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派的[二黄]唱腔的代表作应该是《借东风》。这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唱段。诸葛亮联合东吴的周瑜,共同制定了破曹的大计之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凭着对大自然变化规律的了解,他料定甲子日必有东风。当时科学还不发达,于是出现了设坛台借东风的故事。此时此地的诸葛亮,心情是开阔的,情绪是乐观的,对于军事上的胜利是有把握的,对于政治的前途是有预见的。马连良根据诸葛亮的性格,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句有名的诗句为主导,创造了这段唱腔,表达了诸葛亮的思想感情,突出了马派唱腔潇洒、流利、爽朗、舒展的特点。
1959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马连良参加了《赤壁之战》的演出。《赤壁之战》里的“借东风”,唱词虽然有所改动,但是唱腔完全保持了马派的特色。应当说明的是:这段唱腔里适当地吸收了孙菊仙孙派的唱腔,用得很自然,很协调。乍听起来,听不出孙派的味道,仔细琢磨,却有几个地方是孙派的唱法。比如,“曹孟德占天时兵多将广”的“广”字,“我望江北……”的“北”字,行腔都是用的孙派宽音和窄音互相配合的方法。最后那句散板“耳听得风声起从东而降”的“降”字后面,用“哦、呃”的垫字戛然顿住,也是孙派的唱法。不过,马连良和孙菊仙的嗓音不同,气和力的使用也不一样。孙菊仙的嗓音,要宽就宽,要细就细。宽则宽如江河,细则细如游丝。宽细之间,非常明显。马连良的宽音和细音,用得很自然,宽音和细音过滤之间,不太明显。孙菊仙使用气力是气在力先,以气领腔,以力促腔。马连良使用气力是气在力中,以气行腔,以力托腔。所以在这段唱里,尽管运用了孙派的唱法,实际上的效果是马派,而不是孙派。马连良曾拜孙菊仙为师,很熟悉孙派的唱法,但是他并不是要继承孙派,而是吸收孙派的长处,作为自己的艺术养料。尤其是“借东风”这一段唱,和孙派更有渊源。“借东风”原来是一出独立的折子戏《祭风台》里的一个唱段。这折戏不在《群英会》里连贯演出。萧长华先生协助马连良整理传统剧目的时候,为了赤壁战役故事的完整性,建议添上这一折,在《群英会》里连贯演出,定名为全部《借东风》。但是《祭风台》久已失传,只知道唱段的结构,唱腔已经记不清。当时,另外有一出诸葛亮的唱工戏《雍凉关》,演的是诸葛亮用计削掉司马懿兵权的故事。戏里“观星”一场的唱段,结构和《祭风台》差不多。《雍凉关》是孙菊仙的代表作,萧长华、马连良都很熟悉。于是就把孙派《雍凉关》里的部分唱腔,吸收到《借东风》里来。这样不但丰富了刻画人物的艺术手段,同时也创出马派《借东风》的唱腔。可见一个流派的形成,原是吸收了其他流派的艺术而丰富、发展起来的。
潇洒、流利、爽朗、舒展的马派唱腔,也能表现悲愤苍凉的情绪。新编历史剧《赵氏孤儿》里“观画”一场的一段〔反二黄〕,是马派表现悲凉情绪的著名唱段。程婴牺牲了自己的儿子,保全了赵氏孤儿。经过十五年含辛茹苦,孤儿已经长大成人。程婴准备把赵家被奸臣残害的经过,画成一幅画图告诉孤儿。马连良在这里安排了起伏跌宕的[反二黄]唱腔,尽情抒发了程婴内心复杂的思想感情。所谓潇洒、流利、爽朗、舒展,是指唱腔的音色、节奏、姿态、韵味而言,并不是说表现的感情是潇洒、舒展的。比如,开头的几句散板“老程婴提笔泪难忍,千头万绪涌在心。十五年屈辱俱受尽,佯装笑脸对奸臣”用压抑的声调唱,表现了悲凉的心情。