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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云荒往世书·云散高唐》by沈璎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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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云荒往世书之《云散高唐》 
作者:沈璎璎 
绘画:李堃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定价:19元 
此书内文包括《云散高唐》全文,前传《哀江南》即《招魂》,还有一篇设定附录。 
随书赠送小海报一张。 


1楼2006-06-01 19:40回复
    封面


    2楼2006-06-01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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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


      3楼2006-06-01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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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事情~~过些时候才能连

        抱歉.


        4楼2006-06-03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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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她犹豫着伸出手来,用安慰的姿势抚着女娃的长发,心中却暗自思量:既然女娃如此笃信传说的力量,当初为何不让她去做什么巫姑呢? 
          “可是,姐姐你——你并非凡人!”女娃仰起头,用清澈的眼睛盯住了瑶瑶的脸,“你拥有奇异的灵力,可以在生年便脱去人形,化为凤鸟。 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做到。” 
          女娃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她用明火一样的目光炙烤着瑶瑶,那火中燃烧的是近乎悲壮的期待,令瑶瑶觉得沉重不堪。 
          女娃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姐姐,你会复仇的,是吗?你放弃了自由,跟着我们一起去那个罪恶的国度,就是为了向他们复仇。” 
          六岁小女孩的声音清澈如同青水的欢歌,冷厉如同河底的磐石。这种感觉令瑶瑶恍惚。“向他们复仇,然后——”她望着匆匆过眼的青山绿水,喃喃道,“让故国重现。” 
          女娃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出了甜蜜的笑容。忽然,她大声说:“姐姐,请你为我祝祷!” 
          瑶瑶还未来得及张口,只听咕咚一声,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忽然消失了。还在发呆的少女们惊觉骤变,纷纷惊叫起来。小女孩柔软的身体像一根折断的芦苇一样随波逐流,白浪中只留下印记般一道长长的血红。 
          清醒过来的时候,瑶瑶攥紧的手里只剩下了几根发丝,纤细如同微风。 
          竹筏上一团忙乱,似乎暴怒的押运官要求她们坐拢了不许乱动。有人忍不住地低声啜泣。 
          瑶瑶捻着手里,女娃留下的发丝。那一刻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孩童们的欢笑声渐渐遥远,淹没在无休无止的澶湲水声之中。 
          她的纤细的心,也似乎也跟随着沉入了水底,寒冷彻骨。 
          那时候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生命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有些重大的决定,只空落得一场怅惘;一个小小的念头,竟幻化到地覆天翻。缘起的一缕凉风,一线微光,当时尚不可察觉,事后便更难追根究底了。十五岁的瑶瑶,纵然有着天赋的洞察力量,也难以领悟到这一点。 
          那个女孩永远消失了。女娃,你真的会化作凤鸟?不会的。你梦想中的双翼沾满冰冷河水,飞不到你向往的天地中去。你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河底的一段青色的水草,一尾银色的游鱼而已。 
          其实,那也不是不好的结局吧?很多年后,当她回首前尘,幡然醒悟,或者也宁愿永留在青水冷冽的流水中,长眠不醒。她会化作溪水里伶俐的小鱼,溯流而上,重归故里。这样,她的生命才算得完美。 
          所以,传奇的脉络,就是在这里转折了方向? 
          不,不是这样的。 
          瑶瑶永远如此——她既不悲伤也不麻木,既不清醒也不醉狂。那时的她,背负了某个无法兑现的秘密,所以不可以早早终结宿命的磨砺。无论知与不知,愿与不愿,都注定要在这个破碎的世界上随波逐流。 
          当时她问船夫:“青水的尽头是什么?” 
          船夫告诉我,流水是没有尽头的。所有想寻找尽头的人,都是在顺着流水的方向慢慢滑行,直到时间耗尽。 
          然而,选择顺流而下的你,永不能够回头。 

          船出三峡,江面渐渐开阔。那天傍晚,郢都出现在冰族俘虏们的视野里。远远望去,青夔人引以为傲的这座国都,似飘浮在青草洲上一座铁城。江上的落日给铅灰色的城墙披上了一层金色,华美而沉暗。 
          城外有一座高坡,那就是传说中象征青夔国祚的大扶桑树生长的地方——江离山。暮色中,山影碧色沉沉,令人见之生畏。 
          俘虏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他们是否可以进入国都,还要听候青夔王武襄的旨意。那天晚上月光很美,但月不圆满。瑶瑶掐指一算,恰好是十五月圆的日子。原来从天阙山到郢都,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月。 
          因为四围都是兵营,女俘们不可能逃脱,所以对她们的看管松懈了下来。瑶瑶披上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葛布衣衫,悄悄走出营帐。仲春的空气里流淌着令人燥热发痒的气息,令瑶瑶倍觉惶惑。王族的女眷早被列了清单,都是留给青夔王武襄的,无人敢于染指。而其余人则被青夔国的士兵们肆意瓜分。瑶瑶捂住了耳朵,刻意忽略那些可怕的声音。 
          由于刀兵践踏,草原上几乎寸草不生。遍地泥泞,拖脏了她的裙幅。离开了营房卫兵们的视线,她越走越快,步履如飞,就象掠过水面的一只鸟。风迎面直吹,她扯掉了褴褛的长袍,于是整个人儿飞了起来。 
          


