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李赫海▏▏[11.04.03]____《蒹葭》

蒹葭    第一章
李赫宰的睡眠不好，小时候的夜哭没少让福利院的阿姨头疼。恩 ，福利院，不错，他是个孤儿，或许睡不着觉是因为没有母亲的怀抱吧。躺在床上会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小团，就像要自己抱住自己的那个样子。健健康康的长大，青春期开始的时候还为自己唇角的细细胡茬苦恼过，曾被一个女孩告白，温柔地牵过她的手，吻过她的脸，记不清她的模样，却记得她的声音，南方人的口音，唤自己的名字，轻柔带着撒娇的意味。每当这时候，李赫宰便会更握紧她的手，把那细细白白的手指扣住，就觉得不会分开了。然而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早晨他看见她和另外一个人以更加亲密的姿势走在一起，两个人的手十指交错，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都要好看。“我们分开吧^^”李赫宰在第二天这样对女孩子说，上前拥抱她，最后一次亲吻她的侧脸，看着她走开。自始至终，微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不愠不火，怎么说呢，像是一株安静的植物，在某个角落默默吸收着不多的光热渐渐成长，面部轮廓被时光磋磨得清晰，白于一般男孩子的皮肤，骨架匀称，却精瘦。
是个，清秀的，斯文的，或者吧，是个忧郁的少年。
至少，到现在别人都是这样说的。
大二开学在秋季，李赫宰像往常一样晚上失眠后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上课，找到靠边的座位，摊开笔记本，手伸进身后的背包摸索一阵，呐，又忘了带笔，无奈瘪瘪嘴。有阳光从窗户折射，影子落在桌面上。他看着那团不规则的淡黑色发呆，想想昨晚半梦半醒之间瞥见的月光，还有，不久前梦见的飘絮，漫天轻轻慢慢地飞扬，夹杂明晃晃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光。他敢保证那是自己二十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当然后果就是他的专业课迟到了，往日慈眉善目的老教授毫不留情在平时成绩上划上一个小叉。
想到这里，李赫宰少有地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了黑板的方向。
这回算是彻底清醒。
… …
老教授返老还童了。
其实是我走错教室了吧- -…
紧抿着嘴唇，他深深叹了口气，再怎么不在乎，总得对得起还在拿工资给自己缴学费的阿姨，按道理成年了我就应该自动滚出福利院了不是么。拎上书包，李赫宰向教室后门走去。
“同学？我讲得不好也用不着这样明显地表示不满吧”讲台那儿传来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满是无奈和挫败。
没心思理会他，换了个姿势把书包搭在肩上，李赫宰意味不明地轻轻哦了一声继续向外走。
“赫宰，你不舒服吗？”这回是直接有人上前拽住了自己的手臂，“我觉得新来的助教很不错啊，听说他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来着”平常再怎么不出声响还是会被认识，因为自己长得还算过得去么。心里还在这样想着，又听到这话的李赫宰，顿了下，收回脚。
耳根悄悄红起来又迅速白下去。
… …
原来，没有走错教室。
李赫宰，你傻死了。
TBC


蒹葭    第四章
“穆可啊，你说明天会是老头子来上课呢还是助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李维没头没脑地问道。半响，那个叫穆可的男生才缓缓开口“我猜…恩…一半一半吧，老头子精着呢，他助教的课我们也还是不要逃的好，指不定李东海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猫着在某个角落数人来着…”不待他说完，李维便转过身笑着回了句“切~你说了和没说一样，放心，逃课这种事我还没傻到去应用到老头子的课上，”顿了顿，他压低了声调“不过我倒是真希望是李东海来给我们上课啊，毕竟同代人嘛，没啥沟通障碍，长得也好看，可惜了是个男人…”
“难不成你还看上他了不成啊，情圣维大人”原本躺在床上的穆可不知道何时已经在李维身旁，靠着他的衣柜，揶揄的口气。
“丫真是找死呢，穆可君~”关掉游戏界面，李维起身，伸手勾住穆可的下巴，邪邪地笑“哎哟，我猜小可可是吃醋了嘛，放心，维大爷今儿个就来宠幸你”说罢便一个近身作势去吻，却被一巴掌推出去几步远，“男男授受不亲，小的可担待不起…”一脸惊恐的模样，穆可护住胸前，“大人您还是另觅佳人吧！”
“哎呀，你可不配合了，我亲爱的可”
“废话，再配合就真失身了”
“… …”
李赫宰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听见两人的对话笑笑。记得当初开学报名注册，因为来的迟，便被分配到最后一个寝室，只有三人的四人寝室。那时自己刚把行李搬进来，就瞧见这两人嘻嘻闹闹，一看见外人就立马正经恭敬“新同学来了，你好！我是李维，他是穆可”个子高些的那个男生头发是张扬的金黄，不等李赫宰开口自我介绍便抢了开场白，叫穆可的男生随即接话“请问同学，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组成三剑客么”一唱一和，李赫宰只能尴尬地笑，点头不是不点头更不是。天生的清高个性在碰见李维和穆可之后多少有些改变，有时候还会跟着附和几句，却仍是觉得自己融不入。毕竟一个人已成习惯。
不久，整个寝室陷入黑暗，闹腾的两人各自钻进被子倒头也睡了。李赫宰此刻却睁了眼越发清醒，要命的失眠。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有杂念，却一直有影像跑过脑海，很长的片段，杂乱无章。
“我才不是胆小鬼”，混沌中，这句话跳出来，逐渐清晰，其他的一切随之淡去。
只是一句自己好像听见过又似乎只是臆想的话语，却因为和李东海有关，便被储存在了记忆深处。
一次乌龙，两次对视，四句交谈，这样，就可以把一个人记住么，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可以如此清晰。
棉花糖一样的人，只是觉得他很像自己童年时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清甜柔软，可以有很多种颜色。不过要是那句话真的存在，似乎自己是被误会了呢。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向他解释？解释什么？怎么解释？
看着暗黑中浅浅发白的天花板，李赫宰把左手从被子里抽出来，袖口没有扣紧的衬衫长袖顺着细长的手臂滑下小半截，伸出食指开始缓慢移动，一笔一划。空气中，写下那个人的名字。
最后一点落定，收回。舒展了眼眉。
明天会不会是李东海来上课没关系吧。
裹紧棉被，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轻轻叹气，李赫宰小小声地道句晚安，终是闭上双眼。
为什么，偏要解释呢。  
这么在意一个人的感觉。
又做回那个梦，漫天的飘絮，泛着水光的湖面，大片大片的，蒹葭。
伸出双臂想去拥抱，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那些飞扬的意象。
走近湖泊，他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踏进水中。
湖水冰凉，漫过裤脚，膝盖，胸口，淹没头顶。
一切归于平静和黑暗。


蒹葭     第七章
“老师醒得很早呢”低低闷闷的嗓音。
能够站着睡觉的人也会有起床气么？自呓被打断，李东海愣愣地回过头，脑子里噌地冒出这个问题。白光下，李赫宰的眼睛闪闪发亮。
“早睡早起好习惯…”似乎觉得一个睡了一夜的人坐着和一个站着睡了一夜的人并且仍然站着的人说话是件很无良的事，李东海轻咳一声站起来，走到窗边“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属马的不过…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还是坐下来比较省力”
“… …”满眼疑问的李赫宰侧脸看了突然来到自己身边的李东海一眼，后脑勺的头发翘了几根，不经意的弧度，大清早的倒衬得他整个人活泼了不少。明显是比自己大了几岁的人，却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比任何同龄人都来得清新年轻，“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我还真是属马的，东海老师~”撇过眼睛，李赫宰抻抻胳膊，伸了个懒腰向洗手间走去。
