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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子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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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几乎是清一色的年青人,包括几位台领导。全台唯一只有一位管理行政工作的副台长年龄上了五十岁。我被安排到行政办公室工作,以前的办公室主任在去年年底调回他老家上海去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台领导从我的简历上看到了我多年从事行政工作,我在读小学、初中、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担任班长这一行政职务,看我是老干行政工作的,这个空位置非我莫属。对于我自己来说,先干行政工作也是一件好事,首先让我先熟悉电视台工作的行业范围,行政工作我比较熟悉,不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上班的第二天,在办公楼的走道上,我前面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突然飘过,这个女孩子多像三年前在《阿克苏文艺》举办的业余作者创作座谈会上美丽活泼的刘红。我为证实我的判断,加快步伐赶了上去,在办公楼走道的出口处与这个女孩擦肩而过,这个女孩从她眼侧边的余光中已经看到了我:
云青,你到电视台来办事?
我一看正是刘红,刘红不知道我调到电视台来了。
我刚调来,昨天报的到。
走,到我办公室。
刘红感到惊奇,刘红是被电视台借调来的,在电视台总编室任一个栏目的责任编辑。刘红与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时的她没有变化。三年前《阿克苏文艺》举办阿克苏业余作者创作座谈会,业余作者中有三个女孩,其中刘红最漂亮。她穿一件高粱红的外套毛衣,下身穿紧身的健美裤,臀部和大腿的线条格外分明。一头齐耳的短发,眉毛很细,眼睫毛却很浓。眼仁大,她喜欢微笑,眼角有几乎看不见的细细鱼纹。鼻子长得最惹人喜爱,就是嘴唇稍稍有些上扬。刘红参加的是诗歌级讨论,与我是一个组,她喜欢华兹华斯,徐志摩等婉约派的爱情诗人。刘红在会上发言积极,说话特别爱激动,这是青年女诗人的通病,刘红那时才十九岁,会前会后,刘红还爱干些服务类的工作,比方给我们打开水,扫过道。座谈会结束的那个晚上举办了一场晚会,刘红舞跳的轻盈飘柔,有时动作象风似的飘起来了,不时的赢得在场的人阵阵掌声。我们为诗歌组里有这样一个女孩感到自豪,可惜我没和刘红旋一曲,为此,常常后悔。
刘红,你不打算在电视台长期干下去?你为什么借调?我问刘红。
电视台领导说先要试用三个月,符合他们要求的,才正式办理调动手续。
刘红很羡慕我正式调到电视台。
我在办公室干了半年,台领导把我从办公室调到总编室,负责总编室工作,任总编室主任,与刘红一个办公室。说实在话,我虽然出一本诗集,发表了不少散文或小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但对电视这门工作陌生得很,没有摸过摄像机。看见满是英文的编辑线心里就发怵。好在刘红已经干了快一年了,她已经熟悉这些业务了,我不会干的事情刘红就帮我或教我干。