          8楼2006-07-29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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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淡月给黑夜蒙上一层凉薄的水色。像冰融化于水中,少女瑶瑶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一只冷色的鸟,无声地张开了雪白的羽翼,朝江离山上飞去。 
            江离山周围,有着奇特的风向,神人的庇佑保护着青夔国的国脉之山。她不敢哀鸣,只是木然的振翅而飞。山肩上最高的那棵树,就是青夔国的扶桑神木。扶桑神木左近范围内,是青夔国王族的禁地,任何外人不能靠近。 
            虽然只是春天,大树就已经生长得泼辣辣,比起周围的树种来明显茂密。大扶桑树,象征着青夔国的国运。树荣则国昌,树死则国亡。这是青夔历三百八十八年,青夔王武襄正穷兵黩武,青夔国的荣耀像正午的太阳,灼干了南国大地。而眼前的这棵树却似乎昌盛得过了头,泼天的繁盛,就快烧回自己身上了。 
            她低头,咬下了自己胸前的一片羽毛,羽毛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变成了纯白的火焰。 
            对着这朵白色的火焰,她发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时候的她,尚不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把一切都颠覆了。很多年之后,当她回首往事,仍有白羽火光在记忆中闪烁,这火种并没有烧去空桑树,而是蔓延烧去了她自己的全部生命。 
            空桑树下有人。那天夜晚,有一个年轻的青夔国武士正独自守在树下,用树枝和石头摆摆划划。莹白的光,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心里一惊,不假思索提起自己的弓箭。 
            火种被迎面飞来的箭头,准确地击穿,熄灭了。他是个著名的神箭手。 
            她没有来得及躲闪,那支箭刺入了前胸。 
            她立刻失去了所有力量,迅速地下坠。她低下头,想看看是否有殷红的血流出来染透片片白羽。然而视线也迅速地模糊了。 
            地很硬,很冷。她觉得她的骨头全都碎了。最后一眼,她只看见一个沉郁的人影,向她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而后又经过了一轮轮春花秋月。高唐庙中的月光,白皙如刀,切割着光洁如洗的青砖地面。不眠的夜晚,她静静的数着月光的足迹,仿佛在细数流年的瘢痕。墙角里有一抹暗红,像是刀剑的锈迹,也像是血。她定定的看着,那一道邪恶的红仿佛有些声息,仿佛在嘤嘤的哭泣。哭声会渗透在砖缝里,就像一只幽怨的恶灵一样,找个地方隐匿起来。但它不会真正消失,它一直在那里窥视着,窥视着……那是她自己的血和泪吗?她真的哭过吗? 
            那一次,苏醒过来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甚至不知是白昼还是黑夜。这间屋宇华美无伦,密不透风,只在四周装点着巨大的香烛,熏香浓烈得令人窒息。 
            她猜她自己依然落入了青夔国卫兵的手中。但这里不像是囚室。她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只巨大的金丝笼子之中。似乎因为脚上的镣铐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有个侍女模样的青夔女子赶了过来,才看了她一眼,就一声惊呼,一边冲了出去一边嚷着:“不得了,凤鸟变成美人了。” 
            瑶瑶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变回了人身,雪白地躺在笼子里,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一丝不挂。她想起侍女的呼喊,决心变回凤鸟,掩人耳目。然而,她的灵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根本无法驱动起来。 
            胸口仍旧是火辣辣地疼。她低头一看,那支射伤她的箭头,还嵌在伤口里。她慌忙将箭头拔了出来。刚刚拔出了一点点,鲜血就再次喷出,痛得她直不起腰来,伏在冰冷的笼子里悄悄呻吟。 
            “是冰族人?” 
            声音从背后传来。瑶瑶一下子僵住了。 
            来人步履重浊,一声声踏得人不敢喘气,仿佛含着极大的怒气。这种排山倒海的威仪,是她从来未曾体验到的。 
            “寡人问你话,怎不回答?” 
            她完全吓倒了,不能转过身,但也不肯答话,十指紧紧地扣着笼中的栅格。 
            笼门“吱啦”一声拉开,紧接着一只苍老粗砺的手,就贴到了她完全赤裸的背上,毫无顾忌地摸索起来。她咬住了牙关。 
            “肩胛骨这么长……”青夔王武襄沉吟道,“你不仅是冰族人,而且还是冰什弥亚王族的直系,是公主,对吧?” 
            瑶瑶不言。 
            “还懂得变化,莫非你就是他们的女巫?” 
            瑶瑶沉默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借以脱身的法术,竟然一件也使不出来。武襄似乎失去了耐心,扯着头发一把将她从笼子里拽出来。瑶瑶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还未看清武襄的脸,就已经被他压倒在地上了。 
            