可是唱出来的姿态,却是潇洒、流利、摇曳生姿。从“对奸臣”三个字起上板,连着唱出“晋国中上下的人谈论,都道我老程婴贪图了富贵与赏金,卖友求荣,害死了孤儿,是一个无义之人”,倾泻出含垢忍辱的沉重心情。这里,利用长短句组成的抑扬跌宕的唱腔,仍然突出了流利、爽朗的特点,而不是吞吞吐吐、呜呜咽咽。程婴面对十五年来晋国人对他的谴责,胸怀是坦白的。唱出来的韵味依然是爽朗、舒展的。但是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的牺牲,又迸发出悲痛难忍的情绪。所以,在下面一句“谁知我舍却了亲儿性命,亲儿性命,我的儿啊”里的第二个“亲儿性命”的“亲儿”两个字以后,加上两锣,把“哭头”化用在唱腔里。接着,在“性命”两个字上,使了个婉转回荡的大腔,表现了愁肠九转的心情。最后唱出“我的儿啊”,刻画出泪水成河,一泻千里的意境。接下来,用“抽头”衬托绘画的动作,接着唱第二段[反二黄]。第二段的一开头用高腔唱出“扶养了赵家后代根”,然后沉重地唱出“为孤儿我也曾把心血用尽,说往事全靠这水墨丹青,画就了雪冤图以为凭证”这几句,表现了程婴忍辱负重的目的,问心无愧的胸怀,争取胜利的准备。这时候,他已经化悲愤为力量,把精神集中到积极的行动上来。唱腔里表现的那种流利、爽朗、舒展的风格更为突出。最后,孤儿突然叩门,用“叩门声吓得我胆战心惊”结核全段。这是编剧者虚设紧张气氛的一个手法,而唱腔仍然是爽朗、舒展的,完整地表现了马派的风格。
下面再来谈谈马派的念白。马派的念白以湖广韵为基础,更多地化用北京音。听起来清楚爽朗,声调铿锵。声音宽,音色美;高低音的扬抑,轻重音的配合;喷口的充沛,气口的灵活;都值得称道。马连良很注意把生活的语言,提炼为艺术的语言。所以,他的念白,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有高度的艺术感染力。再加上他那精湛的做工,准确的眼神,能够在一场完整的念白中,做到话断而气不断,气断而神不断。马连良在京剧《秦香莲》里扮演老丞相王延龄。在“琵琶词”一场,王延龄利用给陈士美祝寿的机会,让秦香莲用琵琶曲来打动陈士美。王延龄更是苦口婆心,明讽暗劝,希望陈士美能够认下前妻。陈士美听了秦香莲唱的琵琶曲以后,伏案假装睡着了。王延龄退在一旁,让秦香莲当面哀求陈士美;没想到陈士美不但不认,反而要动武。王延龄只得出来拦住。在这场戏里,马连良的念白,高低音、轻重音的配合很得当。比如,“驸马因何大惊小怪”用的是低音;“有些不近人情吧”用的是轻音;而“堂上唱”三个字则用的是高音;“不曾嫁得一个好丈夫”又用的是重音。这些都是从王延龄的性格出发,表现出了人物的细致的思想感情。这场戏里还有一段较长的念白,“就是倘若圣上降罪,老夫我拚着这项前程不要,替你担待担待!”这一段气口使用得灵活,喷口也很充沛,处处表现了马派潇洒、流利、爽朗、舒展的特点。与马派的唱腔、做工,风格统一,浑然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感人至深。除此以外,比如《四进士》《一捧雪》《失印救火》《清风亭》和《三字经》等剧,都是马派念白的代表作。
总之,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以他精湛的演唱技巧,继承和发展了京剧艺术,为京剧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开创的马派艺术,也深深为人们所喜爱。
《戏曲群星》(一) 广播出版社 198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