覺到了船上。二人會面。定睛一看。忽然抱頭大哭起來。老頭説道。京城一別。誰想在此重逢。人物依舊。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腸斷呢。白衣人説道。揚州之役。聽説大哥已化爲異物。誰想在異鄉相逢。從此我天涯淪落。添一知己。也可謂吾道不孤了。這位姑娘。想就是令嬡罷。老頭道。我一見賢弟。驚喜交集。也忘了教小女英瓊拜見。隨叫道。瓊兒過來。與你周叔叔見禮。那女子聽了他父親的話。過來納頭便拜。白衣人還了一個半禮。對老頭説道。我看賢姪女滿面英姿。將門之女。大哥的絶藝。一定有傳人了。老頭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因爲略知武藝。所以鬧得家敗人亡。况且他一出世。他娘便隨我死於亂軍之中。十年來奔走逃亡。毫無安處。他老麻煩我。教我教他武藝。我抱定庸人多厚福的主意。又加以這孩子。兩眼煞氣太重。學會了武藝。將來必定多事。我的武藝也只中常。天下異人甚多。所學不精。反倒招出殺身之禍。愚兄祇此一女。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一點也未傳授於她。但望將來招贅一個讀書種子。送我歸西。於願足矣。白衣人道。話雖如此説。我看賢姪女相貌。决不能以丫角終老。將來再看罷。那女子聽了白衣人之言。不覺秀眉軒起。喜形於色。又望了望他年邁的父親。不覺又露出了幾分幽怨。白衣人又問道。大哥此番入川。有何目的呢。老頭道。國破家亡。氣運如此。我還有什麽目的呢。無非是來這遠方避禍而已。白衣人聞言喜道。我來到四川。已是三年了。我在峨眉｛「眉」，叢山作「嵋」。｝後山。尋着了一個石洞。十分幽靜。風景奇秀。我昨天才從山中趕囘。此處我教了幾個蒙童。我囘來收束收束。預備前往後山石洞中隱居。今幸遇見了大哥。祇是那裏十分幽僻。人跡不到。猛獸甚多。你如不怕賢姪女害怕。我們三人一同前往隱居。以待時機。尊意如何。老頭聽説有這樣好所在。非常高興。便道。如此甚好。但｛「但」，叢山作「也」。｝不知此地離那山多遠。白衣人道。由旱路去。也不過八九十里。你何不將船家開發。到我家中。住上兩天。同我往旱路走去。老頭道。如此賢弟先行。愚兄今晚且住舟中。明日開發船家。再行造府便了。但不知賢弟寓居何處。你我俱是避地之人。可曾改易名姓。白衣人道。我雖易名。却未易姓。明日你到前村找我。只須打聽教蒙館的周淳。他們都知道的。天已不早。明天我尚有一個約會。｛「會」，叢山作「結」。｝也不來接你。好在離此不遠。我在舍候駕便了。説罷。便與二人分手自去。

那女子見白衣人走後。便問道。這位周叔父。可是爹爹常説與爹爹齊名。人稱齊魯三英的周琅周叔父嗎。老頭道。誰説不是他。想當年我李寧與你二位叔父楊達周琅。在齊魯燕豫一帶。威名赫赫。｛「赫赫」，叢山作「赫奕」。｝你楊叔父自明亡以後。因爲心存故國。被仇人陷害。如今只剩下我與你周叔父二人。尚不知能保首領不能。此去峨眉｛「眉」，叢山作「嵋」。｝山。且喜得有良伴。少我許多心事。我兒早點安歇。明早上岸吧。説到此間。只見兩個船家。喝得酒醉醺醺。走了囘來。李寧（以下均稱李寧）便對船家説道。我記得此地有我一個親戚。我打算前去住上幾個月。明早我便要上岸。你們一路辛苦。船錢照數開發與你。另外賞你們四兩銀子酒錢。你們早早安歇罷。船家聽聞此言。急忙稱謝。各自安歇不提。到了第二天早上。英瓊父女起身。自己背了行囊包裹。辭別船家。逕往前村走去。行約半里。祇見路旁閃出一個小童。年約十一二歲。生得面如冠玉。頭上梳了兩個雙丫角。那時不過七八月天氣。蜀中天氣本熱。他身上祇穿了一身青布短衫褲。見二人走近。便迎上前來説道。來的二位。可是尋找我老師周淳的麽。李寧答道。我們正是來訪周先生的。你是如何知道。那小童聽了此言。慌忙納頭便拜。口稱師伯有所不知。昨夜我老師囘來。高興得一夜未睡。｛「睡」下，叢山有「覺」。｝説是在烏鴉嘴｛「嘴」，叢山作「咀」。｝遇見師伯與師姊。｛「姊」，叢山作「姐」。｝今晨清早起來。因昨天與人有約會。不能前來迎接。命我在此與師伯引路。前面就是老師他老人家的蒙館。老師赴約去了。不久便囘。請師伯先進去坐一會。吃點早點罷。李寧見這小童。儀表非凡。口齒伶俐。十分喜愛。一路言談。不覺已來到周淳家中。雖然是竹籬｛「籬」，叢山作「屋」。｝茅舍。倒也收拾得干淨雅潔。小童又到裏面。搬了三付｛「付」，叢山作「個」。｝盌箸。｛「箸」，叢山作「筷」。｝切了一大盤臘肉。和一碟血豆腐。一壺酒。請他父女上座。自己在下橫頭。側身相陪。説道。師伯。請用一點早酒罷。｛「罷」，叢山作「吧」。｝李寧正要問他話時。他又到後面去端出三盌醋湯麵。一盤子泡菜來。李寧見他小小年紀。招待人却非常殷勤。愈加喜歡。一面用些酒菜。便問他道。小世兄你叫什麽名字。幾時隨你師父讀書的。小童道。我叫趙燕兒。我父本是明朝翰林學士。死於李闖之手。我母同舅父逃到此處。不想舅父又復死去。我家十分貧苦。沒奈何只得與人家牧牛。我母與大戸人家。做｛「做」，叢山作「作」。｝些活計。將就度日。三年前周先生來到這裏。因爲可憐我是宦家之後。叫我拜他老人家爲師。時常周濟我母子。每日教我讀書和習武。周老師膝下無兒。祗一女。名叫輕雲。去年村外來了一個老道姑。也要收我做徒弟。我因爲有老母在堂。不肯遠離。那道姑忽然看見了師妹。便來會我老師。談了半日。便將師妹帶去。説是到什麽黃山學道去。我萬分不捨。幾次要老師去將師妹尋囘來。老師總説時候還早。我想自己去。老師又不肯對我説到｛「説到」，叢山作「道明」。｝黃山的路。我想我要是長大一點。我一定要去將師妹尋囘來的。我那師妹。長得和這位師姊｛「姊」，叢山作「姐」。｝一樣。不過他眉毛上沒有師姊｛「姊」，叢山作「姐」。