            9楼2006-07-29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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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湘夫人注视了女孩一眼,心下明了。冰族公主此语,无非是在讥讽她湘夫人身为九嶷前王后却不思报仇复国,而竟然以身事贼的履历。瑶瑶语出尖刻,心中或者还有如此想法,同样是失身于仇人,她总比湘夫人要问心无愧——甚至大义凛然一些。 
              这样说出来,她的痛楚才会平衡吧。湘夫人却顺着她的话语,说了下去:“当年江离山下,青夔国大军压境,派去向冰族求救的宫使只带回了冰帝勉强馈赠的一车兵器。九嶷人哀鸿遍野,四面楚歌。只有你母亲前来相救,若不是她……九嶷人宗祠的最后一脉,全赖她得以保全……” 
              湘夫人坦言陈说,使瑶瑶略有些诧异。她似乎也隐隐地责难着冰什弥亚君,当年若不是他们袖手旁观,九嶷或不至亡国。而事隔十年,冰什弥亚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国家军政,不是她能够左右的。她只是眼睁睁的看见,弱小国家彼此之间的冷漠和自私,决定了他们必然灭亡的命运。 
              “……所以我不能杀你。” 
              瑶瑶大声说:“你不用救我。” 
              “你也可以不当这是什么拯救。”湘夫人叹了一声,绕到瑶瑶身后,扶住她的肩,“将来你就知道了……” 
              湘夫人哀婉的语气,触动了少女的某种天性。瑶瑶忽然控制不住了。 
              泪水涌了上来:“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不行么!如今这个样子——你杀了我就是成全我。看在我母亲对你们的恩德上……我不想活了。” 
              “瑶瑶,你……”湘夫人似觉有愧,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 
              湘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轻轻地踱香炉边上,捻了一撮香灰在手中,把摊开的手掌伸给瑶瑶:“你何不看看自己的命运?” 
              瑶瑶怔了怔,接过香灰,撒在地上。 
              香灰的轨迹显得非常散乱。浑身是血的少女萎顿在地。她抬起头,看见湘夫人背对着她,在研究香灰的轨迹。夫人的背影白雪飘摇。她读着某种咒文,忽然间“咦”了一声,又迅速地捏着手指掐算。 
              “瑶瑶,”湘夫人终于说,“你真的不想活了?” 
              瑶瑶轻轻地哼了一声。 
              “……知不知道,你真得很像我。”湘夫人说,“不过……” 
              瑶瑶无言。 
              “你信天命否?”湘夫人问。 
              “当然。”身为天阙山巫姑的继承者,瑶瑶可以不信王道不遵人伦,却对天命笃信不疑。 
              “你天命未尽。”湘夫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瑶瑶第一眼正视湘夫人,忽然一激灵。显赫的青夔后,神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和决然。 
              “相信我的占卜,”湘夫人说,“你的生命,会在很遥远的年代终结。或者……你会比我幸运?” 
              比她幸运?瑶瑶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湘夫人流露出一个宿命的笑。 
              “那好,我便活着。”瑶瑶说,“既然我天命未绝,那总有实现愿望的一日。” 
              湘夫人一愣,淡淡道:“你的愿望?” 
              瑶瑶在心里骄傲地笑了一下:“我的愿望,就是看到青夔国覆灭,看到你们全都断子绝孙。” 
              湘夫人笑了,旋即长叹一声:“没有人真的知道自己心里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我会让你活下去,却不能给你自由身。毕竟,现在的你,还是青夔国的敌人。”湘夫人说。她忽然走到瑶瑶面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瑶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湘夫人轻轻缚住。这条绳索浸过了神仙水,可以使得她的灵力无法施展。“你——”瑶瑶又惊又怒。 
              湘夫人道:“所以,你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只能把你禁锢起来,让时间来把答案交给你。” 
              “无论时间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我都是你们的死敌,”瑶瑶大声说,“永远的死敌——” 
              湘夫人没有回答。脚步声一点一点消失在回廊尽头。


              11楼2006-07-29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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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第二章 

