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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九十年代国家施行第一个五.一长假。一生忙忙碌碌习惯了的我,没有外出旅游的条件,也不喜欢逛街,妻子是个个体户,无论酷寒夏暑还是节假星期,都是照常上班,孩子们已经在外地工作了。我独坐在阳台上,在若无其事地欣赏阳台上摆放的每盆不同的花的色彩,全身放松的状态中过了一天。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任只身的空洞与精神随意流放。就在这个特殊的心境里,冥冥中好像有一种声音在呼唤,一个无法自控的悬念在心田升起。阿兰,你现在在那里?不出声的思念将人压抑到非常痛苦的边缘,虽然有一些释放,但这种释放与长久的习惯沉淀不能成正比,思念越陷越深,阿兰少年时代纯真可爱的影子在我那深暗遥远的记忆中似乎现出模糊的轮廊。在一阵惶惚之后,瞬间浮出的幻觉与甜美消失飘远,思念像一条蛇在心里爬攀,无边的痛苦奔袭而来,把我层层包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酸甜,也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强烈的愁情缠困。意念中再一次呼唤:阿兰,你现在在那里?我能消除这种愁情吗?我能在这种愁情的漩涡中解脱吗?要知道我已经有十多年了没有出现如此思念阿兰痛楚的折磨。那是十年前,我把电话打到阿兰刚回到南部县工作的农机厂的办公室,一位男同志接的电话。他不耐烦地说,阿兰已经离开南部县城八九年了,我再问他现在在那里,他说不知道,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五年前回老家探亲,到处打听,都不知道阿兰的下落。消息挺多,集中起来,说是她嫁给一位军官到南方去了。我有些恨阿兰,你既然走进我的情感世界,你就应该稍稍地感受一下我的情绪,我能得到那怕是一丝淡淡的回应,也就满足了。你不能留下一根火种或播下一粒种子就不回头一顾。我在寂静地情感黑夜里长久的漫行,我听不到一点声音看不见一丝的影子,只有那些燎人的心酸,让人痛苦不堪捉摸不定的朦胧回忆。那些残缺不齐变化无常的春梦,长久地反复不断地折磨着我。我为什么这样痴心去追忆那个久已泯灭了的不再有生命力的情感偶像呢?我为什么单相思地把纯情寄托在无根的少年时代飘浮的泥土里?我为什么还像童年梦幻般地去追寻那早已飞远滑失了的白天鹅呢?算了吧,了结吧!我已经在一个比较正常比较满足的家庭中生活,妻子贤惠,儿女比较争气,在一个普通人眼里看来,像我这种思情怀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确,我稍一回头就会被光明的阳光照亮,真没有必要有意或无意去在那个情感的漩涡里痛苦的悬挂。我彻底的清醒过了,我终于决定了把前年写过的一篇散文《阿兰》寄给阿兰曾经工作过的南部农机厂。我没有打算这篇文章能让阿兰收到,只是象征性的把我的思念寄出去了。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要在文章中夹上了我的名片,让文章和明片一同就飞到阿兰曾经生活过、工作过的天空和土地上,从而完成了我多年的等待。想到就做,我立即找出那篇散文,装进公文信封,贴上邮票,走路到隔壁的邮局寄了出去。当信掉进邮筒的那一刹那,心一阵空痛,随后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真奇怪,多少年的悬挂就在这信件下落瞬间无声无息地解脱了。我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作用。我没有学过心理学,原来这么复杂,纠缠不清,快要搅得你惶惶不安的程度了。就这样一个空如其来的想法和举动,就让你走出了那一道无法开启的闸门。也许就像一个迷失方向的人在巨大的岩洞中前行,突然一个念头要转弯,转弯后没走几步,一束光突然照过来,原来前方是一个出口。
