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范吧文库吧 关注：336贴子：4,524
- 11回复贴，共1页
{初闻初识初见初惊艳 棋逢对手}
沈昌珉从井里娴熟轻松地打上一桶清凉的水来，双袖往上整齐地翻卷了几道，露出修长精瘦的麦色小臂，掬一捧水随意地泼在脸上，水珠肆意落上长筒军靴。早春正午的暖阳透过庭院中央正值花期的白玉兰洒在人的脸上，撩|拨地人困意萌生。
沉稳的军靴叩青石路的节奏声让沈昌珉把目光从水面抬向门口。金起范推门而入的第一刻就看到一个人甩了甩额前湿濡的碎发后露出的晶亮的眼睛，于是他下意识地收了半步定住，这收的半步让金起范牢记也让金起范日后决定要榨出沈昌珉身上隐蓄的光芒。
一个人推着半扇门，一个人扶着一口井，对视了片刻，沈昌珉的眼神变成了赞许时开口：“这想必就是留洋回来的金起范先生？”
“不敢当，鄙人金起范。”
“延将军吩咐了，说搞情报的那都是知识分子，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不能比，要亲自迎接到门口才是。”沈昌珉直起身，映衬着身后挺拔的白玉兰，“沈昌珉。”
“沈兄哪里的话，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不还是投来将军门下卖命。”金起范即便说着谦恭的话，依然有浑然天成的傲气。
“金先生果真一身清骨，屈人门下想必是不甘。”
“作为延将军的得意门生，延将军该不一样您会曲解他人的意思。”
“是啊，若不是得意门生，怎么有资格迎接这样规格的您。”
金起范诚心地伸出了右手，文将细致些的皮肤碰到带着茧子与力度的触感。
“金起范。”
“沈昌珉。”
其实之前都是有耳闻的了。
耳闻在金起范偶尔与延将军的通话中每次必然被延将军神清气爽地提到的新臂膀沈昌珉，又是第多少次的不败战绩。耳闻在沈昌珉最近越来越多地看到延将军捏着金起范的档案合不拢嘴，神秘得连此人的出处也不说，只是告诉众人从此情报不用再操心。
{相辅相承相惜相牵绊 一语破的}
绑着两条细细软软羊角辫的小丫头在院里踮脚伸手去摘白玉兰的场景，沈昌珉刚好碰到。
情报局隔三差五弄来的人从来都稀奇古怪，新来的灶房阿婆握锅铲的手上有握|枪的茧，还学着背诗的六七岁小丫头眼睛里是十多岁人的眼神。
没怎么开始长的小丫头身子很轻，沈昌珉把她抱起来和她平视：“又跑出来玩。今天诗背完啦？”
小丫头就着沈昌珉的高度轻松够到了花，自信地开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水亮的眼珠子转了转：“但是我不懂。”
“起范哥哥没有教你吗？怎么教你这样的诗，不像李杜的诗都有确切的解释，这首不出自名家，各人自己的理解都有偏差。”
“起范哥哥说，”小丫头拿腔作势地停顿一下，揪了一片花瓣，“让我找昌珉哥哥解释给我听。”
沈昌珉一愣，想自己什么时候摊了帮金起范教育孩子的活：“嗯，就是说作者规劝人们不要被眼前的高官富贵所俘虏，要最珍惜的是自己的少年时光，有机会要奋力抓住无须迟疑顾忌，不要等到良机错失后悔莫及。”
沈昌珉这时自然不知道，原来在这么早，就已经概括完了自己的一生。
小丫头弯着笑眼鼓掌，模样像极了金起范：“昌珉哥哥好懂哦！”
沈昌珉突然沉寂了下来，看着小丫头，却在自言自语：“对，是起范让你来问的。”
怀里的小丫头扭了扭身子示意把自己放下来，站在沈昌珉面前只冲他扑闪着大眼睛，沈昌珉回身看到了抱臂的金起范。
“前几天就传你要升职，我到现在也没恭喜你。你自己也懂，升的越高，和这个利益集团就绑的越紧，就越不可能脱身。延将军麾下，你到顶了不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昌珉，我替你可惜，”金起范目光沉静，语气平稳，“你是敢赌的性子。你敢不敢赌正勋哥已经倦了，起了带着佳人姐隐居的心思，你敢不敢赌你自己脱离这里另立门户之后，终有一天能俯瞰苍生，你敢不敢赌正勋哥对你寄予厚望，连他也会赞同你辟出一条自己的路后自己了无牵挂地归隐。”
沈昌珉本就该于天下之上。
“那么，”沈昌珉眸里闪烁的是王者该有的血性，“我就赌，我离开，你愿意跟我走。”
金起范眼睛瞥向一侧，想掩住嘴角不由自主的笑意：“你敢要我，我就敢跟你走。”
夕阳渐落，庭院当中泛着昏红，一切都只留下了剪影。
一颗玉兰，一口古井，三个人影。