｝有這兩粒｛「粒」，叢山作「點」。｝紅痣罷了。李寧聽了這一番話。祇是微笑。又問他會什麽武藝。燕兒道。我天資｛「資」，叢山作「質」。｝不佳。只會一套六合劍。會打鏢接鏢。聽老師説。師伯本事很大。過些日子。還要請師伯教我呀。正説之間。周淳已從外面走進來。燕兒連忙垂手侍立。英瓊便過來拜見世叔。李寧道。恭喜賢弟。你收得這樣的好徒弟。周淳道。此子天分倒也聰明。秉賦也是不差。就是張口愛説。見了人兀自不停。這半天的功夫。他的履歷想已不用我來介紹了。李寧道。他已經對我説過他的身世。只是賢弟你已快要五十的人。你如何輕易把姪女送人撫育。｛「育」，叢山作「養」。｝是何道理。周淳説。我説燕兒愛饒｛「饒」，叢山作「儀」。｝舌不是。你姪女一走。正是他的造化呀。去年燕兒領了一個老道姑來見｛「見」，叢山作「會」。｝我。談了｛「了」，叢山作「一」。｝談。才知道。就是黃山的餐霞大師。有名的劍仙。他見你姪女輕雲。説是生有仙骨。同我商量。要把輕雲帶去。做｛「做」，叢山作「作」。｝他末代弟子。本想連燕兒一齊帶去。因爲他有老母。需人扶侍。只把輕雲先帶了去。如此良機。正是求之不得。你説我焉有不肯之理。李寧聽了此言。不禁點頭。英瓊正因爲她父親不教她武藝。小心眼許多不痛快。一聽周淳之言。不禁眉軒色舉。心頭暗自盤算。周淳也自覺察。便向她説道。賢姪女你大槪是見獵心喜吧。若論你世妹天資。｛「資」，叢山作「質」。｝也自不凡。無庸我客氣。若論骨格品貌。那及賢姪女一半。餐霞大師見了。必然垂青。你不要心急。早晚自有機緣到來尋你。那時也就由不得你父親了。李寧道。賢弟又拿你姪女取笑了。閑話少提。我們峨眉｛「眉」，叢山作「嵋」。｝山之行。幾時動身。燕兒可要前去。周淳道。我這裏還有許多零碎事要辦。大約至多有十日光景。我們便可起程。燕兒有老母在堂。祇好暫時阻他求學之願了。燕兒聽了他師父不要他同去。便氣得哭了起來。周淳道。你不必如此。無論仙佛英雄。沒有不忠不孝的。我此去又非永別。好在相去不過數十里路。我每月准來一囘。教授你的文武藝業。不過不能像從先朝夕共處而已。燕兒聽了。思量也是無法。只得忍淚。李寧道。你蒙館中的學童。難道就是燕兒一個麽。周淳道。我前日自峨眉｛「眉」，叢山作「嵋」。｝山囘來。便有入山之想。因爲此間賓主相處甚善。是我在歸途中。救了一個寒士。此人名喚馬湘。品學均佳。我替他在前面文昌閣。尋了寓所。把所有的學生。都讓給他去教。誰想晚上便遇見了你。李寧道。原來如此。怪道除燕兒外。不見一個學生呢。周淳道。燕兒也是我介紹去的。因爲你來家中。沒有長鬚奴。只好有事弟子服其勞了。

言談片時。不覺日已沉西。大家用過晚飯。燕兒又與他父女鋪好牀被。便自走去。祇有英瓊。聽了白日許多言語。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時已三鼓｛「鼓」，叢山作「更」。｝左右。只聽見隔壁周淳與燕兒説話之聲。一會又聽他師徒開了房門。走到院中。英瓊輕輕起身。在窗隙中往外一看。只看他師徒二人。手中各人拿了一把長劍。在院中對舞。燕兒的劍。雖是短一點。也有三尺來長。只見二人初舞時。還看得出一些人影。入後兔起鶻落。越舞越急。只見兩道寒光。一團瑞雪。在院中滾來滾去。忽聽周淳道。燕兒你看仔細了。話言未畢。只見月光底下。人影一分。一團白影。隨帶一道寒光。如星馳電掣般。飛向庭前一株參天桂樹。又聽𠳭（左口右克）𫩗（左口右叉）一聲。將那桂樹向南的一枝大枝芽。削將下來。樹身突受這斷柯的震動。桂花紛紛。散落如雨。定睛一看。庭前仍舊是他師徒二人。站在原處。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忽然一陣微風吹過。檐前鐵馬。兀自丁東。把一個英瓊看得目定神呆。祗見周淳對燕兒説道。適才最後一招。名叫穿雲拿月。乃是六合劍中最拿手的一招。將來如遇見能手。儘可用他敗中取勝。我一則憐你孝道。又見你聰明過人。故此將我生平｛「生平」，叢山作「平生」。｝絶技。傳授於你。再有二日。我便要同你師伯入山。你可早晚於無人處勤加溫習。爲師要安睡去了。明夜我再來指點於你。言罷。周淳便囘房安歇不提。燕兒等周淳去後。也自睡去。如是三日。英瓊夜夜俱起來偷看。幾次三番。對她父親説。要學劍。李寧被她糾纏不過。｛「過」，叢山作「住」。｝又經周淳勸解。心中也有點活動。便對她道。劍爲兵家之祖。極不易學。第一要習之有恆。第二要練氣凝神。心如止水。有了這兩樣。還要有名人傳授。你從小嬌生慣養。體力從未打熬。實在是難以下手。你旣堅持要學。等到到了山中。每日清晨。先學養氣的功夫。同內功應做的手續。二三年之後。才能傳你手法。你這火暴脾氣。到時不要又來麻煩於我。英瓊聽了。因爲見燕兒比他年幼。已然學得很好。他父親之言。好像是故意難他一般。未免心中有點不服。正要開口。只見周淳道。你父所説。甚是有理。要學上乘劍法。非照他所説練氣歸一不可。你想必因連夜偷看我傳燕兒的劍。故你覺得容易。你就不知燕兒學劍時苦處。我因見你偸看時。那一番誠心。背地勸過你父多少次。才得應允。你父親劍法。比我強得多。他所説的話。絲毫不假。賢姪女不要錯會了意。李寧道。瓊兒你不要以爲你聰明。這學劍實非易事。非凝神養氣不可。等到功成之後。十丈內外。塵沙落地。都能聽出是什麽聲音來。卽如你每每偷看。你世叔何以能知道。也就如此。這點眼前的事物。如果都不知。那還講什麽劍法。幸而是你偷看。如果另一個人要扒在窗前行刺。豈不在舞劍的時候。就遭了他人的暗算。英瓊聽了他二人之言。雖然服輸。還是放心不下。又偷偷去問燕兒。果然他學劍之先。受了若干的折磨。下了許多苦功。方自心服口服。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動身的那一天。一干學童。和各人的家長。以及新教讀夫子馬湘。都來送行。燕兒獨自送了二十餘里。幾次經李周三人催促。方才揮淚而別。