“老师，要不要洗个脸”跨进洗手间的门之前，他不忘扬了扬声调问，心想从表面上看的话在这里的秋天同一件外套不穿超过两天的李东海算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吧，会不会用别人的毛巾说不定仅仅用水洗洗也是能够接受的。
这边李东海也没多做思考，乖乖赶着走了进去，要出门怎么说也得整理下仪容不是。“你们的厕所和洗漱的地方是两个小隔间呢，这样就方便多了”和李赫宰并排站在镜子前，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转移视线，“你是本地人么？”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对一个正在专心刮胡子的男生，身为他的老师应该问些什么。
“恩”已经打上泡沫的李赫宰轻轻应了一声，左手拿着刀顺着下颚线一点一点向下刮着，空气里是淡淡的柠檬香气。李东海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等到眼前的人清洗掉脸上的泡沫，他缓缓地开口“你也喜欢用左手写字，刮胡子。”如果这个时候是在洗澡，李赫宰一定以为这句话是沾上了浴室里的雾气，湿哒哒，黏糊糊的悲伤。
“老师也认识习惯用左手的人？”
“恩，好像认识又好像忘了。”
心脏不太听使唤地放慢了节奏，胸口发闷。李赫宰犹疑着伸出手，停在离李东海已经低下的头几公分处，“老师的记性不太好呢” 终归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却温柔得让李东海产生错觉。“抱抱我吧”他说。手轻轻搭上李赫宰的腰际，头靠在他的脖颈处，软软的细碎的头发。
“好啊”笑着回答，李赫宰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李东海的背，微微倾了身，浅浅的拥抱。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自然而然，好像找不到不去那么做的理由”
暧昧也好，无心也罢，只是在某一刻，我感觉得到你给我的怀抱，温暖至极。
走出宿舍大楼，李东海没再让李赫宰送自己回去，理由很李东海“老师怎么可以让学生一直头疼上心，这明明是反过来嘛”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笑，微微露出两颗虎牙。明媚的模样。
313宿舍，李维和穆可已经醒了，两人之间是谁都插不进去的冷气场。看见推门进门的李赫宰，李维立马恢复往常的不羁和嬉闹，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耳语“好小子，你说你怎么把东海老师拐到手的~”
“他忘了带自己房间的钥匙没办法回去，恰好遇见我了”
“… 怎么可能，运气会好成这样你怎么不去买彩票？！”掩饰不了的吃惊被他故意夸大，惹得穆可也朝他们看过来，和李赫宰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你已经成功吸引了穆可的注意力，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退场了？”抿抿嘴，绕开挡在身前的人，李赫宰无奈。以李维的粗枝大叶小聪明和穆可的细腻敏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就走到了一起的。
“哎呀，穆穆你还生着气呐”叫住正欲出门的穆可，李维表面上没个正经，手却早已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错了不是么”
“… … ”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和那学姐保持联系了！”
“… …”
“要不你看我连她的号码都给删了呢”
“… …”
“还有还有！我空间里她的留言也给我删了，一个标点不剩~”
“… … ”
“穆可，我错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来着”说着说着，把头埋在了穆可的脖子处，李维的声音里也多了份倦意和无辜。
“… 早餐吃什么?”
“穆穆你不生气了吃什么都好”
“我不生气了行了吧”
“那我要吃你”
“… … 李维你给我滚出313，赶紧的！”
“我们一起滚吧，亲爱的><”
俩人扭扭捏捏小吵小闹终于是出了寝室，李赫宰轻轻吐口气摘下耳机，不经意瞥见课桌上的相册，顺手拿起来眯着眼看起来。还是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天在公园里和阿姨照的，比现在要矮很多，现在的话，阿姨过马路都已经习惯搀着自己的手了。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生活正以无法预料的速度偏离正常的轨道，李赫宰可悲地发现自己不想也无法去纠正。


蒹葭    第八章    假想与面具
曾在一本书上读到“眼睛是爱情的器官，其主要功能是顾盼和失眠。”
李赫宰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就正在用眼睛深深地爱着李东海，谁都无法理解的那种强烈愿望。迫切地，却时刻地压抑着，想要见到一个人。即使只是相似的背影，也能让心房一阵紧缩的眩晕。
这种感觉太激烈，他开始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他的模样，睁开眼，空气中似乎也有他的人形。于是有时候，李赫宰觉得自己是不是悄悄地疯了。疯了似地陷入一场幻想，想要和他满满地拥抱，和他深深浅浅地亲吻。
“自然而然，想不到不去这么做的理由”
即使没有遇见过一见钟情，即使，不知道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到底该有怎样的前提与条件。他只是告诉自己，李东海，正在被一个叫李赫宰的年轻男人爱着。
这份，被称之为爱的东西。
就像长在阴湿之地的苔藓，慢慢地绿遍一方地。
安安静静，偷偷悄悄。
学校的公关协会每年总会在万圣节举办假面舞会，邀请全校师生参加，规模甚大。李赫宰第一年在寝室看着《剪刀手爱德华》度过，在小礼堂的人们都沉浸在狂欢之时，他看着爱德华给自己心爱的女孩造出世上最美的飞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抚摸女孩白皙的脸，看着爱德华单纯地去爱。今年的舞会，他却选择参加。黑色短发，黑色毛衣，黑色长裤，清清冷冷，即使到了现场也和身周的喧嚣格格不入。
李东海在揪着一个问题问的时候被老教授赶来，说是可以为论文提供灵感，他只差吐槽说肯定是你老婆又和你吵架了暂时脱不开身搭理我罢了，想到自己期末的学分还在他手里，这句话在嗓子眼里打了几转就给吞了回去。窝在角落里，端着大盘水果沙拉漫不经心地吃着。眼神飘着飘着就定在了另一个角落里的人。
迷离跳跃的灯光，时不时穿插而过的服装各异的人群，耳边他们的尖叫声笑声歌声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在这样一片杂乱之中，眼神和眼神相遇会是怎样的感觉。全世界只留下交汇的一瞬。
之后，李赫宰站起身，朝这边已经避开目光的人走过来。迟疑着放下手中的沙拉李东海抓起身旁的假面戴上，接着又为自己这一莫名的举动感到好笑，想着还是摘下来罢了，我长得又不是不好看，看就看呗。
手刚刚碰到面具的缎带却被按住轻轻拿开，然后他听见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假面王子，跳支舞吧”温凉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侧脸，最后和自己的手相握。
整个人被他的力道顺带着起来，腰部被扶住，另一只手被迫抬升搭在他的肩上，双人华尔兹。
喧闹的人群自动地退散开来，灯光变得单一，打在两个人身上。李东海适应不了地眯起了眼，嘴里小声嘟囔：照这么大灯电费不用你们缴的呐。下一秒，便被一个大力带出去了一步，转圈，扶住自己腰的人靠得更近了一些，这也倒算挡住了些强光，一瞬间的盲被抹掉。世界好像又重新混乱起来，周围有人鼓掌有人尖笑有人惊呼。玫瑰人生应时响起，法语女歌手慵懒的嗓音，钢琴和类似于口琴的伴奏，悠长悠长的音调。李赫宰把嘴凑近他的耳朵，呼吸温热仿佛也带着笑意“老师跟着我的步调来就好了~”
要是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李东海绝对不会乖乖地在听见这句话后点头。伴随着这首慢节奏的歌曲的是接连的小旋，最后腰部突然被紧紧一揽整个上身几乎就贴在了李赫宰的胸口，握着自己的手松开环上自己的肩，这下是全被抱在了怀里。抱着李东海，李赫宰因为刚才一系列的动作微微喘着气，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似要把他揉进怀中。
果然在有李东海的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呢。
这种想法在李赫宰想要吻李东海的时候，白光一样地闪过了脑海。
“李赫宰，闹够了啊”轻轻挣扎，李东海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从他手臂下逃了出来，条件反射地抬头，便被捏住了下巴，和手指一样温凉的唇温柔地贴上来，大脑刹那空白，眼睛大大地睁着看清明光下他的睫毛，高挺鼻梁。专注的神情。