这是最后一次，由这样的组合拼凑成异样美丽的画面。
一个修长高挑，一个纤挺略矮，一个折了花的孩子依附在大人身上。
三人行，皆为我亲。
{终心终情终言终放手 机关算尽}
沈府门上贴着大红的囍字，不绝于耳的鞭炮声炸碎了整个清冷的秋，红绸翻滚染起了全城的暖意。
郑允浩朴有天哥几个沈昌珉出生入死的兄弟在门口充着新郎家属，笑颜如花地跟络绎不绝的宾客作揖说笑，勾肩搭背。
沈昌珉在庭前院间穿梭着和各路宾客寒暄着，邀人入座。拥挤的院间，沈昌珉觉着总是空了一块儿，他本在矫情做作的人情事故方面就应付欠佳，向来是金起范笑迎八方替他打点。亦真亦假的笑容迎面而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向后悄悄伸手想抓住金起范的手臂把金起范拎到前面挡着这虚伪的攻势，发现只有桌角能给他支撑，桌上样样零食都精心包了大红的喜纸。
沈昌珉愣了神，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金起范的咳嗽声。
“你明天婚好好结，我就不过去了，自己多担待点，”这是前一晚沈昌珉去金起范哪里取帮自己批好的一半文件时，金起范交代的。
“你为什么不去？”沈昌珉只顿了一下，继而问得轻描淡写。
“我现在咳成这样，你也不怕明天有煞气，”金起范带着浓重的鼻音，咳声也伴着笑意而至，“我现在禁不住站那给冷风吹一天。”
沈昌珉不接话，专心地拍着金起范的背。
“我不想看你结婚的场面，将来深更半夜想找你喝酒也不能随叫随到了，我想去那玉兰下面打桶井水浇浇玉兰说不定看到你带她在那院里了，她会相夫教子我也再不用教你儿子背着‘劝君莫惜金缕衣’还讲道理了。”
“金起范，是你让我娶她的。”沈昌珉一字一句，九分纵容的无奈一分孤注一掷的残忍。
金起范一滞，继续他梦呓一样的语气：“是啊，我怎么忘了，沈将军得娶李家三小姐。谁忘了，我金起范也不能忘。”这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
肋下正中肘击，让沈昌珉回神，看见刚从门前回来喝水润嗓子的郑允浩斜瞥着单凤眼：“沈昌珉你争气点儿。”
沈昌珉抬头扫了一眼已经偏西变得昏黄的太阳。时间过得让人不知不觉，金起范晚饭前的药大概记得吃。
后领被朴有天扯了一把，沈昌珉看到迎面而来的韩佳人，隐居的日子洗去她的疲倦的风尘，温润的贵族气质不减反增，玉镯的质地和丝绸的料子都显示着她过得仍是享福的日子。
她冷静地走过来，冷静得过分。周围的一切热闹喧嚣仿佛与她无关，她就这么生硬地格格不入地走过来。
“佳人姐来的好晚。”沈昌珉略显尴尬地打着招呼。
“到时间了，我该来了。”韩佳人答的有些莫名其妙，“昌珉，后堂，我有话说。”
后堂有椅子，韩佳人也不坐，回身掩上门就开口：“怎么愿意娶沇熹的？”
沈昌珉轻笑：“我当佳人姐有什么重要的事。”
“回答我。”韩佳人只是盯着他。
“起范让我娶的。”沈昌珉挂着理所当然的微笑。
“他让你娶你就娶啊？”
“佳人姐，”沈昌珉像是听了一个并不好笑却又必须让自己笑出来的笑话，“对于‘金起范说做什么，沈昌珉就做什么’这件事，你不是早就无奈并且放弃改变它了么。”
韩佳人原本的台词被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沇熹是李家最得宠的女儿，李家是都城首富，这几年南征北战我们手里有了近半壁江山，只要身后又多了富可敌国的经济支柱，坐拥江山，还天下太平，胜券在握，”沈昌珉努力营造出的语气中的耐心完美又脆弱虚假，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精力维持住嘴角的弧度，“起范的心很大，他的智谋也够，只是一个文将是要不到天下的。他心里有天下苍生，他心里装着的，我就要去给他取到。佳人姐，”沈昌珉停止话语，竭力稳住那些已经开始外泄的颤音，“他想要天下，我只想要他。”
“你爱他吗？”起范，你不敢问出口的，姐姐帮你问到了。
“爱。”沈昌珉的回答和问题没有丝毫间隔。
“他也爱你。爱情的爱。”
沈昌珉抽动了一下嘴角：“我是不是很贪心。居然想要听他亲口说。”
指针到了六点整的位置，报时的钟声开始敲响，敲下的还有韩佳人的泪：“你听不到了。”六点，她撑到了起范交代她的时间，可以把事情告诉昌珉了。
{尾声 人往何处思}
沈昌珉推开半扇门，空空地望过井沿。就算从头复制起也是在织梦，走到头，梦该醒了。