第二回　舞長劍師徒逞身手　上峨眉｛「眉」，叢山作「嵋」。｝烟雨鎖空濛
話説李周父女三人。辭別村衆。往山中行去。他三人除了英瓊。想早到山中。好早些學劍外。俱都是無掛無牽的人。一路上遊山玩景。慢慢走去。走到日色平西。方才走到峨眉｛「眉」，叢山作「嵋」。｝山下。只見那裏客店林立。朝山的人也很多。看去非常熱鬧。三人尋了一家客店。預備明早買些應用物品。再行上山。以備久住。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三人商量停妥。李寧担任買的是家常日用物件。如油鹽醬醋米麵酒肉等。周淳担任買的是書籍筆墨。及鍋灶水桶等㕑下的用品。末後又去買了幾丈長的一根大蔴繩。英瓊便問這有什麽用。周淳道。停會自知。用處多呢。三人行李。雖然有限。連添置的東西。也自不少。一會雇好腳夫。一同挑上山去。路上香汛中的香客。見了他們。都覺着奇怪。他三人也不管他。逕自向山上走去。起初雖走過幾處逼仄小徑。到也不甚難走。後來越走山徑越險。景致越奇。白雲一片片。只從頭上飛來飛去。有時對面不能見人。英瓊直喊有趣。周淳道。上山時不見下雨光景。如今雲彩這樣多。山下必定在下雨。我們在雲霧中行走。須要留神。不然一個失足。便要粉身碎骨了。再走半里多路。已到捨身巖。囘頭向山下一望。祗見一片冥濛。那裏看得見人家。連山畔的廟宇。都隱在煙霧中間。頭上一輪紅日。照在雲霧上面。反射出霞光異彩。煞是好看。英瓊正看得出神。祗見腳夫道。客官現在已到了捨身巖。再過去就是鬼見愁。已是無路可通。我們是不能前進了。今天這個雲色。半山中一定大雨。今天不能下山。明天又躭誤我們一天生意。客官方便一點罷。周淳道。我們原本只雇你到此地。你且稍待一會。等我扒上山頂。將行李用繩縋上山去。我再添些酒錢與你如何。説罷。便蹤身一躍。上了身旁一株參天古柏。再由柏樹梢上。扒上了山頭。取出帶來的蔴繩。將行李什物。一一縋了上去。又將蔴繩放下。把英瓊也縋了上去。剛剛縋到中間。英瓊用目一看。只見此處真是險峻。孤峯筆削。下臨萬丈深潭。他雖然胆大。也自目眩心摇。英瓊上去後。李寧又取出一兩銀子。與腳夫做酒錢。也照樣的蹤了上去。三人這才商量運取行李。周淳道。我此地來了多次。非常熟習。我先將你父女。領到洞中。由我來取物件罷。李寧因爲路生。也不客氣。各人先取了些靈便的物件。又過了幾個峭壁。約有三里多路。才到了山洞門首。只見洞門壁上有四個大字。是漱石棲雲。三人進洞一看。祗見這洞中。共有石室四間。三間作爲臥室。一間光線好的。作爲大家讀書養靜之所。又由周淳將應用東西。一一取了來。一共取了三次。才行取完。收拾停妥。已是夕陽啣山。大家胡亂吃了些乾糧乾脯。將洞口用石頭封閉。逕自睡去。第二天清晨起來。李寧便與英瓊訂下課程。先教她練氣凝神。以及種種內功。英瓊本來天資聰敏異常。不消多少日月。已將各種柔軟的功夫。一齊練會。祇因她生來性急。每天麻煩李周二人教她劍法。周淳見他進境神速。也認爲可以傳授。惟獨李寧執意不肯。只説未到時候。一日周淳幫英瓊説情。李寧道。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難道不知她現在已可先行學習麽。你須知道。越是天分高的人。根基｛「基」，叢山作「極」。｝越要紮得厚。瓊兒的天資。我絶夠不上當她的老師。所以我現在專心一意。與她將根基｛「基」，叢山作「極」。｝紮穩固。一旦機緣來到。遇見明師。便可成爲大器。現在如果草率從事。就把我平生所學。一齊傳授與他。也不能獨步一時。再加上她的性情激烈。又不肯輕易服人。天下強似我輩的英雄甚多。一旦遇見敵手。豈不吃虧。我的意思。是要他不學則已。一學就要精深。雖不能如古來劍仙的超神入化。也要做到塵世無敵的地步才好。我起初不願教她。也自爲她聰明性急。我的本事有限的緣故。周淳聽了此言。也就不便深勸。惟獨英瓊性急如火。如何耐得。偏偏這山洞風景雖好。只是有一樣美中不足。就是離水源甚遠。幸喜離這洞有一里多路。半山岸上有一道瀑布。下邊有一小溪。水清見底。泉甘而潔。每隔二日。便由李周二人。輪流前去取水。李周二人。因怕懶散了筋骨。每日起來。必在洞前空地上。練習各種劍法拳術。英瓊因他二人不肯教她。她便用心在旁｛「用心在旁」，叢山作「在旁用心」。｝靜看。等他二人不在跟前。便私自練習。這峨眉｛「眉」，叢山作「嵋」。｝山上猿猴最多。英瓊有一天看見猴子在山崖上奔走。矯健如飛。不由的打動了她練習輕身的念頭。他每日清早｛「早」，叢山作「晨」。｝起來。將帶來的兩個繩子。每一頭拴在一棵樹上。他自己就在上頭練習行走。又逼周李｛「周李」，叢山作「李周」。｝二人。教他種種輕身之術。他本有天生神力。再加這兩個名手指導。不但練得身輕如燕。並且力大異常。

周淳每隔一月。必要去看望趙燕兒一次。順便教他的武藝。那一日正要下山去看望於他。正走到捨身巖畔。｛「畔」，叢山作「邊」。｝忽見燕兒跑來。手中持有｛「有」，叢山作「着」。｝一封書信。周淳打開一看。原來是教讀馬湘寫來的。説是三日前來了一個和尚。形狀兇惡異常。身上背了一個鐵木魚。重約三四百斤。到村中化緣。説他是五台山的僧人。名喚妙通。遊行天下。祗爲尋訪一個姓周的朋友。村中的人。因爲他雖然長得凶惡。到是隨緣討化。幷無軌外行爲。到也由他。他因爲村中。無有姓周的。昨天本自要走。忽然有一個口快的村人。説起周先生。他便問先生的名號同相貌。他聽完説。一定是他。想不到雲中飛鶴周老三。居然我今生還有同他見面之日。説時臉上十分難看。他正問先生現在那裏。我同燕兒剛剛走出。那快嘴｛「嘴」，叢山作「咀」。｝的人。就説要問先生的下落。須問我。