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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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红阑清冷，月出娇窟。
诺大的宫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轮皎月悬天而照，伴着我走出了前殿。层层冷阶亮如水磨的明镜，照出的千丝万缕，都是愁绪。
漪澜殿尽受冷落，今朝是第三年。
你不来，不问，不管。我不言，不怨，不泣。散散挽上青丝，淡淡的描上素妆。十指纤纤，我不染蔻丹。双唇如萼，依旧不必胭脂。容颜未老，何惧失了模样？
沐浴更衣，荒庭伴月，我焚一炉清香。轻轻舞指，一曲下来，琴弦却是脆似裂帛，根根俱断。闻声触景，刹那里，不及泪眼婆娑，已是心痛如绞。
为你落泪，不是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回。纵是知道此刻你就在门外，出门的这一步却是有如千斤负重，踏不出，出不去。
你曾说过，他日取得天下，我若为王，非你为后。誓言铮铮，我反问，此时此刻，君上却要奴心向谁家？
为你，我无怨亦无悔，不恨你将我拱手他人，不怨你刀刃所向，血骨手足。一句诺言，让我不顾所有，梦醒时分，已无返路。我到底是如何为你，葬送了天下，放弃了苍生？


〔七〕          
狼烟压境，千里烽火没有多久就烧到了国都边境。
久居安逸之地，当年大羌横扫草原的金戈铁马，如今早已溃不成军。纵是外援纷纷来报，又岂是西凉狼骑的对手？这一战，匈奴军将积蓄了整整十年的耻辱都化作了血满沙场的杀戮，长茅所向，直指的唯有忍足。
不取他性命，浇不灭族人们垒筑的仇恨。
当军报传到漪澜殿时，忍足仿佛洞悉所有，一双水眸，极尽冷寒，看得我脊背都是发凉。起身离殿，他走不到三步，回头问我道，倘若亲征，我和他谁将是赢家？
“侄儿英勇，乃是我大羌之福，要亲手斩下这只稚鹰的翅膀，真让我不忍心。”淡淡的几个字，他拂袖而去。脚下洞开一道无底深渊，这突如其来的不详让我无力站稳，双腿涩重得发麻。
当晚，我连夜出宫， 奔赴到了你的营帐。我知道他日两兵交战，我对谁都只会是拖累。既然如此，总可以与自己的族人同进同退，如此死了也无悔。
你让我回宫，要我去为你完成这登基前的最后一次使命，你说只要忍足一死，自可传言当年先帝遗诏真言乃是嘱咐忍足辅佐你登基为帝，清君侧，登大典，乃是名正言顺。
“只要他一死，都城里的大军就会群龙无首，没有了忍足怪帅，天下没人可做我的对手，只要你助我完成这最后一桩心愿，迹部必依诺言，和你共享天下。”皎月如盘，你与我在帐外告别。
蹬马而去，我只觉得心如同刀绞一般疼得无法形容。
果然如常言所道，世间最毒，毒不过感情二字。纵是是手刃仇敌，匕首所要刺入的，终究是曾温柔待我的丈夫。
在殿外小小的停驻了些许，我迎着静悄悄的金銮大殿，走上了他所战的城墙碉楼。   
逆风而立，我看到他静静地看着已经兵临城下的匈奴大军，如同看着一班戏子一般饶有兴致，没有半分的慌张胡乱。
见了我，他温和一笑，缓缓说道，“都说你琴艺天下无双，却未曾和我的萧管共奏一曲。现在已到了生死未卜的边沿，倒不如乘此机会，了了我这个心愿，你意下如何？”   
我跪地接旨，顺从地答道，“请容臣妾为陛下拭弦。”
仓促地抬起了头，我只错觉到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里，已经堆满了厌倦俗世的尘埃


〔八〕
琴瑟和弦，他用萧管为我伴奏了一曲《霓裳》
漪澜殿里，银光逶迤，听着他曲乐清亮，我的十指竟是如同神助一般的轻灵，仿若进入了无人之境，美妙的乐曲缓缓顺着指尖流淌。这样畅快淋漓的抚琴，伯牙子期，亦不过如此。
“好琴艺，生在匈奴，却将汉琴奏得如此娴熟，闻人的师傅可是嵇康再世？”你第一次叫着我的名字，不以君妃之礼相待。
我答，“妾母本是汉人，当年因为战乱被匈奴掳走，嫁与了我父汉，臣妾的琴艺乃是母亲亲身所授，并无外人。”
他淡淡地笑了，如同终于放下了心中巨石，将萧管掷于一旁，“原来如此。”
门外鼓声沸扬，金石撞击之声开始愈来愈重，我仓促地跪倒，请他和我一起离开漪澜殿，等到叛乱平定再做商议。他摇头，露出来了几分疲惫，“该来的总会来，城池与我共存，若是要毁，以我殉葬，天理命数。”
说罢。他依旧如同巡视一般冷淡着，和我说起另一故事，说道年轻时他曾心有所爱，为一个汉女不惜抛弃了王位一起远走高飞，去了汉国。 半途上遇到战乱，两人从此天涯相隔，他说到了那女子眉黛纤细，尤其弹得一手好琴，闻及琴声，通灵舒畅，那样的妙音，他后来用了一生寻找，终究也没有找到第二个。
“能够在死前再见故人，了此心愿，我已无憾。”说罢，他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我，嘱咐我小心守着，倘若战事有变，只要我将锦盒呈上，必可保住性命。
那一晚，我独自守在漪澜殿内，夜是从未有过的漫长冷清       


〔九〕
忍足死，我不曾意外。
原来他的一生挚爱，正是我的母妃。原来他踏平祁连，为的只是要寻回那千里的回眸，阑珊倩影。弑兄躲位，他亦不过是为情所困，情至深处，孰是孰非，孰对孰错，谁能说得清楚，道的明白？
那日，我出宫见你，只看见脚下累累的白骨，还有河流般滚滚不停的鲜血，已经将我脚下的土地，染得满目腥红。
那些枉惨死在刀下的无辜性命，头颅倒横，尸骨满地，都不过是为了我的一个情字。
这满手的血腥，我已经，擦拭不净。
脱去血淋漓的铠甲，你终于将手中的一柄长剑扔下，将他的头颅以剑挑起，在城楼上以示众将。听着那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我的眼泪，已经遏制不住地落下。
这般残酷淋漓的杀戮，终究要在一派生平中落下帷幕，天家斗争自古就是血写的历史，骨垒的江山，唯有踏着亲人的尸骨，才能一步步地走上那金銮殿，坐稳那黄龙椅。
一声长叹，我看到你的眼角，早已藏不住疲倦。
你问我何去何从，我轻轻跪倒，“请让我住在这漪澜殿内，此生，再不离去。”
你依照承诺立我为后，我只恪守毒誓，今生再不出殿。
因为你一直不知道，那只锦盒之中还有着另外一份密函，那是我不能够为你所知的秘密，那日，锦盒里所藏先帝的遗嘱一份，忍足手写的信函一封，早已将这一切看在十载之前。先帝知道忍足将会夺权，所以废你母后，以此换得你远离皇居，蓄养兵力。忍足知道留下了你性命，他日便必会死于你手，只求你放过了家中九族，一人赴死。
我知道你的长刀，必不会放过他家中的一兵一卒，唯有斩草除根，才可以将那个叫做仇恨的力量，彻底地拔起。
留在你身旁，这是我保护他骨血的，最后的办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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