在一个办公室除了谈论业务外,诗人聚在一块儿,少不了普希金,雪莱之类的谈诗说文。刘红对诗人的私生活颇感兴趣。时间一长,刘红与我志同道全,慢慢地亲密起来。我们有空就谈诗,相互阅读近期习作。我发现刘红越来越有些不正常。我从刘红那里借来了一本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诗集,诗集中夹了刘红刚写的一首诗《你不该》:你不该目光触及我的目光/你不该击穿我的防线/你不该留下影子溜开/你不该啼鸣一阵就关起音带/黄昏临近/星星拾起游落的回忆/无法再清晰的忆起/相逢时的温馨/这一夜/她孤独对月絮语/这一夜/爱的王国多了一位乞丐。这诗分明是在责备我。难道刘红在爱我,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已经是有妻室儿女的中年人了,我还能爱谁,刘红绝不会有不正常的爱。那她夹在书中的诗是怎么回事?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思索一阵,想这件事情太荒唐了,可能是我们这种写诗人的神经质,自作多情,刘红或许是无意把习作夹在书里。
这天早上上班,刘红的目光突然盯住我,有些慌乱,我一抬头,两道目光成一条平线,搅在一起,刘红的脸一下红了。从我的直觉感觉到刘红对我产生了一种不正常的情感。我得冷静思考和处理,我们在一个办公室,这样下去不行。过了几天,我把刘红调到我隔壁的办公室。与刘红不在一个办公室我才能轻松起来,我怕刘红这样具有现代意识的女孩,受情爱的支配,一发不可收拾,陷入爱河,不但会烧到她自己,而且会毁掉我。我心里非常的镇静。
三八妇女节到了,全台的职工包了全市最好的一个舞厅,我们部门都去了。我因有事去晚了十几分钟,包厢被走在前面的人都坐满了,我只好找了个进门不远的散席座坐下。悠扬的俄罗斯民歌《山楂树》的音乐把舞厅气氛渲染得格外浓郁。飞旋的舞厅灯扫描着大厅里的舞伴。年青小伙子、年青的女孩们互相牵着同事上场,独独不见刘红。真奇怪,刘红的舞跳得非常精美,我敢说电视台还没有人与她相比。我向我座位旁边的女孩,问刘红来了没有,她说刘红来了,在右边的那个包厢里。下一曲是中国名曲《梁祝》,音乐刚起,我旁边的女孩就请我跳舞。我的舞步太差,几次差点把这个女孩拌倒。我借着旋转的舞厅灯回顾,刘红仍然没有上场。两曲悠扬的舞曲完后,后面是迪斯科摇滚曲,我不喜欢这种疯狂似的发泄音乐,就悄悄退场了。我在舞厅的时间里,始终没有看到刘红上场。第二天,刘红不太高兴,送给我一首昨天晚上刚写的诗:第一次见你/我的爱/就藏进心底/从此/我等那个/柳叶发青的季节/梦中/一朵朵鲜花/向彩蝶致意/我便忆起/那一次微笑/昨夜/你说/在节日的舞会/用你轻盈的舞步/柔美的华尔兹/把我带到春天/带到童年铺满的长廊/等你/余旋绕梁而去/舞步嘎然而止/等成一串伤感/等成一杯孤独的苦酒。刘红啊刘红,你太多情了。不过,前几天我答应过刘红跳舞,只怪三八节下午我有事去晚了,我又不好意思去找刘红。这件事我得找刘红好好谈谈,不然,我们若是这样纠纠缠缠,对大家都不好,况且又是在一个部门。
四月的一个晚上,月光很明静,我约刘红到电视台院内的亭子里,我建议我们放开心畅谈一次。这天,晚上夜很静,出来游园的人较少,我们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刘红像承受了很多委屈。刘红说:
云青,我真的爱你。
我已经察觉到刘红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迹。
刘红,我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我们之间年龄又相差这么多。
爱是没有年龄的障碍,爱可以逾越一切障碍,爱可以洞穿坚石,我们可以相爱,我们有共同的语言。
刘红越说越激动。
不,刘红,你冷静点,我们不会走到一起,你会慢慢冷静下来,在我心中,你还是个孩子,你不应该爱我,而且我不配你爱,我也到中年了。
云青,你懂爱吗?爱要不顾一切,爱要爱到永远,我已经说过,年龄无法阻隔纯洁的爱,我是真诚的爱你。