人群中沸腾成一片，手机的照明灯接连闪烁，一声一声的快门声响。
音乐声继续，回忆一点一点拼接。
“我们东海，从来都没有在别人面前亲过我呐”
带笑的眉眼，薄薄的嘴唇，闪着亮光的眼睛。埋怨的时候都很温柔的语气。
很轻很浅的一个吻，李东海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蹲下身，摘掉他的面具，李赫宰的手指拂过他的眼角，湿湿的。
沉默着看着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的人，他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李赫宰爱上的是一个在被自己亲吻时会为别人掉眼泪的人。
只是如果可能，你可不可以也为我哭。


蒹葭     第十章  
有没有曾想过，忘记。
忘记悲伤和痛苦，忘记关于过去的一切。
记忆空白，感情会不会随之干涸。
李东海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仅仅遇见一个和他有着几分相似的人之前的努力便全部都报销。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现在的这个人，要命地无法应对关于他的一切。
那种感觉就像阴暗里的蔓藤植物，一点一点，缠绕在心上，湿湿凉凉，挣扎时便会被更用力的束缚。
纪以南要和自己分开的时候，从背后拥着他说着那句话“我们东海，都还没有在别人面前亲过我呢”，听起来不满和宠溺依旧对半分着。当时自己是怎么反应的呢？
转过身，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安安静静的亲吻，泪水不受控制地流，破有些决绝的意味。纪以南在最后紧紧抱住他，小小声地说了句“东海，你说你会等我等到30岁吧，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强大到保护我们了。”
李东海笑起来“以南同学，你再这么幼稚下去的话，我活到一百岁都等不到你的吧”
红房顶，雪白墙，木栅栏。
湖水，阳光，青草大片大片。
纪以南，你知不知道，我曾经做过这个梦。醒来却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空荡荡，虚无让人发慌。
童话从来都是美好得不现实的东西。
那么多人为了它遍体鳞伤。
在一起时李东海不只一次跟以南说：我们分手吧。
第一次，纪以南楞楞地呆了一会儿眼眶就红了。然后死死抱住他说着不可以。
第二次纪以南刮了下他的鼻子，说“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第三次纪以南却是笑眯眯地追问：东海其实是已经离不开我了是吧~
其实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句话。只是觉得当人太依赖一种东西的时候会有一般有两种态度，遵从意志紧紧地抓住不放手，或者，和内心相抗。选择第二种态度，一般都是因为感到恐惧。
未来是旋涡。
引力强大，不经意就会被吞没。李东海接到纪以南的父亲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出门和他儿子吃饭。纪父长长地说了很大一段话，唯一能让李东海坚持着继续听下去的估计也只剩下和纪以南相似的温温和和的嗓音。
“李东海，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要怎么做”
“我这里要让你明白的就是，阿南是我的儿子，是他妈妈的心头肉，我们并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同性恋。”
“你的家里应该还不知道你和阿南的事儿吧，想来知道了，也不会安生。”
“不要问我是从哪里知道你的号码，作为父亲，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阿南掉进这个泥坑。”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担当起的社会责任?”
“总有一天，你的父母会老去，却看不见自己的儿子娶回新娘。”
“然后你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是个Gay是个男同，没办法和女人在一起亲热，结婚了也是徒劳是么”
“… …”
一边走着一边听，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李东海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夏天，站在火车站看着火车开走，双脚像被钉住挪不开，铺天盖地的惊惶，无措。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饭桌上，李东海还是粗心地把姜片当成马铃薯片吃进嘴，微微的辛辣，这次很容易地要了他的眼泪，越流越多。纪以南慌了手脚，纸巾到最后都不再是成张地递过去。
“东海，不要哭啊”
“看着你哭，我心里难受”
“好不容易出来吃饭怎么就给吃哭了”
“乖，不要哭了嘛”
纪以南也不再在意之前李东海说过在公开场合不要太过亲密的话，坐到他旁边轻轻揽过他的肩膀，拍拍，柔声劝着。
耳边他的声音和之前纪父的声音重叠又分开，恍恍惚惚，李东海说道：以南，我们分手吧，真的。
“分就分嘛，哭干什么”拍着自己肩的手顿了下又继续落下来，“只要是你说的，肯定就有理由。”
“你不难过？”
“难过，很难过”
“你舍不舍得。”
“不舍得”
“纪以南”
“恩？”
“我们是不是没救了”
“东海”
“… …”
“别人不救我们，我们自己救自己”
自救的第一步，他们选择了屈服。
一个星期后，纪以南彻底消失。
除了那个临走时被李东海嘲笑幼稚的约定什么都没留下。
关于他的记忆被封存，再也不触碰。
现在，一个叫李赫宰的人已经生生揭开了这封条，并开始筑造另一份属于他的记忆。
暗涌一般的情感，总有人会溺死在其中。


蒹葭    第十四章
“呐，李赫宰，纪以南结婚了”
你曾经嫉妒的羡慕的那个人，结婚了。
那个我曾经的爱人，终于还是结婚了。
“哦”
走在前面拉着他手的李赫宰应道，停下来，转身。
“他结婚了，听见没，TM的Gay都可以去和女人结婚的，你知不知道啊”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悲怒之意，李东海觉得自己就像在迷雾森林兜兜转转了好久好久，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人会懂得他的落寞和惊恐。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突然从心脏和脑中丝丝跑出来，开始要侵蚀整个身体。控制不住，需要发泄。
“可是Gay也可以，和他爱的人也爱着他的人结婚。”
“我知道这点就够了”
紧紧环着眼睛红红却不让眼泪掉下来的人，李赫宰用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发，心口发疼，一阵一阵收缩之后便会想要更紧地拥抱。
李东海的肩膀微微抖动，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胸口是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到的湿热气息。
在那个时候，李赫宰甚至可以想象他咬着嘴唇，眉头皱起来。
很难过的样子。
最不愿意去想象的，关于他的样子。
“老师，哭的话，还是大声比较好。”
“东海，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哭的好。”
哭起来又难看又悲伤，又太让人心疼。
李赫宰说到做到，说了监督李东海吃药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就真的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去他宿舍，有时候敲敲门他就会马上来开门，有时候他会不在，便等在门口，直到他回来。
尽管突然间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个与之密切联系的人，却并没有不安。
李东海也会期待自己打开门后看见的是他。
也会在外出回来的路上抽出时间想想等在门口的那个人，会是和平常一样手插在裤兜里安静站着还是靠着墙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样子。
这种感觉像是炉中正在发酵膨胀的面包，慢慢地，逐渐溢满的。
微妙又温暖。