                她在高唐庙住了五年。 
                高唐庙在郢都城的西边,倚着西段城墙有一个狭小的院落。寻常人从院子边上走过,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地方。大门永远是关闭着的,只有角落里一扇小门用皮绳带着,偶尔有人进出。从那个小门进去,巷子里转几个弯,正屋里供奉着不知名的神灵。后院是一座奇异突兀的塔,巷陌里穿行的人们,抬起头来可以看见黢黑的塔顶以及一两只飞鸟。但是很少有人会注意,那座塔极尖锐极狭小,看不见窗户,不像是有生气的样子。 
                偶尔有知道的人,会说这其实是王族的地产。王家的离宫别苑很多,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年久失修,怕是早被遗忘了。高唐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庙宇,也没有香火。瑶瑶猜想这大概是湘夫人用来关押监视秘密人物的监狱,特别是针对懂得术法的囚徒。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座不起眼的黑塔其实是镇压的宝剑。而她自己就是被宝剑钉死的凤鸟。那只翡翠傩面彻底封印了她的灵力。而这座黑塔则是双重的禁锢,黑塔的存在使得整个儿高唐庙都成为一个禁界。万一她的封印被解除,灵力恢复如常,她所施展的术法依然会被这座黑塔销于无形。如此一来,她和那些凡人毫无二致了,两个门卫就可以限制她的自由。 
                湘夫人把她列入宫女的名册。她名义上是这间庙宇的看守人,照管庙中的藏品。古庙有什么藏品呢?其实就是一些书籍和祭器,放在黑塔的底部。 
                为什么不怕麻烦的关押她?对于湘夫人的这一举措,瑶瑶作过多方面的猜测。然而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于是她的所有猜想都落了空。也许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 
                不过,瑶瑶早就知道,这个女人手腕精明也可内忧外患。湘夫人亲自抚养的庶子清任,长大后却成为她在朝政中的死敌。每当想到这一点,瑶瑶心中就浮出一缕宽慰。没有人可以用完美来凌驾别人。 
                是否死过一两回的人,更容易心灰意冷呢?经历过那样惨痛的挫败,如今高唐庙里的生活虽然禁锢,但也算衣食无忧。瑶瑶拭去书籍上面的灰尘蛛网,把它们收拾好,一如许多年前在阳台庙里陪伴馨远公主时所做的那些事情。平静的生活总有些相似的味道。 
                刚刚进入高唐庙的时候,她为逃跑作过很多努力,一一失败。后来就不再逃跑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某个夏日的早晨,她头晕目眩地跌倒在楼梯上,并且吃不下东西,走不动路。最初她以为是黑塔的魔力,后来才明白是另一回事。当时的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但已经能够敏感地想到,正是那噩梦般的一夜,使她怀上了青夔王的孩子。 
                她手足无措。本来那个夜晚的凌辱,还可以当作一时不慎沾染了污血。只要自己投入忘川水中浸泡一会儿,就可以假装遗忘掉,不再受它烦扰。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是给她的耻辱,加上了一个无限期的延长。 
                这段时间里,她回想了自己的全部知识,又翻阅了高唐庙里的书籍,希望找到一种秘术,能够让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在腹中化作一汪清水,一切了无痕迹。然而无论是冰族的巫术,还是青夔的秘法,在这方面都是一片空白。 
                相反的,在这个过程中,她倒是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并且在心中孕育起某种令人惊骇的计划。 
                很多年以后,她已经无法回想起,当初心中是否有过挣扎和煎熬。似乎真的没有过。当那个可怖的计划如魅影一般在心底升起时,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立刻就被复仇的甜蜜所征服。那时候,她的整个儿思想都被恍然大悟的惊喜感所满涨,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我不爱也不能爱所有的人。” 
                她兴奋地跑到塔顶,站在窗台上,对这路过的风,天上的云还有自由的鸟大声宣誓: 
                “那些折磨过践踏过我族的人,愿我的影子永远跟着他们,让他们永远记得曾出力把我拉开故土,杀死我,让他们身上永远染着我的血。” 
                之后,她抛开了烦恼和绝望,迅速冷静下来,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她做好了周密准备,并严密地隐瞒了此事,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让湘夫人知道。当她的身形已经无法掩饰的时候,恰好冬天来临。她披上了大氅,躲在暖阁里不出来,并且刻意限制自己日渐增大的胃口,不让人从她的食量变化上看出端倪。 
                


                12楼2006-07-29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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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这就是她的报应么? 
                  而每当她好不容易从梦中逃出来,就会看见婴灵最后的睁大的那双眼睛,血淋淋地挂在高高石墙上,目光纯然无辜而又意味深长。她去看另一面墙,那双眼睛就跟着移到那一面墙上。她掉转视线,去看阴暗的墙角,那双眼睛就在墙角一闪一闪。她索性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于是那双眼睛就浮在缥缈的云流之上,缓缓摇荡。 
                  他始终,默默地、坚持地与她对视着。 
                  如果大雪纷飞,他的眼睛就像雪花一样不停拂过她的窗前。如果雪霁天晴,夜幕降临,漫天的繁星都是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这时她只有再度闭眼,回到睡眠怀抱中,与噩梦再度厮杀,直到精疲力竭。 
                  她想,她活不了多久了。 
                  然而她居然一直未死。 
                  冬天过去了。清甜的风灌满了小小的阁楼。 
                  她看见窗台上长出了一枝薜荔,暗自奇怪。这是天阙山阳台庙里独有的仙草之一,为什么会在这里生根呢?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触碰草叶。仙草纤细而冰凉的触觉,通过指端,一直传入脑髓,通透全身,使得她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感。 
                  “当心,公主,不要碰坏了它。”陌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她一惊,蓦然回首。 
                  在墙边的暗影里,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个绿衣青裳的女子,想来说话的就是她。她揉了揉眼睛,那女子的影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清晰,形容身段似曾相识。 
                  “你是谁?” 
                  那女子从暗影中走了出来,朝她谦卑地微笑。 
                  她惊得说不出话。那女子清瓷一样温婉的脸儿,分明就是她的姑母,冰什弥亚已故的馨远公主。她方要脱口唤出,又顿住了。虽然貌似馨远,然而却又有种种不类之处。漫说年貌不同,其眉目神情,又分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痕迹。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影子,偏偏说不出来她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主,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女子的声音听上去虚无缥缈,仿佛并不是由她自己口中发出,而只是一个回音而已。 
                  她迟疑着摇摇头。 
                  那女子点头道:“我是你的傀儡。” 
                  “傀儡?”她迟疑道,“我不记得我为自己造过傀儡。” 
                  “我并不是你造出来的呀,公主。”傀儡微笑道,“是我自己从你的身上走出来的——在你生病的时候。” 
                  “那么,”她问,“我睡觉的时候,是你在看护我了?” 
                  “是的,公主,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却没有人照顾你。所以我就自己出来了。”傀儡爱怜地看着她,“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像影子一样跟着你。我会永远顺从你的意愿。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去做。” 
                  “真的么?” 
                  “真的。你可以叫我薜荔,就是那株草的名字。但其实我是你的另一半——我就是你,瑶瑶。”美丽的傀儡向她伸出了一只温暖的手。 
                  “薜荔……我……太孤独了。”她捉住了傀儡的手,紧紧攥着,积蓄多年的泪水喷薄而出。 