刘红说着一双手抱着我的脖子,扬起头,闭上眼睛。此时我觉得周身在燃烧,脸滚烫,我马上意识到我已经踏上了雷区,雷区前面有一道洪沟,妻子、儿女正站在这道洪沟里,怒目以视。我轻轻地用滚烫的嘴唇吻了一下刘红的额头,慢慢地扒开刘红的手:
别这样,刘红,冷静点,爱还是有条件的,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爱,不值得你作出牺牲。刘红松开我的脖子,一扭身,头也不回地跑回寝室去了。过后,刘红除了非要我处理的事到办公室来一下,平时再不到我的办公室,也不与我说话了。我们成了仇人。
五月,汪海到了电视台。汪海是阿克苏地区很有影响的诗人,他的诗经常在新疆大的报刊杂志上头版发表。汪海在全疆青年诗人中也有名气。汪海今年二十八岁,我经常读到汪海发表的大作,但没有见过他一面。三年前的创作座谈会,汪海到内地出差没有参加。听说汪海来了,我特意去拜访他。我走进汪海的办公室,刘红早已捷足先登了,刘红认识汪海,不过她只是认识而已,交往不多。刘红见我进来:
汪海,这就是云青。
汪海非常激动。
只见其诗,不见其人,我以为你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诗人,你的诗写的很有气势。汪海抢着说道。汪海留一头披发,比刘红的头发还长,一绺山羊胡子,如果不看那绺山羊胡子,还以为他是个女孩。汪海额宽,额上有起伏壮阔的智慧纹,戴一幅很大的茶色眼镜,穿一套褪了色的牛仔服,十足诗人派头。过后我们叫汪海胡子诗人。
这天晚上,我坐庄请客。汪海到了电视台,刘红还有几位写散文的业余作者,我们幸会在电视台。酒席上,汪海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汪海是个奇才,他敬佩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他大吹特吹《尤利西斯》的艺术成就。汪海谈诗更是高山流水,他谈艾略特的《荒原》,说艾略特的诗表达了西方一代人的幻灭,是英美现代诗歌的里程牌。汪海已经有些醉意了,他出言不太谨慎了,他贬低唐诗,赞扬新诗,他说:
我认为,唐诗虽是中国诗歌的高峰,但它是一座凝固不动的高峰,唐朝的诗人早已离世,并没有人再去修造这座高峰。因而它时刻都会有灭顶之灾。而新诗,它是最理想,最自由,最放纵,最享受文学形式,也是中国文辞发挥,发展、函传,引申得最好载体。
汪海说到这里,刘红站起首先拍掌表示他的话精彩,随后在座的人也跟刘红鼓掌喝彩。汪海的到来,使我轻松了许多,刘红可以找到了失恋引起情感寄托,据我看来,刘红与汪海才是值得相亲相爱,他们之间没有洪沟,他们可以放纵地去爱,或者结成伉俪,养儿育女。
汪海有事没事就到我办公室,汪海一进办公室,刘红就跟进来,我和刘红又恢复到刚到电视台来时的那种关系。我们谈诗、侃社会,每次谈论,总是汪海开头,汪海结束。汪海喜欢喧声夺人,但他的讲话幽默风趣,而且纵横千里。汪海把他刚写的大作送过来让我们品读,第一次送来两首诗,其中一首《临风而坐》:临风而坐/我的衣服遮不住谎言/光着身子/让我需要的吻/吻遍没有真理的地方/临风而坐/我俯首贴身/幻想不光彩的记忆/展开心灵/让意念收割瘪批之谷/丝毫不为自己呜屈叫冤/临风而坐/我骨子里/生长的嫩芽如遥远的咒语/洞开骨缝/风扯断了我所有的关节/临风而坐/蝉声阵阵/凝成的怀疑淹没我的寂静/闭上眼睛/整个秩序都收其了尾巴/临风而坐/身后的脚步/兴奋起来/一大堆声音造我/两手下垂/最大的自由一无所有/。这诗写得多么空灵、开阔、有气势,所有诗人内心世界和变动着的情绪都描绘得入木三分。我敢说,汪海一定将会在诗作上完成自己应该具有的坐标,他如果甘于寂寞,一直写下去的话,我希望刘红陪伴他。不久,我的这一美好祝愿成了现实,汪海的文采,汪海诗的艺术魅力,终于感染了刘红。