多么轻松啊!我轻松地看书,轻松地写文章,轻松地透过玻璃窗看楼隙中间的蓝天和白云。轻松地看公路上的车辆像一群群追逐的鱼。不知这是真空的我还是变形的我。这些日子,同事们都说我豁达了,开朗了。我在这段日子里,家务活儿干得特别出色,尤其是红绕的鲤鱼,妻子大为赞赏。这段日子我连续写了十几篇自然风光的散文。我确信我又从一个窄小的不现实的情思鸟笼中走向一个开阔的贴近自然生活的大厅里。我相信我这是一种绝对的解放,一种在痛苦中解脱。这时想起那些苦苦思念阿兰的日子是多么可笑。你在思念她,她在思念谁呢?你真心真意地对待这种情感。她真心真意地去对待什么?不知道,多么简单的道理,像我这样至少还算不太幼稚的人,这么多年来都没弄明白,你说可是不。人生在世,许多可笑的事旁观者一看就明白,当事者就是解不开那个套。在别人看来你怎么会这样呢?但是就是这样的,我过去不就这样的吗?正常的工作,正常的交往多好!在我真正享受到这种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开朗的生活,我才知道生活是曾经有多少明媚的空间被阿兰的影子占去了。虽然有时也有色彩和光斑,而那是不可企及的幻觉。当她还给我的时候,我知道这个空间是多么的宽广和豁朗,这个空间是多么的富裕和自在。
星期三,我正在给同事移栽三角梅。我的移花技术还可以,我能用芽接杜鹃,三角梅就不用说了。我们办公室同事们家里栽养的三角梅,几乎都是我移栽的。那天刚移栽完三株,我的传呼机就响起来了,我没理睬,继续移花,直到移好十株,用塑料膜盖好,浇好水,再用松紧线扎好,工序就结束了。洗完手,打开传呼机一看,我简直不相信传呼机上的留言,我又恐慌,我不知所措。这难以置信的留言把我几十年来的平静彻底打破了,我收到了你寄来的散文《阿兰》,请你速回电话,老同学阿兰。这是真的吗?我反复按清了传呼机上的留言。阿兰的一切已经从我的最深的记忆中消除了,为什么上帝又把一只手伸过来,把阿兰又牵到我面前,难道这就是缘分?佛说今世擦肩而过,前世至少回眸一百次。难道阿兰前世就与我结了不解的情缘,当一个浪波在水面平静了一段时间,又被一个巨大的波浪冲开水面,那冲出的的浪波与前一次相比是无法比拟的。那波纹和频率的密集与推击力是前所未有的。水面一定空白,等我慌乱兴奋过后,清晰的阿兰的回忆片断在记忆的深处迅速的复原。那些上千个上万个梦中的残片相遇成一个让人可视的幻影。我仿佛已经聆听到阿兰的声音,或许在某一天,上帝再发慈悲,还可以见到哪个魂牵梦绕的阿兰的全部。当逆向思维走向一个极点时,顺向思想开始惊动。阿兰还是少年时代的阿兰吗?她现在在那里?她还纯真质朴吗?她还美丽娇媚吗?她是我想象中的真实的阿兰吗?这些无法一时解答的问题与前面逆向思维产生矛盾。我要立即给阿兰回电话,阿兰留下电话号码,我到办公室去拨打。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这是国际长途,你的电话没有办理该项业务。阿兰留下的是国际长途电话。难道她出国了,她在那个国家?她那样文文弱弱的女子,有如此能耐?是她先生带她出国去的?悬念越来越深。我走出办公室,搭了的士到了市中心的邮电局,我把阿兰留的电话号码递给话务员,话务员说,我的电话号码是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号码,这条线路今天不通,请明天来打。关键的时刻,邮电局线路出了事故。我一生中,这种巧事常常发生,难道上帝考验我们吗?这一天,我在不停的回忆,不停地追忆和猜测,不停的反复幻想。我知道久旱的大地等待甘露是多么的不容易。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给办公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我要到邮电局去办一件事,一会儿就回来。