                  她无法解释薜荔的出现,但傀儡给她带来了内心的安宁。恐惧的红眼睛,被薜荔安详的目光代替。傀儡深褐色的眼睛,有如明镜一般清亮,映出她自己的身影,纤毫毕现。 
                  她们并肩坐在塔顶的天窗上。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郢都城中心的集市,再往远处是皇宫内苑。城外是一片广漠的绿野,一直铺到江离山脚下。有的时候,她会悬想很多年前,江离山下的那个有月光的夜晚。但她的思绪会自动止于午夜飞行的那一刻,不再往下延续。时光的变迁使人麻木,最初的想法变得遥远而模糊,连刻骨的痛楚都被慢慢淡化。 
                  傀儡是静止的,回忆是静止的,水是静止的,风是静止的,时间是静止的。所以,牢笼是静止的。 

                  第三年的时候,她从一本旧书中得到了领悟。黑塔的禁咒是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来解除的,并无太大任何难度。她从此宽慰,知道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恢复灵力。 
                  如此可笑,瑶瑶几乎不能忍受这种可笑。既然湘夫人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在她的算计之中吧?所以才设了黑塔来镇压可能会重获灵力的她。湘夫人知不知道,解除封印重获灵力的方法,偏偏也就藏在塔里面呢?这么一来,这个黑塔岂不是太矛盾了?可是瑶瑶宁愿相信,湘夫人是不知道的。这个发现是她自己意外获得,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14楼2006-07-29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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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而当这一切渐渐远去之后,冰雪消融,大地复苏。这时候她远望空桑岭,大扶桑木上,金乌鸣叫了。于是她得知了青夔王武襄驾崩的消息。瑶瑶坐在高塔之上,看见天边一颗淡蓝色的明星卒然陨落,心里一面如释重负,一面却稍嫌空虚。长久的等待,使得快意也变得淡薄了。青夔王后湘夫人应该也去世了吧?继位新王清任,不会在宫廷中为湘夫人留下位置。 
                    ——但是,她的封印竟然还在。她还是不能张开翅膀,飞离这个牢笼。而此刻,她隐隐地,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离开。难道她最初的猜测竟然是错误的?如果湘夫人的死都不能给她带来自由,她还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一刻,瑶瑶再次绝望如死。她卧倒在高唐庙背后的一间阴暗的阁楼里,再次陷入无日无夜的睡眠中。每一次睁开眼,或者是白天,或者是黑夜,都只看见薜荔的眼睛,蒙着一层浓郁的忧伤。 
                    半年之后某一日,她发现那个人又来了。 
                    她坐在塔顶往下看,正好看见他漆黑的发辫。穿堂风吹进来,把他的青色长袍鼓起,仿佛幽夜里绽开了一朵暗的花。他进得门来,四处张望,最后终于看见了高处的她。依旧是那张青檀木的面具,忽然间好像点燃了,竟显出了灿如日光的表情。 
                    她怔了怔,忽然庆幸自己坐在逆光的地方,他看不清她的反应。没有像往常一样跳下来接待,她只是静静坐着,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不在意。 
                    他发现,他上次来看的一些书,还留在了一边的案几上。外界已是天翻地覆,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空气却依然沉静如水。而他自己的到来,却像一块石子,击破了一池止水。 
                    他抬起头,正撞见她的目光。呆板的傩面遮住了她的真面目,令人不敢公然直视。但他是多么喜欢捕捉面具后面,偶尔闪露的一线眼光。 
                    “你还好么?”到底还是他最先开口问候了。 
                    “很好。”她惊异不定,机械的回答着。 
                    “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情。”他说。 
                    “请讲。” 虽然目光游疑着避开他的脸,那语气竟然还能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你愿意离开此地么?” 
                    瑶瑶吃了一惊,犹疑道:“我奉命看守此地,不能够离开的。” 
                    “不能够,”他微微笑道,“那么说,你还是想了。” 
                    她不做回答。并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谎,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此时此地说谎。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带你走可好?” 
                    她垂头不答,心中越发地惊疑。这时她想起来,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真的要带她走?走到哪里去呢? 
                    “湘夫人已经去世了,现在我可以带你走了。”他慢慢地说,“你不愿意吗?还是你不相信我?” 
                    是不相信他,但她不能这么说。她一边思考着,一边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他忽然揭开青檀面具。 
                    毫无准备地,瑶瑶看见了他的容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要害,她心里一慌,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就从塔顶落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破体而出,令她浑身痉挛。风掠过两胁,头脑一片空白。 
                    当她醒悟过来时,已经被那人稳稳地拥入了怀中。 
                    面具下的那张脸,这时离她不到一指远,明朗的眉眼被这意外的喜悦照亮了。而她却是五味杂陈,想不到踌躇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这样了。她终于破开了湘夫人得禁咒,虽然依旧有些不甘,然而心底一个声音却不停的叫着:“就是他,就是他了。” 
                    他却不虞有它,自然而然地摘下了她的傩面。面具下的容颜,以一种幽秘而抑郁的美丽压迫着他,令他窒息。他端详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抱紧了她。 
                    瑶瑶感觉得到,她的身体里,被束缚已久的灵力猛然惊醒,四处奔突,令她神思恍惚,站立不稳。她听见他用焦灼的语调,在倾诉着什么。可她想要细听,却无法听得明白。他低头吻她的额、她的唇。年轻男子的气息,犹拂过春天草原的青色的风,陌生而炙热,紧紧裹住了她。曾有那么一会儿,她下意识的觉得不妥,但却根本无法拒绝。 
                    他的吻小心谨慎,却又因为抑制不住的浓烈渴望,而不停地颤抖。一种奇特的悲欣交集的滋味,几乎揉碎了她的肝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样炽热地回吻他。就好像她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等待着这一刻了。 