刘红与汪海亲密起来了,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诗,看电影。一个星期天,我去办公室审一篇稿子,隔壁刘红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我以为她在加班,一下推开门,汪海与刘红正在热吻,把我搞得非常尴尬,转身就走,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中,我胡乱地翻了几本书,心里很乱,而且非常矛盾,一面祝福刘红得到了她应该拥有的爱,一面又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失去了什么。真奇怪,刘红本不属于我,我为什么会感到失去了什么呢?这实在让我无法理解。这时孩子在书房里叫我给解答一道难题,我才清醒过来,感觉开始好受了一些。
初秋汪海建议刘红我们三人,在胡杨林和沙漠野游一次,利用一年休假时间,刘红说她早也有这种打算,我当然很赞成。我们分别向台领导打了休假报告,报告很快就批下来。我们分头准备。汪海去年就学会了开车,有驾驶执照,汪海负责去借一辆2020车,前后可以加力,戈壁滩的路才能行驶,我负责借三个睡袋,刘红准备其它生活用品。我们每人拿出二百元钱,交给刘红,让刘红自己去买。几天后,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初秋,秋高气爽,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2020车沿塔里木农垦公路直向阿拉尔,驶过塔里木河上游的阿拉尔大桥,扭头向西,沿农一师十二团的河边公路直上。起伏不平的沙石路扬起一团团的尘灰。两排新疆杨在车的前方象扇面一样一扇扇打开。穿过井然如画的条田,车继续行驶在荒芜的沙路上。不多久,车已进入胡杨林边沿。沙石路渐渐地抛在后面,一条曲窄的驴车路正好能挤过我们的2020车,这条驴车路直通托海牧场的四队。汪海开车的技术还不错,尽管车把我们一会儿掀向东边,一会儿掀向西边,但车仍保持着一定速度。前面一带已经有一丛丛次生的胡杨林了,车上看去,这些胡杨林是附近老乡们打柴禾砍过后又发起来的,像一丛丛灌木。丛林越来越密,树也越来越高,不远的丛林中有几排土块房,我们的车开到土块房停下,问路,才知道这已经是托海牧场的四队了。这里全是维吾尔牧民,牧民告诉我们,继续沿这条驴车道可以直达原始胡杨林,胡杨林中有他们队一户牧民。我们告别了牧民,车继续前进,过了牧场,道路越来越窄,车不仅要注意路面的坑坎,而且还要注意左右伸到路面的树枝,车速一下减慢了。但刘红没有唠叨,她清楚,在这种路面,能开到现在这种速度已经很佩服汪海了。经过几个小时艰苦行驶,我们的车驶进了原始的胡杨林,胡杨林交差的树冠把阳光遮住,树影闪烁移动,车象一条醉汉东倒西歪,穿梭在林间,一种游离人群的心态骤然徒生,感觉开始荒凉。汪海一路上没有说话,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方向盘上,这时才吭出一声。
我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终于,我们的车驶到了和田河与阿克苏河的汇合处。从车里隐约地听到咆哮的洪涛一阵紧接一阵。八月初正是塔里木河一泻千里的泛滥时期。前面有个羊圈,我们估计可能是牧民们讲的那一户胡杨林深处的牧羊人。栅栏中走出一位维吾尔族老人,古铜色脸,额头、面部象艺术家用雕刀刻成的初稿,一脸络腮胡。汪海的胡子与牧羊人相比实在相形见拙。老人后面紧跟着两只高大的牧羊狗,老人看见我们的车,就把牧羊狗赶到栏围旁的小房子。我的维吾尔语还能应付这种场面,我先下车,向牧羊老人行了维吾尔族见面礼,讲了我们的来意。牧羊老人特别热情,让我们快下车,到他家里休息。汪海、刘红相继下车,老人把我们带到几棵大桑树下,一个用胡杨林锯成的木板搭成一个炕铺上,给我们一人倒了一碗砖茶,又从房内拿来几个油馕。我问老人:
大伯,这原始胡杨林就住着你一个人吗?