到了邮局,我问昨天那个话务员澳大利亚墨尔本的线路通了没有,她说,你昨天走了后就通了,这难道不是上帝有意在捉弄人吗?我怪谁呢?谁也不能怪。这时候就是要保持平稳的心态,把极度的兴奋压一压。我办理了国际长途话费业务,按照留言号码拨出去,心里好紧张啊,拨号停了五秒左右喂,你是那位,我是阿兰,我听出来了,是真的阿兰,她的声音变化不大,还是那样的脆甜,阿兰,我是云青,新疆阿克苏的云青!云青,真的是你吗?我都不敢相信了,你寄来的散文,是我当年农机厂一块工作的同事收的,然后她用特快给我寄过来了,真感动人!我算是个最幸福的女人,这么多年了,还有一个人在惦记着我。阿兰,你现在怎样,你什么时候出的国?云青,一言难尽,我从乡下回到镇上,第一批招工就把我招到水泥厂了,那年,你走时,我正好回家探亲,我还送你到车站上车。这我知道,我那篇文章里写得有,那后来呢?云青,你走后,不到半年,水泥厂就下马了,水泥厂的设备差,生产的产品标号达不到要求,出售出去的水泥在建筑中出了几次事故,最严重的是一座桥梁塌了,相关部门受到处罚,工厂想技术改造。这个县办厂不在国家的计划内,县水泥厂属五小企业,是县办小厂,县里拿不出来技改资金,最后只有下马了。我们那些招收的工人,都还没有转正,一律按临时工对待,水泥厂下马,临时工那里来哪里去,我只好回到妈妈的缝纫店,帮妈妈做衣服。我哥哥在我从水泥厂回来的那一年参了军,是个技术兵,在重庆兵工厂,我小弟那时在读高中,常住校,只有星期天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有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还刮着大风,你知道合林场刮大风,可不一般,地势高,又在两山之间风口上。那风中夹着大雨,真让人恐怖。我们住的房子是租人家的,又破又旧,一下雨就漏,左壁墙上还有一处敞着,风大了,零星雨点就会飘进来。我小时候胆子小,你还记得吧。云青,在学校有一次班上的调皮蛋把一只蚂蚱放在我的书包里,我一摸书,摸到了软软地东西,拿出一看,都是个蚂蚱,差点把我吓昏了。阿兰,我知道,那一次是算术老师在讲几何题,老师把放蚂蚱的同学当场轰出教室,罚了一节课,云青,你知道那天下大雨的晚上我差点出了事,我睡到半夜,突然从敞开的墙上跳下一个人来,一下把我按住,那天晚上风刮得大,我害怕,就没睡着,当时把我吓呆了,我不知那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猛地一翻把这个家伙翻到床下,我大声喊妈,妈有人在我房子,快过来。房子里黑洞洞的,我喊后躲在不出声,妈的房子灯打开了,只见这个人倏地一下跳上墙,翻墙逃跑了。我如果睡着了,准会吃亏的,妈妈过来后,我还蹲在门后。妈妈把灯打开一看,没有人,她揉了揉眼睛,说我又在做噩梦。我小时身体弱,云青,你是晓得的,晚上常做噩梦。妈妈都嘟了几句又加她的房子睡觉去了。妈妈走后,我觉得受到太大的委屈,外面的贼翻墙过来欺负人,妈妈还责怪我,我后面再没睡着,哭了大半夜,天亮,我在墙脚边了现了一双男人鞋,我提去给妈妈看,而且我的右臂处被这个男人按红肿了。妈妈相信了,从此我再不敢一个独睡了,每天晚上和妈妈睡在一起。阿兰,这件事你就此了了吗?到派出所报案,这可不是不是一般的事件。云青,我们是外来户,你的《阿兰》写道,外来户本地有意或无意都会被人欺负的。你知道这人是谁,这个人经我们观察和调查,就是镇上革委会的副主任,有人给他介绍我,这个人你认识,稀牙利齿,一脸横肉,还是个麻子,看见就恶心,这个人坏得很,他是镇上造反头子,好吃懒做,听说你还和他在文革中辩论过。哦,你说的是那张麻子,这家伙太坏了,这家伙经常嬉皮笑脸地坐在我们的缝纫店里不走,我们又不好赶他。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在我们哪里惹不起,得罪不起,我和妈妈见他来了,也不打招呼,也不赶他,埋头干自己的活儿。这家伙每次来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太不要脸了。