那僧人便來盤問於我。我看他來意不善。我便對他説。周先生成都去就館去了。並未告訴他住在峨嵋。他今天已自不在村中。想必往成都尋你去了。我見此和尚來意一定不善。所以通函與你。早作準備。周淳見了此信大驚。便對燕兒道。你隨我上山再談吧。説時。匆匆攜了燕兒。蹤上危崖。來到洞中。燕兒拜見李寧父女之後。便對周淳説道。我因爲馬老師説那和尚存心不好。我那天晚上。便在和尚住的客棧中。去偵察他到底是什麽樣人。我到三更時分。扒在他那房頂上。用珍珠倒捲簾的架勢。往房中一看。祇見這和尚在那裏打坐。坐了片刻。他起身從鐵木魚內。取出臘乾了的兩個人手指頭。看了又看。一會兒又伸出他的右手來比了又比。原來他右手上已是祗剩了三個指頭。無名指同三指。想是被兵刃削去。這時候又見他取出一個小包來。由裏面取出一個泥塑的人。那相貌塑得與老師一般模樣。也是白衣佩劍。祗是背上好像有兩個翅膀的東西。只見那和尚見了老師的像。把牙咬得怪響。好似恨極的樣子。又指着那泥像。不住的咒駡。我不由心中大怒。正待進房去質問他。與老師有什麽寃仇。這樣背後駡人。他要不説理。我就打他個半死。誰想我正想下房時。好像有人把我背上一揑。我便做聲不得。忽然覺得身子起在半空。一會到了平地。一看已在三官廟左近。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本是瞞着我母親出來。我怕他老人家醒了尋我。預備先囘去看一看再説。我便囘家一看。我母親倒沒有醒。只見桌子上有一張紙條。字寫得非常好。字上道。燕兒好大胆。背母去｛「去」，叢山作「親」。｝涉險。明早急速上峨嵋。與師送信莫遲緩。我見了此條。仔細一想。我有老母在堂。是不應該涉險。照這留字人的口氣中。那個和尚一定本領高強。我絶｛「絶」，叢山作「决」。｝不是對手。我在那房上忽然被人提到｛「到」，叢山作「了」。｝半空。想必也是此人所爲。我想了一夜。次日便告知母親。母親叫我急速與老師送信。這幾天正考月課。我還怕馬老師不准我來。誰想我到學房。尚未張口。馬老師就把我叫在無人處。命我與老師送信。並且還給了我三錢銀子做盤費。我便急速動身。剛走出十幾里。就見前面有兩個人正在吵架。我定睛一看。一個正是那和尚。一個是一位道人。不由把我嚇了一大跳。且喜相隔路遠。他們不曾注意到我。我於是捨了大路。由山坡翻過去。抄山路趕了來。不知老師可知道這個和尚的來歷麽。要知周淳怎樣囘答。且看下囘分解。

第三回　雲中鶴深山話前因 多臂熊截江逢俠士
話説周淳聽了燕兒之言。大驚説道。好險好險。燕兒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我常對你説。江湖上最難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獨行的女子。遇見這種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點你。不曾造次。不然你這條小命。已經送到枉死城中去了。李寧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幾時聽見你講説是與和尚結過寃仇。你何妨説出來。我聽一聽。周淳道。你道這和尚是誰。他就是十年前名馳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李寧聽了。不覺大驚道。要是他。真有點不好辦呢。周淳道。當初也是我一時大意。不曾斬草除根。所以留下現在的禍患。可憐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那裏説起。李寧尚未答言。英瓊燕兒兩個小孩子。初出犢兒不怕虎。俱各心懷不服。燕兒還不敢張口就説。英瓊氣得粉面通紅。説道。世叔也太是滅自己的威風。增他人的鋭氣了。他狠上天。也是一個人。我們現在有四人在此。懼他何來。何至於要奔走逃亡呢。周淳道。賢姪女你那裏知道。事隔多年。你父雖知此事。也未必記得清楚。待我把當年的事説將出來。也好增你們年輕人一點閲歷。在十幾年前。我同你父親你楊叔父。在北五省真｛「真」，叢山作「都」。｝是享有盛名。你父的劍法最高。又會使各種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號通臂神猿。你楊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條練子鏢。人送外號神刀楊達。彼時我三人情同骨肉。練習｛「習」，叢山作「學」。｝武藝。俱在一塊。爲叔因見你父親練輕身功夫。是我別出心裁。用白綢子做了兩個如鳥翅般的東西。纏在臂上。那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這兩塊綢子。借着風力往下｛「下」，叢山作「上」。｝跳。也毫無妨礙。我因爲英雄俠義作事。要光明正大。我夜行時。都是穿白。因此｛「因此」，叢山作「也是」。｝人家與我起了一個外號。叫作雲中飛鶴。又叫我們三人。爲齊魯三英。我老弟兄三人。專做行俠作義的事。那一年正值張李造反。我有一個好友。是一個商人。他逃反。由陝西囘揚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請我護送。這當然是義不容辭。誰想走在路上。便聽見南方出了一個獨脚強盜。名叫多臂熊毛太。綠林中的規矩。路上遇見買賣。或是到人家偷搶。祇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沒有仇｛「仇」，叢山作「爲」。｝怨。絶不肯輕易殺人。奸淫婦女。尤爲大忌。誰想這個毛太。心狠手辣。