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琴女
刚出房门，便得来秋娘的一顿埋怨。她游移的目光飘向未掩上的窗扇，瞥见案上横陈的古琴，一直不豫的神色和缓了许多，反而叨念起来。
“琴女，展公子等了你好久，到了别地，性子可得改改。”
秋娘是醉月阁的鸨母，多少女孩子毁在她手里，自然也不是真正关心我。不过是怕我惹恼了贵客，断了她的财源罢了。嘴角泛起冷冰冰的嘲弄。教斗篷垂下的白纱掩了去。
我喜欢戴着斗篷，白纱遮面，掩去所有的表情。唯恐被别人看穿。这样的防备让我觉安全，这样的疏离让我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情绪。无需违背本心咽泪装欢，无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亦无须担心恼了谁伤了谁，又不至于失了礼数。
曾经教习琴艺的女孩子为我送行。眉如远山，眸似秋水，肤若凝脂，颊染胭脂袭生芳菲，唇点朱丹尽显妩媚。或倚或立，蹙娥眉，抿住唇，掩不去万般风情。
这厢离别愁绪正浓，那厢秋娘只知横眉冷斥。
“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不成、那些老爷公子找不到人，岂不是砸了我醉月阁”京城第一楼“的招牌？”绝色迟疑片刻，松开捉住我衣袖的手，轻柔的吐出一声珍重，先行走向那一片笙歌夜舞，其他人也纷纷散去。
辗转风尘的女子，饶是被散财的浪荡子弟奉为花魁的绝色，也不敢和秋娘较劲。对付不听话的姑娘，秋娘很有一套，即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未必能撑的下去，何况是身娇骨弱的女儿家呢？
只得按捺着，在没有能力反抗之前。
展慕宸真的等了很久，他面前的那杯茶已然凉透，身后的月色，水银般泻了一地。
昨夜他指名要听我的琴声。这对醉月阁的姑娘是在正常不过。夜间揽客，白日补眠。可三更半夜的，我早已熄灯就寝。教新来的女孩子弹琴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被秋娘的大力拍门声吵醒，只得披衣拢发。五分清醒三分昏沉二分不耐地抱琴去见她口中丰神俊朗的风流公子。她的话是信不得的，所谓的俊俏公子不过是因砸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在醉月阁的缘故，得到的谄媚吹嘘之词，万事利为先，莫说是我这寂寂无名上不了厅堂的女琴师，就是让街头的乞儿挂了醉月阁的头牌，她也会不遗余力迎合各路财神爷的喜好


直到看到白衣公子身边相陪的那一袭分外眼熟的霓裳舞衣，才恍然是绝色多嘴，却也无计可使。她醉了。酒染双颊，胭脂般红艳，酒浸双眸，晨雾般迷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百媚横生。一曲尽，一舞歇，他邀我到他府上传授琴艺。我欣然应允前往。
上午秋娘再度造访，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由于琴师的身份，我居住的院落还算宽敞，但却是整个醉月阁最偏僻的地方，秋娘一年也来不上两回，她特意来告知我，打今日起我与醉月阁再无瓜葛。并尽量委婉表示，希望我把属于醉月阁的贵重东西留下。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把我惯用的瑶琴，流年。我耐着性子维持礼貌，不置一词，秋娘神色讪讪地离去。临走还不忘叨念我有了靠山就忘恩负义。其实她终究是理亏的，她手上并没有我的卖身契，也不知她在展慕宸手里拿了多少银两。再者流年琴本是绝色转赠给我的礼物，那些掷千金博红颜一笑的玩意，也算不上是醉月阁的东西吧。而我的无言。无疑是对她卑鄙行径的嘲弄。
“秋娘，我付的银两足以买下那把琴吧？”
展慕宸的话未及落地，秋娘的笑脸就僵在那里。这位展公子，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迫人气势。
秋娘慌不迭的低嚷；“这就去拿，这就去拿。”然而她那身华服却在此时添了乱，全然没有往日的风光。先是长裙绊了脚，跌倒在石阶上，然后腕上的碧玉镯子碎成了几段，发上的金步摇也甩出去老远。换了平时，她早就呼天抢地打小丫头撒气了。但而今，心疼归心疼，哪敢如此放肆，连收拾也顾不上了，一路跌跌撞撞离去。
展慕宸转过头来：“这世上只有姑娘这般琴品才配得上那把琴。”
我是该羞涩不安或是波澜不惊地回一句：“公子过奖了。”的，可寄身醉月阁七载，性子里原本的娇柔与娴雅已被冷淡和戒慎堙没。觅一方干净平滑的青石远远坐下，看着凉亭中轻袍缓带的年轻公子，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在心底悄然绽出属于喜悦的花朵，芬芳沁入心脾。
我真的很喜欢流年，那一根一根的琴弦漫朔着我单薄苍白的年华。
醉月阁的靡丽浓艳远去。清脆的马蹄声遗落在清寂的夜里清冷的街上。
手指触到冰凉的琴弦，瞬间冰冷仿佛侵入了骨髓，心间窜出一股莫名的不安，萦绕不散，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
想来是自己莽撞了，一心寻思着另择谋生之路离开醉月阁那等风月之地，也没顾得上弄清楚这展慕宸的来历。当年华居锦衣玉树，如今落魄江湖。辗转之间，不过祈盼有一方安宁的栖身之处。事已至此，懊恼也无济于事，须得步步留心，且行且看。
掀开帘幔，展慕宸控缰过来。“深夜赶路，委屈姑娘了，路程尚远，你可以稍作休憩。”他言语间总带着淡淡笑意，暖若春风，同样也有着春风般不可捉摸的疏离。
是冷静自持的男子。微笑于他，不过是礼貌，是习惯。


第一段琴女的话就说完了，先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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