介绍人来了几次,我们都说不行,因此这家伙就起了歹心,想趁大风大雨之夜作坏事。就从那天晚上过后,这家伙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缝纫店。我们感到不妙,怕再出什么事端来,我与妈妈商量了几天,决定我们再迁回南部县城去。云青,这是长途电话,不能给你细谈,今年国庆节我要参加一个香港丝制品的展销会,不到几个月了,到时我给你打传呼,你请假过来。你们内地国庆节要放长假,你把过境手续办好,来回的机票我给你寄来,见面后再详细告诉你后面的事。那行,阿兰,如果不能请到假,我还是坐火车,不要你花费,我自己准备火车票钱,云青,就不要客气了,这是我请你来的,理应我承担,况且,内地拿工资的人我清楚,就这样吧,拜拜。阿兰挂断了电话。
平静了好久的心,一下涌起了千层浪,我亲切地听到了阿兰原汁原味的乡音,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几十年来又一次听到这无比柔甜的声音,还带着少女的纯朴,我失眠了,每晚我的梦变成了失眠片。白天在遥远的边疆,长夜都在故乡的小镇上与阿兰一起讨论几何题,一起背颂语文课,一起在操场上打球。白天在怀念中半苦半甜的度过,晚上在梦中幸福地与阿兰团聚。无法抑制的情思在我的诗情中流淌出来。一首组诗《给阿兰》思念:思念从你羞涩的眸子里/从我那一刻知道什么是/你总是扭头回眸一/春云秋来/星转斗移/对你的思念/是一条长长的内陆河/无法聆听到/你大海般的涛声/《五月》,五月/悄悄地拨动/久未启动的琴键/思念于是/从我的心际流淌出/一缕美丽的音符/想你的琴键就奏出了/早春二月乐章/随我到离时的逆时针/一次一次向你吟唱/于是/晚配你/沉睡的那个/甜美的少女的日夜 你从忆梦中/再一次认识我/《电波》,从星际间传来的电波/用明码将你的芳名/译成我永恒的激动/然而/我却无法相信/是你的涛声/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向些什么/太阳和月亮/已经行程一万个同遭/我的时针/承顺时方向转动千万次/你的间音信在那里/盼你的河已经断流 盼你的心已经是/一片沙漠/《乡音》,那不是一般的乡音/那是我曾经/朝思暮想的乡音/这声音仍像是/你在校园里问我/这个议程式怎样设立/牡的素描/线条如何丰满/还有像百灵鸟似的/朗颂普希金的《给哪塔落》乡音像钱塘江的潮涌/排浪推我走向萌动慢的河湾/你的发悄花容/你的柔步和身段/就在我的追忆中/仿佛从远方/走进我在的城市/我想迈着轻盈的步履/用我多年的/献上属于你的玫瑰/结局/结局在那里/难道是/用电波连接/难道只能在电波的法码中/听到你的声音/难道你和我注定/成为永恒的梦中情人/我质问上帝/结局在那里,今生今世/有没有鹊桥相会。
组诗写完,独自在书房里朗颂三遍,积蓄的情思才悄悄地稀释。苦苦的等了几个月,又一个长假国庆节到了。阿兰寄来了一万元人民币的路费已收到,我给领导请了五天事假,加上国庆节七天长假,坐飞机时间足够了。我到公安局外事办办好了过境手续,买好了飞机票,登上飞机启程去圆我一生中最为精彩的久久期盼的梦。飞机起飞后,我从机窗口向外俯视,天山起伏的晶莹剔透的冰峰直插蓝天,倾斜的大雪地像一个巨大的扇面展开在开阔的视野中,条条季节河把绿色村庄分割成一块块积木组合,团团乳白的云朵在机翼下涌过。蓝天无比的蓝,我觉得我是多么渺小啊,我们的坐机是多么渺小啊,它像一只白鸽在蓝天中飞翔,自然的永恒与人的生命相比,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当人与人之间纠缠的情思自身的苦恼不得解脱时,与这自然的宽广和豁达相比,你不觉得可笑吗?这就是人自身的弱点,如何克服这些弱点,我们都无能为力和束手无策,我们始终处在迷落和无奈中,难以逾越也无法逾越。这就是人自身的弱点,而人们在常规的环境中是无法认识这些弱点,反而高傲自大,认为自己主宰着宇宙。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飞机在广州转机,停留半个小时,再飞往香港,当我坐在候车室焦急地等待起飞,突然想起胡子诗人来了,他现在怎么样?