紧张的期末考之后，班上同学组织了一次聚餐，邀请了好学生缘的李东海。60多个人分坐在几桌，他们就这么凑巧地在同一桌，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面，抬头便可以看见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放假回家的缘故，班上的学生显得特别兴奋，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人也硬着胆子灌了几口，他们或者大声说笑，或者耳语着然后笑出声来。另外一桌的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男生红着脸去挑起同样红脸的女生的下巴，嘴里嗫嗫嚅嚅说不出惩罚所需要的轻佻词句。周围的学生起哄，口哨和笑声，善意的玩笑总是能让人开心，即使窘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唉~不如我们来玩国王游戏吧！”身边短发的女生突然起身，挑挑眉，大声提议
“东海老师不介意吧~”她扭头问。
李东海夹着菜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点点头，下意识地看向对面，李赫宰嘴角微微上扬，表情居然像是宠溺。
脸上泛起红。也笑。
“抽牌，每人一张，不要给别人看见哦，国王记得站出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扑克，被快速地清出需要的，短发女生很专业… …
“啊哦，我是国王呢。”坐在李赫宰身旁的李维笑眯眯地站起来，不忘把手搭在穆可肩上，亲昵的模样。
桌上的人不约而同地静下，看着李维和其他人，眼神复杂，有期待有害怕有羞涩。
“咳，1号和4号，1号公主抱4号~！”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开始打着小嘀咕，假如抽着穆可和别人干这个事儿，自己该怎么阻止呢。
结果呢出来却是个子娇小女1号和身材魁梧男4号，两个人站在桌旁，看着国王李维无奈又无措。
“那就.. .. ..4号公主抱1号… 吧”李维大囧。
于是众人欢呼，男4号轻松抱起女1号，英雄美人终成。
桌上的人玩起了兴致，尺度也越来越大，额头BOBO不在话下，咬耳垂暧昧留影，感叹自己运气好的李东海抿了几口酒，脸上发热，看着一堆小疯子，笑得开怀。
“呵呵，这回国王是我。”
李赫宰拿着纸牌晃晃，微笑着起身，顺便和李东海瞥过来的眼神对了眼，又迅速地被逃过去。
“8号和9号，嘴唇亲吻30秒”
不知道会不会整到李东海或者自己，可是他对这种未知的刺激很感兴趣。大胆的想法几乎是脱口而出。【尽管这一行为在看惯了他淡漠的别人看来，是件多么不搭调的事情…】
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掀开自己的纸牌。
“呼…不是我”
“哈哈，也不是我！”
“是谁是谁？”
“我是7号，吓死了…”
… …
轮到李东海亮牌，他却正一手夹着芋头小丸子一口一口吃得欢畅，看也不看地用另一只手翻过了牌。
只听见周围的人控制不住的惊叹，瞅过去。
红心9摆在盘碟的空隙间醒目得莫名其妙。
李赫宰看了自己的国王牌一眼，目光继而扫过李东海的红心9，轻叹，声音出奇地淡定，“好吧，那8号在哪儿呢？”


蒹葭 第十八章
在爱情的河里，我们搭载的舟偶尔会迷航，与其盲目划桨，不如顺着流水，不慌不忙。
“老师周末有事情么”坐在床沿，双手撑在床侧，李赫宰看着面对电脑噼噼啪啪打着字没工夫搭理自己的人，终于是耐不住寂寞。
“嗯...”李东海下意识应了声，朝旁边瞅了瞅，又好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眉头皱起来。轻叹一口气，按下删除键，删掉刚刚打好的一大段文字。“还是不成立啊，该怎么证明呢”盯着屏幕的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嘟囔道，眉眼间的纠结尽收李赫宰眼底。站起身，刚想说累了吧我给你买点吃的去，却见李东海蹭地一下站起来，跨向桌子旁的小书柜，没注意脚下的电线，被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的人眼看着就要摔倒，被身后的人及时拦腰抱住才幸免。余惊未消，李东海一声哀嚎，吓得李赫宰赶忙放了手。
“啊啊啊啊啊啊我忘了刚刚是要找哪本书了，那里面，那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啊”哭丧着脸转过身，李东海眼里还真似是噙了眼泪花儿，瘪着嘴，完全是一副糖果被抢走的小孩儿神态。即使性格淡漠如李赫宰，看见这场景，还是乐了。抿着嘴，想笑却又觉得不能太明显，眼中的笑意自眼底蔓延。“额...大概... ... 是之前大脑紧张过度，暂时性给忘掉了”看见幽怨状盯着自己的老师，李同学别过头朝电脑望去。
“我觉得啊，休息休息也不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努力，得到的只是相反的效果”
眼中闪过一丝光，李东海走上前，保存了文档，然后“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手顺势放上了李赫宰的肩膀，发现有些吃力，又悻悻收回来，嘴里大声道“走着嘞~赫宰，我们去吃东西！！”似是要掩过刚才的尴尬，脸却依旧红了。
大步走在前面，却又是一副晃晃悠悠的样子，吃撑了的李东海干脆转过身眯起眼睛打量着李赫宰。伸出双手，细长的手指摆出一个相框，恰好框进了李赫宰和他身后的半拉夕阳，穿惯了黑色的他今天在黑T外套了件白色开襟毛衣，手插在口袋里，冲自己温温柔柔地笑。李东海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幸福得特别不真实，缓缓放下手，低下头，定在了原地。
“吃太多胃疼？”上前，低声询问，李赫宰有点莫名。
“... ...”摇摇头，李东海咬着下唇不说话。
“没吃饱还想吃别的？”更大力地摇头，李东海暗地翻翻白眼，再吃就撑死了笨蛋！
“吃坏肚子了？！”语气里多了些担忧，李赫宰双手轻轻抓住了还是不说话的人。
“... ...”抬眼，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李东海轻轻踮起脚，在李赫宰唇边亲了下。
“看你看得恍惚，觉得你会嗖地一下，不见了。”
被李东海的主动和外太空思维惊得一愣一愣，淡定先生李赫宰呼啦一下红了耳根，和他背后的火烧云衬得和亽谐。
“啊哟，脸红了脸红了> <”
“才没...”
“就是就是！”
“好吧...”
一路上嘀咕着“吃多了吃多了好难受，好困好困啊”的东海老师一回到宿舍却是马上打开了电脑，又扑在了老教授布置的论文上。“老头子，催催催，我今晚就搞定，等着吧！”
靠在门口没有进门，李赫宰手环抱在胸前，微抿着唇，灯光和阴影交错下的眼睛墨黑深邃，掺着绵绵温情。真是想象不出，他一个人生活时的场景呢。
那个他曾经喜欢的人，爱过的人，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想。
李赫宰的生日在春季，南方的春季总是在阳光与温润的雨之间变换着表情，北方的春季却是干燥的，空气里扬起的尘土好像永远不会落下。
李东海开始忙着准备结业，开学一个月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李维和穆可商量着大三搬出去住，一边搜着租房信息的俩人看见走进来的李赫宰，打着招呼“诶，赫宰，你要不要也搬出去啊”
“不了，在学校挺好的”
“对了，听说东海老师被推荐去一家外企实习呢，超厉害啊”
“... ...哦”
翻开书却读不进半个字，李赫宰脑袋里盘旋着刚才那句话“听说东海老师被推荐去一家外企实习呢”又想起来初次见面时，他的手指轻轻附在自己手背，语气半开玩笑半点认真，他要他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那时，他好像才刚做完自我介绍，说什么来着。
“大家好，我是李东海，像东海一样的人，这样就容易记住了哦”
漏掉的记忆补了回来，以为没有听见的话实则听得清楚，或许那个时候，就对他有了接近的愿望。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很想他，即使就在身边也很想念。
就好像只要不努力，他还是会离开，就像他说自己的那样，嗖地一声消失。
生日那天，刮很大的风，夹杂着沙尘。李赫宰窝在学校旁的小店里，漫无目的地喝酒，恍惚中就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晚上，低下头俯身亲吻李东海。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大口，苦涩蔓延。
李东海找到李赫宰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一边骂自己没记性没心眼儿一边搀起醉得站不起身的人，架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那人却又像软泥一样往下滑了去。叫来老板帮忙，才将比自己高大的人背在了背上。
“笨蛋... ...沉死了”背着他走出饭店，李东海已经喘上了气，只好紧了紧挽住他双腿的手。
“老师... ...”李赫宰没意识地说话，呼出的热气打在耳际。
“嗯？”
“老师... ...”