老人回答道:
平时只有我一个人,我的老伴已死去好几年了。两个儿子忍受不住寂寞搬到牧场去了。老人舍不得这里的房屋,舍不得和田河和阿克苏河的握手处。老人养了一百多头羊,还有几只牛。我们计算了一下,老人每年收入比我们的固定工资高出了几十倍。这里的牧羊人这几年都富了,刚才我们从牧场走过时,年青人几乎都骑着250摩托车。走了几个小时的路,肚子也饿了,既然老人家这样热情。我们逮着油馕吃饱喝好。我们问老人沿这条驴车路可不可以绕到大沙漠?老人说可以,但要小心。刘红给老人送了一大包东西,其中有阿克苏酒厂生产的鹰牌老窑和亚洲汽水,还有糕点之类的东西。老人非常感谢我们,我们的车已经驶出好远,老人还站在那里向我们招手。
告别牧羊老人,我们的车行驶了一个小时,汪海把车停下来,建议我们在这里宿营,明天再走。刘红和我都赞成。我们商量,下车徒步穿胡杨林,每人拿一把小刀,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前进五公里,走几米在树上用小刀刻一个记号,走到五公里立即返回,以免迷失方向。据牧羊老人讲,这一带胡杨林没有什么伤人的动物,除了蜥蜴,野兔外,偶尔只有黄羊出没,都不伤人。我们各自还带一瓶汽水,分头出发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五时了。胡杨林深处,密不透光,枝叶翠绿葱郁,根干却皱裂干拙。脚到之处,腾起一团尘雾,散发出呛人的盐碱味。顽强的胡杨就在这干枯的盐碱地上生长,像一排排兵马俑,全然挺立,守护着绿洲,承受着孤独,抵御着风沙,千百年来,塑就着自己的风姿和伟岸。假如没有大漠边缘的原始胡杨林,那绿洲早已被沙漠吞噬了。我估计走了五公里,后便随着刀刻的记号返回到了停车处,这时汪海也刚返回原处,林子里光线暗下来,黄昏已经临近。刘红还没有回来,从出发到现在快三个小时了,汪海抱怨着。
出门带女人,就是她妈的麻烦,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来。
再等等,汪海,过二十分钟不回来,我们去找找。
我叫汪海不要抱怨。二十分钟过去了,夜幕已徐徐落下,刘红还没有回来,我心里慌起来了。这次野游,我年纪大,算是班长,万一出了啥事情,怎样交待?一种责任使我紧张起来。汪海带的还是三节手电筒,我们用红绸巾把手电筒蒙起来,晚上红颜色显眼。我们顺着刘红刻划的记号找去。走了四公里左右,记号不见了,前后五十米处有几排零乱的动物足迹。忽然,我发现刘红丢在动物脚迹旁的小刀,这下,我和汪海全怵了。
汪海,出事了。
我惊慌了,汪海眼泪快流出了,嘶哑地喊:
刘红,刘红,你在哪里?
我也大声地喊刘红。我们分别向两个方向找去,刻好返回的记号,边走边喊。我向前走了约三公里,听见有微弱的声音在喊:
云青,汪海,快来救我,我迷路了。
这是刘红的声音,我急忙跑过去,刘红就在前面,我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前面,就看到刘红了:
刘红,我过来了。
刘红脸色苍白,一头尘土,哭丧着脸说:
我遇见黄羊了!
我把刘红扶住往约定的地点走回去,我不停地用手电筒打暗号,汪海很快赶过来了。汪海看见了刘红,上前一把抱住:
刘红,快吓死我们了,咋回事?
刘红说,她与我们分开刚走出四公里左右,一只黄羊跑过来了,她以为是狼,拔腿就跑,黄羊看到刘红很稀奇,紧跟着刘红,刘红脚被一根树腾绊倒,小刀从手中掉丢了,她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大约跑了两公里,回头一看,原来是只黄羊,黄羊站在身后张望了一会儿在林子里乱窜,窜了一阵就跑走了。黄羊跑后,刘红找不到返回的路线,这一带到处都是黄羊的脚迹,刘红走来走去,走了一个小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天也黑了,刘红边哭边喊,还是找不到刚才过来的路,几次差点晕过去。就在这时,我们幸好赶来了,刘红边哭边说。
回到营地,我们无心聊天谈诗,简单地吃了一些糕点,钻进睡袋入睡。刘红把我们搞得太紧张了,我梦中还在找刘红。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约法三章:一、不准任何人单独行动;二、必须按既定的时间行事,任何人不得违反;三、汪海负责照顾刘红。用过早餐,我们又出发了,穿过胡杨林,已是中午,太阳正当顶,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我让汪海把车停在这里,车再往前走,就会陷在沙漠里,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汪海说还可以往前面走几公里,我果断地命令汪海停车,汪海只得服从命令。我们把车停好,三人一同徒步沙漠,走过平坦的沙毡,前面有几座大沙丘,我指着那座山丘:
那是我们的目标,到那里我们开一个大漠三人诗歌朗诵会,好不好?