我们半年时间了都没有联系过,听说他又从广州电视台跳糟了,他的电话号码和传呼机都变了,这时我多想与他通个电话,说我就在他生活了几年的城市,我多么担心他,他那样超越,做事那样激进,几乎不食人间烟火,在这个效益至上,明争暗斗的经济大潮中,文人和诗人能平安的生存吗?如果守住一点阵地不求进展,自己又觉得压抑、沉闷,更何况市俗的偏见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想剑拔弩张,剖开一条血路,外面风浪又太大。文人多半理想化,往往和现实相去甚远,那么,谁让你写诗作文呢?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边缘的人生歧路,那你就得忍受炼狱的煎熬。胡子诗人,祝愿你平安活着,平静地写诗。维系生命是人第一要素,想着想着,候机室的播音员已通知去香港的旅客立即上机,对胡子诗人的思念被阿兰挤走了,心一下沸腾起来,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可以见到一个真实的阿兰了,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振奋的惊喜!飞机停在香港新机场,一个高楼林立的国际都市突然展现在了我面前,真实已变成现实了,我昏昏沉沉地走下舷梯,不相信自己已经到了香港。当我走出停车坪的出口处,一位优雅的中年女人,戴一副茶色的太阳镜,金色的烫发又不失东方的风韵,穿一件纯丝绸的时装裙裤,双手举着一个寻亲牌,上面写着:新疆阿克苏云青。她身旁站着一位俊男,无疑举牌人就是阿兰了。我与她的反差太大了,我是从大西北来的,我在大西北生活了几十年,言行举止都烙上大西北的粗旷和质朴。眼前阿兰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清秀淡雅的乡镇姑娘,她带着全部时代的气息,当代时尚在她的穿戴举止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是我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高雅、华贵的现代女人。站在这个记忆和想象中抬头的阿兰面前,我望而怯步了,我慢慢地挪动步子,我不敢冒然向前认她,真的,我的自信一下全没有了。但是,我既然来了,而且是阿兰让我来的,我已经站在阿兰眼前,这像战士上了战场,敌人枪口已经对准你了,你必须要鼓足勇气,向前冲击,没有后退的可能。下机的客人被接走的,自己坐车走的几乎全部走了。我孤单一人踱着步子在机场出口出现。我舒缓了口气,竭力控制自己,慢慢放快了步伐走向举牌子的女人。这女人迅速把牌子递给身旁那个俊男 迎面向我走来。你就是云青吧?走路一点没有变,还是那样清瘦,就是苍黑多了。听阿兰一说,我更没有自信了,感到非常的窘迫。我简直后悔不该来香港,这是个花花绿绿的时尚的洋世界,与我们边疆的原始朴质的反差太大了。我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问一声:你是阿兰吗?老同学,认不出我了,你刚从出口走出来,我就认出你了,你比小时候黑多了,你不走过来,我还不敢叫你,怕认错人尴尬。阿兰,等好久了吧?这班飞机晚点了十五分钟,快上车吧,到宾馆去。阿兰说完,伸出纤细的手握住我粗糙的双手,然后拉着我的手一同上车。我不敢多言,我要竭力从阿兰身上寻回我曾经熟悉的东西,这些熟悉的东西才能尽快地恢复我的自信和勇气,以前的思念是不要勇气的,而面对这个想像中截然不同女人没有足够的自信和勇气那只会让自己尴尬万分。同时对方也会弄得尴尬。俊男好像是阿兰的司机,阿兰在香港有丝制品分厂。他们开了一辆豪华皇冠车,我和阿兰同坐后排,阿兰问我累了没有,饿了没有,晕不晕机。我耳鼓还在嗡嗡作响,没听清阿兰还问了些什么,我只是顺口答应没有..没有。