                    薜荔小心地在黑塔里面巡视,锁紧了所有窗牖,放下了所有的帷幕。当缠绵的叹息声消失之后,她悄悄回到塔底,躲在帘幕之后窥探。 
                    那年轻人守在榻前,默默着注视着熟睡的瑶瑶。良久方站起,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深衣、袍服和衣带,一一装束起来。穿戴已毕,忽又顿住,将青袍又褪了下来,轻轻覆在瑶瑶身上。又看了一回,这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等一等,别跑。你不是要带她走么!”薜荔慌了,追了上去。她想要留住瑶瑶的情人,不由得伸出手去拉他。 
                    然而她的手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根本无知无觉。 
                    薜荔呆了呆。 
                    再一抬头,那人已经消失在拂晓的风中了。 
                    薜荔满腹失落地回来。瑶瑶还没醒,洁白而纤细的身体横在榻上,有如一束素帛。那件青色的袍服只披了一小会儿,就滑落到地上了。而瑶瑶的命运,却已经再次被颠覆了。


                    17楼2006-07-29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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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5.88.148.*


                      第三章 

                      重生双翼的瑶瑶,却再未提及过离开高唐庙。她将他留下的青衫铺在卧榻上,夜夜等待他的到来。 
                      他的造访并不很频繁,一个月也只有可数的几次。如同夜雾一样乘着夜色潜入塔中,又必须赶在第一缕晨光之前悄然散去。每当他站在门边,掀开斗蓬,露出凝着寒冷露水的眉毛,她便一言不发地扑入他的怀中。幽欢苦短,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交谈,只能尽量地胶着在一起。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他走入她的黑塔中,她便不再有任何杂念,彻底的把自己抛弃在情爱欢愉的无底深渊之中,就像即将渴死的鱼发现了水,不顾一切跳入旋涡。她甚至不曾注意对方的反应,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中。 
                      而更多的夜晚,她会坐在塔顶,独自沉浸在绵长的思忆里。 
                      “湘夫人的禁咒虽已解除,你可知你陷入了另一个牢笼?”薜荔会这样问她。 
                      瑶瑶回头看她一眼,漠然地说,我知道。 
                      或许,现在的她认为,自由只是空泛的东西,或者还不如一个等待来得真切。薜荔哀愁地看着她。那一年,瑶瑶二十岁的青春,被这个意外所改变。于是她忘记了一切,不再是她自己。此后多年,她回忆起那些甜蜜的黑夜,都会喟然叹息。生命总是寂然的长夜,惟有那些盲目的情爱,荒唐的欲望,才能略微点缀冷暗的背景,却又如同花火般一瞬即灭。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夔历三百九十四年,宫中的宫使忽然来到了高唐庙,传达上谕。就破败的高唐庙而言,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瑶瑶换上礼服,跪在宫使面前,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新王继位,要重修高唐庙。 
                      “可是,”她踌躇着问,“修缮庙宇期间,我应该住到哪里去呢?” 
                      宫使说:“公主可以进宫暂居。” 
                      瑶瑶听见“进宫”两个字,心忽然狠狠地缩了一下,过往的某种隐痛悄然升起。 
                      宫使和颜悦色地问故冰族公主,作为高唐庙的看护者,她对庙宇的修缮有什么意见或者要求。 
                      瑶瑶思忖一回说,我只要留下那座黑塔。 
                      “此塔是湘夫人留下的圣物,主上原也不打算动它。”宫使道。 
                      瑶瑶点点头。如果要动这座黑塔,那么掩埋在塔底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了。时隔多年,那个秘密似乎都已被她自己所遗忘。忽而记起时,耻辱还是快意都似乎渐渐淡去,某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却涨满了心间。 
                      宫使走后,她开始焦灼地渴望着她的情人,希望在高唐庙修缮工程开始之前能够与他一起离开。她记起了他的承诺,要带她离开。然而她数着日子,他再也没有出现。 
                      不久,有一个仆从模样的人来到高唐庙,说要取回主人遗落在此地的外衣。 
                      瑶瑶闷声不语,自取了那件青袍来,递与来人。 
                      那人却不接,歉然道:“主人说,不止要衣裳,还要带回衣中之人。” 
                      原来他终于听到了他的呼唤。她垂下头,不让那仆人看见自己失神的模样。薜荔走过来,帮她把青袍裹在身上。高唐庙黑森森的门槛外,正停着一架轻便小车。她跨上车去,忍不住回望那黑塔,在于归的喜悦之中,悄然发出一声长叹。 