“诶”
“老师... ...”
“= = ... ...”
“东海... ...”
“东海，我爱你”
“... ...”停住了脚步，李东海突然就觉得眼睛酸涩起来，背上的人依旧不明情况地说着醉话。
“好爱好爱啊”
“可是也好怕...”
“怕...你走掉”
走到草地，把人放在地上平躺。李东海坐在一旁，安静看着闭着眼睛微微皱眉的李赫宰。
“你不要走啊”
“我担心自己...”
“追不上”
“追不上.. .. ..”
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李东海凑上前在李赫宰嘴角印下一个吻。
“笨蛋李赫宰”
“傻死了”
“嗯”翻个身的李赫宰无意识地应了句，看着他瘦削却不失坚挺的背，李东海哭笑不得。
呐，骄傲的无畏的黑骑士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允许在他想要保护的人面前展现，即使他本人实际上并不想让那个人看见。


他说最近家里来了个小客人，白白肉肉的一只小狗，妈妈早晨开门拿牛奶和报纸的时候kan见了它，缩成小小一团在角落。他给他取名小猫，虽然奇奇怪怪，但小猫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只要家里人唤了，就会摇着尾巴颠颠地跑到人跟前，黑眼睛干净得惹人无端欢喜。
他说家里人多时，长辈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感情归属，半开玩笑，半点认真。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借口上厕所，喝茶倒水...或者直接呆在房间kan书睡觉...逗玩小猫...
他说过几天要参加一个朋友的订婚宴，他很紧张，不知道那个时候又会发生些什么自己应对不来的事情。他说自己还是害怕的。
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和社会，身边亲密的、生疏的人像是毛细血管一样和自己细细密密地关联着，谁能一刀切断，谁又能毫不犹豫地承受。
最后，李东海说道：赫宰啊，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胆小又懦弱，连自己想爱谁，能不能爱都不能坚定的人，很糟糕。
李赫宰轻轻叹了口气，朝饭桌那边望去，阿姨背对着自己，被拐角处的书架挡住了身体，只能kan见她脑后的发，逆光kan过去似乎又是花白了一pian。
“东海，我也想你。”
“嗯呐。”电话那头的他应道，李赫宰紧了紧自己握着听筒的手，继续说：“知道么，我想着有一天，我们也能够像你那位要订婚的朋友一样，接受到我们的亲人、朋友甚至是路过的陌生人的祝福。我们会穿着黑se或者白se西装牵手走过长长地红地毯，在证婚人面前起誓，携手到白头偕老。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生活，甚至还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等到我们老了，也能够做两个没了牙照样笑得开怀的老头...然后...”
“嗯，要是我们的孩子不听话，你说我们两个会骂人唬唬他的是谁呢？唔，我觉得咱俩都不适合，让李维和穆可来吧，他们肯定乐意干这事儿，哈哈。”李东海突然打断了李赫宰的话，又兀自接了上去。自然而然，就好像他们正面对着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就好像，彼此都在身边。
“还有啊，你kan我比你好歹也大了那么几岁，等到我们老了走不动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估计我也会先了你那么几步去见上帝，到时候你可不要太伤心啊，嗯。要不然我们现在拉钩就好了！”
电话那人的呼吸也似是因为他这一番陈词有了更大的起伏，李赫宰舔舔干涩的嘴唇，笑着应“好，拉钩罢”
手伸在半空中，大拇指竖起，轻轻朝着面前的空气一按，小手指微微弯曲勾了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东海是如此固执地相信比起山盟海誓，这孩提时代的诺言来得更加安定踏实。李赫宰也便这般固执起来。
挂掉电话，阿姨已经开始收拾饭桌，抢先一步接过她手中的空碗筷，李赫宰半开玩笑地问道：“阿姨，如果给您再送一个儿子，您要么”
“呵呵，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儿啊，阿姨有你一个就够了~”笑着转身走进厨房，李阿姨的笑容仍旧挂在脸上，却没了之前的神采。轻轻抹了下眼角，她开始刷碗。
“妈，如果给您再送一个儿子，您要么”多少年前，自己也曾听到过这句话。只是，说这句话的人已经离开了。


蒹葭 第二十四章
"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张小娴
2月14日，情人节，李东海的朋友把订婚宴定在了这一天。因为两家人之间不浅的交情，李东海的爸爸也到场了。宴席间，认识的、不认识的脸庞交错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和他们打着招呼互相敬酒示意，李东海却始终像个局外人。李端kan着身旁的儿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少有地关心起来。
“怎么，不喜欢这种场面？”
“哦，有点吵”李东海低头松了松过紧的西装领带，扭扭脖子，眼神飘忽。
“等等吧，一会就结束了，以后你参加工作了这种场合是常见”端起酒杯抿了口，李端微微笑了笑“不试着适应的话，你订婚、结婚的时候，会比现在更头疼。”
“爸...你和妈怎么有事没事就爱拿我感情的事情说话...”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心中是惯有的忐忑。
“和你同龄的，有的孩子都已经有了，我和你妈都老了，能不把这个事儿当回事么你说。”拍拍儿子的肩膀，李端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李东海面前的杯子，仰头一口饮尽剩下的酒“儿子，抓住机会啊，别让父母操心。”
回去的路上，李端喝得有点多，换成李东海开车，给眯着眼睡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绑好安全带，李东海拧动车钥匙，发动。反光镜里，爱面子的父亲尽管有染过黑发，但新长出来的白se又已经开始明显。想起宴席间他的那一番话，李东海脑子里一团混混沌沌。
等到集中心思开车，发现前面路口红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慢慢减速，浑身一个机灵，脚猛地踩上刹车。却不想后面的车也装了个糊涂司机，几乎是原速撞了上来。“嘭”地一声巨响，两辆车追尾了...车里光记得给李端系上安全带，李东海却忘了自己的，惯性的冲力将他从座位上甩出去，头狠狠撞上了钢化的挡风玻璃。
昏迷前，李东海kan见路边闪烁的霓虹灯，暖黄蓝红的光圈轻轻跳跃...轻轻说了句“爸，妈，儿子可能还真得你们操心了”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鼻子里是医院特有的苏打水味道，头依旧很重，慢慢清晰起来的眼前景物里是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十岁的妈妈欧阳珏，还有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皱的李端。
“儿子....儿子你...醒了”颤抖着手摸上李东海的脸，欧阳珏泛红的眼又开始有水光。
“嗯...妈，辛苦你了”口很干，说出的话也好像缺乏水分，有些嘶哑。
“你吓坏我们了，知道么”握紧他没有打点滴的另一只手，欧阳珏继续道“还好，还好...总算醒了，医生说是中度脑震荡，只是没想到你昏睡了这么久”
“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病号服有些大，颈间的碎发没入衣领，李东海想要坐起来，欧阳珏连忙把枕头放在了他身后。
“整整两天了。”回答的是正起身的李端，语气里却不尽是关怀。
“这几天好好休息，回家了有些事情，你要跟我们说说清楚！”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扔在李东海的床单上，李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kan着安安静静陷进棉被里的手机，李东海原本毫无血se的脸更加苍白，咬着嘴唇收起手机放进怀里，他对欧阳珏说道：“妈，回家休息吧，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伤，我在这儿没问题。”说着轻轻抽出了被欧阳珏握住的那只手，躺回床上，背对着门口。
“...那，妈妈先回去，给你带几件换洗的衣服，渴了记得床边有水，饿了记得叫护工。”
“好”
等着欧阳珏走远，李东海从怀里掏出手机，两天前只剩半格电的手机现在是满电的状态，收件和发件箱里一pian空白。紧紧捏着机身，单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慢慢蜷缩起双腿，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李东海压抑地呜咽。盖在身上的雪白被单，轻轻起伏。
欧阳珏下午来病房带来了李东海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和一些水果，细细削了一个苹果，kan着李东海吃完便又被儿子劝回了家。