無論到那裏。就是搶完了。殺一個鷄犬不留。要遇見美貌女子。更是先姦後殺。我聽了此言。自然是越發當意。誰想走到南京的江邊。正在客店打尖。忽然從人送進一張名帖。上面並無名姓。只畫了一隻人熊。多生了八隻手。我就知道是毛太來了。我不得不見。便把隨身兵器。預備停妥。請他進來。先以爲必有許多麻煩。及至會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凶惡。可是他並未帶着兵器。後來他把來意説明。原來是因爲慕我的名。要同我結盟兄弟。｛「兄弟」，叢山作「弟兄」。｝我縱不才。怎肯與淫賊拜盟呢。我便用極委婉的話。謝絶了他。他並不堅持。談了許多將來彼此照應。綠林中常行的義氣話。也自告辭。我留神看他脚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槪因酒色過度的關係。神弱一點。我送到門口。恰一陣風過。將一扇店門。吹成半掩。他好似不經意的。將門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賣弄。我懶得和他糾纏。偏裝不知道。他還以爲我真不知道。故意囘頭對店家説道。你們的門。這樣不結實。留心賊人偷啊。説時把門一摇。只見他手摸過的地方。紛紛往下掉木末。現出五個手指頭印來。我見他如此賣弄。｛「弄」，叢山作「乖」。｝真氣他不過。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頭看見對面屋上有幾片瓦。被風吹得一半露在屋簷下。一半要下墜的神氣。我便對他説。這兩塊瓦。要再被風吹落下來。如果有人走過。豈不被他打傷麽。説時我用一粒混元氣。張嘴｛「嘴」，叢山作「咀」。｝向那兩塊瓦一口痰唾過去。將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對我説道。齊魯三｛「三」，叢山作「二」。｝英。｛「英」下，叢山有「雄」。｝果然是名不虛傳。你我後會有期。請你千萬不要忘了剛才所説的義氣。我當時也並不曾留意。他走後。我們便將往揚州的船隻雇妥。將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們的船。緊靠着一家卸任官員包的一隻大江船。到了晚上三｛「三」，叢山作「一」。｝更時分。忽然聽得有女子哭喊之聲。我因此時地面。不大平靜。總是和衣而睡。隨身的兵器。也都帶在身旁。我立刻竄出船艙一聽。仔細察看。原來哭聲就出在隣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錯。一時爲義氣所激。連忙蹤了過去。祗見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艙縫中一望。祗見毛太手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船炕上綁着一個絶色女子。上衣已自剝卸。｛「卸」，叢山作「却」。｝連氣帶急。已自暈死過去。那廝正在脱那女子的中衣時候。我不由氣冲牛斗。當時取出一枝金鏢。對那廝打了過去。那廝也真有功夫。鏢剛到他腦後。他將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將燈吹滅。就將我的鏢。先由艙中打出。隨着蹤身出來。與我對敵。我施展平生武藝。也自拚得一個平手。我因我船上無人看守。怕他有餘黨。出了差錯。戰了幾十個囘合。最後我用六合劍穿雲拿月的絶招。一劍刺了過去。他一時不及防備。將他手指斷去兩個。這樣淫賊。本當將他殺死。以除後患。才是正理。叵耐他自知不敵。登時將刀擲去就地。説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話嗎。如今我敵你不過。要殺請殺吧。我不該一時心軟。可惜他這一身武藝。又看在他師父火眼金獅吳明的面上。他白天又與我打過招呼。所以當時不曾殺害於他。叫他立下重誓。從此洗心革面。便輕輕易易的將他放了。且喜那晚他並不曾傷人。祗用點穴法。將衆人點倒。我將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囘船。他從此便削髮出家。拜五台山金身羅漢法元爲師。鍊成一把飛劍。取人首級於十里之外。已是身劍合一。口口聲聲。要報前仇。我自知敵他不過。沒奈何才帶了我女兒輕雲。避往四川。我等武藝雖好。怎能與劍仙對敵呢。

談話中間。忽聽空中一聲鶴唳。響徹雲霄。衆人聽得出神。不曾在意。周淳聽了。連忙跑了下去。一會進來。燕兒問道。將才一聲鶴唳。老師爲何連忙趕了出去。周淳道。你那裏知道。此洞乃是峨嵋最高的山峯。雲霧時常環繞山半。｛「山半」，叢山作「半山」。｝尋常飛鳥。决難飛渡。我因鶴聲來在我們頂上。有些奇怪。誰想去看。並無蹤影。真是希奇。英瓊便問道。周世叔説來。難道毛太如此利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沒法可施嗎。周淳道。那廝雖然劍術高強。到底他心術不正。不能鍊到登峯造極。劍仙中強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兒輕雲的師父。黃山餐霞大師來説。他便不是對手。祗是黃山離此甚遠。地方又大。一時無法找尋。也祗好説説而已。李寧道。賢弟老躱他。也不是辦法。還是想個主意才好。周淳道。誰説不是呢。我意欲同燕兒的母親商量。託馬湘早晚多照應。將燕兒帶在身旁。不等他約我。我先去尋他。與他訂下一個比劍的日子。權作緩兵之計。然後就這個時期中間。在黃山尋找餐霞大師。