你该不在，还是不在。
不对，在的。
沈昌珉轻缓地挪着步子，怕重的力度惊裂了自己崩到尽度的神经。
枯死的枝木折断时一声粗哑，沈昌珉弯腰将一枝折木插|进根旁的泥土里，男儿膝下有黄金，沈昌珉拜了三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有的，他就在这里。
木枯了，是不是召唤。
李沇熹允在黑暗的咖啡厅里，对面是夜幕中静穆的教堂。她现在是将军夫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这身份都是畅通无阻的凭证。
那是几年以前，不是将军夫人的李家三小姐，爱坐这个位置。
金起范赶到约定的咖啡厅时，看到李沇熹已经端坐在落地窗前，面朝着川流不息的街道。
这家咖啡厅并不出名也不奢侈，但是李沇熹最喜欢这里，这个位置，以及正对面的圣保罗教堂。
两人并不是仍需要客气寒暄的关系，金起范只是在她对面坐下轻轻搅着她已经帮他点好的他喜欢的咖啡，没有去打扰沉浸在美丽当中的李沇熹。
正是礼拜天，教堂门口的人络绎不绝，唱试班安详的乐声普撒人心。李沇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无论说出什么情感的话，总是带着浑然天成的宁静端庄：“若父亲的哪门子姨太太再给我说乱七八糟的亲事，我就去做修女。”
“你还这样年纪轻轻，不该说死心这两个字。”
“说到底都是首富李家最得宠的三小姐出家了，并不是李沇熹出嫁。我可是一个值李家三成财产的物件儿，总得嫁的有用才是——是得我心理觉得有用。”李沇熹的笑容温婉，但里面已不再有一丝少女的快乐。
“为我嫁人算有用么？”金起范轻轻吹散咖啡上层的沫。
“算，但绝不嫁你，”李沇熹眸中一片死寂的平静，“我李沇熹也得有个干干净净的朋友。”
“放心，”金起范向后仰进扶手椅里，“我给你挑了个好夫婿。”
“哦，”李沇熹又开始凝视窗外，漠不关心。
“未来的沈太太，我要先走一步了。”金起范拎着精致的金链晃荡着怀表。
李沇熹缓缓转回头来，谈话至此，听到这个称呼，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聪慧精明的李三小姐终于醒过来：“你，让我嫁，他？”
“放心，信我的眼光，你将来必是‘母仪天下’的身份。”金起范端着完美的笑脸，语气是让人信服的沉稳。
“从延正勋将军门下脱身另立门户，沈昌珉原本就是帅才，这种念头，军|权就是政|权，有你这样的谋士，再娶了首富李家的小姐。金起范，你帮他把算盘打的真好。”
“沇熹，”金起范欣慰地敲着杯沿，“我就是爱你这聪明劲儿。”
“你不知道你笑的有多难看。”
“不不不，沇熹，你不知道你嫁他我有多开心。”
沉默了很久，金起范重新看看表，起身。李沇熹并没有回头喊住他，只是淡淡地说：“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弦绷到最后，就断了。”
金起范抚着阳光里耀眼的金色门框，声音轻缓低沉像情人的誓言：“沇熹，我是真的来请你，帮我站好那个，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站到的位置。”
有侍从轻巧地快步跑过来，在李沇熹面前躬腰：“夫人，庭院门从里面上锁了，也没人应门，要不要……”
李沇熹抬手挡住侍从的话：“都回来吧，别去打扰，让他们静一静，在一起。”
侍从想抬头询问何来的“他们”，夫人从未有过的灰暗疲惫的脸色让他闭了口退下。
独自一人的宁静中，窗帘美丽的少妇终于低下了头，精致的面容埋进纤巧的手里，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教堂的钟响了，和着泪滴的节拍，一下，一下。终于没有任何一双手来拍一拍她。
第二天报纸刊登了头条：一代英才沈将军一夜下落不明，天妒红颜将军夫人入教为修女。
日出了。
晨曦中映着一个小姑娘的剪影，扎了弯弯的羊角辫，一字一句地背着诗，清脆的童声溢散在清晨清冷的空气中。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空枝仍在尽可折
莫待木亡无处思
冬末春初
白玉兰的花期该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