俊男把我们拉到一幢三十多层的四星级宾馆安顿下来,我们三人在宾馆的自助餐厅就了餐。阿兰吩嘱俊男把我送到房间,让我好好休息,连续几个小时乘飞机是非常累的,下午六点准时来接我。她还吩咐俊男让服务员不要打扰我。阿兰和我握了手好好休息,下午见。他们开车去了,我独坐宾馆的沙发上,这时我从飞机的燥音中静下来,我为什么要把阿兰看成高不可攀的贵夫人呢?我也是电视台的总编,阿克苏的文化名人,多少也算个小人物了,何况阿兰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且有过心照不宣甜蜜的朦胧初恋,这种初恋也话是我的单相思,不管怎样,从某种层面上衡量,阿兰多少还是与我平行的,她只是在金钱方面优越,在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里,尽管谁也不认识谁,但我在阿兰和俊男面前,我代表中国西部的电视人。我洗刷一下,梳理了一翻,换上了一套彬彬西装,打上了领带,自信就出来了。我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多么想知道阿兰现在的情况,阿兰在几个月前是故意把悬念留到现在,让我再一次吃惊。
下午六点,阿兰在楼下打电话,让我快下来,他们的车子还停在宾馆门口,我还不放心我的形象,再对着镜子仔细地检查一翻,发现左边的头发分的不合理,用水浸了一下,将一撮发梳到左边,把领带紧了一紧,满意地下了楼。阿兰换了一件水红的晚装,与她白晰的皮肤相衬,格外雍容华贵。阿兰热情地上来自然地拉着的手,从头到脚快速扫了我一眼,云青,休息了一会,有精神了,你虽然脸上多了些皱纹,但增添了一些儒雅,挺有气质的,变化最大的就是了苍黑了,新疆风沙大,也是自然的,男人黑些显得刚柔持重,我喜欢皮肤黑些的男人,不喜欢白面书生,云青,你看我变化了没有?阿兰问我。阿兰,如果你不举那张牌子,谁敢认你,你是外国华侨,老板,你是时尚女人,贵夫人。我说的都是真话。云青,你咋这样看我,我认为我没有变。阿兰,你的声音变化不大,你的脸也没有啥变化,特别你微笑时眼角上的鱼纹线一点没有变化,细一看,走路也还像合林场的阿兰。云青,这就对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不要看我坐的车子,穿高档衣服,这是适应形势,我内在的东西才是我本人,一定是你记忆中的阿兰。说着聊着,我们穿过繁华的马路,穿梭的人群。街灯亮起了,车停在维多利亚港湾。我们下了车,在俊男的带领下,进港口上了一艘豪华游艇,游艇上面已经摆好了宴席,一位楚楚动人的东方女郎前来鞠躬行礼,尊贵的新疆客人,我们董事长的老同学,我是董事长的秘书,姓李,今晚由我来为客人服务,请上坐。说完,小李把我领上上坐,阿兰随后坐在我的旁边,阿兰让小李和俊男一块入坐,阿兰给我介绍。这位小李已经自我介绍了,是我的秘书,非常能干,我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小李处理。小李旁边的,阿兰指头开车的俊男说这是小魏,小魏是我们公司的分厂负责人,香港这方面的工作全由小魏照顾,今晚就是我们四人,没有外人,云青不要拘束,你可是真正的客人。小李倒上了法国葡萄酒,然后举杯,第一杯酒,我代表我们的董事长阿兰女士在香港维多利亚港上热烈欢迎祖国大西北来的贵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云青先生是董事长最尊贵的客人,同窗好友,今晚祝客人玩得愉快,喝得高兴,同时也祝董事长幸会同窗,我们举杯。小李一一与我们碰杯,然后一饮而下,游艇慢慢在维多利亚港湾前行,流光溢彩的香港沉浸在繁华和祥和中,月光照在海湾上,金光四溅。几杯酒后,阿兰脸上泛起红晕,一个少年的阿兰在月光下复原,在我的面前那个教少年跳舞的阿兰出现了。阿兰,你回到南部县城后又怎样了呢?我接过几个月前电话里话题,急于想知道她的情况,云青,你真是好记忆,还知道那次电话中谈话的接点。阿兰继续讲叙她的往事。