與他對敵。雖然有點傷面子。也説不得了。李寧聽了。甚以爲然。便要同周淳一同前去。周淳道。此去不是動武。人多了反自誤事。令嬡每日功課。正在進境的時候。不可荒疎。丟他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還是不去的爲是。衆人商議停妥。周淳便別了李氏父女。同燕兒直往山下走去。那時已是秋末冬初。金風撲面。樹葉盡脱。師徒二人。隨談隨走。走了半日。已來到峨嵋山下。忽然看見山脚下。臥着一個道人。祗穿得一件單衣。身上十分襤褸。旁邊倒着一個裝酒的紅漆大葫蘆。那道人大醉後。睡得正熟。燕兒道。老師你看這個道人。窮得這般光景。還要這樣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周淳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麽。我們大好神州。亡於胡兒之手。那有志氣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沒在風塵中的人正多呢。他這樣落磊｛「磊」，叢山作「拓」。｝不羈。焉知不是我輩中人哩。祗是這樣涼的天氣。他醉倒此地。難免不受風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覺得有點飢餓。待我將他喚醒。同去吃一點飯食。再贈他一點銀兩。結一點香火緣吧。説罷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輕輕喚了兩聲。道爺請醒醒罷。又用手推了他兩下。那道人益發鼾聲如雷。呼喚不醒。周淳見那道人雖然面目骯髒。手指甲縫中堆滿塵垢。可是那一雙手臂。却瑩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爲急於要同燕兒囘家。又見他推喚不醒。沒奈何便從衣包內。取了件半新的湖縐棉袍。與他披在身上。臨行又推了他兩下。那道人仍是不醒。祗得同燕兒到附近飯舖。胡亂吃了一點酒食。匆匆上道。到了無人之處。師徒二人。施展陸地飛行的脚｛「脚」，叢山作「腿」。｝程。往烏鴉嘴｛「嘴」，叢山作「咀」。｝走去。那消兩個時辰。便已離村不遠。周淳知道燕兒之母甚賢。此去必受他特別欵待。勞動他。於心不安。况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飯再去。便同燕兒走進一家酒飯舖。去用晚飯。這家酒飯舖。名叫知味樓。新開不多時。烹調甚是得法。在那裏飲酒的座客甚多。他師徒二人歸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燕兒忽然看見一件東西。甚是眼熟。不覺大吃一驚。連忙喊周淳來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囘分解。

先到此为止。容后再慢慢补全。
上面有些字词，看着以为是错字，错词，实际只是如今不用了而已。
比如标准版作约会，丛山版作约结。标准版作威名赫赫。叢山作「威名赫奕」，可不是错的。所以，大多数而言，丛山的异文也都说得通，只是正气版的字词是经过润饰过的，且多数的润饰，优于先前。一部分，则改不改都可。小部分润饰后，反而不妥。所以即使不知道丛山盗版于何时，只要细心研究，也可以看出丛山版是早于标准版的。只是早期的版本，未必优于后面的标准版。

先点个赞，楼主有这样的勇气太不容易了，现代出版的版本内容被改了好多处，想再一窥文章的原貌已是不能了，对于我这种喜爱蜀山的人实在是一大遗憾，希望楼主能坚持下去，加油！

以1950年版作为底本就是错误的。因为它就是最早的“和谐版”，证据见我几年前对这一版本的简评(https://tieba.baidu.com/p/7323928056)。另外，认为对几个不同版本的对勘，就可以“推导”出最初版，这实在是把问题看的太简单了。因为想要对勘出一个好版本，前提是要把各版本的源流搞清楚，明白各版本在流传过程中，各自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对原版进行了哪些修改，各版本的优缺点是什么等等，才好进行取舍。否则的话，你的取舍，那就只是你个人的看法，而不是科学的、客观的了。四大名著的对勘，便是先对各版本进行条分缕析的分析，细致到了每段话，甚至每句话是否正确上。建议楼主去网上看一下四大名著中各自版本的研究，就知道“版本学”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了。
“蜀山”作为武侠小说，比起四大名著，还有一个更麻烦的点，即各版本编辑过程中更为随意。有好些错误在各版本中延续了下来，而原来正确的倒反而被后续版本给改掉了。这就意味着，各版本中相同的内容不一定是正确的，不同的内容又可能是真假混杂。所以对“蜀山”而言，最早的版本，比后面的版本加在一起还有价值。绝不是说，用后面的版本就可以“拼出”一个正确的版本。
楼主的用心是好的，但很遗憾，得出的结果却很可能只是又一个依旧揉杂着各种错误的“新版本”而已。

@元庆
为了便以理解，我在上面已经做了简单的图示了。每行是时间，同列代表有承继关系。所以，以同有承继关系的鸿文版和岳麓版，绝对不能还原母本正气标准版。
但是不同列，没有承继关系的，是可以还原出母本的。尤其是民国印刷业较为成熟，远超红楼时代。比如正气修改本，是正气标准版的铅排，拿掉了相应字模，重新替换上去的。而非重新又排了一版。
