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来的太迟。
救不活门前旱死的两棵树。一棵是去年死的，一棵是前年死的。我没有给它俩浇水，如同没人给我浇水。我对自己说：我熬死了两棵树。
至于为什么不给它们浇水，不是因为水费太贵，也不是因为关中平原地下水已经枯竭，不是的。我知道在门前修新屋时倒的新土下面是什么：那一块地，只有洋槐树的根能扎下去，早先挨着长了三棵洋槐，两棵臭椿，地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树根，养分全被榨干了，还有一个猪圈。猪圈的土墙是用干土坯建成的，推翻后，那些土坯直接就被埋起来了，要想浇透得用掉村里好几罐的水，即使浇透也于事无补。在土墙倒下的再下面一层是用炼钢产生的碳渣铺成的小路。我小学时在这块地种了些洋姜，每天放学从前院提四五桶水去浇灌才能让这种最耐旱的根茎类植物得以存活。
也对啊，它们怎么可能把根扎下去，先要钻透那层逐年变湿润的土坯，再把坚硬的碳渣路一点一点的撼动，从夹缝里寻找一线生机。刚种下它们的时候，最上层的松土欺骗了它们，头几年雨水来的早持续的时间也长，后来雨来的太迟了，天气变的不守承诺，再也不会在最需要的时候来场倾盆大雨浇透这几十厘米的松土。
最上面的这层松土也变的坚硬，它们撑不住了，再也找不到任何水分。集市上卖它们的人不会告诉它们这些事，它们不了解这户人家的历史，不了解这一小块地的历史。
如果它们像我一样了解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它们会不会埋下头去，找到自己的出路？
我不知道。
当初种下它们的人，也就是我的父亲。他已经离开我和母亲整整三年了。人们就是这样，喜欢按自己的想法来改造这个世界，殊不知多数时候都是一厢情愿罢了。觉得修起漂亮的房子，门口就得有两颗开花的树，却从不问这棵树该不该长在这里。
在人世间活了几十年的人，熟悉这块土地历史的人尚且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更不要说仅仅是而立之年的我。我也看不了多么深远的事。犯的错不可能比他更少，再多也多不到哪去了。
村子就这么大，横平竖直的马路尽管可以带我去这世界的任何地方，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我的一亩三分地。
我以为我说了一棵树的道理，我以为我明白一棵树的生老病死，不过仅仅是懂了些人的道理罢了。一棵树的事情，村里的百年老树比我更加了解，几十年的阴晴冷暖它们都各自记着呢，只是它们从不告诉我。
我把它们砍掉，丢在不碍事的角落，或化为一缕青烟，或一点一点腐竹，成为昆虫的乐园，继续这生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