我回到南部县后,妈妈托人找了一份工作,在南部县农机厂当翻砂工,一个女孩子,抱着沉重的模具上上下下,干了半年,实在吃不消了,正好南部县筹建一个丝绸厂,要招新工人,而且主要是女工,我就报名了。筹建处看我人还精灵,让我在办公室作接待方面的工作。厂建起后,效益不错,厂领导选派了一批骨干到南充丝绸厂学习,我被选中了,学了半年,我回来就被分到车间当技术员了,后来晋升为车间主任。这时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好多人都来提亲,我都一一推辞,说来凑巧,有一天傍晚,我在嘉陵江边的林道上散步,突然一位骑自行车的军官驶过来,这一段全是下坡。他的车速太快,一位老太婆在过道上,军官来不及刹车,把老太婆撞倒了,老太婆当场起不来,看来必须送医院检查。军官把老太婆扶上自行车后坐,老太婆伤势太重,坐不稳,弄得军官没有办法,我这时就跑过去帮他把老人扶着,军官在前面推着到了医院。在路上军官问我在什么土方工作,我简单地告诉了我的情况,这是个上尉连长。一个月后军官写了一封信,谈了他的情况,我又回了一封信。后面才知道军官所在的部队驻地离我们农机厂只有两公里,往后不仅信件来来往往,我们还经常约会。不到半年,我们就恋爱了,那一年官军升到副营长,年底我和他结了婚。结婚不到三个月,他们的部队换房到了广州,三年后他提升为副团长,后转业到深圳市民政局任副局长。我随他到了深圳,我们生了个女儿,我到深圳后,找不到适当的工作,我与先生商量,我自己办了丝绸厂,挂靠民政局,可以少交税。就这样,我凭自己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很快把厂子办起来了,开始销路非常好,产品销到香港、新家坡、澳大利亚,厂子已经有了规模,招聘了一位懂财经的副经理,主管财务和销售。那知这家伙把厂里的周转资金和一笔贷款转移到香港,瞒着我私下投资办了一个丝绸厂。等银行来要贷款,我才知道,但已经晚了,这家伙已经跑了。这下可把我整惨了,工厂的帐户被银行已经冻结,没有资金买原材料,工人发不出工资,与客户签订的订单不能按时交付,拖了一年,工厂逼迫破产。后来银行来清理财产和帐目,我先生的单位还要我支付民政局的上交管理费,破产了按《破产法》规定,一切债务要消除。我先生不愿意,说这样影响他的声誉,天天和我纠缠。云青,你还不清楚,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先生越硬,我也越硬,没有办法妥协,拖了三年,终于分了手。说到这里,阿兰心情非常沉重。云青,分手后,我就去了香港,我带着女儿,推着三轮车流动卖水饺,积了一些钱,我又办起了丝绸厂,现在我把总厂迁到了澳大利亚墨尔本,香港是原厂的分厂。小李和小魏见我与阿兰在叙旧,他俩就到游艇的尾部聊天去了。云青,你的情况如何?我把离开合林场,到县城,坐火车到大河沿,阿克苏收容站,打水老鼠,和田  捡玉像讲传奇故事一样,一节一节详细讲给阿兰听,阿兰已经听入迷了。真神奇!你太不容易了!你比我难多了,不过你现在是作家诗人了,你还是混得不错。阿兰,你是大老板了,我要高看你了,可不时当年的黄毛丫头了。云青,大有大的难处,也许那一天我就不行了,商场如战场,我们合林的人生性慈善,做生意还是不行,该狠的狠不起来。还是你的工作稳定,你创造精神财富,价值比们高一个层面,阿兰,现在傻子才写诗作文呢,现在的文人不行。云青,我不那么认为,人类发展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特别需要精神食粮,再过几年,文化产品的威力就会突显出来,我在商界沉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什么东西最珍贵,你的生活都是丰富的财富,你可以写一部自传体小说,把那些不平凡的岁月和不平凡的人记下来,非常有意义。聊着聊着游艇已沿着维多利亚港转了一大圈子,月亮挂在港口对面山角的树枝上。云青,累了吧,让小魏送你回宾馆,明天我带你去逛逛香港市区,你想到在这里住几天?四天吧,那好,这四天我都让小魏安排好,不会耽误你的假期,内地我知道,超假要弄旷工。我们下了游艇,小魏把我送回宾馆,一路上,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流,五色六色的铺面霓虹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尽管夜已经深了,匆匆的行人仍鱼贯穿梭,金钱、利益,繁忙在这座城市中最为突显,这是人们向往的天堂。