汪海刘红齐声回答:
双手赞成,OK。
我们睡了一晚上,都恢复了精力,汪海狂呼道:
冲啊,向山丘进军。
刘红要汪海与她一同去,汪海见了大沙漠,哪还顾刘红,向千里跃进的追兵,一溜烟冲上沙丘,我也来了劲,不甘示弱,紧随追汪海后面。把刘红远远地抛在后面。我们爬上山丘,舞动着红绸巾,喊:
刘红,快冲啊,敌人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不一会儿刘红已到了沙丘,三人站在沙丘上,一览大漠风光。前方辽远的大沙漠望不到地平线,顺着太阳的逆光看去,沙丘是一座座金色的太阳岛,五光十色。空中一道道七彩的光环像是一只只万花筒。周围静得只有我们三人的心脏在跳动。我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吼:
啊哈哈!啊哈哈!塔克拉玛干,我们来了,你的诗人来了。
吼完,大家放纵地一阵大笑。汪海开始主持大漠三人诗歌朗颂会。第一个由我朗颂,我们规定朗诵诗必须临场发挥,不准用手稿。既然来到了大漠,那就以大漠为内容,此时此景,我们诗兴大发,我出口道:
没有海的求爱/你枯萎了子宫/孤寂使灵魂皱裂/默默凝视老黄/情绪流动成游魂/去寻觅数百万年的遗愿/硅化石的梦已显灵/像海的潮涌/旧城堡遗址风干/有岁月遗落的音乐/谜底是长长的破折号/这一次像涌起弄潮儿情绪/焦待中闻到战马的嘶叫/大漠/与海相爱的日子逼近。我用别扭的普通话朗诵完,汪海,刘红竭力鼓掌喝彩。我朗诵完后,汪海不加思索,用他激昂的新疆话诵道:在黑色漠风生长的河岸/有沙堤娜柳的恬淡/你的河是降服沙漠的手/荒原便被青绿铺满/鲜亮的田畴/萌动的记忆、忧伤和自豪/被黄昏的歌吟成美丽的霞/蔚蓝的鸽群涨涌你的河/开展成纪念你的花/而你飘然长须的剪影/衬着亮亮的河水/抽象成一棵树/河洲、一树黄叶/直像孤独的丝雨/合拍着激动的浪花。
好一首赞美塔里木河的诗呵!
我与刘红异口同声。下一个轮到刘红了,刘红对着我们背后面的胡杨林敬了个礼,看来她是要赞颂胡杨林了,刘红扬了扬,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诵道:
风拔响柔曼的树枝/忽如拉响了所有的日子/无数往事的流韵/汇成林子/一片片落下/ 母亲呢喃孩子的纯净/忘却所有柔情和丽歌/忘不掉胡杨林/经历的阳光和风雨/与四季一道凋零和繁衍/却忘不掉林间小径/黄昏的野兔/响午的蜥蜴/胡杨林啊胡杨林/母亲笑语回溢的林子/母亲手臂高摇的林子。刘红朗诵完,汪海拍手道:
刘红,这一次你终于走出婉约派的隐影了,有情感,也有气势。
汪海宣布:大漠三人诗歌朗诵会至此结束。台下只有我与刘红的掌声,但掌声在这寂静的大漠上溅起了一阵回声,这回声是大漠馈赠给它儿女的礼赞。
刘红心细,指着很远的地方叫道:
云青,汪海,那里有一个绿点,可能有芦苇。
我与汪海望去,果然遥远的前方有一片芦苇,汪海说道。
云青,我们到那片芦苇处看看。
这时虽已经是秋天了,沙漠的温度仍不低于30度。
有芦苇,也许还有淡水呢,好,走我们过去。
我同意汪海的意见。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我们走得汗流浃背,刘红的衣服被汗水都湿透了,好容易才走到了芦苇处。这里确是一泓清澈的泉水,周围是稀拉拉的芦苇。芦苇丛中有几处泉水往上涌。中央一塘清亮清亮的清泉,我用手一摸,水温很高。汪海和刘红都嚷着要下去游泳。在这次野游临行前,汪海就提出要游塔里木河,因此我们把游泳裤、游泳装都准备好了,装在随身的挎包里。我与汪海先让刘红换泳装,我们背朝刘红,刘红走进芦苇丛,把泳装换上,刘红的泳裤是带条的水红色泳裤,上身只戴着一副乳罩。刘红换好走过来,背对我与汪海,我们走到芦苇丛换泳裤,三个人跳进泉水,相互泼水戏嬉。闹了一阵,我与汪海上岸,爬在沙滩上晒衣服,刘红泳兴还没减。一会儿双脚扑咚扑咚打水,刘红这种姿势我们老家称狗刨沙,刘红一会儿又蹲在水中不动。汪海眼有些馋,不停地往刘红那边看。刘红游了一阵,爬上岸,背对我们坐在沙滩上,从背后看去,刘红象一把造型极美的手提琴。汪海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跑过去,两手把刘红抱起就向背后沙丘跑去,刘红边挣扎边嚷:
胡子诗人,你想干啥?
