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这样啊,像孩子一般单纯幼稚的睡颜,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流于仿若玻璃般脆弱的表象。但这其实是错觉,这个家伙在某些方面相当执着以至偏激,从而坚韧若藕丝,千斩万碾仍绕指难断。
还真是残忍呢,这种性格。所以挑起那场叛乱的明明是我,却是挡在我身前的哥哥生生承受了黑王的怒火,以至于失去了躯体就连灵魂也因之残破不堪而无法自主茧化。这是多么可笑和可悲,尊贵骄傲如龙,居然最终需要依赖人类才得存活。
这必是上苍恼我定力不够降下的无妄之灾。我承认那时的自己自有一番私心,我承认自己不如兄长无法抵挡权与力的诱惑。我如何能够忍受与黑王同时诞生的哥哥仅仅安于龙族祭司的小小地位,只是仰望千万年前的星光就已安乐满足。这也许和就算在最后的最后也不能明白我为何会选择与四王一般追寻称霸和强权的哥哥是一样的无解之惑吧。
可为何只有我遭受报应?只有我一人身受这比完全失去兄长更可怖的惩罚?没有人明白我这几生几世做着怎样的生死豪赌,失去记忆的哥哥无知无觉的深陷我一手制造的人工轮回。唯有我夜夜心惊难眠,不断自我诘问。如果哥哥在我还没醒来时就死去该如何;如果在哥哥弥留之际我仍无法恢复力量又如何。每一个问句后面都是不堪想象的深渊,一旦坠落便永世再难翻身。
我害怕。
无法挽回只能目视的湮灭,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罚。
既然这样,不如交换好了。
三天后,哥哥醒了,恹恹而缺少血色。他那混沌的眸子掠过我燃烧成金色的瞳孔,只是略有诧异,徒近我全身之力也不能找到哪怕一点儿惧色。我不知道这是救赎还是新的地狱。只能对这样总是忧心我多过自己的哥哥哑然失笑,只得由着一个大量失血的病人对这一个健康无比的常人问寒问暖,不阻止,直到他倦了,肯躺回去睡着。
等到房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我才觉得有些累了。龙是大异于人类的种族,因背负了太多的历史与时间而透彻,虽心中虚无却也无比强大。我们向来过着未来多于过去的日子,更谈不上什么疲倦。但现在,为了我亲爱的哥哥,我总算尝到了个中滋味。
我又坐了会儿便抽身出了房间,顺手将他隔离出了整个空间。这种事儿最近倒是越干越熟,尤其是面对前来骚扰的餐厅总管。
我爬上钟楼顶层坐下。夜正拥吻着这座古老的都市,寰宇静谧地仿若亘古的星光。可惜不解风情的敲钟人显然不以为意,悠远的乐音一下子扯碎虚浮的寂静,抚慰躁动不安的魂灵。
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回趟“家”了。
不久后,我带着兄长离开了这个国家。我想哥哥并不会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决绝,更不会明白如此众多的路费花销如何解决。但他起码知道他的fiume还是那个爱他重他的好弟弟,也似乎察觉到了那个以前要他回护的小鬼头已然在一夜之间成长到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我知道对此哥哥的欣慰远超过不快,而这大概也是我长久以来希冀的位置,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颠倒,错乱着规则的喜悦。但我知道这还不够,我明明想要的更多。
现在回想起来那旅行着的短短的三个月是相当快乐的日子,我带着哥哥几乎穿越了半个地球,那些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地方,意外的让哥哥很是开心。那晚,我们漂浮在千里洞庭的碧波间,哥哥满足的像是刚得到许多糖果的小孩子,这让我无法不想:虽然这个世界还是那么令人讨厌,但要是哥哥喜欢的话,留下也不是坏事。这真的是实话。
最后我们到“家”了,对于长期漂泊在外的我们在“家”中生活的记忆已经相当久远,就连一直清醒的我回忆起来也颇有些雾里看花的不真实感。我是相当实际的龙类,想要的就用尽手段掠夺,怀旧感伤并不是我的长项。只是当夜色中黑浪整齐的退避出通往龙座的王道时,我无法扼制的想起背靠过的彩绘玻璃上的善良人子。那个人出生只为救赎,那么作为龙的我呢?我当真如此想向这世界扬起复仇的镰刀。我忽然心生一种迥乎寻常的惊惧。
我缓缓抚着哥哥纤细的背脊,努力帮助毫无记忆的哥哥平息普通人该有的畏惧。我不能想象如果这个时候兄长畏惧的是怪物般的自己该如何,也必定无法应付可能会在下一刻推开我跑掉的哥哥。连这都没法子对付,满脑子满心脏惶惶然的自己,居然曾大言不惭地思考攫取整个世界。我为我的幼稚发出叹息,声音里也许混有不易察觉的颓丧。
可我忘记了,我的哥哥本是这样好的哥哥。他总是爱我胜过自己,以我不能知道的心痛方式。我护着哥哥进入我们阔别已久的宫殿,仰目望去球形的大理石穹顶上雕刻着兄长最为迷恋的星光。我刚想告诉哥哥这就是我们的家,却被他毫无形象地抱住大哭,我慌得不知所措,更多是被那些夹杂着呜咽的“对不起”震得无法反应。
我笨笨的兄长啊,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勉强自己变强。那些对不起不是更应该我向你说?
直到他哭得嗓子嘶哑,我才敢伸展手臂回抱我的哥哥。我这时才能够万分确定,我也一样,爱他胜过自己。但我又明白,我现在想得到的并不包括哥哥对弟弟的护爱,那片梦中的禁忌之海如今已近在眼前。
在家的日子非常平静。兄长对“家”充满了好奇,一天到晚在关闭了机关的宫殿里跑来跑去,除非吃饭基本不见踪迹。说实话,对此我的安心多过沮丧,毕竟我现在在干的事情也并不是十分有趣。
身为白王龙座上的双生子之一,我和兄长一样精通精神的奥义。而这个领域的力量完全不同于其他四种元素的力量,它所蕴含的东西通常可以创生神迹。我在近千万册的藏书中翻找,只为了哥哥曾不经意提起的一种秘法。它以神圣的契约为依托,只要付出合理的代价就可以获得新的生命。我总是自己在豪赌被动的让哥哥身陷凶险,而不敢放手与他一同身赴或许可以重生的涅磐烈焰。现在,我总算明白我的希望为何,还有什么可以斤斤计较畏手畏脚。
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再想和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