夜晚，李东海清醒得异于常人，平躺在床上kan着黑暗中泛白的天花板发呆。揣在怀里的手机轻轻震动。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瞬间心安，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


蒹葭    第二十五章
下雨天，天晴天，都变成了，失去你的时候。
“混账东西，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李端扔下这句话便出了餐厅，欧阳珏双手握着儿子的肩膀，声音哽咽。李东海缓缓抬起头，轻轻掰开母亲的手，“妈，让我好好想想，你先歇着”扶着她坐回椅子，便走了出去。路过客厅，听见李端狠狠哼了一声。
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床上。李东海望着窗户发呆，横亘的防盗铁栏把城市的天空分成几大块儿，偶尔有鸟飞过去，一闪便没了踪影。从下午到晚上，从火焰一样的夕阳沉入高耸的楼群到银白的月升起，李东海只是保持着双手撑在身旁的姿势发呆，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不在这种情形下崩溃。
裤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翻开查kan。
“晚安，明天就要开学了哦^^”
“嗯！晚安~”快速回复了之后，李东海开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不停地颤抖，不受心念控制。也在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几乎是漆黑一pian。跑到开关前一下子按亮所有的灯，周围瞬间光明，靠着墙壁滑下身体，李东海把脸埋在了臂弯中，垂在空中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累了，需要睡觉。他站起来，走到床边，躺上去，闭上眼睛。
十几分钟后，他开始做梦。
梦里面，下着很大的雨。他梦见了李赫宰，穿着雪白的一件西装，没有打伞。他走上前去，想要问他为什么在那儿，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好像，他走近一步，李赫宰就远离一步。然后他开始奔跑，雨水浇在脸上和身上，视野变得很模糊，可他还是要跑，因为李赫宰还在等着。
终于，他到了他跟前，李东海抬起手，想要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好更清楚地kan到眼前的这个人。雨下得更大，雨水被抹掉了又继续落在脸上。李东海很着急，担心李赫宰又走远，只好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恍惚中，他双手捧起了自己的脸，意外的温热触觉。李赫宰轻轻用唇摩挲着自己的，雨水顺着唇齿间的缝隙流进口腔，是奇怪的涩味。
慢慢地，李赫宰把舌头伸了进来，划过李东海一颗一颗的牙齿，勾住他的舌。濡湿的口腔和舌尖，呼吸都感到困难的深吻。
雨渐渐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出现在天空的艳阳。李赫宰空出自己的手，开始去脱的李东海的衬衫，李东海则一颗一颗解开李赫宰西装的纽扣，然后双手拿住衣襟向后推去。
天空中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如果两人睁眼都会发现这日光照耀地太过张扬。
莫名的燥热，兴奋与不安。
李赫宰离开李东海的唇，细细吻在他的脖颈，偶尔舔舐，感受到薄薄的皮肤下，颈动脉的微微跳动。李东海难耐地轻哼，双手抱住他的背，褪去衣物的背脊坚挺而削瘦，甚至可以摸到突出的骨节。
空气中有诡异的香味，李赫宰的吻变得越来越轻，李东海慢慢睁开了眼。
地上是刚脱下的两人的上衣，而原本紧贴着自己的李赫宰，他的皮肤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不可思议地kan着眼前这一切，李东海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赫宰抬起自己半透明的手温柔摸着他的脸。
“东海啊，他们说，不能让你靠近我，否则我就会消失。”
“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让你一直追着，那样会很累的。”
“所以，我等在了原地。”
怔怔地听他说完，李东海便疯了似地拿起地上的衣服想要给他穿上，发现碰到的只是可以穿越而过的空气，白se西装再次掉落在地上。“不要，不要这样...不要啊....”李东海红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出声，上前要抱住即将消失的人，捕捉到的只有最后那一刻他眼底深深的笑，化不开的留恋。
浑身脱力一般，李东海跌坐在地上，低声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让我一直追的啊，你是傻了么，等我干什么...我明明可以一直追着你。”
“我不怕累，一点都不怕。只要能kan见你... ...”
“至少，我可以kan见你啊...”
“至少...你还在啊...”
“李赫宰，你就舍得把我丢在这里么。”
一颗一颗滚烫的眼泪滴在灰白的水泥地面，汇成巨大的水渍。
心脏是被压碎的痛感，身体像是跌入无底的深渊，李东海瞬间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靠坐在床头，度过了假期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清早，收拾好行李的李东海正准备出门，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李端一声呵住。
“干什么去？”
“今天开学了”
“还想去学校？！”
“回来，没想清楚之前不准离开家半步！”说完便上前要去拿立在一旁的行李箱，李东海本能地想要阻止。推搡之间，李东海突然感觉胃中一阵翻腾，抓住墙沿稳住身体，吐出的却只是些微透明的胃液。李端显然也吃了一惊，惊讶的面se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便拽住了儿子的手臂将人拖进了客厅。
“爸...求您了”跪在地板上，李东海咽下口中的酸苦液体。
“求我什么？”
“让我去上课”
“呵，是去上课，还是去见李赫宰？”
“爸，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
“做出这么混账的事情，还问我为什么？”
“我这是天生的”“天生的？哈哈哈哈，滚！滚回你自己的房间，等你把这天生毛病给除尽了再出来！”
李东海不再答话，勉强起身，固执地还想往大门口走去，还没能走到，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耳朵里重复着是李赫宰梦中的那几句话，他想哭却笑了。


“谁啊？一大早的。”李端穿着睡衣也从一旁的卧房走出，声音低沉。
“没没什么，敲错门了，呵呵。”听见声音的欧阳珏赶紧给了李赫宰一个眼色示意他先下楼，刚要合上门，却被一个力道抵住，惊讶地看见李赫宰单手撑住门板，脸上仍是带着笑意，目光柔和却是可以读出的坚定。
“你是...”李端已经到了门前，手握在背后，眼神打量。
“李赫宰”深深鞠躬，李赫宰说道。
原本有些困顿的李端一听见这名字，脸上的眼色便沉了许多分。“呵，是你啊，一时半会儿倒没有认出来。”
“嗯，伯父，我来看看东海。”
“劳烦你挂心，不孝子最近还算安好。”
“听说他身体不太好。”
“他好或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即使有，也轮不到你操心。”
“伯父，我是真心喜欢东海，这份感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请不要把怒气都撒在他身上。”
“两个大男人，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居然还有理了？！”李端的语气中怒火陡然增添，手上正要关门，李赫宰一个闪身跨进了门槛。“嘭”地一声，防盗门在身后紧紧扣上。
“你干什么！！”把包放在地板上，李赫宰看了李端和一旁惊慌失措的欧阳珏一眼，便深深跪了下去。“除了我的养母，我李赫宰再没有向他人下过跪。今天这一跪，没有其他的请求，只希望二位能让我见见东海。”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裤缝，李赫宰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
“你...”指着地上的李赫宰，李端惊讶之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甩手转身离去“是那个混账东西自己不愿意出来，你这么跪着也没用！！”
“没关系，我等着他就好。”李赫宰直视着前方，低声回答。
一旁的欧阳珏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跪着的人一眼，又马上跑到一间房门前，轻轻叩打“东海啊，你的赫宰来了，出来看看他。”房间里却任何响动也没有，欧阳珏只好继续“儿子，你乖，听妈妈的话，出来吧，赫宰真的在这儿。”
“妈妈昨天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儿子你不会不开心吧”弓着腰，欧阳珏对着门缝测沿说话，好像这样李东海才能听得更清楚似地。
“妈妈觉得赫宰很好，是个勇敢的人，你看你爸爸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呢”
“儿子，你出来，让妈妈看看，我都一个大晚上没见着你啦”可能是弓着腰太吃力，她又调整了下姿势，接着说话。“妈妈今天给你熬海鲜汤...你还想吃什么？...”