汪海不答话,一气把刘红抱到沙丘上,又抱着刘红从沙丘上滚下来,松开刘红,哈哈大笑:
哈呀,痛快极了!
刘红被汪海一折腾,搞得羞羞嗒嗒,非常尴尬,我在旁捧腹大笑。这时,刘红和汪海又扑通扑通跳到水里,又戏嬉一阵,洗干净后,我们趴在沙滩上。汪海又老生常谈,讲起诗道来。
我们在大漠、胡杨林玩了四天才返回。这次野游,有说不尽的乐趣,我们让自然深深地熏陶了,都感到自己充实了。不久,汪海的诗风越来越偏离现实,他自称自己是后现代主义,为了艺术的提法,汪海经常与刘红争得面红脖子粗。的确,汪海的诗我也看不懂了。汪海总是说,诗是贵族文化,诗大多数人看不懂是正常现象,经过历史的沉淀,那些看不懂的诗,也许将来是精品,他列举了美国意象派女诗人狄金森的事例。我与刘红怎样绕尽口舌,也辩不过汪海,横顺他都有理。汪海还写了一篇中篇小说,内容是以一个背景复杂的家庭,继父与女儿,后娘与儿子乱淫为题材的传奇故事,他几乎运用的是乔伊斯的意识流散文诗艺术技巧,进行板块组合。刘红对这篇小说大肆地砭嘲,汪海很是恼火。汪海与刘红为艺术的分岐已经彻底破坏着快速发展起来的热恋。他们相互诋毁,常常剑拔弩张。最后的决裂终于到了。一次刘红在众人面前砭低汪海的中篇小说,被汪海撞到了。汪海气愤不已,骂了刘红,并且打了刘红一耳光。从此以后他俩人便鸡犬相闻,不相往来。这时候,刘红收到了她姑妈从上海写来的信,让她回上海。上海有线电视台同意调刘红。刘红还属阿克苏电视台借用人员,手续没有办过来。她与汪海关系紧张,早从与我那段微妙的情恋中走出去了,她觉得在阿克苏继续下去,生活已经意义不太大了,决定到上海。临行,我赠送给了刘红一首诗:一只鸽子/从身边飞过/带着早春的欢快/从此/我就有了灵感/一首首慕春的诗/流过夏日洪涛/流过深秋黄昏/常常/我在夕照如染的黄昏/发呆地凝视/暮秋还发的海棠/仿佛那只鸽子/仍在身旁飞翔。
刘红走了,汪海拼命地写诗,他作诗来填补刘红给他留下的创伤。三个月汪海写了三首长达一千五百行的长诗。其中一首《塔里木的心旅》悲壮、凄冽、情感涌动像飞云瀑布,是一首最有代表性的西部力作。汪海胡子越来越长了,几乎没有人叫汪海了,都叫他胡子诗人。近来汪海经常抱怨:
现今社会,没有文化玩文化,有了文化玩经商,涨死唱歌的人,饿死写诗的人,中国的诗人快要上吊了。
尽管这样,汪海仍对诗执着地追求。
一天,汪海给我说,他想到南方广州或珠海去发展,阿克苏太小了,文化氛围不浓,这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我同意汪海去南方。不久汪海去了南方。我们大漠三人诗社解散了,只有我仍然留在阿克苏,我似乎与西部有约。我爱这片土地,同时也爱这里的人和物,在我困难的时候,西部收容了我。我应该为它铬尽终身。




IP属地:四川1楼2024-07-12 07:2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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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08-04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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