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胤礻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九哥,这回我可替你出了口气了!”
胤禟正搭在床上玩个九环锁,懒懒的瞟了眼他道:“我哪受了气?”
“还不是董鄂家那丫头,若不是被她气得,你怎会中暑?”胤礻我解开马褂,不停地打着扇子道。
胤禟一怔,问:“你将她怎么了?”
“我哪敢动她?不过她那个小哑巴可有得受了。”胤礻我哈哈笑道:“坤宁宫前日开始翻修,那后苑里不是有口枯井吗?我让两个人把小哑巴悄悄送到井下关上一夜,也够那刁钻丫头急上一晚的。”
胤禟双眉一紧,道:“小心闹出事来。”
“不怕。明早我就把那小哑巴拉上来。”两人又闲扯了几句,胤礻我便回自己的住处去用晚膳。
晚间,胤禟喝了两口梗米粥,见一旁的六翼宝莲宫灯旁,一只蛾子不停地扑腾着想往灯芯里冲,他双指捻起蛾子的翅膀,丢到火苗里。飞蛾的身体迅速被点燃,在雪纱制的灯罩里乱窜,拍动出痛苦却又妖异的舞姿。原来挣扎在死亡那一刹的美丽,竟是如此蛊惑人心!
听到外间的动静,胤禟掀帘一看,竟见到小敏匆忙离去。自己一楞,转问道:“她来做什么?”
崔延克道:“她表姐到现在还没回宫,惠妃娘娘正四处派人打听呢!”
胤禟当即冲了出去,一帮奴才半天才回过神,待要跟上,哪还见人影。
自孝懿皇后逝世后,康熙一直再无立后,所以坤宁宫一直闲置,又逢翻修,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也都搬到了别住,偌大的一座宫殿寂然无声。
胤禟一把扯下宫门外的灯笼,跌跌撞撞的摸索到后苑的一座八角琉璃井边,趴在井沿上大声喊道:“董鄂尘芳!董鄂尘芳!你在下面吗?你在吗?”见无人回应,他将灯笼往井内一探,见井底一个少女正歪坐在那,不正是她!
胤禟咬着灯柄,手攥绳索,蹬着井壁而下,在离地五丈处,绳索因不负重凌空而断。幸而他自幼习武,且井底是柔软的湿土,并无大碍。
“你下来做什么?”他脚刚着地,放下灯笼,便听到尘芳的声音。
“你没晕啊?那我适才在上面时,为什么不吱声?”胤禟诧异道。
“你们既能把我丢到井里,焉知不会往井里砸石头?”尘芳冷笑。
“是啊。我是狼心狗肺,才会傻得跳下来救你!”胤禟气得眼前发蒙,不由倚着井壁坐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尘芳察觉了他的异样,走过去冰冷的手在他的额前一碰,轻呼道:“呀,正发烧呢?”
“死不了的!”胤禟赌气的撇开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尘芳望着井口无奈道。
“宫里丢了个阿哥,丢了个格格,岂是小事。你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胤禟道,随即闭目养神。
“若不是你们,我何至在这里挨饿受困!”尘芳狠狠地踢着井壁。
“我便好受啦!”胤禟白了她一眼,又道:“其实十弟想丢下来的人不是你。”
“幸而是我。”尘芳与他并肩坐下道:“小敏怕黑,她若在此会吓坏的。”
胤禟满不是滋味道:“你倒把这个表妹当做自己生的了。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吧。”
“一辈子也无妨!”尘芳笑意昂然,“我和小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比她早了两个时辰出生。本是相隔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却能聚在一处长大。她过继于舅母,我们又成了表亲。十年方能修得同船渡,可见我和小敏的缘分非浅。所以对她的依赖,我甘之如怡。”
“不知我们同井而坐又需修多少年。”胤禟自言自语。
尘芳未及听清,便兴奋地拉扯着他的衣袖道:“看,那是北极星。这回可真是坐井观天了!”胤禟抬头顺着她的手望去,果见一颗硕星闪耀,它的光芒令周身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你知道吗?在遥远的极北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半年,都是无昼的黑夜,经常会有一道划过天际,亮彩夺目的光芒出现,称作极光。相传有情人携手看着极光升起,便可一生幸福美满。”尘芳滔滔不觉地讲着极地的美妙,讲着天上星宿的传说。榴齿含香,莺莺绕梁。
良久,她见胤禟低头不语,疑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世间是否还有你不知、不懂的事?”胤禟目光灼灼。
“自然有的是喽!例如不知自己的前途如何?不知命运是否波折?不懂为何有人总是持强凌弱?不懂为何有人不择手段追求名利?”尘芳扳着手指一一数着,当对上胤禟的目光时又道:“更不懂此刻为何你会来到此地?”
思及往事,最忆少年时。
“到家了吗?”尘芳迷眼朦胧的问。
“还没,到了我叫你。”尘芳嗯了声,随手梳理了下他颈间的豹纹狸狐风领,昏沉沉的又在他怀中睡去。胤禟轻抚上她白皙无暇的颈项,手指纠结着发根处的几缕青丝。美人如玉,当年井中的纵情一跃,岂不正是为了此刻这一垂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