“伯母，我来劝劝他”李赫宰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门口，扶住了欧阳珏。把不觉间已经满脸泪痕的老人搀到沙发上坐下，李赫宰便又站回门前。
“东海，我来看你了。”还是像平常一样清冷的声音，不到十字的一句话。门内却传来了脚步的走动声，到了门前又没了动静。
“让我抱抱你。”手放在门把手处，李赫宰心跳一声一声，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漫长的等待，连唾液吞咽的声音也突兀起来。
毫无预兆的一瞬间，门开了，正低着头的李赫宰猛地抬眼。
“东海...”下意识地发出音节，便再也说不出话。眼前的李东海消瘦得太过厉害，脸颊看不出一丝血色，嘴唇干燥而苍白。只是那双被刘海遮住了一些的眼睛，显得更大了，里面有隐隐的血丝。
李东海只是呆呆地看着李赫宰，持久没有作出反应。一会儿，他慢慢抬起了手，隔着空气描摹李赫宰的五官。
“赫宰啊，我不是让你不用等我么”
“怎么还是那么傻呢”
“也罢，我就这样看着你，好不好”说完又向后退了几步，望向门口的人。
“东海...你...”大脑里的某个念头一闪而过，李赫宰几乎要站立不住，推开门，想要走近李东海，却只见他咬着牙摇摇头又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我遵守约定，你也不要过来了。”
“这样子就好，至少我还可以看见你。”
李东海红着眼睛，却再也哭不出。只好冲着李赫宰微微笑起来，比哭还让他心疼。


蒹葭    第二十七章
如果这世界颠倒，我们牵手反方向奔跑。
李赫宰深深呼吸，向前跨出一步。意料之中，李东海努力扬起的嘴角瞬间变成一条紧抿的直线，他慌张着后退到墙角，身体紧紧贴着墙壁。“你走啊，不要靠近我。”那眼中的莫名抗拒让李赫宰心中一紧。心中有了一些想法，也不再执着向前。
“东海？我是赫宰。”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赫宰，所以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
“因为…会消失……你会消失的！知不知道！”
蹲在了地上，李东海捂住自己的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声音嘶哑而哽咽。
早晨的阳光从窗框斜斜投过来，散在地上，是纹路清晰的影。
散在李赫宰的脸上，一半明朗，一半悲切。蜷缩在阴影的角落的李东海，像只小兽，瑟瑟发抖。
“我……为什么……会消失？”良久，李赫宰勉强开口。
“不知道……他们说你靠近我就会消失，你会像泡泡一样，变成透明的，然后，就没了。”
“……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抬起头，李东海面无表情地望向李赫宰，黑亮的眼睛深不见底。
“我一闭上眼，就是你消失的场景。”
“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却什么也不能做。”
“你能想象，那种好像全身的血肉都被抽空的疼么。”
五雷轰顶一般，李赫宰怔怔后退几步，撞上门口的书柜。
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房间里很安静。
冰凉的双手覆在脸上，来回摩擦，李赫宰试图让自己更清醒，平稳了语气“不是这样，东海，没有什么靠近你我就会消失的话，不信你摸摸我。”他伸出手，向角落里的人唤道，声音温柔，心口隐隐作痛。
李东海不动作，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腿闷声作答“你骗我。”
“不骗你，赫宰不会骗你的，相信我。”柔声说着，慢慢靠近，李赫宰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神经快要被崩断。
“真的？”
“真的。”终于只有一步之遥，李赫宰正要松一口气，上前要去抱住李东海，却听见他的声音又兀自响起。
“可是他们会骗我。”
“其实赫宰已经消失了，对不对。”
“他们把赫宰变成了雾，太阳出来了，他就散了。”
“他们又怕我伤心，就造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李赫宰。”
说话的时候，李东海盯着李赫宰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
“所以你走吧，趁我没有为你冒充赫宰生气之前。”
李赫宰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颜色瞬间白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你走啊，说了你不是李赫宰！”见他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李东海突然哑声吼道。这一回，像是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走上前，李赫宰看了蹲坐在地上的人一眼，便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把整个人提了起来，压在了墙上，逼着他和自己对视。
“放手，放手！”红着眼，李东海疼得厉害，拼命挣扎，慌乱中又被他的双腿抵住了自己的，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李赫宰一言不发，只是深深注视，直到被自己压住的人慢慢安静下来。
“我是谁？”沉声，李赫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放开我，你不是赫宰”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李东海呜咽一般“赫宰，赫宰一碰到我，就会消失，可你明明还在。”
“李东海！！！”
“你看清楚，我是谁？！”
“……”
李东海低下头，却又被捏起下巴，被迫抬起了脸，眼睛大大地睁着，盈满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李赫宰顺势吻上去，咸涩、冰凉。箍住他双手的手臂慢慢松开，改而环抱，脸埋在他的颈窝，“东海，我是赫宰，是你的李赫宰”带着鼻音的嗓音，满是委屈和悲伤“你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怎么能说，我不是我。”
如果李东海只是把他忘了；如果李东海只是爱上了别人；如果李东海只是恨自己了，他会伤心，会心痛，会难受。可这万般的如果还比不上，自己站在了他面前，却不能靠近；比不上，李东海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你不是李赫宰。生生把自己拒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脖颈间是湿热的感觉，液体渗进皮肤。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李东海圈住了李赫宰的腰，收紧。
“知道么，我不敢睡觉，一闭上眼，就是你最后消失的场景。”
“恍惚间会觉得，自己活在了梦里面。”
“我想睡，但是又怕睡着了，你就悄悄地消失了。”
“我想醒，但是又怕醒过来的时候，你是真的不见了。”
“什么都变成反的。”
“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你，但是心里面又空荡荡，生疼。”
“看着你，却不敢靠近。”
“赫宰，告诉我，我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我才可以抱着你，又不失去你。”