                      时隔五年,瑶瑶第二次看见郢都城的风貌。五年前,也只是清晨匆匆一瞥,这一回却是在光天化日下,细细观察中原第一大国的帝都的繁华风光。她不由得记起已经消亡的故国,不由得心生悲叹。曾经同样光荣的冰什弥亚,而今早已化为废墟。 
                      忽然,几声鞭响劈开了街面上的。瑶瑶发觉他们匆匆的把马车赶到了路边一处门楼下。她探出头去,看见路上乱了起来,小摊贩们忙不迭的收拾着零碎货品,大人拉着尖叫着的孩子们四散奔跑,隐隐听得见:“大巫来了,大巫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路尽头压过来一个黑沉沉的队伍。如云的旌旗遮住了日光,一时间天色昏暗。瑶瑶注意到旌旗的中间有一架极高的马车,车架上坐着一个白面老人,穿纯黑长袍,袍子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只夔。那就是青夔国第一巫师——巫贤。 
                      巫贤在青夔德高望重,担任神堂大祭司达五十年之久,被国人尊为国师。但是在湘夫人掌权的时代,巫贤却遭到了湘夫人的憎恶,被免职回绵州老家。大祭司一职由九嶷巫师扶苏担任。九嶷人被青夔人目为蛮夷,青夔人对扶苏甚为不满,多有怀念巫贤的。夔王武襄遇刺亡故,湘夫人一派随之倒台,大祭司扶苏亦不知所终。而绵州庆氏支持下的公子清任,得到了巫贤的帮助,从而顺利成章的获得了朝臣们的支持,坐上王位。 
                      


                      18楼2006-07-2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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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到她身边,停住,冲她低声道:“本该早些出来迎接你,实在对不住。” 
                        瑶瑶微微笑了笑。莫名的恐惧,悄然从胸中升起。 
                        负责送瑶瑶入宫的那个仆从早就闪到了一遍,此时战战兢兢过来磕头。清任冷冷道:“不过是命你们护送冰族公主,竟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小的不敢,请主上恕罪……”仆从叩首如捣蒜。 
                        他像是勉力忍住了怒火,“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并不理会巫礼等人,也没有上前跟大巫叙礼的意思。悠悠然兜转马缰。 
                        “瑶瑶。” 
                        瑶瑶应声抬头,只见他俯下身,冲她伸出一只手:“你跟我回宫。” 
                        回宫。瑶瑶没有动。他说“回宫”么? 
                        “瑶瑶。”他悄悄的加强了语气。虽面无表情,却依旧伸着期待的手。 
                        她握住了那只手。于是他把她拉上自己的马背,再不搭理旁人,只沿着长长的天街迤逦而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人群才渐渐站起来。这奇异的一幕惹得人们议论纷纷。巫礼捏紧了拳头,匆匆返到大巫的车边:“师父,这可……” 
                        帘子动了动,巫礼不由得吞下了下半句话。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他动气了呢。眼下……先算了吧,唉……” 

                        青衫舞动。他的背脊温热而坚挺。她伏在他背后,轻声说:“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清任,新继位的青夔王。” 
                        她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但他的回答依然让她寒冷。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下沉,缓慢而无可遏制的下沉。 
                        她忽然希望,这一路永远不要走完。只是她在他的马后依偎,随他而去,永远不要走到那座王宫里面。 
                        当她这么痴想着的时候,她越过清任的肩头,看见了青夔国王宫的檐角。这历经沧桑的恢宏宫宇,不仅永远美轮美奂,而且永远笼罩着浓郁的阴影。 


                        清任把瑶瑶安置在了苍梧苑。 
                        当夔王的嘴里说出这道命令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一下。苍梧苑是湘夫人的居所,整个青夔国后宫中最为幽秘的所在。夔王清任和湘夫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夔王清任的生母,是夔王武襄的宠妃息夫人。息夫人脾气很怪。她原是息国王妃,亡国后被夔王武襄虏入青夔国后宫,从此再不说一句话,长子生下来以后亦置之不顾。所以清任长到四岁都不会说话,性情十分孤僻。后来,还是夔后湘夫人把清任抱入自己的苍梧苑中教养,清任才慢慢改变过来。照说湘夫人之于夔王清任,是要比生母还要亲密的人。但后来的事实并非如此,清任十五岁时,为了建立武勋,投奔北疆的镇守将军留定候处。公子清任在北疆磨练成了一个出色的名将,五年后归来,他不再踏入过苍梧苑。 
                        湘夫人对青夔国的朝政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且她亦有生一名幼子,名唤濂宁。公子清任始终无法越过她而得到自己的权利。瑶瑶被禁锢在黑塔中的那几年中,青夔朝内的矛盾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拥护湘夫人,一派拥护公子清任。到夔历三百八十一年,夔王武襄因游猎云梦而失魂三月,湘夫人隐瞒实情,请大祭司为武襄招魂。招魂失败之后,公子清任带领大军逼宫。最终的结果是武襄被刺杀身亡,清任继位,而湘夫人则在苍梧苑中投缳自尽。 
                        湘夫人死后,清任尊其为母后,并杜绝了国中关于“湘夫人是刺杀夔王武襄的凶手”的谣言。苍梧苑从此关闭,再不让人踏入一步。 
                        这一切都是在瑶瑶被幽闭之后才发生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于她而言,苍梧苑只是五年前她被湘夫人审问的地方。但是,当她跨入苍梧苑时,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宫人们窥视她的异样眼神。 
                        苍梧苑深处的青草,长得齐腰高了。隐隐一股不知名的芳香袭来,仿佛这个荒凉的院落里,依然盘旋着南国奇花异草的精灵。清任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倾听着草上的风声。而瑶瑶则坐在廊檐下,默默地观察着她的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情人。过了一会儿,有宫女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瑶瑶是否要更衣。 
                        瑶瑶挑起了眉毛。在城中打斗时,她被巫礼的焚心针伤了左臂。虽然及时护住不致重伤,却也流了不少血,一只袖子全染红了。她不想让人看出,便一直用披风遮掩着,不料还是被一个眼尖又不懂事的小宫女说出来。 
                        