这一点，只有逐字校对过，才会深刻明白。修改的几处，也很容易还原，连每页的位置都没变过。替换的字数一模一样，由此产生了修改版为了凑数字，还有些拗口。
这一点，也很容易证明。拿网络上曾经流传过的部分页数（正气版）一对照，马上就能知道。因此以修改版做底本，由不同承继关系的版本，是可以还原出标准版的。这源于，修改版、标准版他们本来就是同个铅排本，与红楼时代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上面不同列，不同承继关系的子本，也不可能错的完全一模一样。如果错的一模一样，只能说明母本出了问题。比如，【從巫峽湖江而上的有一隻小舟】，丛山版，正气标准版、修改版、鸿文版，都是作【湖】。那么说明母本出了问题，不可能早期的丛山版，来抄袭标准版，也不可能是标准版去翻印盗版。
因此，我敢肯定，还原出的标准版绝对没有问题。反驳也很简单，随便拿个标准版来指出错误就行了。
如果有问题，那也是人力比对错漏，毕竟人无完人，实事求是。所以，我也很期待有人能在内容上不吝指教的。
至于以丛山版去还原初版，我也在开头讲过了，只是“近于”，而非完全，不必吹毛求疵。
我上文贴出的是，标准版的修正版，基于慎重的态度，采用繁体字、异体字，但没有用丛山版来修正异文异字，哪怕丛山的异字更有优势。只是人为修正了十来处错误。比如湖江而上，改成溯江而上。还有诸如人名误植的，比如，原文作毛太改成智通（因为是智通跟俞德出庙，毛太受伤了还在庙内呢）；周淳改成白云（因为白云跟李元化除妖，周淳躲起来了）。但是基于个人学识所限，这修正的十来处才是大家应该质疑的地方。

谢谢你的回复。但你的观点我仍然不敢苟同。你说“民国印刷业较为成熟”，所以只是换了些字模。这仍然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因为你这是把大部分错漏都归结到印刷环节上去了。不错，印刷环节的疏漏是会造成一些错误，可编辑环节也会出错啊，而且一旦出错，比印刷环节更为严重。就拿这个1950年版来说，它将一切关于农民起义的贬损文字删去，这跟印刷有什么关系？这明显就是编辑的人为因素。如果以“印刷业较为成熟”，就得出错误可以更少的话，建国以后的印刷业更好，岂不是越新的版本质量越高？人的因素才是最重要的呀，否则“古籍善本”一说从何而来？
而还原你认为的“替换”部分，你用的方法是用别的版本来对比，但问题是那些版本同样可能是错误的，你拿错误的版本来对比错误的版本，结果是难以让人乐观的。原因就象我前面回复说的“各版本中相同的内容不一定是正确的，不同的内容又可能是对错混杂。”所以我才得出结论“所以对‘蜀山’而言，最早的版本，比后面的版本加在一起还有价值。”
而从你贴出的内容可以看出，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字词的校勘上，如错别字、异体字等，但“蜀山”版本的问题绝不是错别字这样简单（就象我前面举出来的）。因此，可以得出结论，你这个版本，只是校正了之前各版本字词的一个“精校版”，但离你心目中的“还原初版”还差的很远。

第四回　見首神龍醉道人揮金縱飲　離巢孤雛趙燕兒別母從師
話説周淳師徒二人。進知味樓去用飯。忽然看見一件東西掛在櫃房。甚是觸目。仔細一看。原來便是在峨嵋山脚下。那個醉道人所用來裝酒的紅漆葫蘆。四面一看。並無那個道人的踪跡。二人起初。認爲天下相同之物甚多。也許事出偶然。便坐下叫些酒飯。隨意吃喝。後來周淳越想越覺稀奇。便將酒保喚來問道。你們櫃上那個紅葫蘆。用來裝酒。甚是合用。你們是那裏買的。那酒保答道。二位客官。要問這個葫蘆。並不是我｛「我」，叢山作「咱」。｝們店裏的。在五天前來了一位窮道爺。穿得十分襤褸。身上背的就是這個葫蘆。他雖然那樣窮法。可是酒量極大。每日到我們店中。一喝起碼十斤。不醉不止。一醉就睡。睡醒又喝。起初我們見他那樣窮相。還疑心他是騙酒吃。成心吃完了賣打的。後來見他吃喝之後。並不短少分文。臨走還要帶這一大葫蘆酒去。｛「去」，叢山作「走」。｝每天至少總可賣他五六十斤頂上的大麯酒。他到成了我們店中的一個好主顧。他喝醉了就睡。除添酒外。輕易不大説話。酒德甚好。因此我們很恭敬他。今早在我們這裏喝完了酒。照例又帶了一大葫蘆酒。走去了兩三個時辰囘來。手上夾了一件俗家的棉袍。又喝了這｛「這」，叢山作「有」。｝一個時辰。這次臨走。他説未帶錢來。要把這葫蘆作押頭。並且還説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來替他還賬。我們因爲他這五六天。已買了我們二三百斤酒。平時我們一個月。也賣不了這許多。不敢怠慢他。情願替他記賬。不敢收他東西。他執意不從。他説生平｛「生平」，叢山作「平生」。｝不曾白受過人家東西。我一時忘了帶錢。囘來派人送錢。這葫蘆算個記號。我們強不過他。祗得暫時留下。客官如喜歡這個葫蘆。本店不能代賣。也不知道在那裏買。周淳一面聽。一面尋思。便對酒保説道。這位道爺。共欠你們多少酒錢。囘頭一齊算在我們的賬上如何。酒保疑心周淳喜愛葫蘆。想借此拿去。便道這位道爺。是我們店裏的老主顧。他也不會欠錢的。客官不用費心吧。燕兒正要發言。周淳連忙對他使眼色。不讓他説話。知道酒保用意。便説道。你不要多疑。這位道爺。原是我們的朋友。我應該給他會酒賬的。這葫蘆仍交你們保存。不見他本人。不要給旁人拿去。酒保聽了周淳之言。方知錯會了意。他本認爲窮道爺這筆賬。不大穩當。因爲人家照顧太多。不好意思不賒給他。又怕別人將葫蘆取走。道人囘來訛詐。故爾不肯。今見周淳這樣慷慨。自然心願。便連他師徒二人的賬。算在一塊。共合二兩一錢五分銀子。周淳將酒賬開發。又給了一些酒錢。便往燕兒家中走去。