自呓一样，李东海一字一字清楚地说着，抱着李赫宰的双手越来越紧，怎么也不敢放松。好像无论怎样，梦里面的那一幕都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发生。
“我就在你身边呐，陪着你，抱着你，一直都在。”李赫宰凑近他的耳朵回答，圈住李东海肩膀的手温暖有力。“这不是梦，是真的，李赫宰抱着你，不会离开，更不会消失。你也只要相信我，就好。”
即使我们走的路和整个世界的方向都相反，我也在你身边。
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见这个人心脏的跳动，一声一声，清晰有力。
李东海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渐渐垂了下去。
“赫宰啊，我好困，好累。”
“睡吧，我抱你去床上。”
“你不走。”
“是。”
“那…安。”
“安。”
像是猛然间松了劲的弓弦，李东海的身体不自主地瘫软在了李赫宰的怀中，闭着的双眼，睫羽微湿。打横抱起瘦得不到百斤的人，李赫宰走到床边，从背后拥住他一起睡下。
正午的阳光微烈，打在雪白床单上，日影斑驳。李赫宰的手绕在李东海的腰前，与他十指紧扣。两人之间，贴合着几乎没有缝隙，可李赫宰还觉得不够。
如果可以，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一世，永不分离。
欧阳珏走出自己的卧室，透过虚掩的门，刚好看见李赫宰消瘦直挺的后背，向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口，面色还留着半分阴郁的李端，轻轻叹气。复又眯起了眼，眼角的纹路更深。
傍晚，李赫宰被怀里的人的动静惊醒，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体，呆愣愣地盯着自己。双眸恍若星辰，薄薄的嘴唇是淡淡的粉。
见李赫宰醒了，李东海也不慌不惊，只是慢腾腾地从自己怀里出来，双手撑在他身侧，继续以俯视的角度，细细瞅着他的这副眉眼。
李赫宰抬眼便是李东海敞开的衣领，脖颈间散着凌乱的微长发尾，锁骨处的凹陷形状良好。
情难自禁，温温柔柔地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李东海顺从闭上眼，任由他辗转着角度亲吻。骨节细长的手指撩开衣物的一角，冰凉细腻的触感。李赫宰浑身少有的激灵，翻身便把人抱在了怀下。
“咕~”恬静美好的氛围被一声肚饿声响打破。身下的人皱皱眉，睁开眼，李赫宰温凉的唇也总算离开。
“赫宰，我好像饿了”孩子一样的语气。
“……”
“咕~”再一声，这回挂不住面子了，李东海干脆转过脸，趴在了床单上。
“……你啊，想吃什么？”李赫宰哭笑不得。
“拉面！你快去煮！”向后甩甩手，皮肤泛起浅浅淡淡的一层红，李东海又羞又恼。
走出房门，欧阳珏已经在餐厅准备餐具，李端坐在沙发上，带着眼镜随意翻阅报纸，电视里天气预报正在播报——明日见晴云云。
或许是这短短的两天经历了太多，或许是夕阳照射下地板的颜色太过温暖，或许只是这份难得的安宁。李赫宰差点以为，自己有了一个真正完整的家。
不大不小。装着彼此的爱，刚刚好。


蒹葭 第二十八章
“来，来，到我的身边。”
你这般温柔地唤我。
“伯母，东海想吃拉面。”走近欧阳珏，李赫宰语气里似乎都带着笑意。余光里，餐桌上是几道精致的家常菜，四副碗筷整齐地摆在桌面。暖意更浓。
“这孩子…成，我就去煮。赫宰你饿了就先吃着，东海他爸…也别太在意了。”眼神晃到沙发上还在看报的李端身上，欧阳珏拉拉嘴角，转身便要进厨房。“别了，我帮他煮吧，您和伯父先吃着。”李赫宰轻轻按住了老人的肩膀，柔声应。平时放假在家的时候偶尔嫌做饭麻烦，总会变着花样煮面，在这一点上，李同学倒是有着不少的自信。欧阳珏也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心里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又抹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脸上多日来的忧愁不觉消减了一些。
李东海在床上趴着又差点睡着，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捏上自己的耳朵才清醒。被那双手的主人牵着走出卧室，坐在了餐桌上，看见自己面前的一大碗热气腾腾、长得和广告图片一样的拉面时，居然又开始恍惚。
眼神在身周的三人之间逡巡，李端板着脸，慢条斯理地夹菜到碗中；欧阳珏拿着筷子，视线刚好和自己的相遇；李赫宰不说话，斯斯文文地往嘴里喂饭。突然之间，就反应不过来了。
“爸妈…我…”张开口，一个句子也说不完整，最后只是愣愣地望着两位老人。
“怎么？还想不吃东西？想把自己折腾死了，这样你就开心了？”李端眼也不转，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停滞。
“不…不是。”
“那就给我赶紧吃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爸……您不生气了？”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又被另一只手包住，李东海浅浅吸了一口气。
这回李端放下碗筷，抿了抿嘴唇，方才开口。
“只要你活回原来的样子就好。”
“你和他的事情，我不想再管。”补充了一句，他便再也不出声，起身离了桌。呆呆看着李端的背影，直到视线里只剩下了一片黄昏里的光景。李东海兀自笑了，嘴角悠悠上扬，一点点地笑开，脸颊上却是一大颗一大颗的泪珠子滑下来。
短暂的静默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接着，是“啪——”的一下，响亮的耳光声响。不觉间李东海已经慢慢抽出了被握住的手，猛然狠狠扇上自己的一边脸，苍白的脸上霎时一道红印。
对面的欧阳珏看着他扬起另一只手又要扇下去，着实慌了，上前要护。见李赫宰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制止才大松一口气，坐回椅子。一颗心脏在那一瞬间快要跳出胸口。
“赫宰…痛呢，我感觉到痛了。”漠然转过头，看着眉眼间说不清楚情绪的李赫宰，李东海沙哑着嗓子，眼眶持久泛红。“这是真的，对吧。”
“嗯，都是真的，半点不假。”松开了刚刚情急之中用力过大的手，改为轻轻握住，李赫宰用拇指指腹温柔摩挲他手腕处的皮肤，应道，“吃面吧，我煮的”，笑容浮出，心口却是生生地锐疼。
“伯母，放心，他没事。”转头看向面色惶然的欧阳珏，李赫宰安慰。好似，他成为了李东海与这个世界正常联系的渠道一般。
晚上，李赫宰在不大的单人床上从正面拥着李东海，不知道彼此沉默了多久。
“赫宰？”
“嗯。”
“我不知道以后还可以给爸爸妈妈什么。不会有乖巧的儿媳，也不会有可爱的小孙子。我留给他们的，是不是只剩下了无奈和悲伤。甚至还有…其他亲戚在背后的议论。”
“我知道的，自己不是个好儿子。”
“……”李赫宰没有回答只是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良久。
“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回学校呢。”
“嗯，安。”扬起脸，在李赫宰唇边吻了吻，李东海又缩回他的怀抱，闭上眼。
第二天清早，两人留了张字条便出了家门。听到关门的声音，老人的卧室房门也随即吱呀一声开了，李端披着大衣久久站住，垂着眼，更显苍老疲惫。
“还看着呢，人都走了。”
“哦。”
欧阳珏唤，李端便转身回房，轻轻阖上门，浅浅一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