                        20楼2006-07-2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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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瑶瑶也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在苍梧苑中幽居一隅,不问世事,但传言还是不断飞入她的耳中。那个小宫女落雁不仅是眼尖,话也不少。因为一进宫就派定给了瑶瑶,故而格外要显得忠心卖力。不知从哪里听来各种消息,一一地转述给瑶瑶。 
                          清任做大公子的时候,在南方海疆的白定侯麾下随军,参与对蓝族和鲛人的战争。故此白氏一族与清任的关系不错,且白家几位年轻公子是清任的臂膀。留侯有一个小郡主,小字雍容的,才貌出众不说,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将门虎女。传闻当年在海疆,清任曾与白雍容一同落入蓝族的水寨,而后又并肩闯了出来。这等铁血的交情,自是不用说的。抛开私情不说,清任初承大统,羽翼未丰,也必须让支持自己的边疆大员扩大势力。让他们成为外戚,无疑是很好的决定。 
                          所以说起来,白雍容是最有可能成为王后的人。 
                          “可是,听说白小姐提过亲的,人家却不肯娶她啊。这种人主上也会要的吗?”落雁摇头晃脑地说,“白小姐有毛病呢。” 
                          “怎么?” 
                          落雁自觉脸红,吐了吐舌头不肯说了。虽然宫闱之中不避忌谈论男女之事,不过落雁终究是个学舌的小丫头而已,说不出白小姐有什么毛病。 
                          也有别的大臣,在举荐另一些女子。有南山侯的外孙女南嘉禾,有故未央公主的女儿柘榴,有宰甫庆延年的女儿庆拂兰,达官贵人的女眷尚且数不过来,亦不乏北方的邻国,要将公主送来联姻的。 
                          所以,终究要看清任是怎么权衡了。 
                          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心意。他的母亲息夫人虽然还在,但完全没有能力左右他的决定。而可以影响他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了。 
                          “不过,”落雁忽然又忍不住似的说了起来,“不过那个白小姐要是当了王后,这王子还得别人去替她生出来。所以我说她希望不大。” 
                          瑶瑶忽然厌烦起这个多嘴多舌的小丫头来。她倒是一心为着自己的主子,可是白雍容能不能成为王后,与她瑶姬有什么相干?她心意早决。 
                          “可是,主上显然是喜欢公主您的。”小女孩自顾自说着,“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在意过呢。” 
                          瑶瑶生气了。这个女孩子,仗着自己的天真,就可以随意的说话,随意的撩拨旁人的情绪吗? 
                          “再说,只有公主您配得上主上啊。你很像湘夫人呢,所以您应该作皇后啊。” 

                          瑶瑶叹了一口气。 
                          园中白草秋霜。瑶瑶曾吩咐工匠们,不要去管苍梧苑里那些荒草。或者是她觉得满地的绿草让她更自在,或者是因为她没有准备在这里久居。工匠们请示过夔王,就依从了瑶瑶的意思。 
                          荒草深处,有一株一人高的白色草,正开着最后一朵花。晚风的耳语中,垂落的花瓣无力的颤抖着。 
                          这里原是湘夫人的居所,而她是湘夫人的囚徒。她的师父被她的父王杀害,她的国家灭亡,她的族人下落不明,她自己如果不是被前朝王后禁闭了很多年,也早就灰飞烟灭。然而她活到了今天,成为了大巫口中的妖女,众人眼里迷惑国君的异族女人。清任把她带入这院子里来,真的像传闻中所猜测的那样,具有某种深意吗?他真的愿意抗拒那么多的阻挠,娶她为妻吗?她明明心意已决,不用在意。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日复一日,中了毒一样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薜荔,你知道答案否?” 
                          青裙女子站在庭院之中,与满院的绿草不分彼此。白瓷一样的脸上浮起的一丝笑,在月光下,像水面上飘浮的朽叶:“公主,你期待那个答案么?” 
                          瑶瑶愣住了。 
                          “公主心里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既然决定了,那么青夔王的答案就毫无意义了。” 
                          “……” 
                          “公主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开此地?”薜荔忧愁地说,“禁咒早已解除,没有人能够束缚公主,公主为什么反倒不想走了?” 
                          “我还不想离开。”瑶瑶道。 
                          “想等待他的答案?” 
                          “是的。如果我不辞而别,他不会感到多少痛楚。”瑶瑶抬起头,浮云缓缓地掠过天宇,宛如多年前高唐庙里的月夜,“我要亲口听到他的答案,然后再离开。” 

                          他却茫然不知。很快的,他向她开口了。 
                          “瑶瑶,其实——”清任对着一杯清茶,“把你留在青夔国,有诸多不便。” 
                          


                          22楼2006-07-29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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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楼2006-08-09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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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楼2006-11-20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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