燕兒正要問那道人的來歷。周淳叫他不要多説。祗催快走。不大功夫。已到燕兒門首。燕兒的娘趙老太太。正在門首朝他們來路凝望。燕兒見了他母親。便捨了周淳。往他娘懷中撲去。周淳見了這般光景。不覺暗暗點頭。趙母扶着燕兒。招呼周淳進去。他家雖是三個｛「個」，叢山作「間」。｝土房。到也收拾得乾淨。堂前一架織布的機。上面繃着織而未成的布。橫頭上擱着一件湖縐棉袍。還有一大包東西。好似包的銀子。燕兒便道。老師你看這不是你送與那窮道爺的棉袍麽。如何會到了我的家中呀。趙母便道。方｛「方」，叢山作「將」。｝才來了一個道爺。説是周先生同燕兒在路上。有點躭擱。身上帶了許多銀子。很覺累贅。託他先給帶來。老身深知道周先生武藝超羣。就是燕兒也頗有一點蠻力。怎會這點東西。拿着都嫌累贅。不肯代收。那道爺又將周先生的棉袍作證。這件棉袍。是老身親手所做。針脚依稀還可辨認。雖然勉強收下。到底有些懷疑。聽那道人説。先生一會就來。所以便在門口去看。果然不多一會。先生便自來了。周淳聽了趙母之言。便將銀包打開一看。約有三百餘兩。還包着一張紙條。寫着醉道人贈節婦孝子八個字。寫得龍蛇飛舞。周淳便對燕兒道。如何。我説天壤｛「壤」，叢山作「地」。｝間正多異人。你想你我的脚程。不爲不快。這位道爺。在不大時間。往返二百餘里。如同兒戲一般。｛「般」，叢山作「班」。｝他的武功。高出我們。何止十倍。幸喜峨嵋山下。不曾怠慢了他。趙母忙問究竟。周淳便從峨嵋山遇見那道人。直説到酒店還賬止。又把帶燕兒同走的來意説明。勸趙母只管把銀子收用。决無差錯。趙母道。寒家雖只燕兒這一點骨血。但是不遇先生。我母子早已凍餓而死。况且他雖然有點小聰明。不｛「不」，叢山作「未」。｝遇明師。也是枉然。先生文武全才。肯帶他出去歷鍊。再好不過。周淳謝了趙母。到了晚間。又去見馬湘。囑咐許多言語。第二天起身往成都。特地先往酒店中去尋那醉道人。準備結交一個風塵奇士。誰想道人葫蘆俱都不在。便尋着了昨天的酒保。問他下落。那酒保囘言。昨天那道人囘來。好像有什麽急事一般。進門拿了他那當寶貝的葫蘆便走。我們便對他説。客官會他酒賬的事。他説早已知道。你對他説。我們成都見罷。説完就走。等我趕了出去。已自不見蹤影了。周淳情知醉道人已走。無法尋訪。好生不樂。沒奈何只得同了燕兒上路。直往成都。行了數日。忽然走到一個地方。名叫三叉口。往西南走去。便是上成都的大道。正西一條小道。也通成都。比大道要近二百多里。祗是要經過許多山嶺。不大好走。周淳因聞聽過這些山嶺中。有許多奇景。一來急於要到成都。二則貪玩山景。便同燕兒往小道走去。行了半日。已自走入山徑。這山名叫雲靈山。古樹參天。怪石嵯峨。頗多奇景。師徒二人走得有點口渴。想尋一點泉水喝。恰好路旁有一道小溪。泉水清潔。游魚可｛「可」，叢山作「無」。｝數。便同燕兒下去。取出帶來的木瓢。吸了一些溪泉。隨意飲用。此時日已銜山。師徒二人。怕錯過了宿頭。連忙脚步加緊。往前途走去。

正走之間。忽聽一聲鶴唳。周淳道。日前在峨嵋山下時。連聽兩次鶴唳。今天是第三次了。説罷抬頭望天。祗見天清無雲。一些踪影全無。燕兒忽然叫道。老師在這裏了。周淳連忙看時。祗見這旁一塊大山石上。站着極大的仙鶴。頭頂鮮紅。渾身雪白。更無一根雜毛。金睛鐵喙。兩爪如鋼鈎一般。足有八九尺高下。正在那裏剔毛梳翎。周淳道。像這樣大的仙鶴。真也少見。正説之間。忽見山石旁邊竄起一條青蛇。有七八尺長。那鶴見了這蛇。急忙用口來啄。叵｛「叵」，叢山作「怎」。｝耐那蛇跑得飛快。仙鶴嘴｛「嘴」，叢山作「咀」。｝到時。已自鑽入石洞之中。踪跡不見。鐵喙到處。把那山石啄得碎石濺起。火星亂飛。那鶴忽然性起。脚嘴｛「嘴」，叢山作「咀」。｝齊施。連抓帶啄。把方圓六七尺一塊山石。啄得粉碎。那蛇見藏身不住。正待向外逃竄。剛伸出頭時。便被那鶴一嘴｛「嘴」，叢山作「咀」。｝擒住。那蛇把身子一捲。七八尺長的蛇身。將鶴的雙脚緊緊纏住不放。那鶴更不慌忙。一嘴｛「一嘴」，叢山作「用咀」。｝先將蛇頭咬斷。再用長嘴｛「嘴」，叢山作「咀」。｝從兩脚中間。輕輕一理。便將蛇身分作七八十段。那消幾啄。便已吃在肚內。抖抖身上翎毛。一聲長叫。望空而去。一恍眼間。便已飛入雲中。這時已是暮色蒼茫。瞑烟四合。周淳忙催燕兒趕路。走出三里多路。天色向｛「向」，叢山作「已」。｝晚。恰好道旁有一所人家。便上前叩門投宿。叩了半日。才聽裏面有人答話。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周淳説明來意。那人道。我現在已是命在旦夕。此地萬分危險。客官如要投宿。往西南去五里多路。那裏有一座茅菴。住着一位白雲大師。你可去求他借宿一宵。他若依從。還能免掉危險。説罷便不見聲息。再打門時。已不見答應。周淳生性好奇。便叫燕兒等在外面道。我不出來。不可輕易走動。便蹤身越牆而過。這時明月升起。照得院中清澈如畫。周淳留神仔細一看。祇見院中籐牀｛「牀」，叢山作「榻」。｝上臥倒一人。見周淳進來。便道。你這人如何不聽話。你快走遠些。不要近我。於你大有不利。周淳道。四海之內。皆是朋友。你有何苦處。此地有何危險。你何妨説將出來。我也許能夠助你一膀之力。你何必坐以待斃呢。那人道。你還不快走。我已中了妖毒。近我三尺。便受傳染。我在這裏掙命。已經三日。如今腹中飢餓。你如帶有乾糧。可扔些｛「些」，叢山作「下」。｝與我。那妖早晚尋到。我不必説。你也性命難保。你如能急忙去投白雲大師。或者還可以幫我的忙。我的事兒。你只對他説這個。那人説到這裏。已是身微力弱。奄奄一息。祇見那人手背上有七顆紅痣。鮮明非常。周淳心想此非善地。便扔些乾糧與他。便蹤了出來。喊燕兒時。忽然蹤跡不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