这几天,阿兰带我去了香港会展中心,香港总督府、香港跑马场。阿兰说她的女儿现在在美国BBC广播传谋公司任主播。年底要回澳州。真奇怪,我的女儿也在首府的一张报纸任首席记者。我要离开香港了,阿兰送我到机场,在机场进口,她拥抱了我,还亲吻了我的脸颊,她比几十年前送我离开合林场时勇敢多了。我看到她的眼睛潮红了,我双目不动地盯着阿兰,我看到阿兰对我是真实的。阿兰仍保存着那一份从未曝过光的情感。她是我们那个山区里唯一在大都市里成大事的而又保留真实纯美的女人了。我紧紧地握住了阿兰的手,没有说出一句话,我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的眼睛迷糊了。服务员在催我上机,我看到在一旁的小李正在给阿兰擦眼泪,聚也难,别时更难,我心里默默说阿兰,再见。我在舷梯上向阿兰挥手,服务员让我快入坐,飞机发出震耳的轰鸣,颤抖了一下,起飞了。
我顺利地回到新疆,一种相思断了几十年,在一次偶然的无意中回归,然后由缘分之手连接起来。在一个异乎寻常的背景中相遇。如果不相信缘分,那也就无法再找到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来解释。真奇怪,多年的苦思就在一次相会后消失了,我再没有从前那样煎熬地痛苦地思念阿兰,难道就像地震一样,沉积了上百年能量就在几十秒钟释放了?过后,与阿兰通了几次电话,我们就慢慢降温了。我们已经走过了几十个春秋,在两种不同生活的轨迹中各自早已向不同的方向开去,唯一的一个起点就是故乡在连结。过后,我这一头大幅度地降了温,阿兰那一头似乎才开始生温。她给我寄来了少年时代的照片,一条她们厂精制的领带,并邀请我到澳大利亚去。她在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亲柔,尽管如此,我知道阿兰与我已经不在一个坐标上,让我们永远维系那一段合林场的情义吧,那是多么的纯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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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2楼2024-07-15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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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言好棒,尽管这种对话写法有称呼作提醒,还是一定要很仔细看才行。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7-18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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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4-08-04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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